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日歷翻過三月二十三日。

一大早，周勁安排完甘蘭馨交易的事后便去交易所開負責人會議。

上交所交易大廳。

歐陽南身著深色西裝外套一件紅馬甲，步履沉重地下到場內坐席，身后跟了六個身穿紅馬甲的交易員。很快莊賀庭也穿著紅馬甲以敬誠期貨的名義，進入場內。歐陽南與莊賀庭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作為禮節性的招呼。既然到了戰場，就各自為政吧。

其他會員單位的交易員見這兩人都下到場內，都不禁竊竊私語起來。就在這時，中時代的徐平川也穿著紅馬甲帶著夏芬怡和孫學斌下到場內。看這架勢，懂行的就知道，今天327會有一場惡戰。

徐平川見到歐陽南與莊賀庭，心里想著：逼得你們都親自下場了，今天應該能分出個輸贏。突然一只柔軟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上，他不自覺地抓住了夏芬怡的手，兩人不約而同地相互一點頭，算是一種鼓勵，夫妻并肩作戰，一定要全力以赴！

8：30

交易大廳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已經就位，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火藥味”。

8：55

集合競價開始。大廳里電話聲，鍵盤聲此起彼伏。華隆證券的一方互相使了下眼色，一個個努力地敲著單子，在昨天的收盤價上下掛單平倉。歐陽南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向自己的下單員點點頭，表示可以掛平倉單了。

9：00

交易大廳突然發出了“哇——”的一聲，顯示屏幕上出現了開盤價。327國債跳空高開148.20元，比昨天收盤價高了1.2元。如果昨天收盤價做多的，相當于資金一下子翻了一倍！若是滿倉做空，這會兒已經宣告爆倉了。就華隆證券的倉位來說，每上漲1元，就要賠進去十幾個億！

歐陽南立刻命令道：“打高價格，繼續平倉！”

交易員奮力敲盤，但是平倉單迅速把價格推到148.50。

歐陽南皺起了眉頭，自己的持倉太大，硬生生地砍倉，非得把價格砍到天上去不可。他冷靜下來，重新思考困局。

11：25

價格在148.50上下徘徊。

這時莊賀庭下了指示，交易員一皺眉頭，沒有時間猶豫便下打下了100萬張的空單！

這是怎么回事？敬誠期貨的老總王偉清也在場內。他琢磨著，寧國安昨晚上打電話跟自己說下文件了，這小子難道沒有告訴莊城？那不可能啊！到底在搞什么啊？莊賀庭怎么能這樣做呢！100萬張啊啊！

正當歐陽南猶豫的時候，突然看到100萬張的空單打出！大廳一片嘩然！

接著10秒后，屏幕上又出現了100萬張的空單！

價格被打下148.50，在148.3之間波動。

“查查怎么回事？”歐陽南連忙叫道。

“是敬誠期貨的席位！”

“是莊城集團的暗倉。”歐陽南判斷著。

殷正習正在組織會員單位開戶，討論這個國債期貨交易風險控制新制度。他突然發現會員單位了缺了歐陽南，他正感覺有些不對，但又哪里說不出來，突然有交易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悄悄地在殷正習的耳邊嘀咕道：“不好了，場內出現異常情況，有個席位拋出了200萬張！”殷正習“啊——”的一聲，他第一反應，這不是嚴重違規么，遠遠超過了最高持倉限額。

“快！去查查，是哪個單位！”殷正習沉著嗓子急迫道。

交易員馬上跑了出去。殷正習坐立難安，不斷地搓著手，腳踩地面，他的不自然讓底下的會員單位負責人都覺得非常好奇，低頭竊竊私語起來。

交易員突然又跑來了，這回殷正習干脆走出會議室。

“查到了，是敬誠期貨的席位。”

“把他們老總給我找來！”殷正習皺著眉頭，果斷吩咐道。

王偉清突然接到交易所的領導打來的電話，心下一驚。他忙打了手勢，見有人走上來接替他的崗位，便立刻離場前往交易所總經理辦公室。

“200萬張是怎么回事？”殷千習一見王偉清走來便劈頭蓋臉地問道。

“嗯，是海南正祥的戶頭。”

“有沒有沒收保證金啊？”

“沒有。”

“為什么？”

“其實這個席位是莊城集團下的單。”

“什么！”

“他是我老板！我們公司的控股股東。”

殷正習心里直叫苦。

突然歐陽南推門進來，瞧見有人在，便道：“我有事，找你談談。”

王偉清很識趣的跟殷正習打了招呼離開，心想幸虧歐陽來了否則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問題。

王偉清前腳剛走，殷正習就發話了：“你倉位有多大？”

歐陽南答道：“有70萬張。”

“70萬張！我已經給你放寬政策了，允許你們開40萬張了！你能不能不要老自作主張，搞那么多事情啊！”

“我借中泰期貨的。”實際上歐陽已經開了不止70萬張，他沒有說實話。

“那就趕快平倉。”

“我一早就在平倉了！可是平不掉！所以才來找你的！”

“怎么會這樣呢！”

“我也沒辦法，所以我現在來求你幾件事。”

“你說——”

“你現在就發個通知，或者向媒體公布，出個到目前為止沒有接到有關貼息的文件，然后再給我多批一些持倉量。”

“這怎么可能啊！我已經特批你比別人可以多開到40萬張，你還不夠！”殷正習頓了頓又道，“沒有接到文件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有還是沒有？交易所沒有權利發出這種模棱兩可的通知，你這不是要我去趟這個渾水么！”殷正習心里想著：如果這樣的通知一出，作為“三公”原則的鐵定遵守者——交易所因此會被推上很尷尬的位子，這顯然是不可取的。

要求一再被否決，歐陽南的心已經涼了一半，他最后懇求道：“那你就宣布早上交易異常，將327停牌處理！老殷啊，我們可是老戰友了，這點忙你總得幫我啊！否則華隆危在旦夕！不但華隆會出問題，其他環節也會出問題啊！”

“……”殷千習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他痛苦道，“歐陽，你給我出了個難題啊！我有什么理由把交易停下來？再拿什么理由恢復交易？什么時候恢復交易？你告訴我，告訴我這個事情怎么做？啊！”

歐陽南失望地走出辦公室，他的眼前突然失去了色彩變成了黑白色，他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不斷地尋問自己要怎么做，可是一切似乎毫無辦法。他在走廊上遇到莊賀庭，他也心急火燎地跑來找領導，看到歐陽南臉色這么難看，便知道可能說什么都無望了。

莊賀庭走進辦公室帶上門，看見殷正習正癱坐在沙發上，似乎一點都不知道自己來了。他大聲喊道：“殷總啊，要出大事了！你怎么還坐在這里啊！”

“我還正找你呢！”殷正習聽到莊賀庭的聲音，立即條件反射般跳起來，生氣道，“你借敬誠期貨開的200萬張空單怎么回事？”

“你也看到了，200萬張的空單都打不下去啊！你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了嗎！”莊賀庭氣急敗壞道，“哪里來那么多的多單！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泄密貼息的事情，就是多頭也一樣違規開了更多的倉位！”

“這個事情我會去查的，先解決你的問題。”殷正習沉吟道。

“我的問題也是華隆的問題。我破產不要緊，華隆是國有企業，他一旦破產發生擠對，那是國有資產的流失啊……老殷，你說你怎么會那么糊涂啊！貼息那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們！要不是你一直說還在批還在批，不一定能批下來！我們怎么會去做空單！”

殷正習言辭激烈道：“我告訴你！我做夢都沒想到會貼息！這件事我也是昨天才得到消息的！”

莊賀庭氣憤道：“這算什么事呀！美聯儲調利息時，都是0.25個百分點地調，咱們這一下子就是5個百分點！”

殷正習嘆了口氣無奈地直搖頭。

莊賀庭心情難以平復，無奈卻激動地苦笑道：“哈哈，老殷，當時我買的是泥飯碗，你卻讓我還一個金飯碗——我怎么還得起呀！”

殷正習被說得啞口無言，這樣復雜的局面怎么就被自己碰到了呢！

“你先出去，讓我想想該怎么處理！”

莊賀庭嘆了口氣，默默地走出了辦公室。

歐陽南回到交易大廳，價格還在波動中，他不知道莊賀庭會跟殷正習說什么，會不會因此而改變這個局面，心中十分忐忑。還未等到上場入座，便聽到交易大廳里開始鼓掌歡呼。只見屏幕上在148.5的價格出現80萬張的多單，價格馬上跳到149.10，接著5秒后又出現120萬張的巨量多單，迅速把200萬張的空單收入囊中價格直上150。多頭似乎根本沒有想停下來，接著10秒后又出現100萬張的多單把價格攻到150.53！

上午的收盤價就定格在150.53。看來多頭算好了時間才下重手直接上攻，不給空頭任何喘息反攻的時間。

中午，周勁去找甘蘭馨吃飯，看著賬戶有近1200萬的盈利，抱起甘蘭馨就親上了。周勁分析了下目前的形勢，認為空頭很難有變局。接下去就是等空頭砍倉認輸的時候，就是行情達到頂峰的時候，倉位可以再大一點。

周勁神秘地告訴她：“交易所對會員單位實行逐日盯市，盤后才結算保證金。也就是說，等于盤中有無限的資金。”

甘蘭馨驚訝地看著眼前人，這個每天睡在身側的男人，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他。他不是最為小心謹慎的么，怎么會突然如此大膽冒險！周勁見她呆呆地看著自己，摸摸她的腦袋，毫無保留地坦誠一個真實的自己：“呵呵，所有的小心謹慎只為了賭一把大的，沒有人會懷疑我，說出來他們也不會相信。是你，給了我這樣的勇氣。”是的，他需要一個絕對信任可靠的人，還有誰比一個委身于他的女人更可靠的呢！要是東窗事發……她不敢想，但是腦海里還是不自覺的閃過一只只羊，溫順的，聽話的，會替罪的羊……她不禁打了個冷顫，立刻打起精神，這次要孤注一擲的不僅是明面上的大佬們，還有她這只被命運逼上懸崖的羊！

周勁利用職權的便利，給這個賬戶單列出了風控系統，也就等于盤中只要甘蘭馨想出手，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的子彈。只是如果盤中不能盈利，留到收盤那還是要收保證金，若保證金不足依舊會被強行平倉，追繳虧損。所以要動用這個秘密規則的武器，就必須一擊命中，只許賺錢不許虧錢。

有了這件秘密武器，甘蘭馨決定再研究一下，再去吃飯，周勁欣然答應。在復盤的時候，她突然發現收盤前，在大量買單里，還夾雜著大量的平空單。

甘蘭馨與周勁面面相覷，兩人同時想到了歐陽南，默默地為他擔心。甘蘭馨隱隱后怕道：“歐陽南不會輕易認輸！”

下午13：00

“歐總，你快過來看！”華隆證券的交易員熟練地操作著電腦上出現一排排數據，歐陽南皺著眉頭深深嘆了口氣。

“午盤結束前我們只看到了巨量的多單，但是忽略了這幾個席位放出的平空單。”

歐陽南點點頭，他明白空頭陣營在不斷地瓦解，越來越多的人投靠多頭去。他也理解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都想著保命了，若不是早上開盤平不了倉自己怎么也不會支撐到現在。逼上梁山了，怎可不為草寇！

13：30

期貨交易如期開盤了。歐陽南心一陣涼意，殷正習并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價格一直在150.53附近徘徊。

而就在一眨眼的時間里，盤口突然又出現了大量的多單，20萬張，30萬張，50萬張……連連不斷的多單入炮轟一樣，直搗空頭的陣營。

“快查查怎么回事？”華隆證券的人開始慌張了。

“不用查了！”歐陽南很是平靜，他的目光瞟了下莊城的莊賀庭。莊賀庭正打單地面紅耳赤。中午他們碰過面，歐陽南把跟殷正習講的意思重復了一遍給莊賀庭，兩人商議來商議去都沒有一個結果，估計下午的一開盤，莊賀庭已經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依靠不了別人了。

此時的多單簡直可以用狂轟濫炸來形容，氣急敗壞的莊城集團臨陣掉轉槍頭，反戈相擊，空頭陣營的二當家啊造反了！

歐陽南仍是異常的冷靜，看著屏幕上的價格直線上來到151.98！他分明的意識到自己的虧損越來越大，死傷慘痛，賬面已經虧了28個億。然在歐陽南的臉上尋不到半點悲傷。

14：30

價格一度沖高到152.3，此刻回落到151.5一線震蕩。徐平川帶著夏芬怡脫去了紅馬甲，換了其他工作人員繼續接替工作。今天的戰況應該就這樣差不多了，徐平川經過歐陽南身邊，朝著他點頭打了招呼，便離開了戰場。

不一會兒，莊賀庭也起身準備離開，他沒有與歐陽南打招呼，徑自離去。

歐陽南依舊坐在交易席位上，直到看到周勁走進交易大廳。

周勁是被甘蘭馨的話趨使再次回到交易所的——“歐陽南不會輕易認輸。”

他現在還能有什么辦法？他還能去哪里弄到錢！周勁也在思索，他十分認同甘蘭馨的話。突然，他靈光乍現，自己對甘蘭馨說的話“交易所對會員單位實行逐日盯市，盤后才結算保證金。也就是說，等于盤中有無限的資金。”

他開始擔心起來，感覺十分不好，苗頭特別不對。周勁立刻打電話給殷正習，電話“嘟嘟嘟……”辦公室沒有人，一直沒有人接，周勁在心里祈禱著：老殷快接啊，快接啊！

突然他的眼角看到殷正習從外面走過，他狂也似的大喊：“殷總，這里——”

殷正習正陪著楊國光參觀交易所，他隔著參觀臺放眼望去，雖然因近視眼沒能看清數字，但“327”后面跟著的一串長長數字，引起殷正習的高度警覺，他見到奔命而來的周勁，口中大喊的“快，快，把主機關了，停掉交易！別問為什么！”

16時22分13秒

殷正習知道要出事了！還沒有開口，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身邊的楊國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這是105569172張賣單，價值約合人民幣2000多億元——一個交易屏幕險些裝不下的天文數字！

場內所有的交易員都站了起來，張著口，無以言表的震驚，盤口上出現了500萬張的空單把價格打到150元，接著連續以幾十萬張的天量級空單雷震全場，把價格直接打到148元，最后一筆730萬張的巨量大賣單令全場目瞪口呆，把價格封死在147.50元。在這一陣緊鑼密鼓的狂轟濫炸之中，華隆證券共拋出1056萬張賣單，面值達2112億元，而所有的327國債總額只有240億元。也就是說，國際華隆賣空的數額超過了該品種總額的8.8倍！馬上從虧損28億到贏利46億，此刻的驚天大逆轉實如晴天霹靂一般劃開了金融天地，號稱新中國建國以來震驚海內外的金融大地震！

話說后來有人畫圖復盤，最后8分鐘的圖形是個直陡坡的懸崖！猶如突如其來的地震撕開了一道口子掩埋了所有多頭的軍隊……

全場的人們，無論空頭還是多頭都猶如定格一般不得動彈，鎮定自若的徐平川也按捺不住激動直直地站了起來，被眼前的事實驚呆了，莊賀庭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來極力在彌補自己的損失，誰能想到就在8分鐘內變得負債上幾十億，更有人如墜落萬劫不復的深淵，萬分煎熬，頭腦嗡嗡作響……周勁、莊賀庭、徐平川……耳邊聽到空軍如雷聲大作般歡呼，而另一邊哀號聲，痛苦聲，更有好幾人當場暈了過去，無形的殺傷力震撼著整個天地！

全中國人民傻眼了！

世界各界都傻眼了！

天堂？地獄？成王？敗寇？

就這8分鐘，天旋地轉，斗轉星移，海潮洶涌，日月換代……多少人的希望，多少人的財富，多少人的痛苦，何去何從……

這所有人的命運似乎都取決于一個人一念之間，這個人就是——殷正習，規則的制定者。他如石化了一般站在那里，身子一軟，剛剛定稿的《關于加強國債期貨交易監管工作的緊急通知》從手中散落到了交易大廳各個角落。有人撿起看到通知這樣規定：1、從即日起，對國債期貨交易實行漲跌停板制度；2、嚴格加強最高持倉限額管理工作；3、切實建立客戶持倉限額規定；4、嚴禁會員公司之間相互借用倉位；5、對持倉限額使用結構實行控制；6、嚴格國債期貨資金使用管理……

外灘。

歐陽南與甘蘭馨坐在長椅上，兩人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好像那手上的不是煙，是煩惱是苦澀是迷茫，是下一刻的無可奈何……統統抽成灰燼，散在風中……

兩人無聲沉默了很久。

歐陽南問：“還有單子嗎？”

甘蘭馨回答：“有多單。倒欠期貨公司五千多萬，因為補不出保證金。”她最終用了秘密武器，在盤中加了巨額多單。

“那怎么辦？”

“不知道。”甘蘭馨嘴上這么說，心里想的是，這個問題你得問周勁，我也想知道他會怎么辦。我反正滿身債務，也不怕多了這些，本以為可以贏錢還債，沒想到越賭越深，看來是還不清了。還不清會死嗎？反正死了也還不清，連死都沒辦法，那還能怎么樣！倒是周勁，怕是好日子也要到頭了。她不禁為周勁擔憂起來。

“我讓你小心的。”

“我想賭一把。”

歐陽南的大哥大又響了起來，他不用接就知道一定是殷正習，現在來找自己又有什么用呢！人總是這樣，一定要等到了出事以后才后悔莫及，一定等出事之后再想補救辦法，那就晚了，也完了，還有什么用呢……想著嘴角劃過一絲冷笑，他把大哥大按掉，頓時又安靜了——

“我跟你講個故事吧。”歐陽南幽幽道，“有很多人去求神：讓股票漲吧漲吧，于是神就買了很多的股票。后來股票真的漲了，然后大伙兒去還愿，神想既然漲上去了也賺了很多錢了就拋了吧，這個時候來了金融危機，大家又套里面了又來求神：神啊神啊，讓它漲吧，于是神一想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于是把人們恐慌性拋售的股票買了來，但是很快盤面穩住了，慢慢地漲了起來，神本來也沒有管過自己買來的低價股票，有一天居然發現竟然自己有那么多錢了！而那些求自己的人呢仍然窮得叮當響。神感到很奇怪，人們說本來我們就想解套出來的，后來看著有錢了就想要不賺錢再走，然后被套了，每天來求神但天天在下跌便馬上割肉賣掉，割完之后才發現股票又上去了。”

“哈哈”甘蘭馨聽過這個故事，但今天從歐陽南口中說出，味道就變了，她苦笑道：“神有無數的錢和永恒的時間，永遠都是贏家！小聰明的人啊又如何比。什么基本面、技術面、資金面——在規則面前，都是毫無意義！”

歐陽南冷笑道：“呵呵，他想做王擺仙莊，我就做神滅地臺！”

一艘貨輪駛過江面，激起千層浪花，拍打得礁石嘩嘩作響……許多年之后甘蘭馨才意識到，今天坐在歐陽南身邊的應該是徐平川，抑或是周勁，或者是自己都不認識，隱藏在盤面背后巨資多頭。對于同是利用規則又同時破壞規則的玩家，一輸一贏只不過是時間的蹺蹺板，那誰是贏家？一切所謂公正的裁決都落在規則制定者的手中。也許當時連歐陽南都不知道，這規則背后還有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角逐著真正的博弈……

當晚7：00上海證券交易所的門口停滿了車，連證監會領導的車也在內。

會議室里燈火通明。殷正習召開各會員單位緊急會議，就327國債事件嚴重違規商討處理辦法。大家就最后8分鐘的價格“算”與“不算”做了激烈的爭論。在場的很多人都親眼目睹了327交易最后8分鐘的驚險刺激一幕，此刻回想起來還心有余悸，這些人中還有很多自己的多單被套，十分關心急迫地想知道處理情況，大部分的人還是認為后8分鐘嚴重違規，一定不能算，要取消后8分鐘的價格。

突然會議室的大門被打開了，歐陽南出現在門口。會議室里坐地水泄不通，但是大家見到他還是很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路，在座的很多人恨不得現在就把歐陽南撕得粉碎，但迫于交易所和證監會的領導都在，強忍住了自己的情緒。

歐陽南走到殷正習身邊，朗聲道：

“憑什么最后8分鐘的價格你們不承認？為什么不能算？！”

“你那是違規交易，當然不能算啦！”有個會員單位叫起來。

“好！你們要算違規是吧！”歐陽南從桌面上抓起今日327盤口監控報告資料，說道，“如果要算違規，中時代之前以80萬張把價格攻到148.5塊，又用120萬張把價格推上149.1元，再以100萬張把價格鎖定在150萬張，他們難道沒有違規嗎！還有——盤中敬誠席位打下200萬張的空單，難道這些你都看不見嗎！”

大家沉默不語，只聽歐陽南繼續道：“如果要說違規，大家都有違規操作。在場的人你們自己問問自己，這場戰役里，你們有沒有違規操作！為什么獨獨算我們華隆證券違規？！”

“哼，強詞奪理！”有人否定道。

“好，大家公平一點，要處理大家一起處理。中時代、敬誠還有很多席位都有問題，這么一個大窟窿是你們自己挖的！所以——不應該討論最后8分鐘的價格算不算，而應該算今天一天的交易價格算不算！”

“歐總，你今天累了，你太激動了……”殷正習瞟了證監會的領導，他覺得歐陽南的話太多了，也有點過分了，分明是狗急跳墻，拉人家一起死。

殷正習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歐陽南就來氣，提高了嗓門又道：

“按照今天的收盤價格，327的持倉總量高達1400萬張，若按單邊計算，約合人民幣2800億元，是327相對應的現貨債券的12倍！這樣的結果，到底誰來負責！”說著他手搭在了殷正習的身上，問道，“交易所要不要負責？為什么不控制住持倉量？”轉而又走到證監會楊國光的身邊，說道：“2800個億啊！這個市場上真的有那么多錢嗎？這相當于我們國家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哪里來那么多的錢啊！”說著他拍拍周勁的肩膀道：“你說，市場真的有那么多錢嗎？為什么有的會員賬上沒有保證金也能交易，還能成交？你告訴大家好不好？”周勁鐵青著臉，一聲不吭。

“還有——”歐陽南覺得還不解氣又走到徐平川和孫學斌的身邊，大聲道，“國家提高補值貼現率的文件昨天才下來的，但是為什么市場上早就有人有鼻子有眼睛地傳論貼息？連街頭巷尾的啊婆大爺都知道！甚至連媒體都能繪聲繪色地講出貼息文件已經批復，怎么著？他們都知道得比我們早啊……啊？！”歐陽南環視了一圈，又低聲說道，“還是有人早就知道了，故意把消息放出去？有人回答我嗎？啊！為什么你們一個個都不說話！”歐陽南得寸進尺起來，放肆地發問，大家都沒有聲音。

大家都沉默了，這個問題真的不好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錯，我們大家可能都有錯，可是錯得最大，最嚴重，最離譜的就是你！”周勁突然站起身指著歐陽南的鼻子道，“你妄圖成為市場的控制者！你明明知道政策可能會不利于空頭，你還執迷不悟，繼續組織大量資金與市場作對，與大家作對！你這樣做，分明是想操控整個市場，你想成為王者！我告訴你，你現在就像一只氣急敗壞的瘋狗，到處亂咬人！”周勁怒不可遏地走到歐陽南身邊，將一份《關于加強國債期貨交易監管工作的緊急通知》扔到歐陽南的身上，憤然道，“你自己看看！我們的領導，殷總，楊主席，他們都做了很多工作，可惜的是都沒有趕上你的這個瘋子速度快！金融期貨，對我們國家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事物，大家接受起來是需要一個時間，一個過程，我們都要慢慢摸索，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而你作為中國最大證券公司的總經理，非但沒有幫大家把規則理順，反而落井下石，為一己私欲，釀成今天的大禍，難道你一點悔過之意都沒有嗎？還在這里大言不慚的指責這個，指責那個！你真是愧對‘金融教父’的稱號！”

周勁說得慷慨激昂，實在是說到了領導的心坎里。

歐陽南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打得痛徹心扉，鼻青臉腫，無人憐憫。

“哈哈……周勁，你滿口仁義道德！我歐陽南自認為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對得起國家！這場戰役，我個人沒有做一張單子！而你呢！還有你們！我一己私利？那你們這叫什么啊啊？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救華隆證券！華隆倒了，要有多少人跟著遭殃，會有多大的問題！”

“你不要胡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周勁的名字開了賬戶在期貨市場上做一張單子！殷總你也可以叫人家去查我——周勁！”周勁也提高了嗓子，這叫壓陣，他賭定了殷正習不會去查，即使查了也找不到自己開戶的證據，因為賬戶根本不是以自己的名義開的。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人還是有一絲顫抖，人們都以為他是太生氣了沒有在意，都紛紛站到周勁的一邊說話，周勁又補充了句：“歐陽，說話要講證據！”

“哼——”歐陽南也知道這樣查自然查不出來，甘蘭馨說的巨額虧損也只是她的一言之詞，他也只是懷疑，這個錢就是周勁的，而且是他利用透支交易的。當然這些都只是個人猜測，做不得數，要是找來甘蘭馨做人證，這女人是周勁的人，肯定是站在他一邊了。所以這一局他輸得心服口服。

“歐總，不是我不想幫你幫華隆，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幫！這件事，市場的波及面會很大，一大批機構會垮臺，甚至銀行也會受到影響。所以你這個事的確做得太不漂亮了，禍是你闖的，這個責任就應該你來承擔。”殷正習開口道。

歐陽南冷笑著，他知道今天這個會就是個“屠華隆，批歐陽大會”，這些人一定會把所有的責任全部推到自己的身上來避難。自己就成了這場金融地震最大的犧牲品。他寧愿相信自己是個“犧牲品”也不愿意承認自己是一個“失敗者”。

就在這時國務院分管證券業務的周秘書長打來電話給殷正習，電話里指示道：“老殷啊，今天的事驚動了幾位領導……領導說了，這件事要做妥善處理，不能造成社會影響，否則出現類似‘810事件’，那會影響到金融改革的進程。老殷啊，你明白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殷正習自然已經了解領導心中的想法：對不起了，華隆證券，誰讓你就逆了上頭的意，公然挑戰市場啊啊……唉……

當晚9：00整。

夜晚，甘蘭馨得知了這一戲劇性的反轉，興奮地合不攏嘴，她已經顧不得別人，只知道自己賭贏了，人生再次反轉。周勁沒能第一時間和甘蘭馨一同去慶祝，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他與楊國光在酒店里又聊了很久，如今的他有了更多的想法。母親已經睡下，甘蘭馨破天荒的帶上弟弟甘志強去了一趟帝豪夜總會。

包廂里只有姐弟倆人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好不狂歡。累了，兩人斜躺在沙發上。

甘志強：姐姐，你怎么會來這種地方的？上海證券交易所發布：二十三日十六時二十二分十三秒之后的交易為交易異常。經查是某會員單位為影響當日結算價而蓄意違規。故十六時二十二分十三秒之后，所有327國債期貨合約的交易無效。這部分成交不計入當日結算價、成交量和持倉量的范圍。經調整，當日國債期貨成交額為5400億元，當日327國債期貨的收盤價為違規前最后成交的一筆交易價格151.30元。對違規的會員單位將進一步查清有關情況后會同相關部門嚴肅處理。

甘蘭馨：公司做生意，我總陪領導來。以前不知道這里有多好玩，現在覺得確實挺好玩。

甘志強：還好你把那份工作辭了，每天應酬到三更半夜，我和媽都很擔心你。

甘蘭馨：以后再也不會來了。我們把債還了清清爽爽做人，和媽一起回廣東吧。

甘志強：姐姐，我們家成也期貨，敗也期貨。我畢業了也要做期貨。

甘蘭馨：好。那下次我帶你去見個人，你跟著他學交易，他比我厲害。

甘志強：他賺錢比你還多嗎？

甘蘭馨：賺錢多算什么厲害。厲害的人榮辱不驚，去留無意，隨風天外云卷云舒！

甘志強：呵，好一個期貨風云！

就在發生國債期貨事件的兩天后，世界爆發了“巴林銀行”破產的金融風波。引發了大規模的金融危機，所幸的是“327”國債期貨事件沒有引發更加嚴重的金融風暴也是一種安慰。

一九九五年五月十八日，中國證監會經國務院同意，暫停國債期貨交易試點。

一九九五年五月十九日，歐陽南被逮捕，兩年后以貪污受賄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罪名耐人尋味。金融界的一只雄鷹折翅了，華隆證券的金融帝國也因此隕滅，宣告破產重組。莊城集團也未能逃過厄運。327國債期貨事件后，上交所發現莊城集團分倉賬戶多達八百多個，且質押的大量國庫券入庫單都是空頭支票，莊賀庭在被抓捕過程中意外身亡。九月十五日，上交所理事會免去殷正習總經理職務。作為市場最大的贏家，中時代幸免于難。但富有意味的是，有關部門調查發現，中時代竟然沒有掙錢，理論上它應該有數十億的盈利。中時代最終于十年后公司解散。但這十年間，中時代一統江湖，并派生出無數豪莊。

二零零三年某日。

上海提籃橋監獄有兩名獄警大談股票期貨：

一個說：“最近做什么股票了？”

另一個說：“做點期貨，那玩意可比股票厲害多了！”

一個說：“我聽說那東西恐怖，吃不消玩的。”

另一個說：“嘿嘿，來錢快呀，而且玩這個要靠技術分析的，你懂嗎？”

一個說：“可我聽別人說，做那東西一定要有內幕。”

“哼——”一個老犯人走過，聽到對話，不屑地哼了一聲道。

獄警都笑他：“你一個老頭，難道也懂期貨？”

“歐陽南——有人接你出獄了——”有人叫喚道。

甘蘭馨帶著甘志強站在樹下等候著歐陽南出來。甘志強很激動，終于可以見到姐姐說的那個厲害的人了，我將跟著他學交易。

監獄的大門緩緩地撕開一道口子，刺眼的陽光射進昏暗的通道，記憶的光線也突然暢快起來，那封塵已久的光輝歲月猶如一道瀑布，躍然于眼前，沖刷洗滌了歷史的胚石，磨蝕出光潔鮮亮堅硬的金玉。它靜靜躺在時代洪流的浪底，見證那潮起潮落的機遇巔峰，迎來了新的歷史篇章，新的期貨戰爭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