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力挽狂瀾（三）

返回會場時，你看到了一位女士。在準備這個關于電腦的提議期間，你見過她女兒兩次，十來歲的樣子。你不認識這位母親，但你知道她現在的日子不好過。離婚了？失業了？還是得了什么病，又沒有足夠的醫保呢？家里有最高配置的電腦、打印機，上網速度還很快，對那個小女孩來說，這種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你拍了拍手，與會者慢慢安靜了下來。

主席說：“好吧，我們接著討論。”

話音剛落，盧克斯·斯馬提立刻站了起來說：“我一直在聽大家討論，現在突然想起我們以前確實試著做過這種事，但沒成功。我還奇怪我之前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你不知道他可能指的是什么事。

“我說的是，6年前那個水暖設備公司和我們消防部門的事情。”

他停頓了一下，為自己能想起這種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兒而顯得洋洋自得。

“當時，消防部門的預算很緊張。但確實額外需要，”他眨了眨眼睛，朝空中望了望，“4%的預算外資金。卡爾文水暖設備公司同意換掉那些舊水管，但有個和這個計劃差不多的促銷計劃，還記得結果怎么樣嗎？”

大部分人看起來有點迷惑不解，但還是有興趣聽他說下去。

“消防部門覺得這樣安排是可行的，提前把一些水管給拆除了。結果呢，沒有足夠的人去買那家公司的水暖設備，他們給的東西也就不夠用，那真是一團糟。”

盧克斯還在說著那些非常令人不快的細節，什么水管質量啦，出現的偏差啦，甚至還有什么洗手間里“水漫金山”啦。這基本上是另外一種制造恐慌的策略，對大家造成的負面影響很大。趕快想辦法應對吧。

你記得，昨晚你和漢克談到過這種策略。漢克說，對此，最好的回應不是很極端地指出“那太荒謬了”，也不要試著去仔細剖析過去失敗的案例，那既費時間又很無聊。那樣的話，你可能還會因掌握的信息不夠而無法予以很好的回應，在別人看來，你就是準備不足。他說，最好的回應很簡單：“此一時，彼一時。第一批人想辦法要制造一臺電腦，失敗了，而且可能看起來還很愚蠢，但那不意味著它永遠就是個不好的想法。”

現在，漢克很快就用事例做出了回應，比那個制造電腦的例子還好：“有人設法制造出人人都買得起的轎車，可他的第一次嘗試失敗了。他不得不讓一些人下崗，還遭受著財務上的重重困難。謝天謝地！那次失敗并沒有阻止亨利·福特做進一步的嘗試。”許多人點頭表示認可，漢克立即請下一位發言。

盧克斯還想說點什么，漢克卻指了指海蒂·阿根達，讓她發言。

“我剛才在想，推行這個計劃的時機也許不對，”她說，“難道現在不是圖書館采購的旺季嗎？難道不需要員工集中大量的精力去做這事嗎？這件事在兩三個月內難道不是更重要的嗎？”

在做開場白的時候，你說得很明確，如果今晚不把這事定下來，那個計劃就泡湯了。海蒂不是白癡。因此，你又一次覺得，她肯定……

你在想她真正關心的是什么。假如她很了解自己的真實意圖，你就要想方設法把真話給套出來，雖然對她來說這不公平。轉念又一想，這樣的思路沒用。

更為有用的是，你意識到生活中你多次碰到過這種時機不對的言論。例如，“我們必須等另一個項目做完了，才能做一個新的項目”“本市關于消防車有了重大提議，所以現在暫時把第二個提議放一放，等第一個完成了我們再考慮第二個”等。這就是無限擱置策略。

漢克承認，我們要留意工作負擔過重的問題。但……“別忘了我們能一邊走路，同時還能嚼著口香糖。我覺得至少我能做到這一點。”

一些人偷偷地笑了。

記得昨晚漢克在“輔導”你時，你說：“根據我多年的觀察，不一定必須要等一些項目百分之百地做完了再開始做另一個，它們是可以交叉進行的。一個項目結束，另一個項目開始，通常二者的界限沒那么分明”。

漢克承認，手上可能有122個項目，再加一個成了123個，當然也有可能太多了。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甚至不用提出什么新的想法：把第122個項目規模縮減到可控的范圍內就可以了。

漢克很圓滿地做出了回應，這時你想起了10年前工作上的一件事：一個非常聰明的同事在設法否決一個好計劃時說：“這個想法很棒，或要等到公司的50周年紀念日，才會和其他計劃一起發揮更好的協同效應。”

海蒂沒有坐下來，她還在堅持己見。

“提到的那些方面都很好。”她也承認了。

她的嗓門越來越高，越來越堅信自己的看法。你注意到左邊一些人剛才也許還在發短信給愛人、孩子、理發師——誰知道呢——已經停下來，開始聽她講話了。

“好吧，這也許是個好計劃，但在這兒是行不通的。”海蒂堅決地搖了搖頭以示強調，“我知道在大城市類似的交易很多，但我也知道大城市的圖書館通常很不景氣，員工態度也不怎么友好，而我們圖書館的氣氛很溫暖、很人性化。我覺得我們根本不適合接受商業贊助。”

這種抨擊很聰明。它利用了這樣一個事實：每個人都是與眾不同的。森特維爾市不同于大城市，我跟你是不同的，鮑姆巴斯和其他人也是不一樣的。

實際上今天上班時，你還和一個朋友討論過這一點（因為漢克昨晚提到過）。她說她以前多次聽說過這種言論，你也如此。她讓你想起了一個名叫大衛的同事，他就曾說過，銀行業推行的新計劃在你們的行業永遠行不通。在得知你們的一個競爭對手也在推行那個計劃時，大衛退一步說：“可那家公司的企業文化和我們是不同的。”有人指出達拉斯分部已采納了那個計劃，這時，大衛無奈地說：“得克薩斯州和我們的情況不同。”

漢克說：“海蒂，你說得沒錯，我們與真正的大城市不同。我們都想盡可能地使森特維爾市宜居、安全、整潔，但那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從其他地方獲得一些有益的教訓吧。畢竟各個地方的人基本上都是一樣的，不論是大城市，還是中小城市，比比看，你會發現共性大于個性。例如，都要上班、購物、養育孩子、看電視……”

海蒂對漢克的回應予以了反駁，但只是重申立場，并沒什么新意，再加上人們似乎也沒興趣聽她說下去了，她猶豫了一下，就沒再說什么。

此時你想這個計劃或不會再偏離正軌了。漢克巧妙地回應了另外兩人的抨擊，你也獨當一面地回應了一個人。與會者中點頭表示同意的人數不斷增加，或有70%的支持率。如果你……

你聽到有人大聲地清了清嗓子。那是司蓓茜·科德特斯，她為人和善。大多都知道，她家住得很遠，每天都是乘車上下班。

“你的計劃需要給電腦騰出一些地方，可圖書館就那么大面積，對嗎？我的意思是，我們沒有再建新的配樓或其他之類的場所。你想想看，這樣的話，圖書館的實際面積就在減少。很快你將會要求分配個地方弄個咖啡屋什么的。圖書館很多地方就沒了，最終會連一本書都看不到，成為一個多功能的娛樂場所！”

漢克還沒開口呢，就聽后面有人大聲說道：“她說得有道理。”

沒等漢克回應，就聽你的一個朋友，也是這個計劃的支持者，大聲回應道：“什么有道理，是很愚蠢。對我來說那個計劃顯然很好。我簡直不能相信我們浪費時間聽這種胡言亂語。”

一聽“胡言亂語”，司蓓茜揮舞著雙手叱問：“胡言亂語！！誰說的？！”

原本有些人感到無聊，低著頭無所事事。聽到這么大的聲音，很快抬起頭來，環顧四周。你的那些看來昏昏欲睡的鄰座也很快醒了。

“我說的。”你的朋友布蘭德斯·勞優勒斯回應道，毫無退縮之意。盧克斯·斯馬提幾乎跳了起來。

“真奇了怪了，這怎么是‘胡言亂語’呢，”盧克斯說，“這點很重要。這個計劃會讓我們越陷越深，不只是大樓里沒有圖書資料，還有……”

他還沒說完，你那位朋友就叫道：“你這一次就閉嘴吧！”

盧克斯幾近無語，氣得語無倫次地說：“越陷越深的話，后果就會很嚴重。大量的資料已表明，越南戰爭中……”

布蘭德斯失控了。“越南！！！好嘛，我們在討論配備電腦的事，而……”

口水戰開始了。

后排有人喊道：“人們通常察覺不到這種問題，后果會很嚴重的。”

與會者中至少有兩部分人開始發起了牢騷。有人提議：“我們可以請盧克斯和一些人研究下這個問題。”

一個與會者生氣地說：“拜托，今晚我們就定下來。我們才不需要什么工作組呢。”

司蓓茜說：“如果把我們現在分成兩三個小組……”

天哪！

你揮了揮手說：“那就快點吧，大家。”

左邊有人說：“司蓓茜，你還是回去……澆澆草坪，或者去做你想做的事去。”

第一排有人對他的鄰座說：“這樣下去不好吧。”

他的鄰座說：“不一定是壞事。人們關心一件事，總會帶點情緒的。這就是生活啊。”

說這種（睿智的）話的人是巴里，一位小學老師。為了讓大家都聽得見，你抬高聲音說：“巴里，你來說幾句，好嗎？”

大家的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他身上了，雖然有點不情愿，他還是發言了。

“我剛才說的是，我們的討論演變成了一場比賽，看誰的聲音大，這沒什么可擔心的，因為這就是人性，人就是這樣子的。”

他從座位上轉過身，這樣就面向了其他人。

“我們老師有時看起來的確像10歲的學生。但一件事如果沒有爭論，沒有反對意見，沒有情緒化，實際上會更糟。那常常意味著人們根本不關心它。這樣的話，在推行的過程中如果需要他們幫助，就看你的運氣了。它或者意味著沒人想過這事。這樣的話，我們做出的決策就是錯的，或者它只能讓一個人或一部分人受益。”

換成你，說得不會那么好。社區里的人很信任巴里。

“我建議大家不要那樣孩子氣地去行事，”我們的老師溫和地笑了一聲，接著說道，“大家需要互相尊重。”

他看了看司蓓茜，司蓓茜在座位上縮了縮身子。

“但是如果有點情緒的話，不要那么生氣。至少我們都在場啊。我們大部分人今晚本可以待在家里的。散會后，我們就更清楚會發生什么事了。我們批準實施這個計劃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難，我想我會伸出援手的。”

環顧左右，你很快就發現在精彩的口水戰之后，幾乎每個人好像都在認真傾聽。你無需多說什么，漢克也不需要。

謝謝你，巴里。

海蒂又站了起來。不管她這次會說什么，顯然事關重大。

“各位，我不懷疑這個計劃可能帶來的價值。如果我此前的發言是說我懷疑這一點，你們就誤解我了。我的擔心非常實際。例如，如果你們認為森特維爾電腦公司打算承擔我們所有的費用，我想你們這是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是對你、簡、漢克，還有其他人能力的貶損，更是當眾對你們的嘲諷。你注意到第二排有人還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此時這當然很令人惱火，但大部分人貌似已不耐煩地翻起了白眼，或微笑著看著你。

海蒂接著說道：“電腦的升級和維護誰來買單？如果被這種事卡住了，我們必須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呢？所以，雖然你的計劃表明上似乎很好”——她早先在會上確實說過這個主意不好——“我們需要更多的資金來維持電腦的正常運轉，這筆錢從哪兒來呢？”

你很快就明白這是制造恐慌的另一種形式，不過這次更多的是針對后續工作，而不是這個計劃本身。就像下面這種情況：大家一致同意購買一只德國牧羊犬在晚間護衛消防隊，但后來發現養狗的費用無法從市政預算中支出。這只大型護衛犬大致就相當于一個好主意，無法予以實際推行。

漢克說，“有一點你說得肯定沒錯，海蒂。這些電腦和所有電腦一樣，需要維護。”

你想漢克可能會說，沒有必要把所有維護事宜全都列明并一一討論。而實際上……

“但這不意味著，”漢克說，“我們承擔不起維護費用。我說過——或者至少表達過類似的意思——有人告訴我，簡和一些人已把維護成本計算到以分為單位了。還有，即便核算的成本有些低，我們為什么不能從別處籌到這些錢呢？例如，幾天前電力公司就告訴我了各種節約用電的方法。如果我們集思廣益，我們在很多其他方面或許都能省下錢，那我們為什么不開動腦筋想些辦法呢？”

你覺得圖書館工作人員的所有支出總是控制在預算以內，這樣漢克的論據就很有力。在海蒂發言和漢克回應時，你環顧了一下會場——現在你已養成了觀察與會者反應的習慣了——你發現人們很認同漢克的說法。

你還注意到，海蒂整個發言期間，與會者中至少有三四群人一直在說著什么，還不是在竊竊私語。坐在第一排的三個人帶著手勢交談甚歡，還頻頻點頭，語速也很快。他們沒在聽海蒂說什么，反而貌似在討論怎樣執行這個電腦計劃。

在你看來，他們交談的內容已有這樣的變化，先是“我們不需要計劃，因為不存在問題”，再是“好吧，是有問題，可你提出的解決方案有漏洞”，最后是“好吧，這兒是有問題，你的計劃也很好，但在這兒永遠行不通”。或類似的內容。現在呢，人們對于它為什么行不通，再也沒什么借口了。

會場出現片刻的沉寂。后排有人舉手，但很快就放下了。主席看到大家好像沒有別的問題了，就提議開始表決。就在他要大家舉手表決時，會場中間有人喊道：“大家快點吧！我今晚來這兒前還不十分清楚這個計劃，現在看來，這顯然是個很好的主意，我們應該予以支持。”稍稍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道：“不對，實際上，我們應該予以熱烈的支持。”

人群中有許多附和的聲音。話音落下后，主席說：“同意的請舉手。”

很多手舉了起來。匆匆一瞥，就知道顯然至少有80%的人認同這個計劃，其中有將近一半的人舉手動作很快，毫不猶豫。

“不同意的呢？”

大約10%的與會者舉起了手，還有一些人棄權。

會場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接著掌聲越來越大。一些人拿起外套，立刻朝門口走去。其他大多站著或坐著，還和周圍的人交談著。四個朋友向你走來，喜笑顏開。

他們每個人都對你的出色表現表示祝賀。一個說的大意是“我們剛剛表決的那個計劃真是太棒了，而且……”另一個說：“謝謝你能堅持到底……”會場上這么多人在交談，你很難聽得清楚。

感覺有人拍了你肩膀一下，轉身一看是簡。她為這個計劃付出了太多太多，只見她眼里含著感激的淚水。

此時會場顯得更加混亂。有三四個人圍著漢克，簡在悄悄和一個人說著什么，還有一些人好像就盯著會場前面你、漢克和簡站著的地方看。一個朋友邊向門外走去，邊朝你揮手喊道：“真棒！”你聽到三四個人談得很起勁，其中一位說：“如果需要，我會帶頭去募捐更多臺電腦……”

其他之前在會上很是沉靜的人，現在好像也在高談闊論，例如，早先提出的一個反對意見多蠢啊，另一抨擊意見也真是無傷大雅，云云。這些人半小時前哪兒去了呢？！

20分鐘內，會場的人幾乎都走完了。漢克已經走了（有人打電話找他有事，他打了招呼說很抱歉）。一些人還在和簡交談，諸如什么時候需要做什么，他們怎么可以幫上忙等。你走到一邊，收拾好東西，靜靜地離開了會場。

回家的路上，你當然很高興，一來討論會結束了，再者那個計劃得到多數人的支持。你腦子里也縈繞著些許對阿弗伊德斯、海蒂和盧克斯等的不滿情緒，但奇怪的是，你又在想，他們出席會議或實際上是幫了你。

甚至那些在會前支持你那項計劃的朋友們，離會時更顯得熱情高漲，更愿在需要的時候施以援手。如果你當時陳述完計劃，很快讓大家舉手表決，贏得55%的支持率，接著就結束會議的話，結果還會是現在這樣嗎？

你知道今晚的會議無法解決所在州的預算赤字，也解決不了醫院急診室人滿為患的問題，也不能為某一可怕的疾病帶來任何治療方案，但你的確還是感到有些自豪。

當時你的處境很艱難。一個簡單、實用、有創意的想法一次次地受到抨擊，那些所謂的擔憂和質疑有的說法失實，有的有失公平，有的甚至很離譜，其中任何一種都可能對它產生不利影響或摧毀它，盡管那項計劃很合理。但你的團隊最終還是贏了。

因為你的計劃獲得了大家的認同，圖書館是贏家，森特維爾市是贏家，孩子們也會得到他們所需的幫助。雖然還沒梳理思緒，但你感覺到晚上學到的種種教訓將來對你大有裨益。

晚上的表現不錯。

——劇終——

[1] 亨利·福特，福特汽車公司的建立者，世界上第一位使用流水線大批量生產汽車的人。他使汽車成為了一種大眾產品。——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