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司馬懿對內的無間道(3)
- 司馬懿吃三國3
- 李浩白
- 4623字
- 2013-12-05 14:38:13
曹丕挑選這座鳳儀閣是頗有深意的。它的兩扇閣門并非如其他堂閣一般用木材雕制的,而是用厚厚的磁鐵鍛鑄而成。這是曹操自建安元年遷都于許以后按照史書上所記載的方法制造的。當年秦始皇掃平六國,一統天下,建成了阿房宮。為了預防六國遺忠志士們行刺狙擊,他就用磁鐵鑄造了宮門——凡是暗中攜有鋼刀鐵劍靠近宮闕的刺客,都將被這磁鐵之門強力粘吸于其上,以致“無處遁形、十拿九穩”。
曹操在未任丞相之前,一入未央宮內便是進駐這鳳儀閣判章斷事。他當了丞相之后,獨立開府治事,就很少再到這“鳳儀閣”中來坐鎮裁決了。而曹丕如今思來想去,只得坐回這鳳儀閣辦公處事,就是瞧準了鳳儀閣有磁鐵門預防刺客狙擊行兇的妙處,而且又不致顯得令人太過反感。如果他留在相府里治事,每日前來會晤的名士大夫、高卿要員們可謂“川流不息”,他們一個個又身尊體貴、位高望隆,誰還敢派人去搜查他們身上是否藏有行刺的鐵器?借給曹丕十個豹子膽,他也不好去這么做。所以,除了搬到鳳儀閣里來辦公治事之外,他也一時找不出更好的去處。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搬到這里已經辦公了八九天,倒也一直是風平浪靜,什么事兒也沒發生過。
這一日中午,曹丕和華歆議完了給南征大軍的撥糧事宜,正欲退出鳳儀閣回府休息。他剛到閣門邊將華歆先行送走,卻見自己的貼身侍衛長朱鑠趨前來報:“議郎趙彥自稱攜奉陛下之詔前來慰勞公子。”
“慰勞本公子?”曹丕自言自語了一句,雙眉微皺,就地踱了幾步。對趙彥,他并不陌生,他倆都是荀彧府中育賢堂上的同窗。正因為趙彥和他有這么一層關系,又加之他系屬當今陛下身邊的近侍,曹丕曾動過心思想將他拉攏過來成為自己曹家安插在內廷的“耳目”。但他私下里偷偷向趙彥“點”了幾次之后,趙彥都有些不咸不淡的。今天他居然攜奉圣旨來“慰勞”自己,只怕別是在“公事私辦”暗通聲氣吧?
朱鑠見曹丕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便試探著問道:“要不朱某出去將他推托開去?就說公子您此刻不在……”
“不必。”曹丕身形立定,向他一擺手,“放他進來。”
閣外的腳步聲自遠而近,趙彥站在了那兩扇磁鐵門處,靜立著整了一整衣冠。曹丕在里邊斜眼瞥來,趙彥全身上下毫無異樣,一切如常,看來并未攜有什么行兇鐵器。
“曹公子,彥今日奉有陛下要旨,欲待親口告訴于您。”趙彥進了閣門,深深躬身施了一禮,抬頭瞧了瞧曹丕身邊持刀佩劍的貼身侍衛,“須請無關人員回避。”
朱鑠右手一揮,那些曹府侍衛們齊齊退了下去。
趙彥目光忽地一抬,盯向朱鑠而來:“這個……也請朱君稍為回避。”
朱鑠臉色一沉,也不吭聲,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曹丕。
曹丕心頭暗想:這趙彥不過一介文弱書生而已,他如今手無寸鐵,而自己素來精通武藝,諒他行兇狙刺也未必有這個膽和這份力!于是他擺了擺手。朱鑠只得悻悻然離去。
趙彥見到曹丕在案幾后面坐得離他遠遠的,隱然還有防范之意,便開口道:“曹公子,是這樣的,這幾日趙某在陛下面前多方曲成,也幸得陛下開明大度,叨念著曹公子您近來操勞國事,成績斐然,準備擬詔封賞您一個鄉侯的爵位呢……”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帛軸,托在掌上,眉角笑意四溢:“這詔書文稿是早就已經擬好的了,只是在封給您的那個鄉侯爵位的名稱是空著的。陛下說了,什么長樂鄉侯、高貴鄉侯、定鼎鄉侯等侯爵任由您自己挑選、任由您自己填寫……”
“真的?”曹丕聞言,滿臉的喜色立刻浮躍而出,他樂顛顛地從席位上一跳而起,一溜小跑奔到趙彥面前就問,“陛下真要頒詔賞我一個鄉侯爵位?嘿嘿嘿……趙君,你別是騙我的吧。”
情急之下,他的鼻尖都快觸到趙彥的額角了。
“趙某怎敢欺騙曹公子您呢?趙某為您所做的這件事兒,您看還滿意吧?”趙彥抬起了臉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如同花兒一般綻放開來。
“很好!很好!丕一定要轉稟父相重重嘉獎于你!”曹丕也笑嘻嘻地說著。
趙彥一邊慢慢展開了那幅詔書的黃絹卷軸,一邊朝著他含笑問道:“那么,請您明示,彥該在這空白處填上哪個鄉的鄉侯爵位呢?”
“就是定鼎鄉侯吧!那個鄉的封邑聽說有不少……”曹丕一邊在腦海中搜索著,一邊喃喃地講道——驀然,他只覺胸口處“嗤”的一下如為銳器所刺,一股勁力震得他向后微微一仰。
他慌忙低頭望去——只見趙彥從詔書卷軸的最終端倏地抽出一片頂端被削得尖銳無比的竹簡來,一下正刺中了自己的前心。
“圖窮匕見”!這是“圖窮匕見”啊!曹丕幾乎難以置信地把兩眼瞪得像銅鈴般大:“你……你竟敢行刺本公子?”
離間兄弟
“謝謝司馬主簿您所贈的‘金絲軟玉甲’,它果然是堅韌絕倫,刀槍不入!”在曹府后院的側廂臥室里,曹丕坐在榻床上向司馬朗十分感激地說道,“那個趙彥真狡猾!他為了逃脫‘鳳儀閣’磁鐵門的搜索吸引,便舍棄了鋼刀鐵劍,把那竹簡削得尖尖的來行刺本公子——幸虧這件‘金絲軟玉甲’替丕擋住了,它才沒刺進去……”
“大公子不必這般多禮。”司馬朗急忙謙遜至極地答道,“一切都是大公子您自己洪福齊天,所以才能遇難呈祥啊!這區區一件‘金絲軟玉甲’,您于朗何謝之深也!”
“司馬主簿,丕今夜請您前來,是有要事相商的。”曹丕和司馬朗客套了一番之后,便將話頭轉入了正題,面容一肅,凝眉注目,正視著司馬朗說道,“今日下午,丕的那位曹洪叔父一直大叫大嚷地要借著趙彥行刺這件事一口氣‘深挖多抓’下去,把所有企圖對我曹家不利的人都一網打盡。不過,丕尋思著像他這樣的搞法終究不甚妥當,便暫時將趙彥拿下送入相府的‘內獄’秘密關押了起來。但這下一步的應對方略該當如何展開,丕這時卻沒想好,還請司馬主簿不吝指教。”
司馬朗通過自己的“眼線”早就摸清了這一事件的來龍去脈,甚至對它幕后的一些情況知道得比曹洪、曹丕還多。但這時,他卻只能裝出剛剛才知道的樣子,貌似認真地聽完了他的每一句話,思忖了片刻,緩緩張口而問:“那么,大公子和曹洪將軍今天可從趙彥的嘴里拷問出了什么來嗎?”
曹丕面色一灰,搖了搖頭:“這個趙彥平日里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沒想到他的嘴卻是硬得很。曹洪叔父把他滿口的牙齒都敲碎了,還把他的兩條腿都打折了,他愣是挺著一聲沒吭!”
司馬朗深深一嘆:“這個……朗早也應該猜到了,像趙彥這樣膽敢持著‘竹劍’狙刺大公子您的人,只怕一定是早已將個人安危存亡置之度外的‘死士’了。看來曹洪將軍若要從他的口中‘深挖多抓’,就算是把他打死了,也未必‘挖’得出什么東西來。”
“雖是從他的口中‘挖’不出來,但現在丕不用再‘挖’,其實猜也猜得到他背后的那些幕后主使是誰了!”曹丕雙眉一擰,目光倏然變得凜寒如劍。
“哦?大公子您猜出這些幕后之士到底會是誰呢?”
“這還用說嗎?一定是楊彪、伏完那些老匹夫和孔融的余黨們。”
“是啊!伏完他們現在看到丞相大人兵不血刃一鼓而下荊襄之后,心頭是有些大不樂意,這倒也罷了。但是,萬一……萬一這事兒還牽涉到了當今陛下呢?”
“這個……這個……”
曹丕驀地有些口吃起來:司馬朗講得沒錯——指使趙彥行兇狙刺自己的幕后最大的主使,說不定就真是漢獻帝劉協!如果牽涉到了他,自己又能把他怎么辦吶?他可是大漢天子、四海至尊啊……
“朗不得不提醒大公子注意,倘若在這個時候,您在許都后方順著趙彥之事大興‘追查深究’之風,必定會導致朝廷內外人心惶惶、難以收拾啊!如果再有隱在幕后的奸險之徒伺機興風作浪,您屆時更會難以對付啊!”司馬朗滿面肅然,重重地說道。
“那么,依司馬主簿的意思,是想讓丕就此忍氣吞聲了么?”
“不錯。為了避免許都內外局勢的猝然激化,也為了不讓曹丞相在前方進退維谷,大公子您只有秉持唾面自干之韌性,包羞忍辱。一方面將自己遇刺之事對外嚴加封鎖,明日依舊坦然再入鳳儀閣處置庶務,務求波瀾不起,令人難窺深淺;一方面卻須‘眼線’四布,嚴防密備,做出‘持弓在手,引而不發’的姿態。這樣,就一定能震懾住那些企圖對曹府不利的異己之徒了。”
聽了司馬朗的勸諫,曹丕沉默了下來。他低頭暗想了片刻,忽地右拳一揮,“咔”地一下將自己所坐的榻床扶手砸得斷成了兩截——然后,他陰沉著臉,冷冷說道:“多謝司馬主簿指教,丕一定切實照辦。”
司馬朗微微動容,急忙在席位上平平伏下身去,以額觸地,恭然贊道:“大公子胸懷勾踐之量,心存堅忍之志,頗有丞相大人之蓋世雄風!朗不禁深為折服。”
曹丕的氣色終于漸漸平靜下來:“那么,趙彥這件事還有必要請示父相嗎?”
“應該請示曹丞相。”司馬朗從地上抬頭直視著曹丕說道,“趙彥這事兒在許都城中可以捂著、掖著,但在曹丞相那里卻必須向他及時稟明一切,并恭請他圣心明斷。”
“可是……可是,丕若是將這等棘手之事往父相那里一推,父相不會以為丕在許都后方竟不能為他分憂解難嗎?”
“大公子講得也是,您可不能像常人一樣不假思索地亂推亂搪。依朗之愚見,您可以效仿前相公孫弘‘每逢朝議,輒就事開陳其端,而使人主自擇’之法,在文函上精心列舉出自己擬將解決趙彥一事的各種方案,盡量做到周密無遺,然后再送呈丞相大人自行裁斷。這樣,既能讓曹丞相親眼看到大公子您的成熟睿智,而大公子您又不會有失職、失禮之誤。”
曹丕聽了司馬朗的話,不由得連連點頭:“司馬主簿此言甚是,丕又受教了。”他正說之間,忽然抬頭一看,卻見司馬朗兩眼直盯著自己,臉上分明流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司馬主簿您可有什么難言之事嗎?”曹丕一怔,“當著丕的面,有什么話但講無妨。”
“唔……是這樣的,瞧著大公子這一派從善如流的賢主之風,朗心頭真是暗暗高興啊!”司馬朗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了,還舉起袖角揩了揩自己雙眼眶邊的淚痕,“只可惜,為大公子想一想,您的日子過得也太不容易了,您不僅在曹府外面要對付來自方方面面的明槍暗箭,而且在曹府內部您也是危機四伏啊。”
“此話怎講?”曹丕的臉色倏地一變。
“您……近來在未央宮‘鳳儀閣’里忙于公務,或許還不知道丞相府里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上個月被華歆尚書征進相府里的丁儀、丁廙兩兄弟三天前召集了一大批文士墨客、儒林學子,呼朋引伴、結隊而行,竟請假專程往鄴城去拜訪三公子了。他們還四處宣揚三公子乃‘古往今來天下第一才子’,雖屈原、司馬相如亦不能及也……”
曹丕冷冷地聽著,一聲不吭,但他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鐵青了。
司馬朗用眼角余光暗暗瞥了他一下,繼續悶悶地講道:“所以……所以,朗現在心頭為大公子您甚是感到憋苦,有些話也不知道該講不講……”
“但講無妨。”這四個字仿佛是從曹丕的牙縫間迸出來的,像一塊塊鵝卵石般又沉又硬。
“那……那朗就直說了,若有失當之處,還望恕罪。大公子,其實對曹丞相的這次南征,在朗的心目之中,既是深深地期盼著曹丞相能夠大獲全勝,底定江南,又……又是暗暗地期盼著曹丞相的這番勝利能夠……能夠適可而止……是的,要勝得適可而止……”
“大公子您先別驚訝,朗是這么想的——倘若曹丞相真能不負眾望,一舉底定江南,大獲全勝,那么他返回許都之時,就必是順天應人、代漢而立之日!他如果一旦開基建業、創業垂統,只怕就難免會蔽于私愛而不遵禮法,說不定就會冊立三公子為世子……像這樣‘廢長立幼、舍禮崇愛’的荒謬之舉,又豈是我等以詩書禮樂傳世的司馬家中人所忍心坐視不理的?可惜,恐怕到了那時,我們再誓死諫爭,亦只是以身殉忠而已,終不能濟得大事矣……”
“轟”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司馬朗的含淚陳情,只見曹丕雙頰通紅、須發倒豎,恨恨然又是一拳擂出,身邊榻床上那一排木欄頓時被他硬生生砸垮了半邊……他的耳鼓里卻是“嗡嗡嗡”地鳴響著,全然聽不見司馬朗的慌忙勸慰,只清清晰晰地一遍又一遍回蕩著那日“青云觀”里周宣所講的話:“……您若想永持太阿,永掌權柄,而使之如參天巨樹一般根深葉茂,四季常青,須得另辟蹊徑,獨占鰲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