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來到公墓的焚燒地時,看著那些燃燒著的蒼白火苗,他們感到驚悚異常。威克拉姆國王和兒子看得出這可不是個好地方。可怕的焚燒地四周是兇殘的野獸聚集的地方,老虎憤怒的咆哮聲和大象喇叭似的吼聲清晰可聞;豺狼頂著閃閃發光的毛皮,咀嚼著死人的殘骸;狐貍和土狼拼命撕搶著獵物;同時,熊在吃著孩童的肝臟。焚燒地的遠處是他所熟悉的一些朋友生活的地方(死尸,不是活著的人),他們的尸體大多已經化為灰燼,或者已經在空中游蕩,似乎是在等待著重生,等待投胎。這些被殘害的靈魂帶著深深的傷痛到處飄蕩;長著霉斑的骨架被些許發黑的肌腱連在一起。惡毒的巫婆皺紋滿面,眼里閃著兇光,扭曲得厲害的身體伏在那里;惡鬼們靜靜地站著,高聳的身形和棕櫚樹一樣高傲,他們在招魂者面前跳來跳去,翻著跟斗,似乎是無比的喜悅。四周充斥著各種刺耳的尖叫聲,還夾雜著陣陣狂風的咆哮聲、貓頭鷹悲慘的鳴叫聲、豺狼長長的嚎叫聲和小河汩汩的流水聲,似乎奏出了一曲無比陰森恐怖的交響樂,令人不寒而栗。
尚達·希爾在靠近火堆的地方坐著,透過火苗的光,可以看見他臉上寫滿了邪惡。他身后的竿子上寫滿了文字,都是他所邀請的人的名字和咒符。他穿著一件巫師們常穿的赭色齊腰上衣;前額那一綹亂糟糟的頭發,和馬鬃一樣;后背上有一些用筆畫出的條紋,系著一條腰帶;他在臉上抹了一層骨灰,眼睛圓睜不動,好似一尊雕像,在昏暗的光線照射下閃閃發光。他的臉上還畫著宗教的標記和符號。威克拉姆走上前去,看到他用兩根腿骨在敲著一個骷髏,一次一次地落下,發出恐怖的敲打聲。
現在的威克拉姆國王,因為曾經打敗過那個強大的巨人,已經是一個勇敢的人了。而這個顯得恐怖邪惡的地方更讓他充滿了斗志;他決心再次證明自己是一個無可指摘的英雄。同時他也感受到,決戰馬上就要到了。他希望經此一戰,那些即將降臨在他自己、他的王國和家人身上的災難會永遠離去。
這時,他又想到了巨人的話:“殺了那個意圖謀害你的人,沒錯的。這是合法和正義的。”他用手扶了扶自己的寶劍,無視前面的危險,決意前行。但同時,他想到那晚這個惡魔所說的話。他想,他一定要保證自己不能受傷。
所有的這些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威克拉姆禮貌地向尚達·希爾行了個禮。尚達·希爾淡淡地說道:“請坐。”
國王和小王子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這位惡魔在四周舞來舞去,但他們沒感到害怕。一會兒,英勇的國王想起他的諾言,最后,他問道:“我們來了,究竟是有何指教?”
喬治,也就是尚達·希爾說道:“哦,國王,你來了,你去做一件事情吧!約四英里遠的地方,正南方向,有另外一座公墓。一個尸體掛在那兒的一棵含羞草樹上,馬上去將他扛回來。”
威克拉姆國王和兒子便一起朝那里走去——他可不想讓小王子一個人留在這兒。他手持一個火把,疾步跑到惡魔所說的地方。他知道,尚達·希爾就是想要報復自己的那個隱士喬治。他腦中的想法只有一個:一定要抵抗到底。
夜黑得可怕,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烏云漸漸散去,大雨傾瀉如注,似乎是要將所有的雨全部下完一樣。閃電將世界照得如同是白晝一般。隆隆的雷聲震得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晃動。這空曠的荒野中,動物受驚的奔跑聲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臟兮兮的小鬼們捉弄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不時弄出點動靜來嚇唬他們。巨大的蟒蛇伸出腥臭無比的、沾著毒液的舌頭,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上匍匐前行,只有用利劍或咒語來威脅它,才會縮回那可怕的舌頭。總而言之,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即便是再勇敢的人也會不知所措。但是,國王和他的兒子依然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著。
最后,他們終于穿過了那條路,來到那個公墓邊,也就是喬治所說的那塊焚燒地。突然,他看見了那棵樹,樹上燃燒著紅色的火焰。他一直向那棵大樹走去,絲毫沒有畏懼。一陣高過一陣的喊叫聲不斷地響起:“干掉他們!干掉他們!抓住他們!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燒死他們!讓他們也來感受一下帕特拉(一個灼熱的地帶)的痛苦!”
恐怖的叫聲,沒有把國王嚇倒,反而讓他勇氣倍增。來到這棵大樹下的時候,他覺得火焰并沒有燒到他,所以,他坐了一會兒,仔細地看著那個倒掛在樹上的尸體。
尸體微微有點發綠,褐色的眼睛圓睜著,但沒有光芒;頭發是褐色的,臉也略顯褐色;身體又瘦又扁,肋骨看得清清楚楚,就和竹竿差不多;他倒掛在樹干上的樣子就像一只狐蝠(體型較大的一種蝙蝠);身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國王用手感覺一下他的皮膚,非常冰冷,而且黏糊糊的,感覺就像是蛇的皮膚一樣。他那一綹山羊胡須仍然在抽動著,這時才知道,他居然還活著。
細細地觀察了一番之后,勇敢的國王馬上判斷出這是一個貝塔爾。他遲疑了一會兒,想到了巨人所說的話,感到很困惑。巨人對他說過,這位隱士已經將石油商的兒子掛在了樹上。他意識到了事情似乎沒那么簡單,他又想起了那些狡猾得像狐貍一樣的魔法師,比如喬治。他隱隱覺察到自己似乎是被騙了。因此,他決定來動動這個石油商的兒子的“尸體”。
想到這兒,威克拉姆冷靜地說:“我有麻煩了。”但他會兌現自己對隱士的諾言,帶這個吸血鬼回去給尚達·希爾。國王帶上他的劍,勇敢地爬上那棵樹。他讓小王子用一只手遠遠把吸血鬼的頭發抓住,用另一只手提著寶劍,把從樹上垂下的枝干砍斷。一聲巨響之后,這個家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立刻大聲地吼叫起來,就如同是嬰兒發出的尖叫聲那般刺耳。威克拉姆非常高興,說道:“這個惡魔還沒死。”接著,他從大樹上滑下來,看著被自己俘虜的龐然大物,問道:“你是誰?”
但是,就在國王問話的一瞬間,吸血鬼詭異地笑了幾聲,又把自己倒掛在了另一棵樹上,身體還晃來晃去地蕩悠著。
“是石油商的兒子?”國王大聲地問道,并抬頭看著它,不知接下來它要干什么。他對兒子說,手中套著吸血鬼的繩索一定不要松開,防止吸血鬼又要摔到地上,隨后,他再次爬上了大樹。爬到先前的位置時,他又一次抓住貝塔爾的頭發,使盡力氣——他有點擔心,害怕會讓他再次摔到地上,于是對他說:“哦,你這個可憐的家伙,快告訴我,你是誰?”
然后,又和之前一樣,國王敏捷地從樹上滑下來,向兒子跑去,他兒子聽了他的吩咐,死死抓著套在吸血鬼脖子上的繩子,一動也不動。但是,還是和先前一樣,吸血鬼狂笑了一下,動了動,又倒掛在了樹上。
失敗了兩次,威克拉姆國王被激怒了,他顯得有些焦躁不安。這次,他讓小王子用劍抵住貝塔爾的頭。然后,他像喜馬拉雅山上一頭受傷的狗熊一樣,匆匆地又爬上了樹,拔出自己的寶劍,向吸血鬼精瘦的小腿砍了過去。這一次的重擊,讓他離開了大樹,就在他快要落地的一剎那,小王子迪哈瓦希的寶劍砍向了他那褐色的頭。但是,這一次因為力氣太小,沒有劈著。威克拉姆國王再次問道:“哦,你這個可憐的家伙,說,你是誰?”這時,吸血鬼又大笑一聲,再次倒吊到那棵樹上。
如此這般反復了五次,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但威克拉姆國王并沒有喪失信心,而是決心戰勝這個狡猾的家伙。他再次爬上了那棵大樹,想把這個僵尸扯下來。
事情似乎是有了轉機。在貝塔爾第七次跌落到地上的時候,他不再躲避了,他的神態似乎在說:“即便是上帝,對像你這樣一個意志頑強的人也沒有辦法。”他看著國王,看著這個身份高貴的人,然后對這個征服自己的人說:“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威克拉姆氣喘吁吁地說:“你這個可惡又可憐的家伙,我是烏賈因國國王威克拉姆,我現在要讓你去見一個以敲骷髏自娛的魔鬼。”
“請記住這句話,威克拉姆國王!”貝塔爾譏諷地說,“唾沫星子是可以淹死人的。我承認我被你打敗了,我可以像一個叫花子的要飯袋子一樣讓你背著,到你所說的那個地方。但是,我們出發之前,你得聽我說幾句。從這棵大樹到你所說的地方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我是一個話很多的人,我這么做的目的是要分散你的注意力,我要講述一些神話故事和有益的故事來給你聽。那些聰明的人喜歡過夜生活,讀‘重文學’;而一些傻瓜和笨蛋則在睡覺和幻想中浪費了大把的時間。我來問你一些問題,你覺得可以接受的話,我們就進行交易。”
“你要及時對我的問題作出回答,不管你是一貫如此,還是被我欺騙了,或是你勇敢自負,你都必須這么做;否則,我是不會和你走的,我會回到我最愛待的地方——希拉司樹那里。要不然的話,你就承認你無知,或是智商太低,需要思考。如果是這樣,我也會和你去見你的主人。聽上去似乎我是在威脅你,但是,還是聽我的吧,不要擺出你國王的架子,最好不要那么傲慢。這樣的話,我才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聽到這些刻薄的話語,威克拉姆國王禁不住有點退縮了。他又看了一下自己的兒子迪哈瓦希,他正在用力擰著這個妖怪的腿,想將他裝進袋子里。威克拉姆也抓住袋子的末端,將他擰成一個適合背在身上的形狀,隨后彎下腰,將這個袋子扛上了自己的肩頭,并告訴小王子不要跟在后面,于是便一步一步地向公墓的西端走去。
陣雨在這個時候停了,天也放晴了。
吸血鬼問了威克拉姆幾個關于風、雨、泥土的問題,但并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于是它生氣地大吼道:“好,威克拉姆,聽著,現在我要對你說一個真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