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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為甚么老是生活在過去的事物中呢?把頭抬起來,向將來看看豈不更好?”這句話在夢華的心靈中回蕩得太熟悉了,當他們在一起生活時,孟堅就時常對她這么說,現在由于戰爭把他們隔開了,隔入了兩個世界,他每次來信尤其愛這么說。然而這句話在兩方面的理解中也許不盡相同,在孟堅方面是由于在信里說話不方便,便用了這句話代表了很多意義,暗示了很多囑咐,而在夢華呢,卻也許只是當作了一句很簡單的話,就仿佛當年他們面對面以半真半假或似開玩笑似勸告的態度談話一樣,而夢華之所以這樣不忘過去者,實在也還有它的更遠的原因。

她的幼年時代是在一種非常安樂的環境中過來的。她的父親是前清光緒末年的進士,由于多年居官,為自己妻子兒女預備下了很好的生活。她有一個大哥,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她的母親是一個溫柔和善的女子,她們姊妹都承受了這種好性格,尤其她,幼小時候就顯得非常善良,非常安靜,因此也就更為父母親友以及內外仆婢們所愛惜。只有她的大哥是不同的,他二十幾歲時正當家道的鼎盛時代,他象一般富貴人家的少年子弟一樣,浮華浪蕩,無所不為,在使用金錢追逐快樂上顯得十分精明,而在處理正經事物尤其是較重大事情上則顯得十分愚蠢。一旦家庭中那個掌舵的撒手去世了,全家的事業落在這位大哥身上,于是也就毀滅在他手中,到終于無可如何時,他一個人卷了小小包裹,逃到了天邊海邊,一直就沒有音信,余下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便突然一下子落在貧苦無告之中了。這時候她中學還差一年未畢業,她自食其力,半工半讀,好容易奔到了大學,她不但照顧了她自己,而且用課外工作所得以供給家用,供給弟弟妹妹們求學。由于實際的困難,兩個妹妹都早早地結了婚,這在她,一方面固然是減輕了生活負擔,但一方面也給她添了不可磨滅的疚心,母親雖然不說,但老年人的愁苦是顯然的,假如父親猶在,兩個女兒都是金枝玉葉,如今卻只好各自到一個中等人家作了承當辛苦的媳婦,她每每想到這一點,便會暗自流淚。好在她的弟弟已經在她的扶持下長大成人,并且可以漸漸獨立生活以奉養自己的母親了,這在她也是莫大的安慰。她常常自己說,她的兩只腳是踏著深深的泥濘過來的,一步一步都踩下了難平的腳印,痛定思痛,她又如何能不回頭看看那些舊跡?至于孟堅他卻完全是農家出身,他從貧苦到貧苦,從艱難到艱難,而貧苦與艱難卻只磨煉他教養他,使他更結實,更勇敢,他離開鄉村走入一個省會,也就漸漸地拋開了農村子弟的保守性,又從省會進入一個最富有文化滋養的大都會,他在這里接受了他的大學教育,而他所遭遇的時代更是一條非常嚴酷的鞭子,他就一直在這時代的鞭策下前進,他從自然科學到文學,又從文學到社會科學,他在各方面都有濃烈的興趣,在性格上他是那么木訥,而在感受與激發上他又是那么銳敏,他的永遠昂首向前,也就是極其自然的。夢華常常用了玩笑的口吻對他說:若是把時間推前若干年,她是絕不會和他這么一個人碰頭的,而孟堅的玩笑卻更其徹底,他說:如把時間提前若干年,他們即便相遇了,他也一定掉頭而不顧。這就是說,在從前他們的距離很遠,如今卻非常接近,而且可能地,在一種共同生活中將變得毫無距離。他也象一般近于狂妄的男子一樣,容易把自己所遇到的女人當作自己的小學生,還希望她是一個好學生,愿意她能夠完全象她的先生一樣。然而他這個學生卻有點不同,她過去的憂患,她肩上的重量,以及她對于弟弟妹妹們所盡的責任,使她已經是一個很好的母親,在她的眼中,她又何嘗不是把他也當作了一個弟弟或妹妹,而以一種母親的愛來照顧他,這些雖然在各人的意識中并不十分清楚,而其存在于兩方面的情感中卻是顯然的。后來等到一件大的變動,一次亙古未有的戰爭到來的時候,也就更作了具體的表現。

受屈辱的國家與受屈辱的人民,對于戰爭的看法是極其不容易說明的。自從“九·一八”以后,他們就一直住在那座最接近戰爭的大城里。那是一座非常古老,非常寬大,非常美麗的城市,人們既已在這里住下來了,便不想再走開,萬一必須走開了,便沒有方法不想念它,這里的山光水色,人情物態,在在都使人悠然自得,單是藍得透明的,高得不可捉摸的天空就吸引了多少人的夢想。住在這里的人們,尤其是青年人們,若說是忘記了民族的仇恨,或說他們不曾感到暴風雨之隨時可以襲來,那是有幾分錯誤的,但是,若說他們已為這都市的雍容所涵化,并為一種奇怪政治情勢所逼迫,因而大都懷抱一種無可如何之感,那卻是并不冤枉的。他們有時候心里也感到“不能奮飛”的苦悶,然而一個國家的戰爭卻絕不象一個人的短足旅行那么容易,沒有可以飛的翅膀而徒有欲飛的志愿,終也不會有飛揚的可能。他們,尤其是他,就正是充滿了這種感情的人。當他們要離開大學,為了生活要到去故鄉不遠的泰山下從事教育工作的時候,他們才更感到了這座古城的可愛,而當他們擔心這地方將來也許不幸而變成東北失地之續的時候,就借了一次情感的爆發而不禁失聲的痛哭起來。他們在泰山下邊一個中等學校里工作,三年多的時間在平靜中過去。在這三年內,他們很熱心地貢獻了自己的力量,看著一些從農村中出來的學生在接受他們的影響,象花草之接受了水分而日見其生長,他們也感到了莫大的快慰。但教書生活到底是一種相當寂寞的生活,時間久了,也難免生厭。為了調劑這種生活,到了第三年的暑假,他就提議去作一次長途旅行,他們想由濟南,而青島,而天津,而最后的目的還是那座古老的北平城。在動身以前,他又提議先回到鄉下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最初,她也還并不十分贊成,因為一個女子既有了一個所謂“家”的存在,便只想經營這個家,并理想日積月累,漸漸有所建設,她的心正如一顆風中的種子,隨便落到甚么地方,只要稍稍有一點沙土可以遮覆住自己,便想生根在這片土地上,即便為了少花幾文錢,她覺得甚么旅行之類也是完全不必要的,她只是需要休息,需要安定,而絕不愿意無故的變動,但提到北平,而且至今那座古城還仿佛完好的等她回去看望時,她也就答應了。他們先到了孟堅的鄉下,這在夢華簡直新鮮得不得了,因為她是一直生長在都市中的,鄉下的一切都使她愛,都使她驚奇,而慈善的翁姑與樸實的弟弟妹妹更使她驚訝于世間竟有這么可親的靈魂,她甚至想到,而且竟老實地告訴了孟堅,她寧愿在鄉下住下去,寧愿在這么一個家的溫暖和愛中過此一世。至于孟堅聽了這番話也只是笑笑,雖然老年人一再希望他們多住些時日,但他們終于還是走了。他們想趕快回到省城,然后坐了有定期的半價車直達青島,再順利地坐船北上,到北平后就好好地溫一下舊夢。一提到去北平,他們就會眉飛色舞起來,他總愛問她:“到北平后你第一希望的是什么?”她的回答卻往往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說她只希望在金鰲玉蝀橋上遇一次夜深的暴雨,好再聽一次南海北海中荷葉上的急雨聲。他聽了就報她以會心的微笑。當他們在那座古城中相識不久,兩方面都正在一種難以捉摸的感情中相處時,一個深夜,他們攜手走到金鰲玉蝀橋,天本來是晴的,卻忽然聽到了颯颯的劇響,等到大雨淋到頭上,這才知道方才的颯颯聲乃是兩海荷葉上的雨聲,雨從橋南渡到橋北,恰好可以沾衣濡足,一陣風過,又還給他們滿天星斗,現在想起那時的情景真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愉快。他們甚至想打賭,看是否能再有那么一場暴雨,如果是的,她就寧愿淋得象落湯雞一樣而毫不怨尤。然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這場浪漫的暴風雨他們將永難再遇,一場最現實最劇烈的暴風雨卻起來了,最初還只是陰霾,只是響空雷,人們還象過去一樣,以為一切又將以妥協方式完結,但等到蘆溝橋的炮聲一響,真正的戰爭便開始了。在不得旅行一方面說,他們也許有一點兒失望,但這樣的戰爭豈不正是他們所久已渴望的!中國要站起來,也只有在反抗中才有可能,不然,便只有淪于滅亡。這是任何人所抱定的一種信念。他們從鄉下的家里回到了省城,在夢華母親家里住了幾日,因為怕敵機轟炸,連夢華的母親也一同搬回了泰安,只留下她的弟弟在家看守,而且他因為職業關系也不便離開。但等他們回到了泰安之后,不但敵人已近德州,而泰安居然遭了一次最慘的轟炸,于是臨到了他們作最后決定的關頭。時候正是嚴冬,北風刺骨,冰雪載道,學校決定向后方遷移。后方,哪里是后方?誰也不知道。遷移,遷移到甚么地方,到什么時候為止?誰也不知道。然而有一件事卻是人人都知道的,就是必須吃苦,而留在家里當然是最下下策。這問題在孟堅是非常簡單的,一個字:“走!”而在夢華就麻煩了,甚么家里的東西呀,年老的母親啊,天氣的寒冷啊,路上的饑餓與其它危險啊,她不愿走,而且也不讓孟堅走,她不愿意讓他一個人去受罪,她勸他,說他,惱怒他,感動他,而她還有更重大的理由,她不愿意懷著一個未出世的小生命去逃亡,更不愿到荒亂的流亡途中去冒險生產,她無論如何要留下來,孟堅雖然也覺得她的處境之可憐,但他終于先把她同她的母親又送回了濟南——因為當時政治上一種奇怪謠言,說濟南將毫無危險,至今其它大小城市均已被炸,而濟南則安然無事,便是明證——然后自己便隨著學校向后方遷徙。在當時,誰也不知道戰爭于何時結束,但日子很快的過去,而且由于戰爭的性質所決定,這才知道這戰爭是長期的,那些當時以為只是暫時離別的人們,這時候才知道團聚將大不容易。在后方的希望留在淪陷區的人趕快逃出來,那自然很困難,而留在淪陷區的人希望流亡的人趕快回家,也一樣不可能,而且也不應當。這以后他們兩方面的來往信件也就大都為了這件事而爭吵。最初,當那個小生命離開了她的身體,而且由于他的誕生幾乎把她帶到了死亡,她臥病很久而漸漸恢復健康時,她給他寫道:

“在孩子身上,我不但得不到安慰,而且只是增加痛苦,他是折磨我的冤家,他吸我的血,累我,使我病上加病。我生趣毫無,已感生不如死,得以解脫。我現在挨著病等你,你忍心不回來,我等不了你,也就是無可如何的事了!”

然而他的回信卻說:“要好好保重身體,等健康恢復了,你就可以出來,而且,為了孩子,為了這個新的生命,你更應該出來。”他居然一點也不曾體諒到她的痛苦。在以后的另一封信里,她寫道:

“我天天想給你寫信,但又覺無話可說,我真是無話可說嗎?一肚子話,我不知從何說起!我相信現在叫我見了你,我會一句話也說不出,我只有痛哭而已。”

“半年來的委屈痛苦,有誰知道!我常夜里睡不著,擰開燈起來坐著,看孩子沉睡的樣子,小臉圓圓的,呼吸那么勻停,一回笑一回笑的,也不知是夢見了甚么,他又哪里知道我的憂愁。我拿起你的信讀了又讀,如同對語,竟忘記身在何處。望見窗前一片明月,悟及我們相隔萬里,黯然若失!”

“我想泰安被毀的東西,衣服飾物我不痛心,因為有錢時可以再買,但書籍講義之類全被毀壞,真急得我發昏,尤其是你的舊信,當年一天一封的信,也全給我毀掉,我哭過多少次,我想起來就哭,我有什么辦法呢!我想過去的,過去都是好時光,好的時光已經都過去了。”

這樣的信,她不知寫過多少,很顯然地,那個在遠天邊接信的人卻并未給她那應有的回答,出乎意料的,他的來信反多是充滿了責備的口吻,總是說:“你這個人,為甚么老是不忘過去呢?向大處看看,向將來看看不更好嗎?”其實,她也并不是不向將來仰望的,在她的理想中,將來也閃著一種光,不過那是很微暗的光,而且又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一種。她是在生活的道路上奔波得太苦了,而此刻她又落在一個孤立無援的環境中,這環境中充滿了危險,充滿了威脅,無可如何,她就只好在一種癡想中過日子,而在戰爭以前,她也本來就時常這樣夢想的,她甚至把她這種夢想也告訴了孟堅,她寫道:

“將來我積一宗錢,就可以蓋一處如意的小房子了,……大門朝東,一進門五間北屋,兩間東房,用花墻子隔成兩個院落,用青石鑿一個橫匾,寫著‘西園’二字——你當然知道為了甚么用這兩個字,西院三間西屋,是我們讀書會客之所,開一后門,臨河,以便澆花灌菜。那時我不反對你買書了,我們不讀書干甚么呢?窗前種點芭蕉,以聽夜雨,種幾株梧桐,以賞秋月,約二三知己,酒酣耳熱,引吭高歌固好,焚香掃地,煮茗清談,亦未嘗不好,‘西園日日賞新晴’,將為我們所詠了。”

這樣的信寫去了,卻往往很久不見回音。在一種無可如何的情形中,她就又寫道:

“孩子脾氣很大,無論甚么事都得依他,不然就要大哭,又太小性,總不肯聽話。你吵吵他,他也是哭。走不好,偏要學著走,但須大人彎下腰扶他,真是累死人!地摔了他,他打地。墻碰了他,他打墻。隔日他還不忘,毒氣不出的那樣子,又笑人,又氣人。堅,你說他這性子象誰呢?天性所關,真是令人難解,然而這樣的性子之足以折磨煞人,也就是非常明顯的事了。……”

“姥姥和孩子,天天在外邊玩,家中只剩我一人,真寂寞得要死啊!我聽鳥叫,聽樹葉響,對著自己影子說話。……我還是向往一處清幽的房子,把你我安置在里邊,能夠過一些和平的日子就好了,免得象只順水的船,只是東奔西馳,以后飛倦了,也可以有一個歸宿。我勞碌半生,沒得過一天安樂日子,心里更沒有安靜過一日,人間苦,莫甚于此!終日熙熙攘攘,身心俱瘁,老來萬事皆空!”

“一日晝寢,醒聞雞啼,庭陰轉午,安靜和平,塵慮頓消,以為不易得之境界。想起陶淵明的‘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誠然,臣門如市,臣心如水,就是這個意思。你還記得我的舊詩嗎:‘閉門自有閑中趣,一任春城處處花’,我近來心情更老了,夢中仿佛已是一個白發的老嫗。近日讀佛經,似有心得,而不能道出,似幽蘭香,縈繞心頭,在有無間。我問你,權當一個笑話,如將來我真出了家,離開你入了山,你怎么安排自己呢?怎么能夠叫我放心去了呢?可笑處這問法就不行,我是去不成的居多了。”

這樣的信,在她自己何嘗不知道是些癡話,然而,她卻由于說了這些話而得到了安慰,仿佛真有這么一個“將來”擺在眼前似的,至于孟堅之不能因為她的催促而回來,她心里也很明白,但只要一提起筆來,就不能自已地只寫著要他馬上回來的話。而這也就是為甚么孟堅以后的來信很容易說了些不明不白的話,而被檢信人認為“思想不正”,且將予以警告的原因了。

她在給他的信里把日常生活寫得很詳細,孩子的一舉一動,譬如孩子甚么時候會笑,甚么時候生牙,甚么時候會說話,孩子喜歡看小鳥,看羊群,看白云,看樹葉,一切細節,也都寫了,甚至連她的夢也寫給他,她說她夢見住在鄉下的爸爸,雖然在戰爭以前她第一次見到他,但在夢里卻非常親熱,而爸爸的一頭白發,滿臉皺紋,使她醒來猶自難過;她又說她夢在北平,覺得城無限大,她在那城里走來走去,竟迷了路,簡直是彷徨歧途,十分悲哀,并想,不料在這城中竟連一個朋友也找不到,真是凄涼之至。她把甚么都告訴了,就是不曾告訴他一件頂要緊的事情,那就是她在女子師范學校教書的工作,他所知道的,只是她們在家里為人家工廠中縫縫襪頭罷了,她知道他是絕不贊成她在敵偽統治之下從事這種教育工作的,假如告訴了,就怕又惹他來信發一些不明不白的議論。但是,假如可能,她是多么愿意讓他知道啊,她愿意他知道,她在這里教書并不是一個奴才,而她所教導的一般青年人更不是一幫奴才,在這些青年人身上她看見了希望,也正如年青學生們把她當做黑暗中的燈火,當做一個希望一樣。她每每自己暗想:你說一定讓我走開,不讓我留在這里,更不讓我在這種情勢之下出來工作,你是錯了,因為你還不知道這種工作的意義,你還不知道我在這些青年人的生命中發生了甚么力量,我留在這里,我努力工作,若說我是為了這些青年人,那也是可以的。她還清清楚楚記得一個學生的周記中曾說:

“我們黃老師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啊,她在說話之前叫一聲同學們,我們的心就感到了溫暖,感到了鼓舞,仿佛這召喚是來自一種很強的力量。她講書的時候能使我們每個人的心都震動,她能使我們猜透她話里的話,她能使我們體會到弦外之音,她甚至在不言中已經暗示了我們一種生活的道路,我們歷來不曾遇到過這樣好的老師,尤其是……以來。我們也知道黃老師是有抱負的,我們很擔心,將來她若是……因為在那邊……”

而每次她到校上課的時候,就連那些不直接聽她講課的學生,尤其是低年級的孩子之默默地向她注視,并切切私語,說“黃老師來啦”,在在都使她意識到了一種可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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