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征服感
- 尾生,快跑
- 方槍槍
- 3641字
- 2021-06-07 17:08:14
我住的房子在機場附近。
每天早上8點,都會有一架飛機,帶著巨大的轟鳴,飛過頂頭那片天空,那個時候,我會有一種眩暈感。就像一個男人,帶著強烈的荷爾蒙氣息,轟然而來,短暫的靠近之后,又轟然離去。
我把我的感受說給林四月聽。
林四月說,這個比喻不錯。她又說,你是不是思春了?
現在是春天,夜里貓兒都會喵喵叫著呼喚情郎,我一個女人,空窗了4年,就算思春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我不想告訴林四月,我偶爾也會想男人,不然她又會笑話我,然后時不時給我介紹個男人。
我說,我只是想聽故事了。
林四月說,早上不是跟你講了嗎?
我說我還想聽后續。
她說,今天不行,事情一堆,明天吧,明天你來我足療店。
第二天晚上,我去了“四月足事”。這次我是吃了晚飯去的,我也不好意思老是讓林四月請客。
進了店,林四月正在前臺看賬,她看了我一眼,說外套不錯啊,看起來很廉價的感覺。
我在她旁邊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下,我說,被你看出來啦?她的毒舌,我早就習慣了。
林四月笑起來,說本來就是嘛,這個顏色不適合你,你皮膚又不白,穿什么浪漫紫?改天我陪你逛街,好好給你置辦幾身漂亮衣裳。
我看了看她,開始反擊,我說羊毛卷不是小姑娘最喜歡的發型嗎?
林四月說,誰知道呢,我的托尼老師說我非常適合這個發型,死活要給我燙。
我說,托尼老師是不是以為你只有25歲?
林四月說,是吧?我有時候也覺得我只有25歲。
事實上,林四月再過生日就30歲了。我也快30歲了。
我和林四月是大學同學,但是畢業后失散了很多年,直到一年前在這個城市遇見。
那時候我剛辭職,整天待在房間寫小說,難得出門一趟。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帶上電腦,準備去咖啡店提升一下格調。結果喝完了一杯咖啡,吃完了幾份甜點,卻只寫了十幾個字。
第二次買咖啡的時候,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的手機沒電了。而我沒有帶充電寶,也沒有帶錢包。我就那樣站在收銀臺邊,尷尬地看著收銀小妹,收銀小妹也尷尬的看著我。
站我旁邊端著一份提拉米蘇準備付款的姑娘,對收銀小妹說,我來吧。她掃碼幫我付了錢。這個從天而降的活雷鋒就是林四月。
然后我們拼了桌,挨著坐一起,互相問候了一下近況,順帶著感慨了一下往事。
晚上我們一起吃了飯。買單的時候,我倆搶著付賬,我說,我來我來!
林四月笑瞇瞇的看著我,說你怎么來?
我才想起,我來不了。手機沒電,錢包沒帶,怎么來?我只好尷尬地笑笑。
最后還是林四月買的單。她說,我請你,我現在當老板了,有錢。
后面我們互相留了電話,加了微信,斷斷續續聊天,偶爾也見個面,約吃飯或者喝咖啡。
為什么是偶爾呢?因為林四月很忙,那時候她剛盤下足療店不久,為了生意,吃住都在店里。
她很拼,加上愛說愛笑性格好,長得也不錯,腦子也靈活,不幾個月足療店就有了穩定客源,走上正軌,開始賺錢了。
林四月越來越好,生活大步向前,我還是老樣子,停步不前。這讓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挺失敗的。沒事業,沒男人,生活像一潭死水,沒有波瀾。
寫了幾年網文,也沒寫出什么名堂,沒有出版公司找我,沒有爆款作品,只是簽了一家網站寫連載,點擊量和訂閱量一般,讀者反饋也一般。再就是給兩個企業公眾號寫文案,一周三到五篇稿子,稿費一篇300塊。
有一次林四月問我在網上寫什么,我說寫情感小說。她讓我發鏈接給她看看。我發了,她看后沒說什么。
后來一次見面吃飯的時候,她說,知道你的小說為什么不火嗎?
我說,為什么?
因為不好看!她絲毫不顧及我的面子,因為你缺乏生活經驗,你都沒愛過幾個人,沒失過幾次戀,你都不了解人生,寫什么愛情小說?你那頂多是書本上的愛情,是懸浮的,一點都不生活。
我說,那我沒有那樣的經歷,只好就編嘛。
林四月說,所以你的小說訂閱量不高啊,讀者不喜歡看啊。知道為什么讀者不喜歡看嗎?因為很假。你知道情侶夫妻每天的日常是怎樣的嗎?你知道為什么床頭吵架床尾和嗎?你知道甜甜的戀愛有多甜嗎?你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嗎?你知道也有愛做不到的事嗎?
我低著頭,說不出話。
林四月說,你都不知道,你都沒經歷過,所以你的小說不好看,人物臉譜化,不夠鮮活,沒有血肉,也沒有靈魂。
我有點生氣,我說,你可以說我人窮,說我長得不好看,生活得粗糙,過得不精致,但是你不能貶低我的小說,把它說得一無是處。
我說,我的小說再不好,那也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那些情節都是我熬著夜,冥思苦想想出來的,怎么能說它沒有靈魂?
林四月被我激烈的情緒嚇到了,愧疚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她說,好好好,你的小說有靈魂,你的文字最有靈氣了,大學里你拿征文比賽大獎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以后肯定能紅,能上作家富豪榜!
我說,哼,別以為夸我幾句我就原諒你了。
我就是死鴨子嘴硬,事實上,我已經原諒她了。我必須承認,我的小說沒有那么好,但是小說就像我的孩子,再丑,我也是愛它的啊。我的朋友圈里,每天都有人曬娃,那些小朋友,并沒有多漂亮,但是他們爸媽還是天天曬啊,他們覺得自家寶貝美若天仙。
林四月說,我可是很認真地看了你的小說,我覺得你很有潛力!
我說,我也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當然想把故事寫得有血有肉,把人物寫得活靈活現,可我就是一個單身死宅,我能怎么辦?
林四月想了想說,這樣吧,有時間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還有我身邊的一些人的故事,那可比電視劇里演的還精彩。這樣你寫小說不就有原型,有素材了嗎?
她說,我犧牲我的隱私,還有我朋友的隱私,成全你!
林四月就是這樣的,對你好的時候,好到叫你熱淚情況,一旦她毒舌刻薄起來,你就只想和她斷絕關系,一輩子不來往。
就像今晚我頗費心思搭配的新衣,她一開口就說看起來廉價。好在我知道她的脾性,不跟她計較。
我說,今天忙不忙?
林四月說,忙!好幾個熟客打電話來,預約時間呢。你先自己玩會兒,看看書,晚點我請你吃宵夜。
我便在角落的小沙發上坐下,看了會兒書,睡著了。醒來,林四月已經忙完了,正在收拾。她跨上小包,對我笑了笑,說把你口水擦擦,我們宵夜去。
這次她請吃烤串,我們去了一家名叫“隔壁小王”的店,我不客氣地點了一堆。人不多,肉串很快上來了,我坐下大嚼起來。
毛姑娘呢?我邊吃邊問,今晚沒看到她人。
林四月說,她男人來看她了,今天給她放個假。
我說真好,也是有人疼愛的姑娘。
林四月說,是啊,她男人對她挺好的,過來看她,買了一堆吃的穿的,姨媽巾都買了好幾袋。
我說,有人疼愛就是不一樣,改天我要采訪采訪毛姑娘,也寫寫她的故事。
林四月說,沒人疼愛也沒什么,自己疼自己唄。
男女之愛,很奇妙,也很奇怪。我想起林尾生,有點不明白林四月。
我說,你那時候知道林尾生有女朋友,為什么還跟他在一起?他是潘驢鄧小閑?
林四月說,他不是潘安,也不是鄧小閑。
我想起來,她說過林尾生長得不怎么好看。
我說,那他是驢?
林四月說,死女人,你學壞了噢。
我說,你喜歡他什么???
林四月給我講了個小故事。
小時候她家門前有兩棵很大的柿子樹,每棵樹上都有一個喜鵲窩,左邊樹上的喜鵲窩有一公一母兩只喜鵲,右邊樹上的喜鵲窩只有一只母喜鵲。
有一天她發現,左邊樹上那只公喜鵲不知什么時候跑到右邊樹上母喜鵲的窩里,后來就在那邊住下了。她還發現,自從公喜鵲住下后,那只母喜鵲的叫聲都比往常有力量了。
我說,喜鵲不是都長得差不多,你還能認出來它們不一樣?
林四月說,我就是認得出來。
我說,這跟你喜歡林尾生有什么關系?
林四月說,知道那只母喜鵲為什么叫得更大聲嗎?那是一種獲得勝利般的征服的快感。
我說,你還懂鳥語呢。
林四月說,反正我就是懂。
我說,你到底喜歡林尾生什么?
林四月說,我也不知道,現在想起來,好像也沒有多喜歡。但是那時候就是覺得有一種征服的滿足感。一個本來有主的男人,被你吸引,溫柔地喜歡著你,這讓你覺得自己很特別,與眾不同。
你也是個傻女啊。我說。
林四月說,誰不是一路這么傻過來的呢。
她說,你知道嗎?林尾生很喜歡夸人,每次見面他都夸我,你頭發好香,你的眼睛很漂亮,鼻子也漂亮,嘴唇也漂亮,手指也漂亮。你的衣服好看,鞋子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林四月說,他這么天天夸我,我心里就起了變化,原來我是這樣好的,原來我也可以這樣被欣賞。你會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價值所在。
我問,女人是不是都拒絕不了別人的夸贊?
林四月說,你能拒絕嗎?
我不知道,已經很久沒人夸我了。所以我沒有回答。
林四月說,女人拒絕不了夸贊,男人也一樣。和林尾生剛認識的時候,我也時常夸他,說他博學,有格調,像他這樣愛讀書的男人不多了,是男人中的清流……
我說,那他肯定覺得遇到了靈魂知己。
林四月說,是啊,林尾生那時候特別感動,覺得我特別懂他,他說他身邊的人都覺得他去圖書館就是裝樣子,只有我理解他。
我明白林尾生為什么會喜歡上林四月了。
我想起我的那段戀愛,我之所以和劉憶在一起,也是因為他那時候熱烈地夸贊過我,那時候我也覺得,只有他理解我。
我說,被人欣賞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林四月點頭表示同意。她說,林尾生雖然一開始騙了我,但是跟他在一起那段時間,我變自信了很多,每天照鏡子,都覺得自己光彩照人。
林四月說話的時候,我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機進來一條又一條微信。她放下肉串,擦干凈手,去看消息。
看完她說,你能不能借我三萬塊錢?
我問,你借錢干嘛?
林四月說,我的貴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