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宋傳奇選
- 張友鶴選注
- 8554字
- 2021-07-16 18:59:25
霍小玉傳
蔣防[1]
大歷中,隴西李生名益[2],年二十,以進士擢第。其明年,拔萃[3],俟試于天官。夏六月,至長安,舍于新昌里。生門族清華[4],少有才思,麗詞嘉句,時謂無雙;先達丈人[5],翕然推伏。每自矜風調[6],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諧。長安有媒鮑十一娘者,故薛駙馬[7]家青衣[8]也;折券從良[9],十馀年矣。性便辟[10],巧言語,豪家戚里,無不經過,追風挾策,推為渠帥[11]。當[12]受生誠托厚賂,意頗德之[13]。經數月,李方閑居舍之南亭。申未間[14],忽聞扣門甚急,云是鮑十一娘至。攝衣從之,迎問曰:“鮑卿今日何故忽然而來?”鮑笑曰:“蘇姑子作好夢也未[15]?有一仙人,謫在下界,不邀財貨[16],但慕風流。如此色目[17],共十郎相當矣。”生聞之驚躍,神飛體輕,引鮑手且拜且謝曰:“一生作奴,死亦不憚[18]。”因問其名居。鮑具說曰:“故霍王[19]小女,字小玉,王甚愛之。母曰凈持。——凈持,即王之寵婢也。王之初薨,諸弟兄以其出自賤庶,不甚收錄[20]。因分與資財,遣居于外,易姓為鄭氏,人亦不知其王女。姿質秾艷,一生未見;高情逸態,事事過人;音樂詩書,無不通解。昨遣某求一好兒郎格調相稱者。某具說十郎。他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歡愜。住在勝業坊古寺曲[21],甫上車門宅是也。已與他作期約。明日午時,但至曲頭覓桂子,即得矣。”鮑既去,生便備行計。遂令家僮秋鴻,于從兄[22]京兆參軍[23]尚公處假青驪駒,黃金勒[24]。其夕,生浣衣沐浴,修飾容儀,喜躍交并,通夕不寐。遲明[25],巾幘[26],引鏡自照,惟懼不諧也。徘徊之間,至于亭午[27]。遂命駕疾驅,直抵勝業。至約之所,果見青衣立候,迎問曰:“莫是李十郎否?”即下馬,令牽入屋底,急急鎖門。見鮑果從內出來,遙笑曰:“何等兒郎[28],造次[29]入此?”生調誚[30]未畢,引入中門。庭間有四櫻桃樹;西北懸一鸚鵡籠,見生入來,即語曰:“有人入來,急下簾者!”生本性雅淡,心猶疑懼,忽見鳥語,愕然[31]不敢進。逡巡,鮑引凈持下階相迎,延入對坐。年可四十馀,綽約[32]多姿,談笑甚媚。因謂生曰:“素聞十郎才調風流,今又見儀容雅秀,名下固無虛士[33]。某有一女子,雖拙教訓[34],顏色不至丑陋,得配君子,頗為相宜。頻見鮑十一娘說意旨,今亦便令永奉箕箒。”生謝曰:“鄙拙庸愚,不意顧盼[35],倘垂采錄,生死為榮。”遂命酒饌,即令小玉自堂東子[36]中而出。生即拜迎。但覺一室之中,若瓊林玉樹,互相照曜,轉盼精彩射人。既而遂坐母側。母謂曰:“汝嘗愛念‘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即此十郎詩也。爾終日吟想,何如一見。”玉乃低鬟[37]微笑,細語曰:“見面不如聞名[38]。才子豈能無貌?”生遂連起拜曰:“小娘子愛才,鄙夫重色。兩好相映,才貌相兼。”母女相顧而笑,遂舉酒數巡[39]。生起,請玉唱歌。初不肯,母固強之。發聲清亮,曲度精奇。酒闌,及暝,鮑引生就西院憩息。閑庭邃宇,簾幕甚華。鮑令侍兒桂子、浣沙與生脫靴解帶。須臾,玉至,言敘溫和,辭氣宛媚。解羅衣之際,態有馀妍[40],低幃昵枕,極其歡愛。生自以為巫山、洛浦[41]不過也。中宵[42]之夜,玉忽流涕觀生曰:“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愛,托其仁賢。但慮一旦色衰,恩移情替[43],使女蘿[44]無托,秋扇見捐[45]。極歡之際,不覺悲至。”生聞之,不勝感嘆。乃引臂替枕,徐謂玉曰:“平生志愿,今日護從,粉骨碎身,誓不相舍。夫人何發此言!請以素縑,著之盟約。”玉因收淚,命侍兒櫻桃褰幄[46]執燭,授生筆研[47]。玉管弦之暇,雅[48]好詩書,筐箱筆研,皆王家之舊物。遂取繡囊,出越姬烏絲欄[49]素縑三尺以授生。生素多才思,援筆成章,引諭山河,指誠日月[50],句句懇切,聞之動人。染畢[51],命藏于寶篋之內。自爾婉孌相得[52],若翡翠之在云路也。如此二歲,日夜相從。其后年春,生以書判拔萃登科,授鄭縣主簿[53]。至四月,將之官,便拜慶于東洛[54]。長安親戚,多就筵餞。時春物尚馀,夏景初麗,酒闌賓散,離思縈懷。玉謂生曰:“以君才地名聲,人多景慕[55],愿結婚媾,固亦眾矣。況堂有嚴親,室無冢婦[56],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約之言,徒虛語耳。然妾有短愿,欲輒指陳。永委君心[57],復能聽否?”生驚怪曰:“有何罪過[58],忽發此辭?試說所言,必當敬奉。”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壯室之秋[59],猶有八歲。一生歡愛,愿畢此期。然后玅選高門[60],以諧秦晉[61],亦未為晚。妾便舍棄人事,剪發披緇[62]。夙昔之愿,于此足矣。”生且愧且感,不覺涕流。因謂玉曰:“皎日之誓[63],死生以之[64]。與卿偕老,猶恐未愜素志,豈敢輒有二三[65]。固請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當卻到[66]華州,尋使奉迎,相見非遠。”更數日,生遂訣別東去。到任旬日,求假往東都觀親。未至家日,太夫人已與商量[67]表妹盧氏,言約已定。太夫人素嚴毅,生逡巡不敢辭讓,遂就禮謝,便有近期[68]。盧亦甲族[69]也,嫁女于他門,聘財必以百萬為約,不滿此數,義在不行。生家素貧,事須求貸,便托假故,遠投親知,涉歷江、淮,自秋及夏。生自以孤負[70]盟約,大愆回期,寂不知聞,欲斷其望,遙托親故,不遣漏言。玉自生逾期,數訪音信。虛詞詭說,日日不同。博求師巫,遍詢卜筮[71],懷憂抱恨,周歲有馀。羸[72]臥空閨,遂成沉疾。雖生之書題[73]竟絕,而玉之想望不移,賂遺親知,便通消息。尋求既切,資用屢空,往往私令侍婢潛賣篋中服玩之物,多托于西市寄附鋪[74]侯景先家貨[75]賣。曾令侍婢浣沙將[76]紫玉釵一只,詣景先家貨之。路逢內作[77]老玉工,見浣沙所執,前來認之曰:“此釵,吾所作也。昔歲霍王小女,將欲上鬟[78],令我作此,酬我萬錢。我嘗不忘。汝是何人,從何而得?”浣沙曰:“我小娘子,即霍王女也。家事破散,失身于人。夫婿昨向東都,更無消息。悒怏成疾,今欲二年。令我賣此,賂遺于人,使求音信。”玉工凄然下泣曰:“貴人男女,失機落節[79],一至于此!我殘年向盡,見此盛衰,不勝傷感。”遂引至延光公主宅[80],具言前事。公主亦為之悲嘆良久,給錢十二萬焉。時生所定盧氏女在長安,生既畢于聘財,還歸鄭縣。其年臘月,又請假入城就親。潛卜靜居,不令人知。有明經[81]崔允明者,生之中表弟也。性甚長厚,昔歲常與生同歡于鄭氏之室,杯盤笑語,曾不相同。每得生信,必誠告于玉。玉常以薪蒭衣服,資給于崔。崔頗感之。生既至,崔具以誠[82]告玉。玉恨嘆曰:“天下豈有是事乎!”遍請親朋,多方召致。生自以愆期負約,又知玉疾候沉綿[83],慚恥忍割[84],終不肯往。晨出暮歸,欲以回避。玉日夜涕泣,都忘寢食,期一相見,竟無因由[85]。冤憤益深,委頓[86]床枕。自是長安中稍有知者。風流之士,共感玉之多情;豪俠之倫,皆怒生之薄行。時已三月,人多春游。生與同輩五六人詣崇敬寺[87]玩牡丹花,步于西廊,遞吟詩句。有京兆韋夏卿者,生之密友,時亦同行。謂生曰:“風光甚麗,草木榮華。傷哉鄭卿,銜冤空室!足下終能棄置,實是忍人。丈夫之心,不宜如此。足下宜為思之!”嘆讓[88]之際,忽有一豪士,衣輕黃纻衫,挾弓彈,豐神雋美,衣服輕華,唯有一剪頭胡雛[89]從后,潛行而聽之。俄而前揖生曰:“公非李十郎者乎?某族本山東,姻連外戚[90]。雖乏文藻,心嘗樂賢[91]。仰公聲華,常思覯止[92]。今日幸會,得睹清揚[93]。某之敝居,去此不遠,亦有聲樂,足以娛情。妖姬[94]八九人,駿馬十數匹,唯公所欲。但愿一過。”生之儕輩,共聆斯語,更相嘆美。因與豪士策馬同行,疾轉數坊,遂至勝業。生以近鄭之所止,意不欲過,便托事故,欲回馬首。豪士曰:“敝居咫尺[95],忍相棄乎?”乃
[96]挾其馬,牽引而行。遷延之間,已及鄭曲。生神情恍惚,鞭馬欲回。豪士遽命奴仆數人,抱持而進。疾走推入車門,便令鎖卻,報云:“李十郎至也!”一家驚喜,聲聞于外。先此一夕,玉夢黃衫丈夫抱生來,至席,使玉脫鞋。驚寤而告母。因自解曰:“‘鞋’者,‘諧’也。夫婦再合。‘脫’者,‘解’也。既合而解,亦當永訣。由此征之,必遂相見,相見之后,當死矣。”凌晨[97],請母妝梳。母以其久病,心意惑亂,不甚信之。
勉[98]之間,強為妝梳。妝梳才畢,而生果至。玉沈綿日久,轉側須人[99];忽聞生來,欻然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遂與生相見,含怒凝視[100],不復有言。羸質嬌姿,如不勝致[101],時復掩袂,返顧李生。感物傷人,坐皆欷歔。頃之,有酒肴數十盤,自外而來。一坐驚視,遽問其故,悉是豪士之所致也。因遂陳設,相就而坐。玉乃側身轉面,斜視生良久,遂舉杯酒酬地[102]曰:“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稚齒,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弦管,從此永休。征痛黃泉[103],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后,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擲杯于地,長慟號哭數聲而絕。母乃舉尸,寘[104]于生懷,令喚之,遂不復蘇矣。生為之縞素[105],旦夕哭泣甚哀。將葬之夕,生忽見玉
帷[106]之中,容貌妍麗,宛若平生。著石榴裙[107],紫
襠[108],紅綠帔子[109]。斜身倚帷,手引繡帶,顧謂生曰:“愧君相送,尚有馀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嘆。”言畢,遂不復見。明日,葬于長安御宿原[110]。生至墓所,盡哀而返。后月馀,就禮于盧氏。傷情感物,郁郁不樂。夏五月,與盧氏偕行,歸于鄭縣。至縣旬日,生方與盧氏寢,忽帳外叱叱作聲。生驚視之,則見一男子,年可二十馀,姿狀溫美,藏身暎[111]幔,連招盧氏。生惶遽走起,繞幔數匝,倏然不見。生自此心懷疑惡,猜忌萬端,夫妻之間,無聊生[112]矣。或有親情,曲相勸喻。生意稍解。后旬日,生復自外歸,盧氏方鼓琴于床,忽見自門拋一斑犀鈿花合子[113],方圓一寸馀,中有輕絹,作同心結[114],墜于盧氏懷中。生開而視之,見相思子[115]二、叩頭蟲一、發殺觜[116]一、驢駒媚[117]少許。生當時憤怒叫吼,聲如豺虎,引琴撞擊其妻,詰令實告。盧氏亦終不自明。爾后[118]往往暴加捶楚[119],備諸毒虐,竟訟于公庭而遣之[120]。盧氏既出[121],生或侍婢媵妾之屬,
[122]同枕席,便加妒忌。或有因而殺之者。生嘗游廣陵,得名姬曰營十一娘者,容態潤媚,生甚悅之。每相對坐,嘗謂營曰:“我嘗于某處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殺之。”日日陳說,欲令懼己,以肅清閨門。出則以浴斛[123]覆營于床,周回封署,歸必詳視,然后乃開。又畜一短劍,甚利,顧謂侍婢曰:“此信州葛溪鐵[124],唯斷作罪過頭!”大凡生所見婦人,輒加猜忌,至于三娶,率[125]皆如初焉。
[1] 作者蔣防,字子徵(一作子微),唐義興(今江蘇宜興縣)人。憲宗時,曾任翰林學士、中書舍人等官職。著有詩集一卷。本篇是他的成名之作。
這是一篇因階級矛盾而釀成的悲劇性故事。在唐代重視門閥制度的情況下,霍小玉出身賤庶——婢女的女兒——而又淪為娼妓,這就注定了她要成為犧牲者。李益對她始亂終棄,也正由于他是貴族——雖然已經沒落了——出身的士大夫階層的緣故。這篇故事反映了下層婦女的被壓迫、被侮辱,也指出了封建統治階級只知玩弄女性而沒有真正的愛情。“癡心女子負心漢”,是這篇故事的真實寫照。作者是同情霍小玉而譴責李益的。
本文前半對兩人相戀經過,曲曲寫來,情致委婉;后半敘小玉遭到遺棄,又辛酸凄惻,扣人心弦。在唐人傳奇中,這是一篇出色的作品。
明人湯顯祖曾據此篇作《紫簫記》、《紫釵記》傳奇。
[2] 李生名益:唐時有兩李益。其一姑臧(今甘肅武威縣,即古隴西地)人,長于詩歌。憲宗時曾任集賢殿學士,后來又做過禮部尚書。為人性癡而妒,對妻妾防范甚嚴,當時傳說他有“妒病”。本篇據說就是根據他的故事渲染寫成的。
[3] 拔萃:唐代科舉及第,算有了“出身”,取得做官的資格,但還要經過一定的期限才可以選任為官,而且不一定都選得上。如果想馬上做官,可以參加另一種考試:試文三篇,叫做“宏詞”;試判(撰擬判詞,就是下文所指的“書判”)三條,叫做“拔萃”。合格后就可以分發任用。科舉考試由禮部主持,這種任官考試卻由吏部主持,所以下文說“俟試于天官”(天官,吏部的別稱)。
[4] 門族清華:出身高貴的意思。
[5] 先達丈人:“先達”,前輩。“丈人”,老先生。
[6] 自矜風調:自以為有才貌、風流自賞。
[7] 駙馬:官名,就是駙馬都尉。皇帝的女婿,照例授此官職,是一種虛銜。
[8] 青衣:婢女。古時以青衣為“賤者”(實際指勞動人民)的服裝,因而稱婢女為“青衣”。
[9] 折券從良:贖身獲得自由,嫁人為妻,不再做人家的奴隸了。“券”,指賣身契一類的文件。“折券”,毀棄了賣身契。
[10] 性便(pián)辟:會卑躬屈節、花言巧語地巴結人。
[11] 追風挾策,推為渠帥:“追風”,指追求女人的行為。“挾策”,有主意、有辦法。盜賊的首領叫做“渠帥”。這句的意思是說:凡是想追求女人的,她都可以代為設法,因而大家推她做一個頭兒。
[12] 當:方、正當。
[13] 德之:感激他。
[14] 申未間:午后一時至四時。
[15] 蘇姑子作好夢也未:這應是當時的一句俗諺,出處未詳。“作好夢也未”,作了好夢沒有。意思是來為他介紹佳偶,他應該在夢里就先有了好兆頭的,所以問他作了好夢沒有。
[16] 不邀財貨:不貪圖金錢禮物。
[17] 如此色目:猶如說像這一類的人。“色目”,名目。
[18] 一生作奴,死亦不憚:終身服侍他,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19] 霍王:名李元軌,唐高祖的兒子。
[20] 不甚收錄:不大理睬、不愿容納。
[21] 曲:唐時坊里的小街巷稱“曲”。
[22] 從(zònɡ)兄:堂兄。
[23] 參軍:“參軍事”的簡稱,是唐代軍事機構、王府和府、州的屬官,有錄事參軍和諸曹參軍之別。諸曹參軍里,在軍事機構有倉曹、兵曹、騎曹、胄曹,府、州有司功、司倉、司兵、司法、司士、司戶等種種名目,職掌各有不同。
[24] 勒:馬籠頭。
[25] 遲(zhì)明:黎明。
[26] 巾幘:戴上頭巾。“巾”,做動詞用。
[27] 亭午:正午。
[28] 何等兒郎:猶如說什么樣的人。
[29] 造次:隨隨便便、冒冒失失。后文《長恨傳》篇“方士造次未及言”,造次是匆匆忙忙、慌慌張張的意思。
[30] 調誚:嘲笑、說俏皮話。
[31] 愕然:吃驚的樣子。
[32] 綽約:姿態舒緩柔弱而優美的樣子。
[33] 名下固無虛士:指有學問的人,名副其實,并不虛假。典出《陳書·姚察傳》:姚察聘周,劉臻問他關于《漢書》的疑問十多條,他詳為分析講解,而且都有根據。劉臻佩服地說:“名下固無虛士。”又隋朝薛道衡作《人日》詩的故事里,也有這句話。
[34] 拙教訓:沒有受到好教育。
[35] 不意顧盼:沒有想到承蒙看得起、看中了。
[36] (ɡé)子:旁邊的小門。后文《李娃傳》篇“娃自
中聞之”,“
”同“閣”字,指樓。
[37] 低鬟:低頭,形容少女羞澀的樣子。“鬟”,婦女的發髻。
[38] 見面不如聞名:下文“才子”指聞名,“貌”指見面,此處似應作“聞名不如見面”。
[39] 數(shuò)巡:斟過幾遍酒。
[40] 態有馀妍:猶如說長得夠漂亮的。
[41] 巫山、洛浦:指古代兩個戀愛的神話。戰國時,宋玉作《高唐賦》,在序里說:楚襄王和他游云夢。他告訴楚襄王:先生(應指楚懷王)游高唐,曾夢見神女來和他歡會。臨去時,說自己住在巫山的南面,朝為行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后來一般卻指為楚襄王的故事。三國時,曹操擊敗袁紹,把他的兒媳甄氏掠來給曹丕為妻。甄氏很美麗,曹植也十分戀慕她,但求之不得。曹丕為帝時,立甄氏為后,后來又因故殺死。有一次,曹植經過洛水,夢見甄氏前來敘情,于是作了一篇《感甄賦》,借洛神——宓妃來影射甄氏。魏明帝(曹叡)時,改《感甄賦》為《洛神賦》。“洛浦”,洛水邊。
[42] 中宵:半夜。
[43] 恩移情替:恩愛之情轉移、衰退了。下文“替枕”,替,代的意思。
[44] 女蘿:就是松蘿,一種絲狀的植物,多攀附在別的樹上生長。封建時代,認為婦女要倚靠著男子生活,因而就以“女蘿”比喻女子的身分,是夫權意識的反映。
[45] 秋扇見捐:“捐”,棄置。秋涼時,扇子就要棄置不用了,因而以“秋扇見捐”比喻婦女因年老色衰為男子所拋棄。典出漢代班倢伃《怨歌行》:“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成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飚(biāo)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46] 褰(qiān)幄:“褰”,揭起、拉起。“幄”,帳幕。
[47] 研:同“硯”字。
[48] 雅:很、頗為。
[49] 烏絲欄:一種織成或畫成黑線豎格的絹質卷軸或紙箋。
[50] 引諭山河,指誠日月:引山河來比喻恩情的深厚,指著日月發誓,表明相愛的誠摯。
[51] 染畢:寫完。
[52] 婉孌(luán)相得:親熱地相處得很好。
[53] 鄭縣主簿:“鄭縣”,今河南鄭州市。“主簿”,管理文書簿冊的官員。
[54] 便拜慶于東洛:就回到洛陽去探望母親。“拜慶”,“拜家慶”的簡稱。唐代風俗,離家日久而回去探望父母,叫做“拜家慶”。當時以洛陽為東都,所以稱為“東洛”。
[55] 景慕:羨慕。“景”,也是慕的意思。
[56] 冢婦:正妻。
[57] 永委君心:永遠放在你的心里。
[58] 有何罪過: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59] 壯室之秋:“室”,娶妻。“秋”,時。“壯室之秋”,三十歲的時候,古代認為是娶妻的適當年齡,有“三十而娶”的說法。
[60] 玅選高門:“玅”,同“妙”字。“玅選”,很好地選擇。“高門”,顯貴人家。
[61] 以諧秦晉:結婚的意思。“諧”,和合。春秋時,秦晉兩國交好,彼此世世約為婚姻,后來就稱締訂婚約為“秦晉之好”。
[62] 剪發披緇:當尼姑的意思。“緇”,緇衣,僧尼穿的黑色袈裟。
[63] 皎(jiǎo)日之誓:“皎日”,白日。“皎日之誓”,指著太陽發誓。語出《詩經·王風·大車》:“謂予不信,有如皎日。”“皎”,本作“皦”字。
[64] 死生以之:死活都這樣,死活都不變心。
[65] 二三:三心二意。語出《詩經·衛風·氓》:“二三其德。”
[66] 卻到:還到。
[67] 商量:指議婚。
[68] 遂就禮謝,便有近期:于是到盧家去謝婚,并且商定了在短期間內舉行婚禮。
[69] 甲族:世家大族,就是官僚地主大家庭。后文《李娃傳》篇“弟兄婚媾皆甲門”,“甲門”,義同。
[70] 孤負:違背、背棄。
[71] 卜筮(shì):古人卜卦以問吉兇的兩種方法:用龜殼來卜卦叫做“卜”,用蓍草來卜卦叫做“筮”。
[72] 羸(léi):瘦弱。
[73] 書題:指書信。
[74] 寄附鋪:也稱“柜房”,唐時多設在西市,是一種代人保管或出售珍貴物品的商行。
[75] 貨:賣的意思,作動詞用。
[76] 將:拿著。
[77] 內作:皇家的工匠。
[78] 上鬟:古時女子十五歲為“及笄(jī)”(笄,簪子),這時要舉行一種儀式,把披垂的頭發梳上去,可以插簪子,表示已經成人待嫁了,稱為“上鬟”。
[79] 失機落節:猶如說倒霉、落魄。
[80] 延光公主:就是郜(ɡào)國公主,唐肅宗的女兒。“遂引至延光公主宅”:“光”,原作“先”。按《唐書》僅有郜國公主初封延光,元刻本《唐書》亦作“延光”,疑形似誤刻,據《唐書》改。
[81] 明經:唐代考選制度,曾分為秀才、明經、進士等科。由于詩賦取中的為“進士”,由于經義取中的為“明經”。
[82] 誠:真實情況。
[83] 疾候沉綿:病得很沉重。
[84] 忍割:忍痛舍棄。“割”,割愛。
[85] 竟無因由:竟然找不到一個機會。
[86] 委頓:無力支持的樣子。
[87] 崇敬寺:唐代長安中區靖安坊的一座廟宇,原為僧寺,后改尼寺,和勝業坊只隔五六坊。
[88] 讓:責備。
[89] 胡雛:指賣身為奴的幼年胡人。參看前《任氏傳》篇“胡人”注。
[90] 姻連外戚:和外地的人結為親戚。
[91] 雖乏文藻,心嘗樂賢:雖然沒有什么文才,卻喜歡和賢士交往。
[92] 覯止:遇見、相會。“止”,語助詞。
[93] 清揚:本指人眉目清秀的樣子,引申作為對人的敬詞,猶如說“尊容”。
[94] 妖姬:美姬。
[95] 咫(zhǐ)尺:周代以八寸為“咫”,只合現在兩公寸多一點。“咫尺”,形容距離很近。
[96] :同“挽”字。
[97] 凌晨:清晨。
[98] (mǐn)勉:勉強。“
”,同“黽”字。
[99] 轉側須人:一舉一動,都要旁人扶持的意思。
[100] 凝視:目不轉睛地看著。后文《李娃傳》篇“凝睇”,義同。這里是怒視,后者卻是指愛慕地看著。
[101] 如不勝致:“致”,意態。“如不勝致”,形容弱不禁風、怯生生的樣子。
[102] 酬地:澆灑地上。
[103] 征痛黃泉:造成死亡的痛苦。
[104] 寘(zhì):安置、放在。
[105] 為之縞(ɡǎo)素:為她服喪帶孝。“縞素”,白衣服,指喪服。
[106] (suì)帷:靈帳。
[107] 石榴裙:紅裙。
[108] (kè)襠:唐時婦女穿的一種外袍。
[109] 紅綠帔(pèi)子:唐時婦女披于肩背的一種紗巾,多為薄質紗羅所制,長的稱“披帛”,短的稱“帔子”。“紅綠帔子”,是上有紅綠顏色花飾的紗巾。
[110] 御宿原:在長安城南,是古時埋葬死者的地方。
[111] 暎:同“映”字。
[112] 無聊生:毫無生趣的樣子。
[113] 斑犀鈿花合子:雜色犀牛角雕成、嵌飾金花的盒子。
[114] 同心結:古時用錦帶結成連環回文的花樣,用以表示愛情,叫做“同心結”。
[115] 相思子:就是紅豆,一種草本木質的蔓生植物,種子大如豌豆,鮮紅而有黑色斑點,也有全紅的,可做裝飾品或供藥用。古時用這種東西來寄托相思的情意,所以叫做“相思子”。
[116] 發殺觜(zī):是何物待考。據《書影》第五卷說:“似媚藥無疑。”
[117] 驢駒媚:《物類相感志》:“凡驢駒初生,未墮地,口中有一物,如肉,名‘媚’。婦人帶之能媚。”是荒淫腐朽的封建統治階級的一種邪說。
[118] 爾后:此后。
[119] 捶楚:“捶”,用杖打擊。“楚”,一種四五尺高的小樹,古人用這種樹木做為責罰子弟的撲具,后來就把打人的棍子叫做“楚”。這里作動詞用。“捶楚”就是鞭打。后文《飛煙傳》篇“鞭楚”,義同。
[120] 遣之:把她“休”掉,就是由男方主動、片面的離婚。
[121] 出:封建社會里,男子片面離婚休妻叫做“出”,意思是把配偶從家庭里趕出去。按照舊禮教,婦女如果無子、淫佚、不事舅姑(不能好好地服侍公婆)、口舌、盜竊、妒忌、惡疾,盡管不是婦女本身的責任,男方卻可以作為一種借口,說成是婦女的重大過失,構成被“出”的條件,這就是所謂“七出之條”。丈夫認為妻子犯了“七出之條”的任何一條,都有權把她送回娘家,永遠斷絕關系。在“夫權中心”的時代,這種“習慣法”,是加在婦女身上最殘酷的枷鎖之一。
[122] :同“暫”字。
[123] 浴斛:澡盆之類。
[124] 信州葛溪鐵:“信州”,約轄今江西貴溪以東,懷玉山以南地區,州治在今上饒市。上饒市即唐時上饒縣。上饒葛溪鐵精而工細,見《清異錄》。
[125] 率: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