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遇見他
書名: 尾生,快跑作者名: 方槍槍本章字數: 3477字更新時間: 2021-06-07 17:08:14
我從來沒有想過,林四月會跟我借錢。
她一個足療店老板娘,開著奧迪,背著香奈兒,要跟我這個靠賣字為生的窮人借三萬塊錢,這不正常。
我說,你足療店每天進賬不少,怎么連三萬塊都拿不出來?
林四月說,店里的賬不能隨便動的,不然會亂的。我自己的錢買了理財下個月才到期,前幾天又剛給家里轉了一筆錢,現在卡上錢不夠,你先借我三萬,救一下急,下個月我錢到賬了就還你。
內心里我是不想借的,我不喜歡跟人借錢,也不喜歡別人跟我借錢。生性涼薄,說的應該就是我這樣的人。
幾年前劉憶還是我男朋友的時候,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表妹柳葉來鷺城找工作,還沒有住處。劉憶跟我商量,能不能讓表妹先住我家,等找到工作穩定下來,再找房子搬出去。
那時候我一個人住著一室一廳的房子,加個人進來,也不是住不下。但我是個怪人,跟一般人不一樣。
看起來愛笑,聊天的時候也很喜歡用呲牙的表情,但那并不代表我真的開心。不喜歡欠人情,不然心理負擔會很重。不喜歡麻煩別人,也不喜歡別人麻煩我。很少邀請別人到家里吃飯,也很少邀人到家里玩,因為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更不喜歡不熟悉的人闖入我的地盤和空間,那會讓我覺得有侵犯感。
那個柳葉是劉憶的親戚,但是跟我沒關系,她對我來說就是陌生人。所以我拒絕了劉憶,我說我不習慣跟人合租。
劉憶說不是長期住你這里,是短暫地住一段時間,過渡一下,找到工作她很快就會搬走的。
她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呢?我說,她住在這里,我總不能把她趕出去吧?
劉憶循循善誘,你就通融一下嘛,她一個小姑娘初來這里,人生地不熟,也挺不容易的,你這邊有現成的房子,給她住一下,她會很感激你的。再說你們兩個女孩子在一起也有個伴,你還可以使喚她啊,煮飯洗衣拖地都可以的,柳葉煮菜可好吃了,廚藝一流……
說了那么多,我還是不為所動。我這個人吧,固執刻在骨子里。當初劉憶想搬過來和我一起住,我都拒絕了,他承諾家務活兒他全包,還負擔每個月房租和家用,都沒打動我。何況是外人?他說的那些,我都不稀罕。
我一直不松口,劉憶有點生氣,說你這人怎么這樣,道理講了一堆你怎么就是油鹽不進?總不能讓柳葉住我那兒去吧?你就說句話,你幫還是不幫?
我就是這樣,向來吃軟不吃硬,最討厭別人說硬話,也討厭別人逼我。
幫不了。我拒絕得很干脆。
劉憶和我吵了一架,三天沒理我。我最后還是幫了,用我自己的方式。幫忙不是害怕劉憶再也不理我。我是可憐那個柳葉,不希望她露宿街頭。
我的解決辦法是給了她三千塊錢,我自己掏的。三千塊就算住快捷酒店,也夠她住一個月了,如果一個月還沒找到工作,說明她不適合這里,她要做的,是收拾行李回老家。
另一次是我弟跟我說,他女朋友計劃和同事來鷺城旅游。他沒有明說讓我接待,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說讓她們自己做好攻略,我沒時間陪她們玩。后來也不知道計劃取消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反正她們沒有來。
再一次就是一個男讀者到鷺城出差,過來看我。那時候我還沒辭職,他找到我上班的地方,還給我帶了禮物。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硬著頭皮聊了一會兒。快到下班時間,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我很尷尬,說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他說我不忙。最后我說我晚上還有事,很不友善地把他趕走了。
對那些還未有深交的人,我不想花費太多時間和精力。除了我在乎的人,其他人的事,我都不關心。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但是看著林四月急切的樣子,拒絕的話我說不出口。
我心里想,林四月是我在乎的人嗎?如果失去這個朋友我會難過嗎?答案是肯定的。在鷺城重逢以后,這個女人幫了我很多,也影響了我很多,現在的我依舊涼薄,但是我不再害怕麻煩別人,也不怕欠人情。
所以我決定幫她,窮歸窮,三萬塊我還是拿得出來。
我說,錢現在就要嗎?
林四月說,嗯,情況比較急。
微信還是支付寶?我拿出手機。
林四月說,你轉我支付寶吧,我直接轉給他。
三萬塊轉出去的一瞬間,我還是有點肉疼。那是我熬了多少夜,敲了多少字,換來的稿費。
林四月看著我,笑了一下,扭頭沖著店家喊,老板!再來20根羊肉串。
我吃著喝著,很想知道,她的那個貴人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說,錢也轉過去了,現在可以說說,你的貴人怎么了吧?他敲大背被抓了?要你拿錢去救急?
才不是呢。林四月說,他才不會做那樣的事,有姑娘送上門給他睡,他都不睡,直接把人趕出門,他怎么會去敲大背。
那到底怎么了?我追著問。
他老婆開車撞了人,是個老太太,現在人在醫院ICU躺著呢。林四月說。
我說,這么嚴重啊?
所以事情比較急。林四月說,畢竟人命關天。
我說,怎么人家家屬出了事,你這么上心?你是不是喜歡他?你們是情人嗎?
聽了我的三連問,林四月急了,爭辯起來,不要胡說,我和向喬木不是那樣的關系。
原來她的貴人叫向喬木,這名字不錯,聽著就一身正氣。她和他不是那樣的關系,那是什么關系?我想起那晚林四月眼里的星光,笑了笑,女人的話當不得真。
我說,那你們是什么關系?
我們吧……哎呀,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林四月說,總之向喬木對我來說很重要,他不但是我的貴人,還是我的朋友,兄長,人生導師。
認識向喬木的時候,林四月過得并不好,糟糕的事情都擠到一起,什么都來添堵。那時候她和林尾生分手不久,其實說分手不太準確,拿林四月的話來說,他們根本就沒有真正在一起過。
之前她說她和林尾生談戀愛了,后來發現,偷偷摸摸的曖昧茍且不算談戀愛,陽光下光明正大的牽手擁抱才算。即便如此,分開后也是難過了幾天的。
林四月說,你知道嗎?女人這種生物吧,很難不對在自己生活里進進出出和在自己身體里進進出出的男人產生感情,雖然那不一定是愛情。
我后知后覺地問,在你身體里進進出出?
林四月說,是的,我和林尾生睡過。和一個人睡過之后,你的身體和心里都會發生變化,你懂那種感受嗎?
我不知道。在我貧瘠的人生里,我既沒有能力讓男人在我生活里進進出出,也沒有魅力讓男人在我身體里進進出出,所以體會不了那種感受。
除了感情,那時候林四月工作也不順利,做的選題時常被主編駁回,推送的文章閱讀量也不高,有一篇還出了錯,被人投訴,被扣了半個月工資。
這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是不是不適合這份工作,也不適合給人打工。
那時候她還沒有買車,上下班都是擠公交。有一天下班回家,走到小區門口找門禁卡的時候,發現錢包被偷了。包里除了幾百塊錢,還有身份證和幾張銀行卡,錢是小事,但是身份證和銀行卡比較費事,尤其她是外地戶口,補辦起來會更加麻煩。
當務之急是打電話掛失身份證和銀行卡,打電話的時候,她沒留神,從臺階上崴了下去,高跟鞋折了一只跟,腿也擦破了皮。
疼痛和委屈一起涌上來,她發起脾氣,把一腔怒氣都撒向旁邊的一輛車,對著車門狠狠踢了一腳。
警報聲響起,車窗搖下來,一個男人探頭問,這是怎么了,發這么大火?
林四月看著男人的臉,忽然蹲了下來,也顧不得體面不體面,就那樣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說,你是踢車門太用力了,腳太痛所以哭嗎?
林四月說,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么了,就是忽然鼻子一酸,覺得特別委屈,特別想哭。就像小時候摔倒了,如果身邊沒人,你會自己爬起來,但是如果身邊有人,特別是有親人,你一定會哭得特別大聲,特別傷心。
我說,這個我懂。所以那個人給你的感覺像是親人?
林四月說,那種感覺,怎么說呢……就像是站在黑暗中,忽然有一束光照在你的頭頂,你感覺到溫暖,并且安全,不由自主就把自己袒露開來。
男人遞過來一包紙巾,說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呢,想開點。林四月看著男人微笑的臉,哭得更厲害了。
男人下車,走到她身邊,蹲下說,快別哭了,你哭起來的樣子很難看吶。你看看,別人都在瞅你,明明是你踢了我的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呢。
林四月抽抽泣泣地止住了眼淚,也記住了男人的那張臉。
我說,那就是向喬木吧?
林四月說,是啊,我們就是那樣認識的。你知道嗎?我們認識的時候,也是在四月,我記得小區圍墻邊的三角梅一片嫣紅,路邊綠化帶的杜鵑花開得紅艷艷的。那真是個美麗的春天啊。
后來呢?我問。
后來我就變得越來越好啦。林四月說,就像你知道的,我辭了工作,盤下一個店,擁有了屬于我自己的“四月足事”。這一切都是在認識他之后發生的,你說,他是不是我的貴人?
這個部分如果擴展一下,寫個故事,就是老板娘誕生記。我故意酸溜溜地說,怎么好事都讓你占了,怎么我就遇不上那樣的貴人呢?
林四月笑著捶了我一拳,你少來了啊。
憑著女人的直覺,我覺得林四月和向喬木之間一定還有很多故事,但是林四月沒有講出來,我也不好直接問。
但我終于還是按捺不住一顆八卦的心,你說有人送上門給向喬木睡,他不睡,還把人趕出去了,這個可憐的姑娘是誰啊?
林四月盯了我一眼,你覺得姑娘可憐嗎?
我說,真是個可憐蟲,如果是我,我會覺得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也是對我尊嚴的踐踏。
林四月說,那個可憐蟲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