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沒過幾天，周勁交給甘蘭馨一個賬戶，竟然有600萬！甘蘭馨倒吸一口涼氣，她沒想到這個男人如此膽大，如此信任自己，她驚嘆道：“想不到你一個期貨公司的老總這么有錢。”

周勁神秘道：“不止我的錢，大部分客戶的。只要賺錢，盈利五五開。我拿到的部分會分你兩成。”

甘蘭馨點點頭，不再多問，她只要確定有自己那份就足夠了。但她不知道，周勁經營期貨公司多年，雖表面風光，是什么公司高管，但靠他那點職權去弄錢，那是有法律風險的。他算是看明白了，真正能賺錢的，能真金白銀安心地進口袋的，唯有通過交易獲利！所以這次，他不惜動用積攢了這么多年的關系，想大干一票！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甘蘭馨便請了假，留在周勁家里，開始交易賬戶。

國債期貨一改往日的膠著行情，變得上躥下跳極富彈性。周勁意識到：多空開戰了！

周勁剛一進交易大廳，他便覺察出氣氛不對，成堆的客戶們圍觀在價格顯示屏上。他注意到327國債期貨的買賣單量多得驚人，價格一改往日的膠著行情開始上下波動變得劇烈。多頭明顯占了一定的優勢，價格緩慢抬升大有突破前期震蕩區間的味道。突然價格快速往上跳，多頭們興奮地歡呼。周勁想到甘蘭馨昨晚上說的做多邏輯，心頭一喜，想來自己賬戶是賺錢了。但是馬上，價格又開始大幅往下跳，跌幅超過了剛才上漲的價格，交易大廳里又一片嘩然，周勁的心開始懸了一起來，又開始想到歐陽南，他可是空頭主力，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財政部擬定貼息草案的事，他會不會趁著文件還沒有推出，先把價格砸個窟窿叫多頭繳械投降，然后安全離場呢！周勁不禁擔心起，自己的多單，會不會扛不住空頭猛烈的攻勢。不斷下跌的價格又止住了，開始不斷往上跳。價格上漲沒多少，盤口的空頭報單猛增起來，這空單分明就是狂轟濫炸啊！看得報價屏前的投資者們一陣喜一陣悲，大廳里不時發出：“哇——哦哦——啊——吼——”

周勁意識到按照交易所規定的最大持倉限額，個人1萬張，企業5萬張。華隆證券特批可以做40萬張，但是其實華隆還有很多分倉，中泰的席位上就有華隆的大量暗倉。想想這次戰役，華隆肯定不止中泰一家暗倉，可能還有更多的暗倉。現在持倉那么巨大，說明中時代為首的多頭也不是善類，這多空廝殺太過劇烈這可能會造成嚴重的風險事故。

他立刻跑到員工辦公區，經紀人辦公室里大家正忙碌地接聽著電話，場外散戶大喊著推擠著要開倉做空327，也有要買入327的，那些之前做了多單的人要虧錢了又叫嚷著要平倉，根本沒有了秩序，大家都瘋了一般，好像在搶錢。

他又轉到風控部門，風控交易員正緊張地交易，忙碌地發根都滲出汗來，這可是初春啊，天氣還涼搜搜的。他們也根本沒有工夫去理會領導進來了。周勁走到風控交易員老楊身邊，發現老楊正在不斷地喝水，擦汗，老楊可是身經百戰的老同志了，他現在顯得這么不安與為難，表情十分痛苦，周勁忙問道：“出什么事了？”

老楊搖搖頭道：“唉……波動太大了，客戶賬戶倉位大的話，盤中就已經爆倉好幾次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給他們做強行平倉！太難了，我們傾向哪個方向都不行……”

“那就按規矩辦事，保證金不夠就砍了！”周勁果斷道。

“可是，我如果我這邊砍了空單，方向又轉向了，我又得去砍多單，這樣三砍兩砍，客戶的資金都要被砍光了呀！這日內盤中怎么會這樣搞的！就不知道這個交易所怎么想的，讓這幫人胡來！”老楊激憤道。

周勁也倒吸一口涼氣，如果胡亂地強行平倉許多客戶的利益就不保，而如果我們不強行平倉，一旦價格往某一方嚴重傾斜，那么我們期貨公司的利益又誰來保？

“大家聽著——禁止客戶在327國債期貨上新開倉，不管多頭還是空頭！其他人立刻電話給客戶只要有327國債期貨的，都不要碰這個品種了！”周勁做了一個決定，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啊——”所有員工都聽傻了，但是只驚訝了片刻大家就立刻按照周勁的指示做了。

不用看也知道，現在的交易大廳里肯定散戶都要造反了，這樣做的后果就是有可能會流失不少客戶。

客戶流失不怕，他要的是公司經營穩定。他很清楚，自己是上面派下來經營期貨公司，并沒有公司股份，在風險和利益面前，他選擇控制風險，就這么簡單。

就在這當口歐陽南電話來給周勁，周勁連忙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了門接聽。

“周勁，你能不能幫我再融通點頭寸，多頭很快要被我打下去了，我需要更多資金直接了結這場戰役。”

“波動太大，我有些為難。我已經通知下去，禁止場內開新倉。”周勁根本就不想聽歐陽南的。

“你怎么可以這樣做呢？你在怕什么？”

“你知不知道財政部已經擬好了提高327國債貼息的草案，文件已經上交國務院了。”

“我知道。文件不是還沒有正式下來么。”

“原來你真的知道！那你還——砸那么多空單！”

“我不用你教我怎么操作。我現在是盈利狀態，現在要擔心的是多頭！或許他們等不到文件下發的那一天，就資金不足被迫離場！你究竟放不放頭寸給我！”

周勁背脊一身冷汗，他猶豫了，歐陽南直接掛了電話。

歐陽南要趁著文件下發前把多頭打出戰場，趁著多頭保證金不足強行平倉的時候同時平掉自己所有的空單，逍遙離場。他想利用自己的資金優勢打趴多頭，贏得勝利。周勁越想越恐懼，立刻飛奔去找甘蘭馨。他害怕自己剛入場的資金成為這場多空戰役的犧牲品，他甚至做好了打死不平倉的準備，想好了各種借口對策穩住風控部門無論如何要保全這個特殊賬戶。

等他到了甘蘭馨所在的交易房間，才知道甘蘭馨還一單未下，他才松了口氣。當甘蘭馨得知歐陽南問周勁要更多頭寸的信息，她邪惡道：“你怎么不把子彈給他，好叫他把徐平川止損踢出局！”

“他真的會贏嗎？”周勁反問道。

甘蘭馨搖搖頭，直言道：“我不知道。我真希望他贏，那樣我們就能有一個最佳的多單入場點。”

327行情突然跳水，價格飛速往下掉。

一輛大貨車里坐著幾個帶著步槍的人，護衛著車內幾個大麻袋，緊張地盯著窗外。司機警覺地辨認著道路，駛向中時代大樓。

中時代投資部的辦公室里。

“歐陽再這么打下去，我們都會被他玩完的！”孫學斌氣憤道。

“我們還有多少可用資金，還可以撐多久？”徐平川冷靜地問道。

“可用資金達到峰值。”夏芬怡驚恐道，“歐陽南太可怕了！”。

“唉……國務院保值貼現率的決議到底下來沒有？！不要還沒等到文件下來，我們就先爆倉陣亡了，那可真是千古奇冤啊！”孫學斌唉聲嘆氣道。

“他要擊穿146元，除了擊碎關鍵價位吸引市場跟風盤，他算準我們的止損線也在這個價位附近，逼我們砍倉。”徐平川臉上出奇的平靜。

就在這時，中時代期貨公司總經理方志達適時趕來，他身后還跟了一個年輕人。中時代金融體系龐大，是有自己的期貨公司，兩個公司屬于平級關系。按照道理，徐平川只是一個部門老總，方志達是公司老總，從級別上來說方志達職位更高。但是中時代的人都知道，徐平川所在的投資部都是一幫惹不起的“二代黨”，夏芬怡、孫學斌各個家學背景深厚，卻少有人知徐平川的父輩更了不得，只是他對此很低調。所以方志達對徐平川畢恭畢敬，拍著胸脯表示：“徐總您放心，期貨公司就算破產也不會砍我們自家兄弟的單子。我們會竭盡所能地用全公司的資金保護單子。”

“多謝方總支持。”徐平川這才松了口氣，也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道，“請方總放心，這一仗，我們輸不了。”

方志達話雖如此，可心里忐忑，若真出了風險事故，弄得期貨公司破產，自己這個責任人是難逃責難。但誰讓公司的大客戶們都跟著徐平川做了多單，那么多資金砍倉，還不得砸出個窟窿，客戶保證金虧完都不夠賠，那期貨公司和倒閉沒啥兩樣，現在與其后知后覺的談風險還不如孤注一擲地賭一把，好歹也做回英雄，給這些惹不起的大客戶們擺個態度。隨后他將身后的年輕人介紹給徐平川道：“這是向振南，老爺的操盤手，讓過來助徐總一臂之力。”

中時代如今身陷囹圄的資金中有部分并非公司自有資金，而是社會融資而來，這部分資金實則是占了大頭，方志達口中說的老爺就是最大的出資人，他派的人進入交易團隊本來不合規矩，但現在關鍵時刻，需要他更多資金支持。他玩味地念叨：“向振南，歐陽南……好名字，感謝投資人鼎力支持。”

夏芬怡馬上準備了一臺直線連交易所的電腦給他。向振南話不多，資金上手，更像是一個職業殺手，沖入戰場，多空都吃，他的任務就是短線獲利為中時代贏得一些喘息時間。等待一個奇跡的出現。（向振南的故事參看《天地板》）

價格持續在146.1、146.2、146.0附近徘徊。

“慢點破，慢點破……”徐平川閉上了眼睛加速運轉頭腦，心中默默祈禱。

突然——辦公室的大門被打開了：

“錢——我們有！”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隨后走進五個人。

投資部的人都不認識這些人，徐平川也發現都是生面孔，直到走在最后的麥任海進門：“大哥！”

“哈哈，兄弟，哥哥帶幾個朋友來為你助陣了。”麥任海笑道，于是指著一個個高矮肥瘦的人一一介紹道，“這位是黃老板，這位是做股票起家的楊先生，這位是臺州做化工生意的馮老板，這位是寧波的汪總，這位是湖州的陳先生。”

徐平川雖然不明白這些人會來怎么相助，但是下意識告訴自己這些人就是來雪中送炭的。于是他立刻上前一一握手，雖然現在不清楚他們的背景，但是他有種感覺這些浙江人向來都將是不簡單的人物。緊接著兩名手持步槍的人護著五個虎背熊腰的壯漢，每個人背著一個碩大的麻袋走進辦公室。這架勢倒是把徐平川，孫學斌，夏芬怡等工作人員都驚到了，更驚心的是麥任海吩咐眾人把麻袋打開——

一沓沓人民幣，赫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跳水了！”隨著一聲尖叫，327國債期貨價格連續顯示145.9、145.8、145.7、145.6、145.5，最后一秒收盤定格在145.5元。

這時的徐平川反而笑了：跟風入市的散戶空頭就像源源不斷送來的祭品，多空游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真正的利潤就來自于肥厚的對手。若市場所有人都做多，那行情也就到頭了。他看著面前一袋袋的“彈藥”就像天降援兵一般，即將發起全面反攻！

中午，大街小巷的廣播里就繪聲繪色地傳論著：據可靠消息宣稱，國家對一九九二年三年期國庫券提高貼息已經批復，就等公布。

這消息不脛而走，下午一開盤，價格直接高開如有神助一般拼命往上爬，脫離了底部被空頭碾壓的局面。用技術分析師的話說，多頭負隅頑抗，看來空頭一時間不能完全壓制多頭，這次平臺破位失效。大概又要回到震蕩區間了。可是接下去行情，讓技術分析師大跌眼鏡，無論空頭拋多少貨，多頭都能輕松吃掉，價格逐步走穩后，直接一根線拉過均線，價格像坐電梯一樣一路上漲，直接沖破148.8元，前期的震蕩平臺上軌，直接沖向150元！

那些上午看破位追進去的空單，直接爆倉。從來沒有這么刺激過，一天連續兩次突破，盤中一次破位。最終收盤價150.1元。

此時的歐陽南和莊賀庭有些頭皮發麻。早上擊穿支撐位時，只平掉了很小部分的空單，因為擔心大量平倉過于密集，價格會被平倉單拉回去。沒想到下午，直接變盤，本已被打得窮途末路的多頭如有神兵相助，打得空頭節節敗退，不斷有空頭陣營的將士落荒而逃，甚至倒戈相向，空頭大軍陣腳大亂，空殺空又助推了多頭氣焰，將一眾空頭團團圍住，大有絞殺之危，20億空頭資金就這樣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看到這個的行情，周勁再也按捺不住了，他飛奔趕到交易所，他覺得有必要勸勸歐陽南，換個作戰思路。突然覺得自己早上沒有再融資給歐陽南去砸盤，做得太對了！但是一想到之前借他席位的暗倉估計得搭進去，不禁又悲觀起來，可不能因為兄弟義氣弄到后來把自己苦心經營的中泰期貨給毀了。他再次慶幸自己禁止了公司其他客戶開倉327，至少能避免大面積資金斬殺，華隆第一大券商應該不會違約吧……

一想到這里，他決定先找領導，飛快地走到交易所總裁辦公室，卻不見殷正習的身影。有人告訴他殷總出差考察半個月了，還沒回來。然后他馬上電話殷正習的大哥大，但是殷正習的電話怎么打都打不通，又打了尋呼機留了言：快回電，有急事！

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電話響起來——

“喔，周總啊，我剛下飛機，現在在墨爾本，怎么了，出什么亂子了？”

“瘋了，瘋了，全都瘋了！”周勁激動道，“327國債期貨交易波動不正常，多空打得很厲害，弄不好要出事的呀！你怎么還在外面，好快點回來了！”

“啊！好，好，他們本來安排我28號才回來。那我現在就找人安排回來。”

周勁剛掛了電話，就見歐陽南沖進來，他劈頭蓋臉地大喊起來：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啊！”

“你冷靜點。現在形式感覺都對我們很不利，大街小巷都是提高貼息的小道消息，多頭資金多得怕人！”周勁與歐陽南周旋起來。

“現在這樣的形式，我們更沒得選，更加只能把價格打下來。我們的空單根本出不來！”

“歐陽，你這樣會越陷越深，搭進去太多人的資金了，華隆也會出事！”

“周勁你不要那么悲觀，現在基本面什么變化都沒有，消息，那些假消息都是中時代傳出來的！我剛才聯系了領導，他們說提高貼息的事情還不確定呢！”

“可是你要知道，市場都相信傳言，你看看盤面，你看看，一路上漲啊！”

“市場都是這樣的，真理永遠站在少數人身邊，綿羊只會成群，猛獸才會獨行！”

“我不跟你打嘴仗，讓殷總趕緊回來，想想對策，停牌也好，或者多空一起清理限額外的倉位，讓行情冷靜下來。牽扯到那么多國家金融機構，大家面上都不會好看。”

“隨你吧，但是我借用你的席位開的賬戶，資金是我的，你無法干涉我的操作！”這是歐陽南最后的底線。

“但是我有權禁止你開平倉！”周勁終于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意圖。他害怕了，極度害怕了，他怕歐陽南最終控制不了局面，將自己帶溝里。

“你為什么一定認為我會輸呢！我歐陽南從來沒有輸過！”周勁被說蒙了，他完全被歐陽南的氣場所打敗，不知道如何反駁。

“你不會自己有多單吧？”歐陽南突然殺了個回馬槍，直視周勁的雙眼，就像能窺探到他的內心一樣，“你怕我，怕我能翻盤？！”

周勁背脊發涼，默念蘭馨還沒有開倉，我沒有多單，沒有！但他依舊慌了神，目光散亂。

“哈哈哈哈……”歐陽南發出尖銳的狂笑聲。

周勁心里難過，責備自己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夠沉穩，和歐陽南比起來自己膽子也忒小了。所以人家做了行業龍頭，自己還差了點火候。

墨爾本。

殷正習立即讓人訂機票，先從墨爾本機場臨時換機票，由香港中轉換成當天19：30東方航空飛上海機場。什么叫越急越亂，此時航班居然延誤，殷正習坐在飛機的客艙里心急火燎地望著窗外……

與此同時，莊賀庭與陳偉回到莊城集團總裁辦公室。

“我感覺歐陽有點不對勁，他很少那么激動。”莊賀庭對身邊的陳偉道。

“今天的行情夠嗆，我打聽了下，聽說是華隆有部分資金出了問題，有人還看到他和中泰的老總周勁在辦公室吵起來了。”

莊賀庭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歐陽南有部分資金在中泰期貨的席位上，難道出什么事了？他對陳偉道：“事情好像有點不太妙。你去查查今天滿天飛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陳偉喔了聲，剛準備打電話給寧國安，寧國安倒是自己先打電話過來了：

“陳總，文件下來了！今天傍晚的時候我們剛收到，保值貼補率確定提高到12.98%！明天文件就會到我們財政部，到時候就會對外公布出去。”

莊賀庭搶過電話，反復確認了信息真假，聽得魂飛魄散，整個人就像被打暈了，全身無力地坐倒在沙發上。

陳偉看著莊賀庭這個樣子，心中更加著急，沒底氣地問：“我們該怎么辦？”

“呵呵……哈哈……”莊賀庭仿佛看到兵敗山倒的凄慘場面，哭笑著如同著了魔一樣，“中時代的大老板可不就是財政部么，他們肯定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今天下午的行情我怎么就一點都沒有警覺到，一切都已經變了……我們還傻傻地跟著歐陽南！”

“華隆證券，中國最大的證券公司，中國的美林！依托上海金融中心，資金雄厚，號令天下，誰與不從！呵呵……”陳偉冷笑著諷刺這個號稱。

“這是在中國啊！不是美國啊！讓市場自己去調整！歐陽拿老美那套行不通！他不知道我們國家的基本國情啊啊！國家調控才是主旋律！這次可真是虎落平陽啊！我們那么多的空單，明天要是文件一公布，我們該怎么辦啊？……”莊賀庭陷入了深深的哀嘆思索中。

“要不要跟歐陽老總商量下？”陳偉心急問道。

“唉……我們都知道了，歐陽那么精明的人估計已經知道了，我看他現在也不好過吧！”莊賀庭的口氣都變得無力了，“你趕快通知投資部的人開會，我們好好計劃下明天該怎么辦吧！”

夜晚，周勁疲憊地回到家中，還未進門就見家中燈亮著，想來甘蘭馨還未離開，下午開盤時間他著急離開，還來不及知道甘蘭馨的交易情況，正好可以問問她戰況如何。可他剛一進門卻見到從老家回來的妻子：“你怎么來了？也不通知我一下。”

妻子漫不經心道：“我來上海考試，前幾天和你說起過。我想你忙，就不打擾你工作，反正住一晚就回去了。”

周勁弱弱地問：“你來的時候家里沒有人？”

“沒有啊。會有誰啊？”妻子的表情很自然，似乎并未察覺什么不一樣。

周勁隨便答了句：“哦，我找了人來家里打掃衛生。”

“哦，難怪那么干凈。對了，你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我進來的時候家里都是煙味。”妻子責問道。

周勁這才注意到書房的電腦旁還有半根未抽完的香煙，他隱隱感覺不對，就應付妻子道：“別人給的，我就隨便試試。”說完他馬上轉身出去，“我突然想起點事，出去一下。”

周勁回到公司，查了甘蘭馨留在公司的客戶資料，查到了甘蘭馨的家住地址便立刻趕了過去。剛開到小區門口，就見甘蘭馨一個人立在路邊，她認得周勁的車，見他車來快步離開。周勁一個箭步追了過去，拉住她。

“為什么見到我就走。”

甘蘭馨面色難看，幽幽道：“我沒想到你會有老婆。”

周勁上去拉住她的手，辯解道：“你聽我說。我……我從來沒想過要瞞你。我只是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忘了自己還有個老婆……唉……”

“呵呵，這是我聽過的天底下最可笑的借口！”甘蘭馨冷笑道。

“她平時都在北京，我從北京被調來上海主持期貨公司工作有段時間了，這里平時只有我一個人住。她這次就來上海就住一晚，考試完就回去。以后我們小心點就是了。”

“你打算就一直這樣下去？我接受不了！”

“別這樣啊，你看——我都能不在乎你過去的身份，你難道就不能接受我還有個太太？”周勁腦子里一片糨糊，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甘蘭馨怒不可遏，昂首挺胸道：“雖然我沒有想過要嫁給你，但是我也是個有感情有底線的人，我寧可回到帝豪，也不愿與你有這樣的關系！”

甘蘭馨掙脫周勁的拉扯，心里難受快速跑開了。她怕周勁追上來，就拼命地跑，跑到自己上氣不接下氣，跑到沒有工夫去記起這件事，她甚至希望從來沒有發生過。周圍的景色變得模糊，快速地被甩在了自己身后……

突然迎面疾速駛來一輛小轎車，不偏不倚地朝她而來，避無可避，剎車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尖銳聲……

甘蘭馨被撞倒在地。

“小姐，你沒事吧？”司機立刻下車著急的詢問被撞倒的小蘭。

甘蘭馨一時嚇得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眼睛直直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失去了知覺……

昏昏沉沉間，回憶撲面而來——

甘蘭馨開車去機場接弟弟甘志強。甘志強搶著上了駕駛座，揮了揮他在大學考出的駕照。

甘志強邊開車邊道：“以后家里這個車給我開，我賺錢再給你買輛新款。我看你還是別學做生意了，把自己弄得那么憔悴。你該專心打扮找個好男人把自己嫁了是正事。有爸爸，有老公，還有我這個弟弟，三個男人隨便你靠，你這輩子都不用操心。”

……

甘蘭馨面對警察的盤問情緒激動：“爸爸不可能走私，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

甘蘭馨最初來到上海在一家外貿公司上班，陪著老板和客戶在夜總會應酬，客戶咸豬手，還逼著自己喝酒，她奔到廁所扣吐了兩回，秀姐遞給她一塊手帕。既然做什么工作都要應酬，那就賺那份最多的，于是她下定決心來帝豪上班。

……

每次上班都會經過中泰期貨，她停在中泰期貨門口駐足很久。直到甘志強的話點醒了她：“姐姐，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今時不同往日，我們現在一無所有，還能比現在更慘么！”

“只有當你不怕虧錢的時候，就是你賺錢的時候！”甘羅盛曾經這樣教導女兒。

甘蘭馨再次經過中泰期貨的時候，她走了進去：“我要開戶！”

……

甘蘭馨在周勁家電話報完單，突然發現有人開門進來，卻發現是個女人，她下意識地躲了起來，趁著周勁太太不注意溜出了大門。她又裝成居委會的人敲門，問詢這個女人與周勁的關系，得知是夫妻后。她默然離開。

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聲：“他有妻子又如何，你本來就不會嫁給他！難道你忘記了自己踏進帝豪時，就決定從此孑然一身么！難不成你還喜歡上他了，一個都市風塵女人還配有感情嗎！”

……

“你醒醒！”聽上去感覺很遙遠的一個聲音。

“啊——”甘蘭馨從昏迷中驚醒，喘著粗氣，額頭脖頸都冒著豆大的汗珠。一張熟悉的臉正擔憂地望著她，掐著她的人中，見她轉醒，面露喜色。

“你沒事吧，小姐。可以說話嗎？”男人顯得很是緊張，“需不需要去醫院？”

甘蘭馨緩緩坐起，發現自己正躺在車后座，應該是這個男人把她抱上車的。她手揉了下太陽穴，待到想明白發生什么事情的時候，幽幽道：“好像沒撞到，就是……就是被嚇到了！”

男人松了口氣。突然大哥大響了起來——

“我這里出了點事情，你們先開會討論下明天怎么操作，我馬上趕來！”男人說話很有條理，但聽得出來，他急于趕去某個地方。

男人掛了大哥大，看了看身邊還有些目楞的女人，關切地問道：“確定真的沒事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甘蘭馨越看這人越熟悉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以至于都沒有發現他在跟自己說話。男人看著小蘭不說話，心情有些煩躁，從兜里摸出包中華煙，對蘭馨道：“不好意思，我開車有些心不在焉，差點就把你撞了。嚇壞了吧！你先休息下，定定神，再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去。”說著，開了車窗，點了根煙。

“不介意吧？”

甘蘭馨見他也是滿腹心事的樣子，與自己一樣，便產生了同情，也就沒有責備，便搖搖頭。她凝神著這個撞了自己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耷拉著眼皮似乎充滿了疲倦感，重重吐出的煙味，讓黑夜的寂靜又多了一層迷霧。緊繃的神經，凝重的心情在煙的吞吐下，變得更加沉重。風一吹，煙霧散了，頭腦也清醒了，身體明顯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將身子縮了縮。

男人一下就意識到了，趕緊抽了兩口煙，關上了車窗，車里十分的安靜。

“謝謝你”甘蘭馨突然開口道。

男人感到詫異：“是我撞了你怎么反而跟我說謝謝？”

“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甘蘭馨還處在消極的情緒中，幽幽道，“反正也沒人看見，我又那么不起眼……”

“良心看得到，我闖了禍，一定不會一走了之。”男人很嚴肅地回答。

“你要是有急事，不用管我。”甘蘭馨對他的回答肅然起敬，是個好人，想到他剛才的電話可能有急事，那就讓人家快點走吧，誰也別耽誤誰。

“不急了，不介意我再抽根煙吧。”

甘蘭馨搖搖頭，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甘蘭馨披上，開了窗戶煙又點燃了，自己真需要這么片刻的安靜，他惆悵道“大概我只有撞了人，才會停下來。每天都在疾速奔馳，卻視而不見面前的風險，我真要命。”

男人像是在自責，女人安慰道：“這只是個意外。”

“意外？意外是必然的，還是偶然的？”男人突然腦海閃過一個問題。

甘蘭馨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突然道：“不管是偶爾還是必然，既然發生了，重要的不是追究它的性質，想辦法解決才是關鍵。”如果說本是富家小姐流落到風塵女子，這是個偶然，那么與并不了解的周勁發生關系，受到傷害就是一種必然。但是為了抓住觸手可及的機會，她又不得不接受周勁，去承受命運對自己的不公與自我的譴責。有時候想想人不能太貪心，又要自由又要愛，可為了心中真正向往的愛，只能選擇忍受一時的不自由。

甘蘭馨意味深長道：“有時候我在想，真正的自由是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我們不想做的事。脫去自我受限的束縛，問世間哪有什么對錯，一切是非都只是人定義的罷了。自己認了，別人又能拿我們如何！”

男人感覺她在對自己說話，她難道知道自己的心事？我不想認輸，是我對自己受限的束縛嗎？

“請給我一支煙，謝謝”甘蘭馨的心情也有些壓抑，那些沒來由的壓力突然激發了她的反抗欲，她接過男人遞來的煙，她突然想起了面前這個男人是誰，她嘴角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我爸爸說過一句話：人生有時候就是一場賭局，當你什么都有的時候，能不賭就不賭，但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能賭多大就賭多大，有句話叫絕處逢生！”

男人很是震驚一個小姑娘能說出這樣的話，然后笑了，替她點上煙，道：“代我謝謝你的爸爸，他說得有道理。”

男人將甘蘭馨送回住宿的地方，突然在路邊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周勁！

男人突然意識到什么看看副駕駛的甘蘭馨，只聽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謝謝你，歐陽總經理，我想起來你是誰了。”

“這么巧。”歐陽南這才想來他們在周勁辦公室有過一面之緣，便道，“他說你交易做得很好，有做327嗎？”

“我今天開盤在145.7掛了多單。我猜你會打穿146。”甘蘭馨說得很平靜，但仍能聽出語氣中的一絲驕傲。

歐陽南很詫異，隨即微笑道：“你很了解我。可惜了……”甘蘭馨猜測他說的可惜是沒能真正打穿，被頑強的多頭又拉了回去。錯失了一個反轉的良機。

“所以我只成交了部分，尾盤我又……追了點。”甘蘭馨小心翼翼的措辭，在試探大空頭明天還會有什么動作。

“那小心點，明天波動會更大。”

這是警告嗎！

周勁看著甘蘭馨從歐陽南的車上走下來，兩人似乎關系還很融洽，迎上前問道：“你們怎么在一起？”

歐陽南走下車，對周勁抱歉道：“我開車不小心撞到了她。”

“你沒事吧？”周勁關切地詢問甘蘭馨，并上下打量她有沒有受傷。

甘蘭馨搖搖頭。

歐陽南見兩人眼神曖昧，心中雪亮，便猜到了兩人的關系。他對周勁道：“你說的沒錯，她真的很會做交易。”然后他當著周勁的面給甘蘭馨遞了張名片道：“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可以直接找我。”

接過名片，甘蘭馨與歐陽南眼神交換，就一瞬，彼此心境豁然開朗。

歐陽南與周勁招呼也懶得打就直接開車走了，周勁知道他還在為自己資金沒有配合到位而生氣。目送歐陽南離開，周勁醋意大發：“是他故意撞的你，還是你故意撞的他？”

“你想多了，就是意外。”甘蘭馨收好名片漫不經心道。

“你們聊了什么？”周勁好奇地問。

“你好回家了，別讓家人懷疑，我明天是不是得換個地方做交易了？”甘蘭馨撇開話題道。

周勁早就想好了，便道：“明天你還是來公司，我給你單獨準備了一個房間。”

“嗯。”甘蘭馨情緒穩定，面無表情，她想賭下去，賭一把大的。

另一邊，殷正習乘坐的飛機降落到上海虹橋機場時，已經是22日凌晨了。他一下飛機就趕到交易所，找了保安把大門打開，交易所的會議室燈光明亮。

助手聽說總經理回來了，就連夜趕到辦公室，把查好的資料遞給殷正習看。

“乖乖～我出去的這段日子，327持倉居然相差三倍！節前只有近50萬張，節后就達到150萬張，唉……”殷正習深深地呼了口氣，這說明多空打得很激烈啊，又看了這段時間的價格，就知道多空打得難解難分。他預感到這事要出問題！

“你明天一早就向各會員單位宣布下去，上午10：30召集全會員單位負責人討論關于國債期貨交易風險管理的新制度。”殷正習馬上吩咐下去。他想來這么大的事情，得向領導匯報，于是馬上電話給楊國光，說好了，明天一早由監管部門和交易所一同出席會議。

隨后楊國光告訴了他一個更震撼的消息：“……關于327，今天傍晚的時候國務院通過了財政部的關于提高貼息的政策，這會兒已經到了財政部了，還沒有對外公布。”

“什么！”殷正習腦海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歐陽南——

歐陽南出于對甘蘭馨的好意，才故意當著周勁的面給了她名片。這個年代，男人有點錢就流行包養小秘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了，都是成年人選擇自由，但他覺得像甘蘭馨這般女人是該有個更好的前程。一想到明天的戰役對周勁的私事就一點興趣都沒有了，他驅車趕到華隆證券總部。

華隆證券連夜成立的決策小組，在那里激烈地討論著，局面很混亂。歐陽南開始無語，細細品味著小蘭的那句話“人生有時候就是一場賭局，當你什么都有的時候，能不賭就不賭，但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能賭多大就賭多大，有句話叫絕處逢生！”突然他一拍桌子，喊道：“你們都不用說了，聽我的吧！”

大家都安靜下來，洗耳恭聽。

“我知道上調利率的文件已經下來，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計算下，按照今天收盤價平倉后我們需要支付多少損失？”歐陽南中已經有了打算。

“起碼一個億！”有人拿著計算器計算道。

歐陽南嘆了長長的一口氣，華隆證券的注冊資本也就3500萬，這就意味著如果認輸華隆證券一夜之間就將破產。他閉上了雙眼，華隆不能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