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司令的少先隊[1]》

抗日聯軍[2]里面孩子可真不少。這些孩子，要按當年長白山里老輩人的叫法呢，就是“楊司令的小嘎[3]”！

他們平常總待在林子里，可是不定什么時候，就像一群將下河的小鴨子，唧唧嘎嘎擁進村子里，尖著嗓子唱起《抗日十二個月》來。每逢這個時候，屯里人都跑到門口來，眼淚汪汪地盯住這群背著“馬蓋子[4]”的小抗聯，忍不住地說：

“咱們中國亡不了國！”

抗聯一路軍[5]有個隊長，名字叫張子和。一九三二年，在磐石[6]時，他就和楊司令在一起。那時候他扛著一棵老洋炮參加了磐石暴動，以后就和李紅光的弟兄們在一塊活動。

一九三五年，金日成司令和楊司令“會合[7]”以后，他就領著一百八十個弟兄在松樹泊一帶活動，遠近幾百里地沒有不知道“老張”的。

松樹泊，當地的人們都管它叫迷魂陣。這里沒有江也沒有湖，原來是一座方圓一百來里的老松林子。這里不是高山險嶺，可也不是平川地，而是一個漫岡連著一個漫岡，一棵老紅松挨著一棵老紅松。大白天，林子里也是陰森森的；多年的老青苔從樹椏垂到樹根，遠看好像一座又高又細的綠塔。

在松樹泊里走路可不能靠著太陽認識方向，因為這里成年累月進不來陽光。你也不能靠著小河溝里的流水看出東西南北，因為一道小河溝說不定在你腳底下繞上幾圈。任你走上幾天，也離不開原地幾十里，所以人們都管它叫迷魂陣。

張隊長的弟兄們拿松樹泊當“家”。有時候出去打鬼子一個“冷不防”，然后再繞回來。鬼子明知道這里常有抗聯出入，可是總找不著便宜。這座老松林子好像一個大老虎嘴：鬼子進去的多就丟的多；進去的少算便宜，可以少丟幾個。說不清鬼子兵在這里扔下了多少腦袋瓜。

張隊長和他的兄弟們在這里并不是孤零零地單干，他們總和楊司令聯系著。楊司令一有“令”，就派老交通員李福趕來；弟兄們一看老李福進林子，就知道楊司令來“令”了。

張隊長是快四十的人了；細高個兒，嘴巴上一圈絡腮胡子，有點水蛇腰。他成天系著一條黑腰帶子，走起路來使勁地往高處抬著兩條又粗又壯的長腿，上身左右搖晃。

他在隊里有兩樣特出的地方：一樣是五冬六夏老在頭頂上扣著一頂圓氈帽；再一樣就是每逢回松樹泊以后，屁股后頭老領著一個小黑姑娘。

黑姑娘名叫黑姑，新弟兄都以為她是張隊長的親閨女；其實黑姑是朝鮮孩子，張隊長是道道地地的山東人。這事老弟兄全知道。原來黑姑是二連長崔日永留下的孩子。

崔日永是金日成司令部下的弟兄，“會合”以后就到張隊長這個隊里領二連。那時候黑姑才九歲。一九三七年秋天，崔連長在青溝子犧牲了，黑姑留在松樹泊里不知道這個消息。弟兄們看這孩子太小，也就都不提這件事。

崔日永臨死的時候，就把黑姑托付給張隊長了。張隊長呢，和崔連長一塊在槍子底下鉆了好幾年，當然沒有二話可說。打那以后，張連長就把黑姑從二連要過來，叫她在隊上和小嘎們住在一處。

黑姑從小就時常和中國孩子在一塊玩，再加上二連里一多半是中國弟兄，所以一來二去就把中國話全學會了。黑姑管弟兄們叫叔叔，可是一百八十多個叔叔實在不好分別；沒法，就在叔叔上面加個外號。弟兄們當黑姑的面一提張隊長，就說：“大胡子叔叔！”

弟兄們全喜歡黑姑這個機靈勁；每逢她一過來，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地逗著她說：

“黑姑，大胡子叔叔來了嗎？”

黑姑眨巴著大眼睛，一邊嘻嘻地笑，一邊說：

“嗯！叔叔來看你們了！”

緊跟著就是張隊長的圓氈帽，在樹空當間，左一晃右一晃；帽子底下是一圈絡腮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