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叫罵很沖，當辯駁時卻無力，轉而向張妙顯道：“張真人，您怎能容許他如此放肆，煉妖壺可是上古神器，不世出的法寶，能不小心？萬一出了閃失可如何是好？”

讓到一旁的張妙顯微微一笑，少了一大半和善與熱情，隱隱有些冷淡之意。

“不妨事，不妨事。若真能摸出線索，勘驗一下又有何妨？如今煉妖壺在我等面前，與凡物無異。”

那人只能坐下生悶氣，眼看有人褻瀆神器。

叔吉利哈哈笑道：“還是張真人有胸襟啊，怪不得是有福之人。”

轉回身去，背對著眾人，再次凝注青銅方壺。剛剛那憨笑解嘲的神情，轉眼間就癡得跟木雕泥塑一般。

沒有人看見他這種神情，除了供案左右那兩個白面無須的侍立道人。

他雙眼呆直，茫然無物，抑或是映入了其大無外之物，令人摸索不到邊際。

“這就是煉妖壺哇！不世出的上古神器，百年間尚且難得一見，今日竟然教我有幸一睹。不止威力無比，更是因為上古神圣的大功至德而獨具造化之能，這是修仙之人素來神往的最高境界啊。慢說是尋常法寶，就算是獨一無二的天材地寶，在上古神器的靈性和愿力面前，也不過就是頑石老樹罷了。”

叔吉利觸摸著壺腹上的雷紋，因為渾身銅綠，那細密的質感清晰傳來。此寶如今還沒有一絲施展，不能親見其妙用，但只看看這古樸方正的形狀，便有滄桑磅礴之感，穿越遠古源源流淌在自己面前。

獸面紋雖不繁復，但極為傳神，那雙獸眼仿佛見證過上古的濤濤洪水和灼灼烈日，神秘而幽深，令人莫名敬畏。

油然而起的敬畏之心，令他不敢久持，終于釋手，不舍地放回原位，調整了好幾次才覺得跟剛才一樣端正。

緣起緣滅，終有盡時，今日一睹，足慰平生。

后退兩步，又是鞠躬深拜。

……

其實那個人沒說錯，自己哪里有什么秘咒啊。

今日東道主肯把神器擺出來，同賓客參詳，這種事一輩子也難遇到。自己沒有驅使法寶的本領，見識又不深遠，說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道理，本毫無理由上臺，只能坐在場下空自羨慕。眼巴巴看著別人大搖大擺走上前，自己則隔著層層人影，凝注那果子大小的一團青銅光影，徒嘆奈何。

一時覺得人生悔憾，莫過于此。這是自己距離神器法寶最近的一回，不會再有今天這樣的機會了，不會再有這樣胸襟的東道主。

反正是秘咒，旁人終不知究竟，干脆蒙混上前，一睹神采再說！

所以才厚著臉皮，在一眾賓客面前裝模作樣。如今心滿意足，露不露餡兒已經無所謂了。但還是有始有終，把戲做完吧。

叔吉利左手掐道指，右手掐劍訣，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劍訣指著煉妖壺。口中振振有詞，一開始盯著煉妖壺念咒，念著念著，鎖起眉頭，雙目緊閉，腦門上依稀暴起了青筋，雙腿穩扎，時不時還跺腳輕喝。

開始，是在心里隨便找一篇道經默誦，嘟嘟囔囔反正旁人也辨別不出。最后像李練那樣，說無能為力也就是了。

可是未幾，一想起煉妖壺的風采神韻，心思便忍不住陶醉其中，嘴里漸漸是胡言亂語，甚至連喪葬法事時的度亡經文都隨口嘟囔出來，這要是被人聽出來非得亂棍打出不可。

此時他心中暗想：“自小生來神氣壯，只為學道游地曠，五臺山后得緣法，才將砂汞煉陰陽。學道之時仰慕長生，又畏懼清修之苦，所以跟師父求學煉丹之法，指望著在煉丹爐里煉出九轉還丹，一服而得神通。哪成想時運不濟，采集丹砂，遍尋靈草，顛沛至今，也沒能將仙丹煉過七轉，煉到五轉的次數也只占一半。按自己這般倒霉運氣，若是煉法寶，恐怕連個尋常法寶，都要先失敗個十次八次。如今環顧群座，百余位仙俠各有氣派，而自己碌碌半生，無所成就，要內功內功荒廢，要仙丹仙丹不成。唉，貴賤高低，豈無種乎，我就是德薄福淺的那類人，活幾輩子也摸不夠十幾件法寶。眼下有幸，能這般觀賞煉妖壺，已不虛此生。豁出一些臉皮有什么所謂，群座雖然對我叫罵譏諷，屢次發難，不還是教我得償所愿了么。瞻仰神器，就如同像見到了女媧大神一般，荒唐這一回難道有什么不值得？

“若是再能看看煉妖壺有何造化妙用，可就圓滿了，但愿賓客之中臥虎藏龍，多次摸索終能找出關節，感應神器，顯化出神器真正威力。

“傳聞中確實說到，曾有人持煉妖壺，收化靈材異獸，只是不知他是何等人，有何履歷。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堪繼承女媧之德呢？到底是何等仙人，才能傳承女媧神器呢？想那仙人，持煉妖壺，收化天精地靈，混沌之材，煉出靈鳥、靈猿、靈狐、靈獅、靈蛇、靈龜等靈禽異獸，又會是何等光彩呢……”

念頭在自己心境之中，像一片飄起的葉子上下翻動。剛剛想到持壺仙人這一節，猛然間就覺得眼皮外面一片絢爛。

眾人聽他念咒，漸漸也覺得不對，有些怪怪的，怎么覺得越來越不像法寶秘咒呢？

可煉妖壺恰恰在這時綻放華彩，一環一環的光暈奪人目力。在西峰之巔，深沉夜色的籠罩下，斑斕光彩似在場內蕩開了一汪湖面。

瑞相只是顯化了短短片刻，七色虹光未等淹沒群座，便像一條條艷麗的綢帶，開始往回收卷。

隨著光芒收斂，只見叔吉利頭頂百會穴，有一縷白光如同細帶，鉆了出來。跟著那七色流彩，一道被斂入壺嘴中去。

群座賓客各擺架勢抵擋，卻不見有靈力涌動。只有霞光瑞彩，沒有絲毫反震，跟紅臉漢子那次完全不同。眾人紛紛扶案而起，爭相探身往前觀看，難道說這個倒買倒賣的叔吉利，真有秘咒？還真靈驗了？

煉妖壺收起瑞彩，沉寂如初，叔吉利也沒有動靜。有前排賓客按不住急躁，已經越席沖上前，“究竟如何，到底是靈驗還是不靈？你怎么淺嘗輒止，不多施展施展，閃了一下光彩就沒動靜了？”

有一個人越席上前，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不顧禮數，看熱鬧似的湊了上去。

“這到底是什么情形？你是怎么驅使念力，心中到底想了什么，致使煉妖壺大放光彩？是摸到了什么門徑，還是模模糊糊有一絲感觸？”

眾人道道目光死死盯在煉妖壺上，急迫等待叔吉利說出分曉，卻無暇往他身上瞥一絲余光。叔吉利偏偏一句話不說，好像得意忘形，輪到他故作深沉一回。

“是不是誤打誤撞，還是已經摸到了門徑？叔賣笑，叔吉利，你倒是給句話啊，你還有沒有屁放？”

“你倒是說啊！叔吉利你三寸不爛之舌，怎么變啞巴了？差不多得了，難道你還要眾人齊聲求你不成？”

終于有人肯把目光從煉妖壺上挪一挪，瞥叔吉利一眼，才發現他目光呆直，身上臉上木雕泥塑一般，動也不動。這才拉著他胳膊一晃，“叔吉利，你到底是……”

只見叔吉利腳下無根，像個油瓶似的橫摔在地，硬挺挺一動不動毫無生機。嚇得身邊人一齊后退。

群座聽得撲通一聲沉響，見情形有異，一齊上前圍觀。前人后退，后人前擁，霎時間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