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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蒙眼兒

  • 小小村子
  • 洋宇光
  • 4748字
  • 2021-09-19 18:11:42

104、蒙眼兒

趕著大車,一天運送五趟石料,愛惜牲口勝過自家性命的二尕,連談好的運費都不要了,只為討得雇主二女兒安貞的高興,令他欣慰的是安貞的家人不反對二人交往。

大車是他驕傲的資本。當初欠債拴起來的一掛大車,饑荒已經還清,再掙的錢都是自己的,就更加疼愛牲口,不是為了未來的媳婦絕不會多跑一趟的。牲口到他手里就沒下狠手打過,重車上坡自己都上手幫一把勁,明明知道作用不大,這樣做了心里踏實。干完一天的活,回家的路上鞭子插在車沿板上,由著一騾一馬自己認路緩行,不催不趕任由日頭壓山,心里想著到家以后草料里要多加點苞米。

車站屠驢的空場上,聚著一群人。把大車在路邊停穩,二尕擠入人縫。人圈的地中央鋪著一塊紅布,紅布上鋪著一塊虎皮,虎皮上排著虎爪、虎骨、虎皮旁蹲著一個瘦小的男子,抄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老虎,山中之王,珍稀動物。有錢很牛嗎?你買一頭老虎,拉到我面前,我要,隨你開價。別抬杠,我的意思是有錢難買真老虎。走南闖北,我交的是朋友,朋友讓給我一點點虎骨,怕沒見過虎骨的人懷疑,朋友搭上一只虎爪一塊虎皮。”

那虎爪如同長在活虎的身上,惟妙惟肖,皮毛覆蓋不到的茬口,骨縫間的風干筋腱呈蠟黃色半透明。

“治療風濕的藥很多,丸子藥、湯藥、膏藥,效果都不好。不是藥不對癥,是藥里沒有虎骨,用狗骨頭代替虎骨。狗骨頭的療效要是好,《本草綱目》里就不強調虎骨了。治風濕必須用虎骨,買我的虎骨,藥方免費贈送,九付湯藥包你見效。”說著自包里掏出一沓黃紙藥方在人眼前晃動,二尕的眼神一跟緊藥方,那人立馬就把藥方送到他的鼻子底下,他哪兒知道二尕大字不識幾個。

“世上什么貴?有人說黃金,錯!我告訴大家是虎骨。金子到處都有,有錢就能買到,虎骨市場上有嗎?政府不讓賣,發現就沒收。今天和大家有緣,好虎骨不要黃金價,黃金首飾八九十元一克,我的虎骨就賣五十元一克,多給不要少給不賣。”

“我要整個虎爪,多少錢?”有人開玩笑,“虎爪一賣,其它的貨都砸我手里,請這位朋友高抬貴手。”邊說邊拱手作揖。二尕捻一捻兜中的錢,目光掃視周圍,周圍的人很多,有的還認識,決意耐心等下去。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二尕問男子:“一副藥用多少虎骨?”男子把二尕自腳尖到頭發梢打量一番后回答:“一副藥用一克,多了浪費。”二尕被嚇了一大跳,“啊!九副藥得四百五十塊,太貴了。”“對呀,便宜的那是狗骨頭,這是真正的虎骨。”“算了,我沒那多錢。”二尕說罷起身走向大車,剛到路邊,身后有人喊他:“老板,可以先配三副藥試試療效。”二尕猶猶豫豫地轉過身來。“療效好,再買不遲,我總在沿線的車站轉,你隨時能見到我。回來,回——來!老板,拉你個主道交個朋友。”見二尕轉回面前,自包里掏出一片碎骨頭,“這塊三克只多不少,就算三克。”二尕說:“不要這塊,你從大塊上給我鋸一片。”“老板,三克沒多少,你說我開一鋸,虎骨頭末子都有半克。”二尕說:“不現鋸我不要,三克給你五十。”“一百五不能少。”“那我不要,我最多出一百。”二尕說著要走。“成交。”

二尕用黃色藥方包好虎骨揣進懷里,臨走的時候,賣虎骨的人似乎下了天大的決心,“老板,交你個朋友,把虎骨末送給老板。”二尕心滿意足地跳上馬車揮動鞭兒踏上回家的路。

轉個大彎來到岔路口,記得翻過大車傷過人,所以二尕每到這里都加上十二分的小心。下到溝底,繃著的神經稍稍放松,身邊過去一輛自行車,車上是一個長辮姑娘,她接近梁頂的時候,騎不動下了車子推上梁頂。再上車子的時候兜里掉出個東西,二尕看得真切,大聲喊:“嗨!東西掉了!”沒聽見的姑娘消失在坡下,二尕甩個響鞭,掃了一下前套的騾子屁蛋,嘴里吆喝道:“駕!這傻B娘們。”牲口小跑起來,接近那個紅色的小盒子,沒等跳下大車,后面一輛自行車飛一樣沖過去,一個臟乎乎的男子扔了自己的車子,在二尕的目光中拾起了那個小小的紅盒子。二尕在梁頂停穩車,對臟呼呼的男子說:“東西是坡下的姑娘丟的。”“別嚷嚷,別嚷嚷。”這話讓二尕的心一顫,紅色絨布面的盒子被打開,里面立著一枚金燦燦的戒指。臟男子摳出盒蓋上的紙條湊到二尕跟前,念出聲:“錦州金店。”二尕勉強認個金字,眼睛注視著戒指旁邊心形標簽上面的5.78,他知道這是這枚戒指的克數,心里盤算著:“這是五百多塊啊。”那男子說:“咱倆分了它。”二尕的心差點蹦出口,一百二十個愿意,況且是別人提出來的,賊一樣地看看沒了姑娘影子的下坡路。“這個值五百多,你拿大頭,二百五不吉利給我二百四,戒指歸你。”二尕說:“我兜里沒錢,你給我二百四戒指歸你。”“老板你別逗了,你看我像兜里有二百塊的樣子嗎?”二尕說:“我兜里真的沒錢。”“那拿一頭牲口頂。”二尕說:“凈扯,我一頭牲口一千多。”“把牲口壓我這,我給你我家的地址,你拿錢領騾子。”二尕說:“騾子是我的命,我和它不死一個永遠不分開。”“你兜里有多少?”二尕把兜布扯出來,把兜底的土粒彈落,說:“渾身上下就六塊錢。”

“丟戒指的姑娘回來了。”二尕趕緊往坡下看,連個人影都沒有,身后稀里嘩啦一通胡響,眼見著臟男子飛車到溝底,那人沿著原路跑了。這才明白他要獨吞,大聲罵道:“損賊!別跑,抓賊呀!”自己又不能追,追也追不上,猛然想到剛才為什么不把戒指剁開,一人一半,二尕埋怨自己太笨,后悔一路進了家門。

進門卸車拴好牲口,槽里添足草料,心里還念著那枚戒指。看著大門上的財神像出神,這是跟楊立春學的辦法,春節前送財神的一個連一個,對送來的財神,不敢說:不要、不買、滾蛋、一邊去。財神進門,村里人叫請,請過來就得賞出去錢。楊立春的辦法是指指大門說:“我的財神比你的先到。”

要是自己快那么一點點該有多好啊。

菜地里摘一片生菜葉,進屋把玻璃槽子里的蔫吧菜葉換掉,看看里面拳頭大的兩只蝸牛,這是二十塊錢換來的,還簽了一份合同,美利堅大蝸牛下崽后,廿家的公司全數回收,都出口到國外。雙手遞給他名片的經理說:“我們公司的產品在歐美供不應求,為了盡快擴大規模,采取與農戶聯合的模式,這叫互利互惠。”外屋傳來他爸爸的咯痰聲,他趕緊把手心的虎骨攥緊,思索著藏到哪兒,總覺得家里沒有安全的地方,把虎骨又放進懷中貼肉的衣兜里。

楊志山把見底的白色大塑料酒桶清理干凈,放在一邊,墻角還有半桶白酒,明天女婿順路送白酒并拿走空桶。板凳上坐久了,起身的瞬間一搖晃又坐回凳子,用手揉揉膝蓋,慢慢起身,感覺右膝蓋上有點涼,進屋把一個白色方盒上的電線連上膝蓋裹著的東西,然后接通白盒子電源,一排的紅綠燈閃起來,膝蓋漸漸熱起來,舒服了許多。白盒子上一行大字是:脈沖式熱紅外多方位電子全自動理療儀。

這玩意是我買給奶奶的。奶奶老病復發,住進了廿家子醫院,確診是風濕性關節炎,滴注的藥是青霉素和地塞米松。腿病減輕了,手掌心脫皮開咧螞蚱翅膀紋理一樣的小口,能看見里面的紅肉,手掌像拍在針尖上一樣痛。錦州、朝陽沒看好,爺爺拜把子老八的大兒子回鄉,在集市上設攤義診。張軍醫看罷叫來自己的媳婦,女軍醫經驗豐富,“這是過敏,用過什么藥物。”“風濕住院打過點滴。”“知道了,是松類藥過敏,吃點撲爾敏就行。”

我奶奶眼不花耳不聾,特別愛看電視,常看得鼻涕一把老淚兩行。

一通牙膏廣告過后,我發現奶奶看得特別認真,“奶奶看什么呢?”“這上面說得天花亂墜的,管事嗎?”我一看廣告,明白了。

我一個月的工資七十七元,用了三個月的工資,我買回這玩意。

起初,奶奶把這玩意夸得上天入地,仿佛從此以后腿痛病再不找她,結果天涼換季還是打點滴后過敏再吃抗過敏的藥,時間一久,奶奶得出結論:“這破玩意跟熱炕頭子、熱水袋沒什么兩樣。”

可是這玩意名聲在外,楊志山羨慕得瞪眼張嘴的。楊梓蘭回家,從老爸口中得知這神奇的玩意,來我家詢問,我隨手把整個包裝遞過去,說:“回家試試。”

外屋門響,來人打酒。楊志山斷開電源,出來賣酒。

楊梓蘭嫁到南票,丈夫駕駛拖拉機跑運輸,她和公公管理著小燒酒廠。

女兒讓楊志山賺點錢,賺點氣管炎、老寒腿的藥費錢,一斤白酒賺五角。

二尕心里憋悶要找人說說話。

我爸半退休后,特地買了一張桌子,蓋上上蓋是餐桌,掀開上蓋是麻將桌。麻將在村里還沒普及,閑人都來我家撮手指頭練練手。

屋里麻將桌前坐著村里好久不見的楊立武,他一身灰色的西服,頭發帶卷,嘴里叼著煙卷,麻將打得輕車熟路。二尕是說:“是二叟啊。”“來了,二兒子。”二尕用兩根指頭撥一撥楊立武的花領帶,“二叟不是跟劇團滾地包子嗎?錢撈足了。”“還滾地包子,那叫走穴。”對面的寶慶新搶著說:“老黃歷翻不得,現在都叫歌舞團了。廿家子大集上,我買票進去看表演,一個小丑過來抱住我就啃,愣得我跟個傻子似的,小丑看著我大笑,原來是他這個王B蛋,臉畫得跟猴腚似的。”“騙人,純粹是騙人。”楊立春湊過來,說:“說跳脫Y舞,我從頭看到尾,沒完沒了地扒,剩下最后一層干擰屁G,他媽的不脫了。”楊立武笑了,“兩元錢門票你想看啥,想看光G娶個老婆。”楊立春又說:“旁邊的展覽,福爾馬林玻璃瓶子泡著兩頭蛇,忒惡心,出來飯都不想吃。”寶慶新斜眼看著二尕說:“二尕子,你的蝸牛生兒子了嗎?”“一個月了,開始還吃點菜葉,最近發現不愛動,大概快了。”“快了,快要死了吧。”二尕反駁楊立春:“你養的蝎子也要死了。”楊立春說:“你不懂,現在蝎子不賣藥材,城里人愛吃它。有一道大菜,大盤子里堆上豆腐渣,上面擺上油炸蝎子,頭朝上毒針向下趴著,叫‘雪山飛狐’,論個要錢一只蝎子五元,一盤菜爬二十只蝎子就是一百元。”

二尕想起路上的事,說:“今天不順當,東梁頂上到嘴邊煮熟的鴨子飛了。”聽完他敘述,楊立武問:“你沒出二百四?”“我兜里沒有錢,要是有我就掏了。”寶慶新看看楊立武說:“我明白了,挨騙的都是有錢的。二尕啊,我建議你以后出門兜里千萬別帶錢。”

李天驕跑了進來,樂呵呵的,身上穿一件嶄新的棕色皮夾克。進屋就說這件夾克,“廿家子大集上,很大的服裝攤,有個老太太跟我說:‘我給兒子挑一件衣服,我看我兒子的個頭和胖瘦跟你相仿,你給我當個衣服架子。’好家伙試了一溜十三著,相中這件夾克,她買走后,我也相中了也買了一件,看看怎么樣,羊皮的。”楊立武看都沒看,說:“是人造革的。”李天驕立刻閉嘴,臉上的笑容立馬不見了,說:“很多人在買。”楊立武問:“花了多少錢?”“四十塊。”“衣服不算貴得離譜,就是著了托兒的道,人家多賣貨,你不算挨騙。”聽了楊立武的話,李天驕心里好受許多,說:“這防不勝防啊,前些日子,到處傳火柴廠要關閉,家家搶了一堆火柴,三年五年用不完,結果是火柴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有錢當柴火燒都有。”

寶慶新說:“廿家子有個老頭兒,有祖傳的技術。附近有個褲襠溝,溝里有種白色的細沙,老頭用小蘇打拌白沙子往羊毛里揉,抖摟不掉特壓秤。我朋友收羊毛,雇老頭摻沙子,一天的工錢是四十塊,可把朝陽地毯廠害慘了。國J級的大干部都知道這事,開會說:‘遼寧有一個朝陽市,朝陽市有個朝陽縣,朝陽縣有個廿家子,往羊毛里摻沙子。”

“我問點事,看看誰明白。”我爸說:“錦華的媳婦和我商量,鄉里來個科技公司,帶著上級的介紹信,織白線手套,機器是一千二一臺,交押金領材料,成品手套回收。一雙手套凈掙兩毛,快手一天能織二十雙,公司負責培訓技術,公司包修機器,簽合同。這活兒怎么樣?”寶慶新回答:“外貿毛衣、稻草畫、京戲臉譜、碎布人、玻璃畫,類似的活忒多了,我看都不靠譜。交貨的時候,不是大拇指粗就是小拇細,就是不合格。”正說著,田寶坤進來,大聲說:“好消息,鄉里組織人外出務工,還有出國的,想掙錢的到村部去報名。”話音一落,屋里的年輕人都跑了。

第二天,二尕去了趟醫院,按黃紙上的處方抓了三副中藥,到了女朋友家,拿出了虎骨,把安貞的爸爸樂壞了,當晚沒放他回家,酒一直喝到半夜。

時髦的衣服、可口的小吃,二尕可了勁地買,安貞樂得合不攏嘴。幾個月后,安貞的肚子凸起,二人奉子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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