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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斯迪克斯堂姐敲門時,華蘭茜知道已是七點半了,她該起床了。從記事起,斯迪克斯堂姐就每天早晨七點半叫她起床。堂姐和斯特靈夫人七點就起,但華蘭茜被允許多躺半小時,因為全家認為她體質(zhì)不好。華蘭茜起來了,盡管她從未這么討厭過起床。起床干什么呢?每一天都像前一天那么單調(diào)無味,還有干不完的雜活,既無趣又無意義,對任何人都沒好處。可她要是不快起來就趕不上八點的早餐了。斯特靈夫人家里吃飯非常準時,上午八點早餐,中午一點午餐,晚上六點晚餐,年復一年。去晚了的話什么理由也不能幫你開脫,所以華蘭茜還是顫抖著起來了。

一個下雨的五月,清晨屋子里格外冷,這一整天家里都會這么冷。斯特靈夫人有一條家規(guī),就是五月二十四號之后就不再生火,煮飯用后門廊上的小爐子。就算五月冷得結(jié)冰或者十月就霜凍,十月二十一號之前是絕對不會生火的。十月二十一號斯特靈夫人才開始在廚房做飯并在晚上的時候在起居室生些火。據(jù)親戚們說已故的父親弗雷德里克·斯特靈就是在她一歲時死于感冒的,因為弗雷德里克夫人不同意在二十號生火,她第二天才把火生上,但對父親來說已經(jīng)太晚了。

華蘭茜脫去了睡裙然后掛在衣柜里,這睡裙是粗布棉質(zhì)的,未漂白過,高高的領子,袖子又長又緊。接著她換上質(zhì)地相同的內(nèi)衣,外面穿上棕色條紋的裙子,厚厚的黑色長襪還有橡膠底的靴子。近幾年她習慣了對著窗玻璃梳頭,她的面部線條自然看起來不是很清晰,今天早晨她下定決心照一下那面布滿斑點的鏡子,看看自己到底變成了什么樣子。

結(jié)果非常糟糕,即使是個美人,可能也會討厭那一點也不柔和的無情的光線。華蘭茜看著自己黑色的直發(fā),又稀又短,沒有光澤,盡管她每晚都用梳子梳一百下,不多也不少,整整一百下,而且堅持往發(fā)根抹雷德芬發(fā)質(zhì)活力素,但是今天早上比以前更糟糕。又黑又直的眉毛;鼻子小得可憐,盡管臉也不大,臉型尖尖的,面無血色;嘴巴也是單薄又蒼白,牙齒尖尖的,但還算潔白。身材瘦削,胸部扁平,個頭偏低。多少她還逃過了家人高顴骨的遺傳,深褐色的眼睛由于太柔和所以不算黑色,眼珠像東方人,有點斜偏。拋開眼睛,模樣還算說得過去,屬于那種相貌平平型的,她痛苦地總結(jié)著。在這無情的光亮中她的眼睛和嘴巴的線條是多么平凡?。∷哪樢矎奈聪翊丝踢@么消瘦、蒼白。

她把頭發(fā)往后梳,這發(fā)型早就過時了,但是從她第一回這么梳后惠靈頓嬸嬸就要求她以后要一直梳此發(fā)型。

“這才是你的發(fā)型呢。你的臉太小,所以你必須把頭發(fā)往后梳來讓臉顯得長點?!被蒽`頓嬸嬸說,她總是把一點點小事說得像深刻的哲理一樣。

華蘭茜很想把頭發(fā)放下蓋住前額,再留一縷蓋住耳朵,就像奧利弗那樣??蓩饗鸬拿钏桓疫`抗,所以她再沒換過發(fā)型。其實,華蘭茜有很多事都不敢做。

我這輩子都小心翼翼的,華蘭茜心酸地回憶著。開始記事的時候,她就非常害怕住在樓下柜子里的大黑熊,這是斯迪克斯堂姐告訴她的。

“我將一直生活在恐懼中了,我看,我是改不了的。難以想象我不害怕的時候會是什么樣?!?

害怕母親大發(fā)脾氣,害怕冒犯本杰明叔叔,害怕成為惠靈頓嬸嬸鄙視的目標,害怕伊莎貝爾姑媽的刻薄,害怕詹姆斯叔叔的反對,害怕反駁所有家人的意見和偏見,害怕有失自己的身份,害怕說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害怕晚年貧困。害怕,害怕,還是害怕,她從未從中解脫過。這就像金屬蛛絲般牽絆并束縛著她,只有在她的藍色城堡中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寧。今天早晨華蘭茜不再相信自己有那么一座城堡了,她再也找不到它。二十有九,未婚,沒人追求——她和那個藍色城堡里仙女一樣的女主人簡直判若兩人。她要把這個幼稚的白日夢從生活中永遠抹去,堅定地面對現(xiàn)實。

她從那面不友好的鏡子轉(zhuǎn)向外面看,外面的景色丑得要命。破舊的柵欄,旁邊那家快要坍塌的馬車店墻上粘滿了五顏六色、設計粗糙的小廣告;再過去是骯臟的火車站,周圍是些四處游蕩的流浪漢,即使這么早也有人在那閑逛。在這樣的大雨中一切看起來比平時還要糟糕,尤其是那些粗制濫造的廣告——“永葆少女臉龐”。華蘭茜確實是還保留著少女的打扮,可這就是問題所在?!拔业纳钪袥]有任何美好。”華蘭茜痛苦地想??酀粫壕瓦^去了,生活還得繼續(xù),她如往常一樣順從地接受了現(xiàn)實。她的生活一天天流過,一切如初,毫無變化。

帶著這種心情,華蘭茜下樓去吃早飯了。

早餐一向是那幾樣,難吃的麥片粥、土司面包、茶,還有一茶匙的果醬。弗雷德里克夫人認為兩茶匙太浪費,不過華蘭茜也不在乎,因為她不喜歡果醬。寒冷陰暗的小餐廳比往常更冷、更暗,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已故的斯特靈家的親人們從墻上怒視著下面,那金邊相框比相片本身寬了許多。還有斯迪克斯堂姐祝她今天快樂。

“多斯,坐直了。”媽媽說。

華蘭茜坐直了身子,和媽媽還有斯迪克斯堂姐談些陳詞濫調(diào)。

她從不想如果換個話題會怎樣,因為她知道后果,所以就不冒險了。

媽媽,也就是弗雷德里克夫人在因為老天下的這場雨耽誤了野餐而惱怒,所以她一聲不吭地吃著飯,華蘭茜為此心情輕松不少。但是堂姐還是像往常一樣不停地哀怨,抱怨著一切——天氣不好,儲藏室漏了,麥片和黃油漲價了——華蘭茜突然覺得自己往面包上抹的黃油太多了——還有迪爾伍德正在流行腮腺炎。

“多斯肯定會被傳染上。”她預言道。

“多斯絕不會去那些可能會被傳染上的地方?!备ダ椎吕锟朔蛉撕喍痰卣f。

華蘭茜從沒得過腮腺炎、百日咳、水痘、麻疹或者任何她理應會得的疾病。她只是每年冬天都會感冒,這感冒已經(jīng)成了家里的一種傳統(tǒng)了。似乎無論怎樣她都會感冒,所以媽媽和堂姐就竭盡全力“呵護”她。一年冬天她們把華蘭茜從十一月到來年五月一直關在家里,在一個溫暖的起居室里待著。連教堂都不許她去,結(jié)果她反而不斷感冒,最后在六月終于得了支氣管炎。

“我們娘家從沒人這樣?!备ダ椎吕锟朔蛉苏f,暗示著華蘭茜肯定是遺傳她父親斯特靈這邊的。

“斯特靈家的人很少感冒。”斯迪克斯堂姐憤憤地說,因為她就是斯特靈家的人。

“我相信要是一個人下定決心不感冒,她就不會感冒?!备ダ椎吕锟朔蛉苏f。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原來都是華蘭茜自己的錯。

但在這樣一個早晨,華蘭茜最難忍受的事是家人還管她叫多斯。她已經(jīng)忍了二十九年了,此刻她覺得再不能忍受下去了。她的全名叫簡·華蘭茜。這名字也不好聽,但她還算喜歡華蘭茜所特有的異域風味。她一直難以相信斯特靈家族會同意她叫這么個名字。她聽說這個名字是她外公阿莫斯·旺斯巴拉給她起的,她父親又加上了“簡”,顯得正統(tǒng)點,可是整個大家族為避免麻煩干脆叫她多斯,華蘭茜這名字只有外人才叫。

“媽媽,”她膽怯地說,“您能不能以后叫我華蘭茜?多斯聽起來太……太……我不是很喜歡。”

弗雷德里克夫人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厚厚的眼鏡片讓她的眼睛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

“多斯這名字怎么了?”

“聽起來有點……幼稚。”華蘭茜結(jié)巴了。

“哦!我明白了??蛇@名字正適合你,你就是很幼稚啊,親愛的孩子?!备ダ椎吕锟朔蛉耸峭拱屠业?,這個家族的人從不愛笑。

“我都二十九歲了?!边@個可憐的孩子絕望地說。

“我要是你可不會這么直白地講出來,親愛的,”弗雷德里克夫人說,“二十九歲!我二十九歲的時候已經(jīng)結(jié)婚九年了?!?

“我十七歲就結(jié)婚了!”斯迪克斯堂姐驕傲地說。

華蘭茜偷偷地看著她們。母親弗雷德里克夫人,雖然戴著那副難看的眼鏡,還長著一個鷹勾鼻子,像個十足的鸚鵡,但并不難看,二十歲的時候她也許非常美麗。但是斯迪克斯堂姐可不敢恭維,雖然她是嫁出去了!她長著一張又寬又扁的皺紋臉,短短的鼻子右面還有顆痣,下巴上的汗毛像胡子似的,脖子發(fā)黃發(fā)皺,臉色蒼白,眼睛向前突出,嘴唇單薄干裂。華蘭茜認為堂姐實在沒有資格來瞧不起自己,即便如此弗雷德里克夫人還是需要斯迪克斯堂姐的。華蘭茜落寞地想知道被人需要是什么滋味。世界上沒有人需要她,或者她要是從此消失也沒有人會覺得失去什么。她令媽媽失望,沒人喜歡她,她連個女性朋友都沒有。

“我連交朋友都不會。”她曾可憐地對自己承認。

“多斯,你沒吃完你的面包皮。”弗雷德里克夫人斥責道。

雨下了一上午也沒有停,華蘭茜縫補了一床被子。她討厭補被子,而且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家里到處是被子,閣樓上有三個柜子全都被塞滿了。在華蘭茜十七歲時弗雷德里克夫人就開始收集被子了,她一直這么做,盡管華蘭茜好像永遠不會需要它們。但是華蘭茜必須工作,再加上有趣的工作往往材料都很貴。在斯特靈家無所事事是罪不可赦的,她小時候就要每晚在一個小黑筆記本上記下當日所有的閑散時間,禮拜天媽媽會讓她作總結(jié)然后為此懺悔。

在這個特別的上午華蘭茜只閑待了十分鐘,至少媽媽和堂姐把這當成是閑著。她回屋拿了一個更好的頂針然后隨手翻開了《薊之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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