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鶴盯著范聞的眼睛,似乎是在判斷他話中的真假。
曉醉則是若有所思,范聞所講的并沒有哪里不對勁,聽他那悲痛的語氣,應該不假。
“所以,你還是沒說你為什么出賣我們。”曉醉的目光剎那間冷下來,他伸出手,“刷”地一掌扯下范聞臉上掛著的殘破的假面皮。
剛剛慕容鶴一直在為范聞包扎傷口,又擔心自己盯著范聞滿是血污的臉看會傷及他的自尊,竟一直沒發現他臉上脫落的假面。
沾滿鮮血的臉皮被撕去,范聞那張整整三年沒有見過光的面龐已經白皙得可怕,似乎能與漫天冰雪融為一體。
他狹長的鳳眸微微睜開,小巧精致的五官猶如名貴的瓷娃娃,仿佛一碰就會碎裂。慕容鶴在心中感慨范聞的容顏像是雪地里的精靈,如夢一般不可得。
而如此出眾的長相,卻不得不隱藏于平凡的皮囊之下,對于慕容鶴這樣的易容術師來說,人生最悲哀莫不過此。
“我偷偷跑上山后,因為這三年來一直沒有修煉過體內的靈力,所以我快到山頂時就暈倒了,然后遇到了你們。”范聞眨眨眼,似乎還沒有適應房間內昏暗的光線。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整理語言,“然后你們就救起了我。我上山本來就是要報仇的,那時我看你們一直在打探消息,就趁你們不注意偷偷溜進去,結果被抓住了。
慕容大師留給我的假面使我沒有被戳穿身份,我想如果我說是你們指示我入侵渡靈閣的,沒準他們就會把注意力放在你們身上,讓你們再幫我拖延一點時間,我就可以找機會脫身。
但是,意料之外的是匪君子和云寒生居然也來了。他們只是瞥了我一眼就透過假面看清了我真正的容貌。于是我就被抓到這里來,被他們拷問姐姐的下落。”
慕容鶴蹙眉思索,范聞不像是在說謊,可是他的言語中總有哪里讓她感到不對勁。
她細細回想范聞說的雪山一族三年前的事情,突然疑惑叢生。
“你說他們拷問你姐姐的下落,可是如果他們最早的目的就是你的姐姐,那為什么三年前匪君子他們要放過你的姐姐,然后讓你們存活至今?”
顯然范聞也沒發現自己吐露中尚有這種錯誤,他略感不快地盯著石壁出神,思考半晌,低聲嘆了口氣,“你真要知道,那我也沒辦法。你們這些外人根本不必要插手這件事,這可是趟渾水。”
“目前占領這里的,是渡靈閣閣主之一的林孢,最早攻打雪山的也是他。他們的確是在拷問我姐姐的下落,但其實他的目標是整個雪山一族。他想滅了我們一族。”范聞眸光晦暗,眼中流露出不屬于他這個年紀應有的陰沉。
曉醉剛剛沉默不語,這時突然發問道:“為何?為何要滅雪山一族?為何這三年他不對你姐姐動手,現在突然打探她的下落?”
令他失望的是,范聞只是輕輕搖搖頭,道:“他滅族是因為我們的一些恩怨,牽扯到了整個族群。而姐姐作為圣女,是族內不可缺失的一員,他當然迫切想要殺掉姐姐。至于當初為什么放過我們,我也不知。”
準確地說,三年前放過范青言的并不是想要滅掉雪山一族的林孢,而是幫助林孢占領雪山的匪君子與云寒生。
所以,既然匪君子能放過范青言,是不是也可能命令林孢放過她?
這個推測似乎很牽強,但又并非沒有可能。只是,為何林孢如今又動了殺死范青言的念頭呢?慕容鶴的思緒被疑問堵塞,她把內心的疑問拋給另外兩人。
范聞閉口不語,曉醉也是一陣無言。渡靈閣的人到底在打算些什么,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得到。
石堡地下室。
昏暗的燭光朦朧地籠罩著狹小的四方空間,巨大的燭影在潮濕的墻壁上搖晃。有細小的水滴從房間頂端的裂縫中漏出,緩緩滴落,墻角處生長著大片濕答答地苔蘚。
地下室里彌漫著濃厚的潮濕味,空蕩地擺著一張石桌,桌面沒有落上灰塵,看得出有人每天細心擦拭著。
林孢沉默無言地立于石桌旁,只是漠然凝視著石桌中央擺放的一塊球形物體。
娘,孩兒一定要給您報仇……在我有生之年……
燭光搖曳,晃動的燭火映出了桌上物體的模樣,那居然是個白森森的骷髏!
骷髏下方的石桌上有著殘留的血跡,血已經干了,與石桌仿佛融為一體。
林孢沉默許久,后緩緩張開嘴,似乎是在呢喃著,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娘”。
昨日,三年未曾露面的匪君子與云寒生又一次登上了雪山。
只是這一次,匪君子只是淡淡的告訴他:“你可能會有麻煩了。這一次,你不要再指望我們。”
多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徹底擊碎了林孢多年以來的決心。
匪君子說話絕不會空口無憑,那么他的麻煩究竟是什么?
林孢自認為自己沒有犯過事,他憎惡雪山一族,憎恨范青言姐弟,但他遵守了匪君子的命令,這三年來從來沒有打過范青言的主意——哪怕這并不是出自真心。
昨晚他徹夜難眠,心結纏身,一整晚都在思考匪君子話中用意,一種不祥之感愈發濃烈。
莫非,渡靈閣打算處理掉自己?林孢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可是卻越想越有理。
所謂渡靈閣八位閣主,其實想登上閣主之位都得要云寒生與匪君子親口承認,更何況這兩個怪物喜怒無常,做事從來只看心情,萬一他們真的打算殺掉自己呢?
呵呵。林孢內心嘲諷。
自己為了保全性命,為了報仇雪恨,忍辱負重這么多年,為了服從他們的命令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仇人在塵世間安然生活,可是現在呢?他換來了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在我離開這個丑惡的塵世之前,把當年那些人面獸心之人,清理干凈。
匪君子迎著漫漫風雪,坐在石堡頂端,他只是無言的凝視著遠方,哪怕漫天飛雪遮擋了視線,目光所觸及之處,只有陰沉無光的天空和皚皚雪色。
他黯淡無光的眸子依舊不帶半分情感,雪花落在身上,也仿佛感覺不到刺骨的寒冷。
已經習慣了,習慣行走于黑暗冰寒的路上了。
肆虐的寒風呼嘯而過,猛烈的風聲,似乎在訴說千年的寂寞,傾訴千古的執念。
執念不渡,莫消浮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