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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五國伐齊,孟嘗君的黃粱夢

這天深夜,一輛軺車飛一樣馳出朐邑,往臨淄而來,車里坐的正是剛剛失寵的齊國大夫蘇代。

這一次孟嘗君的事,前前后后都是蘇代布下的暗局。現在孟嘗君欺君事發,齊王大怒之下又一次奪了他的相印,孟嘗君在齊國已難立足,而這,正是蘇代千方百計要得到的結果。

到此時,齊國的大夫頭銜在蘇代眼里已經如同草芥,棄之如遺。當夜就潛出朐邑,坐了軺車飛馳回臨淄,連自己家也沒回,直接來到孟嘗君府里。

此時已是半夜,孟嘗君早睡下了。可蘇代是個要緊的人物,深夜到訪,孟嘗君不能不見,只得披衣而起,睡眼惺忪地迎了出來。

未見孟嘗君之前,蘇代已經先在臉上做出了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見孟嘗君出來了,蘇代兩步搶上前去:“君上,出了大事!韓聶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知道君上在秦王和大王之間用計,使秦王招君上去咸陽,逼迫大王下詔命迎君上去臨淄做相國,就以此事中傷君上。現在大王震怒,已下詔命,讓太子奪君上的相印,又命君上即刻往朐邑見駕,眼看大禍將至,君上早做準備!”

孟嘗君用蘇代之計蒙騙齊王,得了齊國的相位,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想不到此事竟泄露了,當時嚇得面無人色:“本君自任齊相以來,厚待諸臣,與韓聶也有深交,他為何與我作對?”

“古人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君上任齊國相國,這就是‘罪’!韓聶曾被秦王拜為大夫,頗得重用,后來此人雖到齊國,仍與秦王交情很深,依我看來,這次的事分明是秦王指使韓聶中傷大人,要借機趕走君上,奪齊國的相位。”

蘇代的一條舌頭實在非同小可,三言兩語,把自己撇了個干凈,倒把一切事都推到韓聶的頭上去了。孟嘗君哪里知道實情,又氣又恨,咬著牙說:“豎子竟敢害我,早晚取他的性命!”

“唉,君上先不要說這些了!明天一早大王的詔命就到,那時君上自身難保,還怎么去殺韓聶?我勸君上早做打算,稍有遲疑,性命危矣!”

到此時孟嘗君不逃走也不行了:“依蘇大夫的意思,我該到哪里去安身?”

在這上頭蘇代早已設好了圈套。

前一年蘇代入秦游說秦王,讓秦軍攻伐魏國,結果秦軍果然攻魏,大獲全勝,逼得魏國把故都安邑割給了秦國。而齊國為了攻宋,背棄盟約不救魏國,令魏國人恨齊國入骨,這魏國,正是蘇代給孟嘗君設計的落腳之地。

“齊國為了結好于秦,背棄盟約,叫魏國吃了大虧,這一年來魏王無時無刻不想報復齊國,君上是齊國重臣,有功無過,現在無故受辱于廷,此心正與魏王相同,何不干脆去投奔魏王?以君上的威名智計,此去魏國必得重用。”

蘇代這句話其實只說了一半,孟嘗君聽了也覺得很不舒服。

齊國是東方第一強國,孟嘗君又是齊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貴,在齊王手下得了一輩子的重用,現在讓他到魏國去,又能得到什么樣的“重用”?難道還能與他在齊國的赫赫威勢相比嗎?

從坐在孟嘗君面前,蘇代的兩只眼睛就沒離開過孟嘗君的臉。現在孟嘗君臉上微露失望,蘇代立刻看了出來,不等孟嘗君多想,搶著說道:“君上在齊國的名聲如日中天,卻被韓聶這樣的小人暗算,難道就此逃往他鄉隱姓埋名嗎?若是如此,君上就成了檐下燕雀,為天下人恥笑,蘇某雖是無能之輩,也不能再與君上為伍!”

像蘇代這些在各國間縱橫游走的舌辯之士,每人都有一套說服人的辦法,何處當提,何處當按,何時當硬,何時當軟,他們心里全都有數。現在蘇代說這些強硬的話,只為引起孟嘗君的注意,那副嘴臉全是假的,話一說完,立刻把強硬的架勢收拾起來,換上一臉諂媚的笑容:“君上是人中之龍,名動天下,豈容小人陷害?此番離開臨淄是不得已,他日還要回來的。齊國是東方的約長,魏、趙、韓三國都仰賴齊國以抗秦,可大王先是重用呂禮,現在又重用韓聶,聯秦伐宋,魏、趙、韓三國早就心懷不滿,君上到了魏國,就當說動魏王聯合三晉,出兵伐齊,趕走韓聶以清君側,再由君上攝齊國政事,仍然聯合三晉以拒秦,三晉必然愿意追隨君上。”

孟嘗君也是個精明透頂的人,翻起眼睛略想了想,搖搖頭:“要趕走韓聶,以三晉兵力怕是不夠……”

“不止三晉,還有秦、楚兩國。秦王貪暴,楚王好利,這次齊國滅宋,已經觸動了這兩個虎狼之國的利益,君上何不趁機聯絡秦、楚共同伐齊?只要答應成功之后把宋國睢陽以南的土地割給楚國,原屬宋國的陶邑之地割給秦國,秦、楚兩國一定愿意出兵。”

蘇代的話在孟嘗君聽來有些不可思議:“楚國倒還罷了,可秦國費盡心思與齊國結好,怎么肯參與伐齊?況且秦人遠在西方,與齊國不相鄰,難道讓秦軍越過魏國來占據東邊的陶邑?”

蘇代早想到孟嘗君有此一問,忙笑著說:“對秦國來說,攻城掠地是次要的,制約齊國才是主要的。以前齊在東,秦在西,國力相當,誰也打不垮誰,可現在秦國占了一座安邑,齊國卻兼并了整個宋國,勢力大增,已經壓倒了秦國,他們怎能不懼?這次君上請五國發兵入齊,以清君側,秦國當然愿意。不說君上答應給秦國一座城邑,就算一草一木也不給,秦軍還是會來。”

說到這兒,蘇代已經把后面的話都準備好了:“至于說趕走韓聶之后,如何退去五國的兵馬?這也不難。君上只要答應三晉,繼續扶助他們抗秦,三晉必推舉君上為齊國的相國,繼續尊齊國為約長。楚國雖是大國,兵馬卻不強悍,單以一國之力,并不是齊國與三晉的對手,再說楚王熊橫胸無大志,能得到宋國的土地也就滿足了,不會有更多的要求。”

蘇代雖然說得頭頭是道,可孟嘗君仍然瞇著眼睛不吭聲。

蘇代知道,孟嘗君最忌憚的還是秦國,在這上頭他早想好了一篇說詞:“至于秦國,雖然兵精將勇,野心勃勃,畢竟離齊國太遠,大軍借道魏國而來,根本不可能在齊國立足,若秦軍戰后賴著不走,君上就與三晉結盟,合四國之力就地殲滅秦軍!所以秦國人不敢賴在齊國不走。再說,秦王嬴則對君上傾慕有加,屢次請君上入秦為相,而秦國得到的陶邑以后,也要依賴君上維持,君上任齊相一天,陶邑就歸秦國一天,君上不是齊國的相國了,陶邑也就不歸秦國了,這種情況下,秦國人又怎么敢得罪君上呢?”

蘇代這個人真是舌燦蓮花,口沫橫飛,活脫脫地畫出了一幅“五國伐齊,擁立孟嘗君為齊相”的美景,把個孟嘗君說得眼花繚亂,心里不由得動起念頭來了。

就在不久前,孟嘗君田文還是山東諸國中第一號權臣,以賢德之名、攬士之能被天下人稱頌,可短短兩年功夫,卻莫名其妙地身敗名裂,成了一條喪家之犬。眼看已是走投無路,忽然又來了這么一個蘇代,一番巧舌如簧,天花亂墜,說得孟嘗君心癢難搔。到這時,孟嘗君田文徹底沒了主見,只能任憑別人擺布了:“就依先生吧。我這就去大梁拜會魏王,先找個落腳的地方也好。”看了蘇代一眼,又笑著問了一句,“先生肯與我同去嗎?”

孟嘗君畢竟是個老于世故的權臣,一生都在陰謀堆里打滾兒,對身邊的任何人都不能盡信。現在他突然問出這么一名話來,是在立逼著蘇代表態。此時的孟嘗君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狐疑,也更兇狠,蘇代稍有猶豫,馬上就會引起孟嘗君的猜疑。

可惜,這幾年孟嘗算計的是自己手中的權柄,而蘇代卻是一心一意在算計孟嘗君,兩只眼睛只盯著這么一個人,所有心思只用來算計這一個人,早把孟嘗君從里到外全部吃透,捏在自己的手心里了。眼下孟嘗君忽然有此一問,蘇代連眼睛都沒眨,立刻拱起手來高聲道:“蘇代本是個異國人,能在齊國落腳,全托賴于君上。齊國的官職對蘇某如草芥,君上于蘇某卻如同父兄!如今齊王要逐君上,蘇代還留在齊國做什么?自然是和君上一起到魏國去。此事不宜遲,今天我就住在君上府里,明天一早就與君上一同西行。”說完了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話,卻又縮一縮頭,把聲音也放低了些,“只是這事到底倉促,我兩手空空的,連個衣裝車馬都沒有準備……”

蘇代的精明就在于他本來就是個小人,卻又最擅長扮作一個小人。在這要緊的時候,蘇代忽然說這些話,簡直等于伸著兩手向孟嘗君討錢。

是啊,像蘇代這樣的辯士游走各國,苦苦鉆營,為了什么?不過是一手撈錢,一手抓權。眼下他在齊國做大夫,有名有利,追隨孟嘗君去魏國,雖然以他的名聲本事未必謀不到一官半職,可畢竟還是冒險。蘇代雖然巴結孟嘗君,可要說為了追隨孟嘗君,就此放棄在齊國的名利,于情于理倒說不過去了。現在蘇代伸出手來討錢,在孟嘗君看來,這才真正合乎情理,算得上和自己意氣相投。于是避席拱手,鄭而重之地說道:“田文富貴時,天下人都來投奔我,如今失意了,卻只有先生一人追隨,這才知道世態炎涼一致于斯。秦人的歌唱得好:‘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自今以后,有田文的,就有先生的,你我共患難,同富貴。”

到這時孟嘗君對蘇代再不相疑,對他的話更是言聽計從了。

這天夜里孟嘗君府里整整忙亂了一夜,田文親自選出二十名最忠勇的舍人,備下十幾輛馬車,把找得到的黃金寶貝滿滿地裝了幾車,其他的都分賞給心腹隨從們。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明,孟嘗君與蘇代、馮諼共乘一車,在隨從護衛下出了臨淄城的西門,經昌國,歷下,平陰,鄄城,渡過濮水,終于出了齊境,進入魏國的首垣,沿蒲阪、平丘南下,一行車馬直奔大梁而來。

這一路上蘇代對孟嘗君不停地奉承巴結,一直到了黃邑,魏都大梁城只在百里之外了,蘇代這才找了個機會慢慢地對孟嘗君說:“君上,這幾天在下想了又想,覺得魏、趙、韓、秦、楚五國聯軍還是不妥當。三晉軍馬加起來雖有幾十萬,可三晉之中韓國太弱,韓軍不可峙,只能引為臂助;魏軍雖然精勇,可西面要防備秦國,用在齊國的兵馬不會超過五萬;趙國倒是兵精糧足,可趙王何為人懦弱,既畏齊,又懼魏,首鼠兩端,難以盡力。雖然以君上的威名可以調請秦軍,可秦國太遠,與齊國無寸土相連,秦軍攻齊要穿越魏國,派來的兵馬太多,魏國人又不放心。這么算起來,秦國和三晉兵馬加起來才二十多萬……如此一來君上不得不多向楚國借兵。可楚國是南蠻之地,楚王又是出了名的不講信義,發兵太多,倘若占住齊國的國土不走,君上難以驅逐;發兵太少,又不足以伐齊。”

這時的孟嘗君滿心都是統帥聯軍伐齊,趕走韓聶,控制齊王,重執齊國權柄的熱切念頭,蘇代這幾句泄氣的話像一瓢涼水迎面潑來,一下子把孟嘗君的美夢打破,不由得又氣又惱。可蘇代卻不等孟嘗君發作,緊接著問了一句:“君上覺得當今世上最恨齊王的是誰?”

孟嘗君想也沒想,立刻答道:“當然是燕王職。”

蘇代笑道:“是呀,咱們怎么把燕國忘了?既然五國伐齊沒有把握,君上不如把燕國也拉進來,搞個六國伐齊!這樣君上一人可身佩六國相印,比我兄長蘇秦當年還要風光。”

燕國是周武王的弟弟召公的封國,自立國以來雄據北方,是個威名赫赫的強國。

二十八年前,齊國趁著燕國內亂,發兵攻伐燕國,一舉占領燕國全境,把燕國城邦燒殺一盡,當年周武王、周成王賞賜給召公的鼎簋禮器,燕王數百年積下的寶物珍玩,盡被齊國掠走,直到今天,燕國的禮器仍被當作玩物,陳設在齊國的王宮里,燕人視為奇恥大辱,日夜思謀向齊國復仇。

自從燕王姬職繼位,二十多年來從未忘記這亡國之恨,一直視齊國為死敵,整軍經武,招賢納士,立志南征。可燕國偏居北地,寒冷貧瘠,國小民弱,邊境又有匈奴、東胡為患,雖然苦苦經營了二十年,國力仍然不能與齊國相比,奪回禮器,復興燕國,只是一句空話罷了。

不管怎么說,燕國是齊國的世仇死敵,燕王恨齊人入骨。孟嘗君的目的是想奪齊國的權柄,并不是讓齊國被別國徹底打垮,所以他對燕國是極為戒備的。

在這以前蘇代總是口口聲聲勸孟嘗君去魏國,聯合秦、楚、三晉伐齊,卻從來不提燕國。現在蘇代忽然有此一問,孟嘗君立刻聽出他話里有話,不由得疑惑起來。

蘇代也知道齊、燕是死敵,孟嘗君心里對燕國戒備最深,所以他早先在孟嘗君面前從不提起燕國。直到孟嘗君已經被騙出了齊國,再也不能回頭了,這才把自己真正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這個奸詐的說客腦子比誰都快,不等孟嘗君生出疑惑,已經笑著說:“與秦、楚、魏相比,燕國不過是個千乘小國,傾國之兵也僅有二十萬,還要留十萬人防備匈奴,以五萬人防備趙國,能派出來的兵馬最多五萬。這么算起來,秦軍十萬,楚軍也算十萬,三晉各出兵五萬,燕國也是五萬,就有四十萬大軍,憑這四十萬軍馬想攻破齊國并不容易,可要打一兩個勝仗,借這股力量趕走韓聶,讓君上在齊國重新執政,倒是足夠用了。”

蘇代這話其實只說了一半,可另一半話,孟嘗君倒也聽懂了。

如果真像蘇代說的,由孟嘗君號召天下,集四十萬大軍伐齊,不但能趕走韓聶,甚至可以連齊王一起逐走,然后孟嘗君就可以擁立一位王孫為齊王,由孟嘗君攝政,把齊國的軍政大權全部掌握在他一人手中。

或者干脆滅了齊王后嗣,自己取而代之……

好個蘇代,真是把孟嘗君的心思全猜透了。他知道孟嘗君生性多疑,更知道此人權欲薰天,為了權柄可以不顧一切。

所以蘇代直到最后關頭才扯出一個“燕國”來,卻又立刻以“驅逐齊王,攝齊國政”的權柄來誘惑孟嘗君,這一下,孟嘗君就像撲食的燕雀,頓時忘記了面前的危險,只覺得小小燕國確實不足為患。于是說道:“趙國的平原君,魏國的太子圉、公子無忌、上卿芒卯,楚國的令尹子良、柱國莊辛都與我有交情,秦王面前我也說得上話,只是和燕國從沒打過交道……”

好一句“和燕國從沒打過交道”!

蘇代這里一直眼巴巴等著的,就是這句話!趕緊接了過來:“下官當年曾在燕王手下任職,和燕國的相國鄒衍相識,如果君上信得過我,就賜我千金,下官去為君上說動燕王參與伐齊。”

孔夫子說得好:君子懷刑,小人懷惠。孟嘗君表面是君子,暗里卻是小人,最善長以恩惠收買人心。偏偏蘇代看透了這一點,抱定了一個“做小人”的主意,在孟嘗君面前只要有了機會,必定求恩索惠,伸手要錢。現在他答應去游說燕王,卻又向孟嘗君索要重金。

蘇代越是這樣,孟嘗君就越信得過他,忙說:“有勞蘇先生了。”立刻吩咐馮諼把從齊國帶來的所有財物分一半給蘇代,把自己那輛比諸侯坐駕還要華麗的安車也送給蘇代乘坐。

孟嘗君送的東西蘇代自然來者不拒,嘴里千恩萬謝,毫不客氣地坐上孟嘗君的駟馬高車,帶著滿車黃金直奔燕都薊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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