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輕人的第一杯茶(入門級別)
- 耕而陶 靜清和
- 4816字
- 2021-07-22 11:57:44
春分
攸樂易武問茶忙
布朗山茶味最釅
景邁茶有花蜜香
·攸樂易武問茶忙
攸樂山的茶與易武相比,偏于苦澀。我更喜歡易武茶的清甜韻深。清代是攸樂山做茶歷史上最興盛的時期,檀萃在《滇海虞衡志》中,把攸樂山排在六大茶山之首,可以想象出攸樂山曾經有過的繁榮與輝煌。
攸樂山的茶,枝繁芽肥。之所以在清代被列入貢茶,大概與攸樂山當時的植被豐茂、降水豐沛,以及紅色的酸性土壤有關。清代阮福在《普洱茶記》里認為,古六大茶山的茶,茶的氣息和滋味,因土性而不同,生于紅色土壤和土雜石中的茶,品質最佳。
攸樂山現(xiàn)在叫基諾山,世代是基諾族的居住地。近幾年茶的品質確有下降,一方面,當?shù)責娇沉制茐纳鷳B(tài),種植了大量的經濟作物漆樹。另一方面,基諾族一直保持著原始的刀耕火種的習慣,近百年來,燒山開荒種糧,毀壞了大批的古茶園。我在基諾山最大的古茶園亞諾村發(fā)現(xiàn),許多數(shù)百年的古茶樹,普遍存在著矮化砍伐,和用火焚燒后重新萌發(fā)的痕跡。大大小小的樹疙瘩,即使覆滿翠綠的蕨類和苔蘚,也遮不住古茶樹遍體鱗傷的滄桑。
曾經的基諾族以茶為生,至今保留著濃厚的原始茶文化?;Z語稱茶為“啦博”,“啦”是依靠,“博”是芽葉,其意是賴以生存的芽葉。在攸樂山我還能看到古老的涼拌茶,火燎鮮茶,包燒茶,竹筒茶,鐵鍋蒸茶,原始茶膏的制作等等。
我們常說的“吃茶”一詞,可能來源于基諾人的涼拌茶吃法。我第一次去攸樂山,就吃倒了苦澀麻辣的涼拌茶。紫切為了招待我,讓他妹妹去茶園采來剛萌發(fā)的茶樹新梢。他用手先把鮮嫩的茶葉揉搓變軟,把新鮮的黃果葉、辣椒和大蒜切碎,然后在碗里加適量的鹽巴和泉水攪拌。涼拌茶,對食辣的朋友來說,確實是下酒佐飯的清爽美味。
我喜歡攸樂人用青翠的毛竹,燒烤制作的竹筒茶,茶里有竹瀝的清香。顏色烏潤的傳統(tǒng)茶膏,古來醒酒第一,應該是基諾人津津樂道的草木精華。這里特有的火燒茶,讓我眼界大開。類似竹筒茶的做法,他們把茶的鮮葉用一種稱為“冬葉”的植物葉子,包裹起來,放到炭火上燒烤。當外面的“冬葉”烤干后,把里面的茶取出來煮飲,或者揉捻曬干后留著飲用。
原始的火燒茶,去除了茶的寒性,降低了茶的苦澀度,增加了茶的香氣和耐泡性,為我野外尋茶和鑒茶,提供了迅速便捷的評茶方式。
春在枝頭已十分。古農的巖文兄陪我到易武時,已是春分時令。易武的春,來得比江南早。易武沒有江南淺黛春山的細膩,單單那條亂石鋪就,通往茶山的顛簸馬路,已經讓我初步感受到易武的粗獷與悠久了。
提起普洱茶,易武是一段無法逾越的歷史。清朝道光年間,在倚邦、莽枝等茶山逐漸衰退之際,易武茶山卻迅速崛起,成為六大茶山所產茶葉的集散地、 生產地與茶馬古道的源頭,從而開創(chuàng)了普洱茶的易武時代。
易武茶的內質渾厚細膩,不去感受易武茶獨具魅力的柔滑茶湯,對全面了解普洱茶的知識體系是個很大的缺憾。易武茶梗長葉厚,條索黑白相間,像條條油潤的美女蛇。突然想起傣語里的易武,是美女蛇居住地的意思,這是巧合嗎?難怪易武茶如此勾魂,茶湯雋永得如此動人魂魄。
在小車家里品的那泡刮風寨,至今記憶猶新。茶湯入口輕盈粘稠,清甜飽滿,香氣沉穩(wěn),蜜韻十足。三水后竟然出現(xiàn)特有的脂粉香。細膩柔滑的湯水,喉韻深長。那種難以言說的清雅風韻,讓我感覺“班章為王,易武為后”的說法確有道理。易武茶里,有雍容含蓄的貴氣,有綿綿不絕的柔情,讓多少愛茶人“半緣修道半緣君”。
夕陽西下,我躑躅獨行在易武老街的石板路上,遙想著古鎮(zhèn)當年茶香中的繁華。樹影里光滑的青石板上,云南小馬踏出的清晰深凹的馬蹄印跡,似有空谷遺音,踢踏聲響。讓人禁不住聯(lián)想到,百年前的同慶號、福元昌、乾利貞等老字號的茶馬輝煌。駝鈴聲中,大隊的馬幫風塵仆仆,常年奔波在斑駁滄桑的青石古道上。雞聲茅店月的霜雪中,把一剁剁普洱茶和自己的夢想運出茶山,殘陽如血中,把生活必需品和紅塵外的傳說帶回古鎮(zhèn)。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山林里蒼老的古茶樹,草叢中殘缺的舊石碑,老街上鱗次櫛比的老木房,是尚能觸摸到的繁華與凋敝的痕跡。這種依舊溫暖的力量,讓輪回中的茶與人,再一次在歷史的茶馬古道上,有信心從冷寂走向輝煌。
·布朗山茶味最釅
勐海的春天特別干燥,我在曼弄的寨子里住了三天,在鳳尾竹搖曳的竹樓里,天天喝茶辯茶,還是免不了口干舌燥。
找個不風不雨的天氣,老曼娥的巖寬開車來勐海,接我去布朗山。一路南行,穿越象山和遼闊的勐混壩子,布朗山依稀在望。車經廣別、賀開、班盆古寨,數(shù)百年的古茶園比比皆是。山路崎嶇蜿蜒,黃沙漫漫,峰回路轉,顛簸驚險。一路風塵中,到達老班章。我早已塵滿面,鬢如霜,狼狽不堪。清理下口鼻里吸進的黃沙土,洗臉凈手,在村長三爬的飯館內,吃哈尼族的農家飯。
飯后去老班章的古茶園。古茶園里,林中有茶,茶中有林,濃蔭蔽日,氣息清爽。大部分古茶樹,蔥郁挺拔,枝葉濃綠,葉片肥厚寬大,芽尖茸毛厚亮。我忍不住采幾片絨白肥大的茶芽,放在口里咀嚼著,微苦清涼,口咽頓生絲絲的回甘。
巖寬告訴我,班章村委會包括老班章、新班章、老曼娥等九個自然村落。老班章是個哈尼族村,遷到布朗山建寨的歷史,大概有兩百多年。古茶園里絕大多數(shù)兩百年左右的大樹,是哈尼族人親植的。那些超過一千年樹齡的茶王樹、公主樹,相傳是布朗人的祖先在這里種植的。我認可巖寬的說法。早先聽班章村的娜仁說過,老班章寨最早有布朗族人居住,后來搬走了,把古茶樹留給了哈尼族人。為了感謝布朗兄弟,哈尼族人過去殺了牛,都要送些牛肉表示感恩。
下午三點,我和巖寬離開班章村,經過新班章,一路崎嶇,天黑前到達老曼娥,一天的疲憊,讓我甚至失去了吃飯的欲望。
相比老班章,我更喜歡老曼娥的原始古樸。2000年前,老班章的茶,藏在深閨無人知。當時的國營茶廠按等級收購散茶,老班章的大樹茶,因芽頭太大,白毫過多,不好用來拼配茶。因此,老班章的茶,幾乎無人樂意收購,而且價格低廉。2007年后,老班章茶的霸氣個性,被充分挖掘出來,從此茶價像坐上了飛機,逐年飛漲。突然間有了大把金錢的老班章人,大面積拆除了百年的木房,開始了家家戶戶的造樓運動,百年的村寨文化開始走向消亡。鋼筋水泥一片片林立在青山綠樹間,總感覺有些不協(xié)調。
老曼娥,是布朗山最大最古老的村寨。據(jù)寨里佛寺的石碑記載,老曼娥建寨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六十九年。古寨被一片片青翠蒼郁的森林包圍覆蓋著,古茶樹高大玉立在寨邊的莽莽山林里。村寨里有我喜歡的茶香、菌花香混合的古老氣息,質樸而清新,一如這個勤勞嗜茶又特別會種茶的古老民族。
老班章的茶固然好喝,我卻因欣賞老曼娥的原始氣息,從心里更親近老曼娥的古茶。
老班章的茶,多屬于甜茶。葉片相對細長,柔韌厚實,顏色均一,毫毛明顯。它的香,富有山野之氣而幽幽的不太張揚。茶湯油潤通透,入口微苦,苦后即化,湯質飽滿,口感協(xié)調。整體滋味屬于香不掛齒而舌底生津,變幻豐富,喉中隱涼。 十余水后有冰糖般的清甜,所以有了“澀盡七分香,苦褪十日甜”的美譽。
老曼娥的茶,多屬于苦茶。肥厚壯實的條索,蘊藏了原始森林肥沃自然的野性。厚實濃烈的茶湯滋味,苦重綿長的香氣,讓愛茶的人過口難忘。苦是香氣的骨架。老曼峨清苦無澀,是隱在香里的苦。這種苦不掛喉,也不會殘留在口腔。當香里的苦慢慢消盡,特有的清涼生津的甜,會源源不斷滔滔不絕地襲來,苦甘纏綿得讓人回味無盡。梅花香自苦寒來。老曼娥的苦寒,厚重得足以耐得住光陰的剝蝕。待苦稍褪,定如梅花,其香如故。
如果有朋友問我,最喜歡哪里的普洱茶?我的回答一定是其味最釅的布朗山。老班章濃烈醇厚,老曼娥桀驁不馴,同樣的英雄風骨,一樣的王者氣度。
山巒連綿起伏的布朗山,一株株刻滿滄桑歲月的古茶樹,訴說著布朗族先民“濮人”久遠的種茶歷史。傳說布朗的始祖名叫叭巖冷,他在臨終前留下遺言:“我留年馬給你們,怕它們遇到災難就死掉。我留金銀財寶給你們,怕它們不夠你們用。我留茶葉給你們,子子孫孫會世用不盡?!?從此,布朗族人謹遵先祖古訓,哪里有茶,他們就在哪里建寨;在哪里建寨,他們就在哪里種茶。
布朗始祖的千年遺言,充滿著鮮活的哲理,啟迪我們重新思考財富的定義。富貴傳家,不過三代。而布朗山生生不息的古茶樹,冬去春來間,潛滋暗長的葉片,如今已勝過了搖錢樹。
布朗山的茶,苦重氣沉,陽剛霸氣。易武的茶,清甜飽滿,陰柔細膩。一陰一陽,如普洱茶帝國的一王一后,演繹出七彩云南的風情萬種。這陰陽相生的高標逸韻,難道就是普洱茶中的道?
·景邁茶有花蜜香
景邁的古樹茶,素以花蜜香著名。它的香有甜膩,一段時間,我曾把景邁茶稱為女士茶。
可能因景邁茶的花蜜香濃,所以茶界常把景邁茶列在班章和易武之后。景邁茶甘甜,花香直白高雅,一直以來景邁茶屈居為妃。我想,班章陽剛霸氣,有王者之象,易武清柔綿厚,有皇后之風。在它們面前,香氣滲到骨子里的景邁茶,稍顯輕薄,為妃也不冤枉。不過,這妃子可是肌膚如雪、迷人的香妃?!哆€珠格格》里這樣描述香妃:“遠望,一顰一笑,勾魂攝魄。走近,香澤撲鼻,令人心醉?!?/p>
我真正從內心接受景邁,是今年谷雨后,在九華山品過硯田兄的十年景邁青磚,與濮子兄品過1999年何仕華的景邁大樹餅茶。從茶中品出了清寂的蘭花香之后,我才改變了對景邁茶的看法。
九華山甘露寺茶會的前夜,細雨纖纖,雨打芭蕉。我與太原的稻谷、西安的閑影、云南的李東諸友,一起在甘露寺的禪房喝茶。硯田兄飛機晚點,趕到甘露寺已是夜深。他一進門,便遞給我一塊普洱生磚,當時爐火正沸,我撬了一塊丟在銀壺里煮瀹,不時“芳氣滿閑軒”,茶香飄出室外,引得未睡的茶友紛紛來討茶喝。黏滯稠厚的茶湯可能與煮有關,茶氣充盈飽滿。甜甜的蘭花香過喉沖鼻,忘了當時是誰說的,如此的清香撲鼻,有可能把熟睡的蜜蜂招來。
何仕華的1999年景邁生餅,是我從攸樂山回到勐海后,百濮子兄請我們品嘗的,當時還有河南廣播電臺的崔老師等茶友。在勐海存儲二十多年的景邁茶,餅面油潤,芽頭金黃。蓋碗沖瀹,湯色紅若石榴,茶的澀底已不見痕跡,香似空谷幽蘭,輕盈飄逸,清純不膩。茶湯有柔滑的米湯感,它的細膩和厚度,有點像昔歸忙麓,又似易武的溫婉敦厚。
山場好、品質佳的普洱茶,如果殺青和曬青的工藝到位,湯色杏黃明亮,茶氣剛猛,滋味厚重,喉韻深長,杯底有濃郁的花果香,后期的轉化都值得期待。短期內地域特征明顯,后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就像景邁茶,只要有人珍惜牽念,敢于沉寂多年,等青澀褪去,華枝春滿,妃與后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有人說, 景邁茶特有的花蜜香,是萬畝古茶園里的茶樹與數(shù)百種野生植物在和諧共存的原始生態(tài)中,由飛鳥、蜜蜂等小動物在它們之間異花傳粉所致。我徜徉在景邁古茶園的藍天白云下,深吸幾口古茶園里暗香流動的藥香、花香氣息,感受著綠茵如蓋的野地上綿綿蒸騰出的新鮮地氣,不得不相信上述的說法。
我是在雨水節(jié)氣前到達景邁的。從勐海出發(fā),在旖旎的亞熱帶雨林風光中,穿山越嶺,三個小時的車程,到達位于思茅和景洪交界處的惠民鄉(xiāng)。茫茫云海的青山下,一座座《蘆笙戀歌》里唱到的竹樓,掩映在古茶樹的綠色中。離景邁大寨九公里,便是芒景寨子。越過一段段彈石路連在一片的茶園,就到達了云南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景邁萬畝古茶園。
穿行在古茶園里,那些歷盡滄桑的古茶樹,依舊生機盎然,蔥綠欲滴。粗大茶樹的枝干上,覆蓋叢生著嬌綠的苔蘚、蕨類、藤蔓、螃蟹腳等,把這片蒼翠的茶園,點綴得色彩斑斕。置身其中,恍若隔世伊甸園的味道,又像游春在一幅詩意盎然的古老畫卷里。
景邁的螃蟹腳惹人憐愛,寄生在茶樹和苔蘚上,玉立婷婷。微風過處,隨茶樹的枝干翩翩起舞。不只是百年古樹上才能生長螃蟹腳,也不唯景邁古茶園獨有,我曾在五年左右的小茶樹上發(fā)現(xiàn)過螃蟹腳。在南糯山、勐宋古茶園,都能看到螃蟹腳青翠可愛的倩影。
茶樹上長出螃蟹腳,聽起來有些神奇。其實,螃蟹腳是在原始生態(tài)良好的古茶樹上,寄生的一種蕨類植物。它屬于扁桿燈芯草,色綠形如蟹肢而得名。據(jù)記載,螃蟹腳性寒涼,味微酸,飲之回甘爽甜,有清熱解毒的藥效。不過,茶歸茶,藥歸藥。茶可常飲,螃蟹腳其性過寒,可用食療,不可多飲。螃蟹腳有輕微的腥味,也不宜與淡潔之茶混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