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曉陽看了頭頂太陽的方位快十次，每看一次急一次，到第十次的時候他掏出手機按下了撥號鍵，剛湊上耳朵就看到田夢從樓道口走了出來。
田夢仍然一大副眼鏡框，真人版卡哇伊，不過精神很好。
發現板著苦瓜臉的蘇曉陽時，刻意停下將自己的著裝整理好才走了過來，也沒管兜里的鈴聲震撼的手機，好像知道是蘇曉陽打的電話。
到蘇曉陽面前停下，發現他一臉焦躁的表情，田夢忍不住笑起來：“不好意思，你知道的我們女生事多。”
“沒什么，半個小時而已。我要是個警察應該可以阻止一場械斗。”蘇曉陽把從謝然那套也搬了出來。
田夢噗嗤一下笑了：“你這人真有趣，生氣都那么有型！”
“快別拍馬腿了。剛才我就沒聽見其他人的聲音，你不會是一個人呆宿舍寂寞……”蘇曉陽話沒說完田夢的臉就瞬間石化，未出口的話也頓時卡在了喉嚨里。
“是啊，別人都有男朋友愛上哪兒就去哪兒！”
田夢之前的喜氣洋洋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相反被惆悵完全替換。
“你不也可以去嗎？”
“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樣——我還有一個妹妹在上學，你覺得我可能和別人一樣嗎？”田夢回頭淡淡掃過蘇曉陽的臉，一道悲憫的從嘴角一閃而過。
“這不是很好嗎，有個妹妹多好啊？”
田夢領頭，心事重重往食堂方向走著。那條路蘇曉陽知道，方小艾帶他去過幾次，可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田夢。
“我想你沒聽懂我的意思！”田夢搖搖頭，長嘆口氣，“好了，不說這個，說你的白雪公主吧！”
“你剛才說什么約會來著，到底怎么回事？”
田夢側過一張意味深長的臉，凝視了蘇曉陽許久，仿佛有些驚訝：“你真的不了解她？”
蘇曉陽卻覺得田夢的問題可笑：“你是怎么定義‘了解’的呢？”
“你知道她喜歡什么嗎？”田夢一臉平靜，蘇曉陽卻覺得有些詭異，“你覺得她喜歡你嗎？”
蘇曉陽的沉默已經給了田夢說下去的理由：“你沒說話說明你也質疑，你甚至在逃避，你怕事實！你在用你笨拙的付出掩飾你內心的惶恐！”
“你什么意思？”
田夢突然停下，目光尖銳得幾乎把蘇曉陽剔成只剩下淋漓的骨架。
“她根本不喜歡你！”
“你怎么知道？”
蘇曉陽臉上的淺笑無法掩飾他內心的羞惱，至少田夢早已發現他握緊了拳頭，兩眼空洞迷茫就是最好的詮釋。田夢卻決定再給這個人一巴掌。
“因為我比你了解她！這個理由夠嗎？”
蘇曉陽努力讓自己鎮定，如果自己承認這一切那便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想想自己曾經光環籠罩，為了方小艾在唐元莊飯局已經放棄尊嚴，如今田夢所說如果是事實，那在這場游戲中自己無異于小丑：“你開玩笑的吧！你開玩笑！”
“別傻了！她喜歡的人不是你！”田夢此時變得十分邪惡，非要將一顆完整的心剖開，解析所有的結構，不管疼痛和血流，“不值得你這樣付出！”
蘇曉陽不知道怎樣形容自己此時的心境，痛苦、羞惱、憤怒？
好像都是。但最明顯的是心慌，幾乎無法喘息，一切都太突然，太意外，難以讓人接受。
世界似乎周遭了一場災難，災難過后是一片頹涼，凄靜。
就要到食堂大門，田夢卻改變了主意，朝斜向支路走去。那條小徑盡頭是一個涼亭，內容設有石桌石凳，此時空無一人。
蘇曉陽已經難以保持清醒，尾隨田夢來到涼亭坐下，這時候才想起自己答應請田夢吃早點的事來。
“你不是——”
“下次吧。看你也沒心情，我這時候要你請客恐怕比吃蒼蠅還難受！”
蘇曉陽低下頭，搬弄著自己的手指，努力掩飾卻終究難逃田夢敏銳的洞察。
終于，蘇曉陽憋不住了：“那會是誰？”
“她喜歡的人在青竹科技大學。”田夢微微停頓，望向遠處過道上的匆匆行人，好像一切她都了如執掌，“高中的時候小艾姐就一直暗戀他，現在也一樣。”
“青竹科技大學？”這個名字蘇曉陽并不陌生，這所大學就在這個城市，而且名聲很大，恐怕無人不知。不過這是一所理工科大學，藝術系的方小艾怎么會選擇和理工科男生交往，這倒是讓人匪夷所思。
“沒錯，遠村就在青竹科技大學。”
“難道是遠村同學？”
田夢卻似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你是說小艾……”蘇曉陽瞪大了眼，他也不信自己會往這方面想，“她也喜歡遠村？”
“嗯。他們現在應該在一起。”
“別玩我了！怎么可能！遠村不是楊倩的男朋友嗎？”
即使不愿接受，可腦袋里卻總是閃現出在楊倩遺體告別儀式上方小艾不斷去看遠村的情景，顯然對遠村的關切確實異乎尋常：難道這是真的？
“怎么會這樣！”這一切突如其來，蘇曉陽徹底傻了，“小艾喜歡的人竟然是遠村？！”
難怪方小艾最近對自己總是愛理不理，原來背后竟然有這樣的故事。
“那現在呢？”
“現在怎么啦？”
“小艾和遠村？”
“小艾去找遠村了唄。”
“就這么簡單？！”
2
田夢目光閃爍根本不敢去看蘇曉陽的表情，真擔心自己招架不住：“之所以經常去看遠村，是因為楊倩出事對遠村打擊很大，小艾姐只是想安慰安慰他，讓遠村盡快走出陰影。其實你也不用這么悲觀。小艾姐喜歡遠村不假，可遠村喜歡的還是楊倩啊，在楊倩出事前小艾姐也絕對沒有越過雷池。說不定小艾姐現在還沒跟遠村表白呢。”
田夢這番話確實讓他放心了許多，畢竟遠村是方小艾好姐妹的男朋友，多少有些接觸，楊倩出事互相安慰也無可厚非。可這些騙不過直覺，直覺告訴蘇曉陽事實不會這樣簡單，至少作為女生自己的好姐妹出事更需要得到安慰的還是她。
“難道遠村不知道小艾也喜歡他？”
“不知道。”田夢望望并不存在焦點的前方，搖搖頭，“遠村很愛楊倩，楊倩也整天像塊牛皮糖似的黏著他，他也沒有任何一句厭煩的話。每晚都會有一個電話打進我們宿舍，永遠是溫暖的話語……就連一向橫行霸道、飛揚跋扈的楊倩在他的面前也變得無比乖順。判若兩人。可小艾姐每次看到他們情意綿綿在一起時，都會一個人躲開，跑回宿舍捂在被子里哭。”
沒想到方小艾還有這樣的故事，要不是田夢說起，自己確實一無所知，想到田夢之前所問是不是了解小艾，這一次的答案恐怕只會是沉默。
“你什么時候知道這些的？”
“大一吧，遠村開始在我們學校出現，最初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看小艾姐，當時小艾姐和楊倩經常一起出入——你知道的，他們倆雖然體貌相似，性格卻是天壤之別，在談戀愛這方面自然是豪放派搶占先機，所以最終楊倩和遠村走在了一起。楊倩永遠不知道小艾姐一直喜歡遠村，而且在她之前……小艾姐為了她竟然能隱忍自己的感情，可楊倩總是在宿舍里無所顧忌將她的花花事談得天花亂墜，想到委屈的小艾姐我對楊倩也很反感！”
“這件事你們宿舍的人都知道嗎？”
“除了楊倩，都知道。”田夢說到這里，臉上浮出一絲冷酷的笑容，咬牙切齒說，“楊倩向來沒心沒肺，怎么會注意到別人的感受。”
“原來你們不喜歡楊倩，一定程度上是在為小艾感到不平。”蘇曉陽突然間明白了許多事，“可是既然楊倩和遠村成雙成對，小艾為什么還和楊倩保持關系？”
“小艾姐很重感情——”田夢繼續說，“楊倩出事后，我看到她經常拉開以前楊倩使用過柜子，每次都能呆上半天。可能睹物思人吧！從這一點來說，她和楊倩姐妹情深。”
“原來她小艾和楊倩之間竟然有這種復雜的情感糾結，難怪在我多次提到楊倩時她都那么反感。”
“是啊。挺復雜的。感情是無法分享給自己好姐妹的。小艾姐卻選擇了犧牲，現在楊倩出事已是無可挽回，但楊倩的死對遠村來打擊很大，聽小艾姐上次從青竹科技大學回來說，遠村已經連續好幾天沒喝過一口水，人也消瘦得像一根柴禾，小艾姐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說到這里蘇曉陽覺得方小艾突然間偉岸起來，即便他知道自己不是方小艾所喜歡的人，但也不代表方小艾依舊喜歡遠村，而且并沒有拒絕自己。從這一點來說，或許今天聽到的都只是故事而已。
看蘇曉陽臉色好看了許多，田夢才松了口氣。
“我聽小艾姐說遠村很恨你，說要找你報仇，估計是認定楊倩的死和你有關。你經常和小艾出入，小心被他撞上。”
“這個瘋子！”
“楊倩手機出現你發給她的恐嚇短信，接著她就出事了，這是任誰都會這么想，更何況是深愛楊倩的遠村。”
“都他媽瘋了！”
“總之你自己小心點吧。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再說唐元莊你宴請大家，我還欠你人情，回請是不能指望我了，告訴你這些就當還你人情吧。”
田夢這么說倒讓蘇曉陽慚愧，當初請客其實只有方小艾一個焦點，其他都是可有可無的陪襯，沒想到今天竟然有人還深深記在心里。
“謝謝。”
“我需要你保證今天對你說的話不告訴任何人作為感謝。”
蘇曉陽點點頭，突然輕松了許多，起身說：“走吧。我請客。”
“還真請啊？我今天叫你來其實就為告訴你這些。”
“那更應該請了。”
走出涼亭，返回主道，通往食堂的路上人流已經越來越密集，蘇曉陽扭回頭說：“這回真要破費了！”
“怎么？后悔了？我可沒打算坑你！”
抬起頭，食堂牌匾耀眼的金光已刺激得睜不開眼。
“說是早點，可現在都是吃中午飯的當了。”說著大步跨上臺階，朝內而去。
3
田夢點了一杯豆漿，一份沙拉，還有兩個雞蛋，這一切她只用一個盤子就搜羅其中了，回來的時候臉上美滋滋的，在蘇曉陽定好的位置對面坐下，也沒有問蘇曉陽要不要吃點，自己已經動了手。
這時候才十一點多，食堂只會在十一點四十五左右統一開飯，所以饑餓的田夢放棄了豐盛午餐的可能。蘇曉陽看到田夢的菜品有些詫異：“你就吃這么點，難怪沒長個。”
田夢眨巴著眼，倒有幾分惹人愛憐的模樣：“我真的很矮嗎？”
“不是這個意思。”蘇曉陽趕緊解釋，不過看起來田夢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倒是輕松了不少，“我是說你應該多點些，要不稍后一起吃午飯吧。”
田夢搖搖頭剝開一只雞蛋，用手掩住口型，很淑女地吃了起來。蘇曉陽這次卻像個怪胎，兩眼死盯著田夢一舉一動，說實話他還從未觀察過女生吃東西的所有舉動。以往圖書上說女人吃東西的時候撅著小嘴，翹起蘭花指用拇指和中指捻起小勺往自己嘴里小心翼翼送東西，每吃一口便會翹起長長的眼睫毛，那臉上自然也是燦若桃花，簡直美極了。可這次蘇曉陽沒見到，百思不得其解。
田夢終究發現這個人盯著自己發呆，叫了兩次蘇曉陽才反應過來：“怎，怎么了？”
“不用猜，肯定是在想小艾姐。”
既然田夢起了頭蘇曉陽也不再客氣，畢竟這才是重點。
“楊倩出事后，小艾經常去找遠村嗎？”
“有那么幾次吧。”
“聽說遠村是學生會主席，身邊的傾慕者應該也不少吧，楊倩出事自告奮勇去安慰他的人肯定很多。”
田夢停下來，認真地盯著蘇曉陽，讓他無處躲藏：“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吃醋么？”
“這個嘛——”
“好啦不逗你啦！”
田夢朝四周掃了一圈，發現食堂里的人越來越多，空位餐桌也都有了人。餐具碰撞聲和交談聲交雜在一起，熱鬧非凡，看來只等窗口打開，大家必定要好好犒勞自己的小胃。
廚房里飄來陣陣米飯蒸熟的味道，一部分菜肴都已經起鍋，盛裝在瓷盆里在玻璃窗口排了一排，不少人踮起腳尖往里探。
蘇曉陽說：“你看，你就是餓死鬼投胎，要是多等一會兒不都吃上中午飯了嗎？”
“我早餓了，都怪你纏著我在亭子里嘮叨半天！”
“嗨！我說你還倒打一耙！”
“這么較真干嘛。我就不想吃飯。”
“好啦！說正事——你說小艾和遠村有共同點嗎，我是說在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大？”
“百分之百。”
蘇曉陽本想聽到一句安慰的話，沒想到卻當頭一瓢冷水，臉都氣白：“你瞎說什么？”
“我可沒瞎說。你想啊誰能一時半會兒忘掉自己的前女友，現在形貌相當的方小艾送上門，這不明擺著羊入虎口嗎？”
原本以為小艾只是去安慰一下遠村，根本沒想到這個層面，現在田夢一番點撥，倒是給蘇曉陽敲了警鐘。楊倩出事，難保遠村腦袋清醒，萬一發燒，一廂情愿的小艾豈不是半推半就，兩人豈不是要生米煮成熟飯了？
“那他們可能會去哪里，你和小艾走那么近，她多少會透露一些吧？”
“教會——”田夢看他一眼，然后努力把食物吞進肚子，喝了口豆漿。
“教會是怎么回事？”
“有一段時間小艾姐夾在楊倩和遠村之間情緒極度低落，最后加入了一個教會，心情才逐漸好了起來。”
“你說的是拜月坊吧？”
“對對對，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別管我怎么知道的，快告訴我她是怎么加入的？”
這個問題方小艾很敏感，之前試圖勸解已然無效，謝然雖有相關案件資料，可和方小艾沒有直接關系，現在田夢竟然提到，想來一定有更多線索。
“加入的原因應該是傷心吧。”田夢的表情很肯定，似乎她知道所有的事情，“有一次小艾姐看到楊倩和遠村親密，小艾姐受刺激心情低落險些自殺，所幸是教會的人救了她，給她思想上的一些引導，見教會里的人都很善良，小艾姐就加入了。”
“照你這么說，拜月坊應該是一群失落人的歸宿了？”蘇曉陽聽完想了想，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你剛才說小艾和遠村去了教會，難道遠村也成拜月坊的人？”
田夢喝完整杯豆漿，差點被嗆到，當蘇曉陽把紙巾給她，她才恢復過來繼續說：“楊倩死后遠村一度崩潰——小艾姐帶他去過教會，后來他也成為了教會的一員。”
蘇曉陽貌似求佛的信徒，乖乖守候，甚至時刻審視田夢的狀態，而在最佳時機提出問題來：“你怎么知道這些？”
“小艾姐說的。”田夢側過頭聳了一下肩膀，仿佛在以這種方式嘲諷蘇曉陽的對方小艾的未知，“這又不是什么秘密！”
“你去過，對嗎？”蘇曉陽還是鎮定地問了一句，“那個教會？”
“去過，不過我可沒入會。”田夢卻搖搖頭，才勉強笑了一下，開始剝開另一個破殼的雞蛋，“一是我家歷代不信教佛鬼神。二是要交高昂的會費。”
“你覺得這個教會怎么樣？”
“奇怪。”
“怎么說？”
“樂善好施，這是好事，可和集體做好事偏偏要交高昂入會費！誰愿意升級為VIP慈善家？”
“那你知不知道拜月坊教義內容？”
田夢停下來想了一會兒，但看表情告訴蘇曉陽答案并不明確，“好像是‘正義和我們同在，我們既是正義的使者也是懲罰者，維護社會的和諧，使自己不受傷害，讓神圣的圣女恩澤免遭褻瀆是我們的使命’，應該就這個——我看小艾姐在筆記本上就這么著。”
這和之前自己初次在校園聽到一個女生的說法接近，倒是嚇了蘇曉陽一跳。拜月坊是非法宗教組織無可辯駁，如今方小艾又帶著遠村跳進火坑，從楊倩遺體告別儀式上遠村的表現不難看出遠村是個非常極端的人，加之極端的組織熏陶，那結果……
想到這里，蘇曉陽額頭直冒冷汗。
4
回到宿舍，打開電腦，蘇曉陽惶恐不安地朝桌面的文件夾雙擊兩下，一個文檔隨即出現，那正是謝然來關于拜月坊的資料。接著點擊文檔，一排排文字便映入眼簾：
拜月坊，為非法教派。起源于意大利東部的一個城市，因為教派人員多次非法使用“權力”傷人，曾在意大利引起官方重視，公眾媒體頻頻報道譴責該教會，教會在官方和公眾輿論的壓制之下消失過一段時間，但是也在一些小地方小程度暗中發展。之后有數據顯示，其規模散布全球十六個國家，人數達十九萬之多。2000年這個教會出現在中國陜西一個城市，當時因為拜月坊涉及一件案子引起當地公安機關的重視，因為FLG（邪教組織，首寫字母簡稱）的影響，相關部門也將這個教派與之同等對待……
不難看出，讓公眾懼怕的原因仍然是教會的人員亂用“權利”傷人，危害社會安全。
小艾會濫用所謂的“權利”嗎？遠村呢？
方小艾是教會的成員，蘇曉陽覺得她會是個不錯的切入點。想到這里他掏出手機想給方小艾打個電話問清楚，可當他按下撥號鍵后，卻猶豫起來，想到了上一次提及教會方小艾的不快的情景，他掐斷了電話。
可是，不管怎么樣，這件事迫在眉睫，方小艾必須離開教會，而最好的方法是揭露這個組織的真實面目，一咬牙蘇曉陽按下撥號鍵將手機湊上耳廓。
他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就算被小艾方大罵一通，只要能找到解決事情的突破口就行。可方小艾手機竟沒人接，這讓蘇曉陽坐立不安，只得在宿舍徘徊。
號碼連撥三遍的時候終于被接通，但聽筒里一絲聲音也沒有。
“小艾？”
蘇曉陽試探性叫了一聲，可遲遲沒有回應，幾秒后一個陌生而冰冷的聲音傳來：“你是誰？”
這是個男聲，聲音冰冷僵硬。
蘇曉陽有些詫異，還以為自己打錯了，趕緊捂住話筒仔細檢查撥出的號碼，然而顯示通話中的備注正是方小艾：這是怎么回事？
愣了兩秒，才重新把手機湊上耳廓：“我找一下方小艾？”
“你是誰？”對方的語氣依舊尖利而冷淡，富含敵意。
蘇曉陽仿佛遇到了一個無比強悍的大漢，膽怯了幾分：“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那邊口氣全然一副不屑和嘲諷，“有沒有搞錯？”
“我真是她男朋友。你是誰？”
“我……關你屁事！”
“麻煩你把電話給她一下。”
“她在聽課！沒時間接你電話！”
“請你把電話給她就行！”
“我說你他媽怎么這么啰嗦，都說了她在聽課！”那邊沒好氣吼了一句。
“聽什么課？”蘇曉陽壓住怒火，又問了一句。事實上他只想知道更多信息。
“思想教育！”對方停頓一下，有些無奈的口氣，“我就不明白方小艾怎么會和你這樣的軟蛋成了男女朋友關系？”
蘇曉陽眼睛都快崩了出來，但在這之前他狠狠按下了掛機鍵。
和一個陌生的人吵架顯然不明智，此外因為接電話的不是機主本人大動肝火，似乎會成為笑話。
但在之后的半個小時里，蘇曉陽在座椅上一動不動，腦袋里浮想聯翩。各種假想讓他煩躁不安，最后還是忍不住給方小艾發了條信息。信息發出去的時候，心情很沉重，等待回復無疑是最煎熬的時刻，他明白自己需要方小艾一個解釋。
如果小艾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怎么辦？難道我要當那個男生不存在？
正在糾結中，手機突然震動，把蘇他嚇了個顫抖，人也徹底清醒了。
屏幕顯示是信息文件夾，來自方小艾。本來應該很激動，可此時卻有些畏懼。蘇曉陽深深吸口氣，才打開短信夾——
“親愛的，聽說你打過電話。因為在上課所以沒能準時接到，抱歉……有什么事嗎？我之后回你……”
蘇曉陽很肯定這就是方小艾的回復，省略號結尾向來是她的風格。這真是死灰復燃，原本以為方小艾也會像那個男生一樣訓斥自己一番，沒想到卻是問聲細語。所有的包袱頃刻間灰飛煙滅，但有一點蘇曉陽明白：方小艾根本沒有將自己的號碼添加任何備注！
“聽說你在上課，是什么內容啊？”
之前已經和田夢見過面，已知她們班早晨根本沒課，而且方小艾并不在學校，可方小艾和那個男生都說在“上課”，其中必定有問題。
很快，方小艾回了信息：教會里的一些章程……
看完信息，蘇曉陽整個人都傻了。方小艾對教會竟然毫不避諱，這恰好是蘇曉陽最擔心的事：看來得加快進度了！
即使方小艾已經表示自己不方便接電話，但蘇曉陽還是決定乘熱打鐵：那為什么你的電話在別人手里？
方小艾回：接你電話的人是我朋友，也是教會里的領導……我們上課所有手機都要交到他手里……
蘇曉陽暫停三分鐘后問：快回來了嗎我去接你？
方小艾復：不用。有朋友和我在一起……
之后再也沒有回信息。
當擔心告于段落后，蘇曉陽很快在腦袋里根植下疑問來：小艾說接我電話的人是朋友也是拜月坊領導——但是，為什么小艾在教會中會有這樣的朋友？
直到晚上十點半，他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5
蘇曉陽在電腦椅上發呆，桌上手機震動，伸長脖子他看見移動的屏幕顯示方小艾的名字。看來方小艾也意識到要給蘇曉陽一個合理解釋。抓過手機按下任意鍵，湊上耳廓：“是我。”
“曉陽，我回到學校了。今天過得怎么樣？”
蘇曉陽遲疑兩秒，淡淡回答：“還好，你呢？”
“在教會很好……你在干嘛？”聽筒里傳來方小艾有些嬌氣的聲音，“有沒有想我？”
“想啊。我在看書——傻瓜，累了就早點休息！對了，吃過夜宵了嗎？”
“在教會吃過了。那你別太晚，也早點休息——”
方小艾的表現讓蘇曉陽異常興奮，同時倍感悲傷。因為他難以判斷此時方小艾心里想的究竟是誰。
蘇曉陽明白現在追究感情的真相毫無意義，只會徒增傷感。自己要做的事是弄清楚拜月坊的來龍去脈，這是解救方小艾于水火的最好辦法，再說遠村也陷入教會說不定會徒增對自己的仇恨，那該有多危險。
想到這些，蘇曉陽很快問道：“你一整天都在教會嗎？”
“恩。”方小艾似乎沒有留意到這句話的深意，繼續沉醉，“教會可好了！”
“你們教會真不一般！聽你說上課要交手機，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教會啊，紀律嚴明！明天能帶我去看看你們教會嗎？”
“真的？”方小艾有點激動，這可是蘇曉陽在結束上一次爭執后的第一次認同，但方小艾很快平靜下來，“你對教會有好感我很高興。我也很愿意帶你去教會。可是明天不行。”
“為什么？”
“我們班明天要出去寫生。”
“那好吧，記得下次要帶我去！”這個答案讓蘇曉陽十分沮喪，過后是擔心，在未知的壞事面前時間才是決勝條件，所謂的夜長夢多。
“一定。一定。”
方小艾還是爽快地應承了下來，但她的爽快加劇了蘇曉陽的憂慮：小艾難道就一點也沒感覺到危險嗎？
“曉陽——”方小艾的語氣突然變得呢喃嬌柔，“我想你。”
蘇曉陽突然感到一股風微微吹著后頸，莫名的暖意直達心臟，可那一瞬間的電擊之后，那顆心臟一片漆黑。蘇曉陽臉上的淺笑恍如隔世，遲遲沒有回應。
這導致了方小艾的爆發：“討厭，有沒有在聽？”
“你剛才說什么？”
不是沒有聽見，他聽得很清楚，甚至聽到了方小艾心里的想法。
“既然你不想聽，那就算了……”
方小艾沒有給他任何的解釋機會，電話就已掛斷。
這是羞惱？還是掩飾失敗后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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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到方小艾會繼演這出戲，借此冷淡相互的接觸，蘇曉陽沒有生氣。
一切都如蘇曉陽意料的那般發展。方小艾確實生了他一周的氣，期間不接任何電話，也不回信息。去學校找她，她甚至花大價錢買通宿管不讓蘇曉陽通行，就連打飯也叫他人代勞。
這種情勢對蘇曉陽而言如臨滅頂之災，他想扭轉這樣的局勢，不管方小艾曾經喜歡誰，但從這一刻開始他想努力使之改變。
蘇曉陽想到了田夢。事實證明他沒有找錯人，田夢給出了一個老套的餿主意，一條苦肉計：風雨里等了方小艾一個小時。然而直到第二天蘇曉陽躺在校醫室掛點滴的時候方小艾才出現。
那時，天仿佛真的晴朗了。可蘇曉陽感覺這一切都像是在模擬劇情，苦肉計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真讓人不敢相信，但終究是奏效了。
身體恢復很快，回到宿舍一個死人已經能夠站起來自己找吃的了，但蘇曉陽覺得還需要足夠的睡眠輔助治療，就當是放縱自己的借口。
天亮開。
方小艾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接通的第一句話是問有沒有起床。
“有什么事嗎？”宿舍里，蘇曉陽的聲音還有些慵懶。
“你上次不是說要和我去拜月坊的嗎？”
蘇曉陽仿佛被刺激一下，突然就清醒了：“今天嗎？”
“恩。”
“哦。我就起。”
“你速度點吧，可別害我遲到了！”放小艾嘟囔著，“先這樣，之后我聯絡你！”
方小艾掛電話的速度讓蘇曉陽意識到自己需要絕對速率解決掉洗漱問題才能獲得方小艾的認可。他掀開被子跳下床的時候踩翻了水盆，巨大的聲響驚醒了所有人，當所有人都探出雞窩頭怒視他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是個無法解釋的罪過。
“蘇丹紅你起這么早干嘛，泡妞應該是晚上吧，大白天這么積極干嘛！”
“這絕對是個意外，我保證沒下次了！”蘇曉陽的道歉事實上沒有多大效用，但至少有人肯給他請客的面子，“改天請兄弟們吃一頓火鍋！”
“好啦！出去小心！別死在外面我們沒了東道主，以后每個周的大餐費用誰付啊！”一個家伙在被窩里說著，不知道是不是在說夢話。
蘇曉陽在這一刻開始認同平時招呼舍友吃一頓是一件好事。有人原諒的同時也有人關心。這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
舍友的提醒讓他意識到應該在出去前給自己買份保險。于是匆匆打開電腦設置定時郵件，然后才去洗漱。當他準備好一切的時候，開始責備方小艾還沒來電，直到他翻開手機后才驚訝地發現屏幕顯示足足有八個未接電話。
這樣的景象讓蘇曉陽瞬間聯想到見到方小艾時的反應，或者把他撕碎的心都有了。
不管怎么樣，他意識到自己應該飛奔下樓。果然，剛出校門口就看到對面的方小艾拎著包一張石化的臉對著自己。他已預知不妙，還是走了過去。
沒等他開口解釋，方小艾已經發飆：“愛去不去，還不接電話——看都幾點了！”
看方小艾氣急敗壞的樣子，蘇曉陽沒敢看方小艾湊過來的電話屏幕，只是抓了抓頭皮裝得有些小無辜。這次就算擰耳朵自己也絕沒有怨言，不過方小艾不像是有暴力傾向的人，只是一臉的失望。
看來不解釋一下這一關是難過了，就算過了這一天方小艾估計也不會有好臉色。
“我不知道怎么的調了靜音！”
“‘蘇丹紅’誰給你取的這綽號，真是一點不假，害人不淺！”方小艾繼續嘟囔著，然后轉身朝馬路上招了出租車，“你知道遲到意味著什么嗎？”
“什么？”
原本人已經湊近開過來的出租車，可聽到這一句她突然轉過身來，把蘇曉陽嚇得不輕。方小艾憤怒不堪：“永遠離開教會！”
這樣好啊！蘇曉陽雖然高興，但如果溢于言表，今天方小艾就會和自己宣告游戲結束，只好先緩和矛盾：“對不起啊！”
不過方小艾的怨怒直到坐進車廂也沒有消散，因為她催促司機的口氣讓蘇曉陽擔心兩人會因此吵起來。
“拜月坊距離這里很遠嗎，要去那么早？”
蘇曉陽的問題很多時候不合時宜，結果遭了方小艾白眼：“廢話！三十公里你說遠不遠！”
出租車開到天馬車場的時候停了下來，這是一個郊區的公交樞紐站。
站臺上方小艾極度不安，擔心遲到的表現可以想象，蘇曉陽努力尋找話題彌補自己的過錯，想了半天脫口而出：“教會沒在市區嗎？”
“應該在。”站臺上的方小艾似乎沒有時間回答蘇曉陽的問題，兩眼一直瞅著馬路上的車輛，滿臉焦躁。
三分鐘后一輛公交開了過來，還沒停穩，方小艾拔腿就沖了過去，這個魯莽的行為蘇曉陽正要阻止卻迎上了方小艾犀利的目光：“你還磨蹭什么！”
說著轉身就往車上擠，也不顧及其他的乘客。很快就有人對她怨聲載道，她卻佯裝沒聽見，繼續往里擠。蘇曉陽跟在后面逐一道歉，也遭了一通白眼。
“都坐一輛車，犯得著這樣嗎？”
一個人的抱怨提醒了蘇曉陽：對啊，總是要一起到達的，小艾為什么會失去理性呢？
尾隨的蘇曉陽在人群里去找方小艾，只看到她一邊艱難行進一邊拼命按手機，仿佛希望屏幕上的時間顯示停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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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終于出發，在經過半小時沉默無言的煎熬后，汽車抵達終點站。車站果然一片繁雜，除了一些攤販穿梭，更有各種車輛混雜流動，幾乎被一片吵鬧淹沒，這要比郊區毫無規劃的菜市場混亂得多，各種行業的販子不斷上來熱情地推銷自己的業務，要是意識不清恐怕一分鐘之內就會讓你花光自己身上的錢。
這倒是有點讓人不安：拜月坊不會在這附近吧？
方小艾對這一切駕輕就熟，拽著蘇曉陽打發走所有迎上來人，穿過附近條繁忙的街道，再經過幾條巷子，最后在一棟奢華高大建筑面前停住了腳步。
蘇曉陽仰望了幾秒，終于有些欣慰：“拜月坊在里面？！”
“嗯。”方小艾應著，人已經沖上前去，真是迫不及待。
建筑高大，目測已經無法揣測高度，設計還是菱角分明的幾何立體，全身貼了墨鏡色玻璃，看起來像是強悍的金剛，樓底的設施一應俱全，頗有大酒店或商務大樓的范。
蘇曉陽還在欣賞，方小艾已經朝大樓正門右側面的露天停車場走去。看起來周圍是個花園，逆風著能聞到一股花香味撲過來。
“為什么不走電梯？”蘇曉陽趕緊跟上方小艾，可方小艾并沒有朝大廳方向走，因為大廳就在自己正對面，此刻兩個身穿制服表情僵硬的保安分立大廳玻璃旋轉門兩旁。
方小艾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東張西望，顯然目標很明確：“別管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很快他們錯過正門，就連視野也逐漸難以捕捉那兩個保安的身影，這一路也越來越冷清，沒遇到幾個人。
不是說拜月坊在樓里嗎？為什么不從正門進。方小艾卻只管一個人朝前沖，就算看到建筑側門有人出來也不停下來。
正要問個究竟，一個露天停車場卻出現在視野里，這是個一個圓形廣場，密密麻麻全是車，方小艾沒有絲毫的遲疑，走進車群。
難道是偷車？
正在詫異，一聲側耳而空洞的剎車聲傳來，接著車群里突然冒出了一輛車顯然這車是從地下躥出來的。正巧，方小艾也往那邊走。
蘇曉陽沖過去才發現這是個地下停車場的入口，方小艾已經身先士卒進入幽暗的通道，擔心蘇曉陽掉隊她停下來喊了一聲。
蘇曉陽這才趕緊沖進去，里面果然傳來陣陣側耳的剎車聲，兩人走在主道上真擔心一輛車突然從里面沖出來，這簡直就像是在山洞里突然遭遇毒蛇襲擊。好在沒走多遠，方小艾已經引他走上了用隔離桿攔成的安全通道。通道依附車道盤旋而下，路面很陡峭，兩個人幾乎是沖下去的。
不難從方小艾急躁而目標明確的表現看出，她對這里了如執掌。正頭昏腦漲的時候，通道才道盡頭，出現在視野里的是一個地下停車場。
方小艾說：“這是地下三層。”
這里每一輛車都油光閃亮，不乏名車，停得滿滿當當，貌似汽車博覽會。蘇曉陽目光在停車場里劃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最前面。
前方設有保安執勤點，警示燈在保安身邊閃耀著藍綠色的光芒。此時保安已經發現了他們，兩雙眼火一般燒過來。
蘇曉陽倒是有點緊張，去看方小艾，沒想到方小艾的卻一臉不屑和保安對視的表情，徑直朝他們走了過去。雙方就要碰頭，本以為要打個招呼，方小艾卻視若無人拐進保安執勤點旁邊的一條通道。
兩個保安傻了，以為尊嚴受到褻瀆，非得想辦法報仇不可，兩眼一直追擊他們。
通道窄小，兩邊無門，已知起點，終點未知，最糟糕的是里面光線很暗，零落地亮著幾盞燈，看起來都快要夭折模樣，昏黃得叫人不安。不過方小艾除了急躁，似乎沒有把這一切放在心上，這無疑讓蘇曉陽多了幾分安全感。
通道似乎是水平的，不過看墻壁的形狀應該是一個環形狀。走了許久才停下，應該是來到了圓心。一道不銹鋼金屬門就在眼前，門框上閃著紅綠燈光，這是一部電梯。黃色的箭頭朝下，看來電梯正下來。
蘇曉陽不明白方小艾為什么不在一樓乘電梯，正要問，她已經伸手按了電梯控鍵。
等方小艾縮回手，蘇曉陽趕緊提示：“小艾！電梯是往下的！”
“知道啊。我們就是要下去。”方小艾臉上卻一臉淡定，“負8樓。”
蘇曉陽瞬間瞪大了眼：“可——拜月坊不就是在地下層了嗎？”
“對啊！地下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