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安鎮旁邊有一大塊空地，以前是村里用來開會的操場，因建設均傾向于向振安路和振安路這邊進行，于是操場就破破爛爛地保留下來。以前還偶爾開開會，但是現在基本不開會了，所以這塊空地逐漸被外地人用來擺攤。

有賣包子饅頭油條的，有賣北方燒餅的，有賣早餐河粉的，不一而足的露天大排檔。在早上十點過，那些買廉價衣服的也來到這里，女人的文胸女士內褲等也并不避諱地懸掛出來。只要一到下班時間，夜幕降臨的時候，往來的人就漸漸多了起來。他們有的在大排檔坐下來喝酒吃飯，有的在衣服那里摸摸看看，夜色下的女孩子們也并不羞澀，她們三五成群或者獨自一人挑選著不同款式的內衣。旁邊還有擺起做游戲地攤的，在地上圈了一塊地擺上小玩具、可樂、小物件等，放上幾個塑料圈供人去套。還有擺放一排氣球，放上幾把氣槍供人打的。偶爾幾個拉著幾十個氫氣球的，扛著一大串糖葫蘆的，從這邊空地走到那邊，見到小孩的時候，滿臉堆著笑臉，說小朋友來買一個很好玩的小朋友買一串可好吃的糖葫蘆。由的時候，還看到不少四川人，男男女女成團在一起，擺上幾個木凳子掛上橡筋，在那里做起彈珠或撲克牌的騙術。這個空地，從清晨到深夜，都有人在這里搵食，反倒讓這個沙安市場火爆起來。

而袁成，就是這個沙安市場中的一個做包子賣油條的河南佬。在廣東的叫法里，叫某生者顯得很尊敬，可是袁成卻并不是尊者的叫法，他本名就是姓袁名生的，河南開封人。

羅父在每天早上六點過就起床，自己偷偷到沙安市場來遛一遛。早上的空氣質量還是很好的，所以有時候羅父就更加喜歡帶早起得孫子來市場這邊逛逛，在這里經常買包子油條就認識了袁成。認識他的時候，袁成正熟練地將面團在案板上揉著，然后用刀切成一小段，最后將一小段的面團雙手一拉，拉長到大約10-15CM的面條，再輕輕放在油鍋里。油鍋里的油輕微濺起來，油條慢慢變了顏色，袁成用筷子輕輕翻動著油條，等到兩邊完全變成金黃色再撈上來。如此反復地放和撈，讓小孩子羅石生看得一笑一跳的，羅父就說等有空了讓孩子拜你為干爹。袁成一個做小本生意的自然覺得心里爽快起來，他知道在旁邊居住的聯成集團宿舍里都是中層以上干部，如果結識里面的人說不定到時也會有好的業務可以關照。有時候，羅父就會問你的油條怎比我在家里自己炸的油條要好看吃起來也脆一些。袁成也就不厭其煩地說我的油條會用老面來揉，里面還會加上一些明礬做調料，這樣就讓油條成色很好。

袁成的住房就在聯成宿舍的后面，在沙安村的丁三巷。兩房一廳的房子里住著兩家人，除了袁成一家兩口一個孩子外，另外一家是做小手工的，他們很少東西，只是偶爾帶點做不完的手工回家。生活總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早上袁成就要五點起來，在樓道口打開頭天晚上備好的煤灶口，將新煤球換上，等火升起來再提到樓下的三輪車上，這個時候袁成的妻子何瓊就會收拾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放上來。袁成就坐在三輪車座上抽口香煙，等候何瓊把所有的用具裝好車，再跳上三輪車來了，蹬著三輪車到沙安市場。早上的行人很少，車輛也幾乎沒有，三輪車也不顧紅綠燈的約束，徑直向市場趕。偶爾袁成也要跟何瓊打趣，你得減肥了我已經拉不起你了。這個時候的何瓊就會很生氣地罵那你重新去找個妖精來做你的婆娘中不中？中中中，你要不要介紹一個婆娘給我。何瓊的輕罵聲和袁成的笑聲，有些放肆地在清晨的沙安街頭飄蕩。

袁成計劃要在沙安市場擁有一間獨立的房子，哪怕二手房也可以，然后在旁邊有塊菜地種點蔬菜自己吃。在菜市場買的蔬菜總覺得缺點什么，他就想吃自己種的大蒜大蔥青菜等，這一直是他壓在心頭的夢想。自從自己1999年來到沙安鎮，到現在2003年了，雖然掙了一點錢，但是相比沙安鎮的房價還是無法購買。不止一次，他被房地產銷售人員口里的話語嚇怕了，現在建筑面積均價要8000元每平方米。吱吱吱，他計算了一下房價，自己買個小戶型八十平就要六十四萬，加上簡單的裝修至少得要十萬元吧，再買點家具也要兩三萬吧，一套房里里外外加起來需要接近八十萬了。這要在河南老家，不知道可以買多大的房子了。看來新房是買不起了，那就等買二手房吧，可是二手房的價格也是在上漲，沒有六千多也拿不下來。到處的房地產市場一片火紅的光景，連沙頭、羅沙一帶的房價都已經快追上鎮上了。

沙安就是一個鎮，卻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在霄邊市場那邊有一座建設得很宏偉的長安門。在收攤回來的時候，遠遠望去那里的燈光是如此的美麗，萬達廣場的燈火也招引夜色，把這條霄邊大道旁的G107國道裝扮得如詩如畫。沙安這座城市，長安之門在哪里呢？如何才能進入這座城市。

沙安鎮的天虹社區，是個有悠久文化歷史的地方，人來車往，整個一幅欣欣向榮的主城區。在開發都北這個老區的過程中，房地產無疑充當了建設的先行軍。在2012年5月，小區終于開盤了。

接房的時候，排成一長隊的業主，在太陽底下不斷地擦著汗水。

接房了。接房了。

終于接房了。

兩年以來的心開始從天空落地，回歸真實的平靜。楊亮跟著開發商的指引，簽了一連串的字，然后再稀里糊涂地在物管的指引下，來到了5棟10-4。哈哈，這個就是我的窩啊，三房兩廳套內100平米。

哎，這個地方不對勁？

哪里？喔，這個地方，小事，是在做地板的時候灰漿標號不一致導致的，一點縫隙痕跡不影響結構。

是不是？后來，楊亮一想，反正我是10樓，要垮上面有那樣多人。不怕。

回過頭看，這里怎么有窗戶不能開的呢？問物管，說這個小事，馬上安排人去處理，明天就好了。這樣啊。反正不懂，走吧，我們下去把字簽了，辦理接房手續。

簽字。畫押。按手印。我就是這個壽宏小區的真正業主了。

楊亮提著兩個箱子，很丑陋的兩個箱子。這是業主接房的象征。里面裝著幾把鑰匙和一疊質量保證單據。是有點浪費，有點好像月餅盒的感覺，外包裝的成本太貴了。也理解，可能這就是國際品質小區的概念吧！人家又不缺錢，不比小開發商，那樣小氣的不得了。

還沒有到門口，遇到很多業主在鬧。楊亮擠到人群堆里一打聽，自己的頭腦有些暈眩。八十萬現金，自己居然買到的是如此的小區。他的耳朵里清晰地傳進來的刺耳的言語：

這是個人車不分流的小區，車輛大搖大擺地從小區中庭走過。

這是個設計不規范的小區，居然很難安裝主臥空調，安裝空調要蜘蛛人。

這是個綠化不達標的小區，沒有名貴的植物，都是些普通的花草。

這是個不負責任的開發商，外墻滲漏嚴重，卻不采取有效措施。

這是個沒有社會責任的開發商，窗戶通風不能達到國家規定的二十分之一，卻拒絕整改。

……

到處是一些白發蒼蒼的老父親、老母親，他們都是幫兒女業主一起看房的參謀。他們無奈地對著那些排成長隊的開發商隊伍和物管的隊伍，搖頭嘆息，我們的社會怎會變成這個樣呢，為啥子我們的開發商沒有人性，他們還是父母所生的嗎？

楊亮高昂的頭低了下來，原本以為自己在沙安打拼能夠買到一處好房子，沒有想到這房子卻到處問題。他毅然地走到維權的人群中，加入這個隊伍。

業主不可欺！人心豈可欺？

經過幾次維權后，楊亮回到家里，非常疲憊。他將電腦打開，登錄QQ后，加了壽宏小區的維權群。QQ群內不時有人在聊天說房子，不時又有裝修公司的在找裝修業務，不時還有股票的人在談股票。在線180多個人，但是有些根本不說話。楊亮便私聊給一個在現場維權時認識的管理員，得知這里有很多不是業主，有的居然是開發商的，混進群里來就是要探聽業主維權情報的。

楊亮不以為然，沒有想到現代社會，在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土地上，還有諸如開發商探聽情報這樣的話題，真是可憐可悲的開發商啊？

楊亮下載和打開了一個業主共享的維權文件：

一個拒不執行業主房屋整改意見的無良開發商——沙安壽宏置業

沙安鎮政府：

您好！

壽宏報國小區國際項目第一期已基本完工，第二期也已成型，全體業主對該項目存在的太多問題進行了總結，希望項目開發商必須堅決整改。但是我們的開發商根本就非但不理睬，而且采取非常傲慢的態度，根本置我們的權利于不顧。所以，我們業主聯名要求政府幫助我們維護權利。

以下，是我們業主匯總整理的房屋等不符合的地方。

……

全體業主花掉畢生心血買套房極不容易，少的幾十萬，多的上百萬，一輩子都在還按揭，希望開發商真真切切站在業主的立場上，一切以人為本，以民生為重，還原一個安靜美麗和諧的家園。

這就是我們辛辛苦苦賺錢購房的結果，看看下面幾張圖片吧。我們合法理智地去找開發商維權，而他們根本避而不見，不理我們的訴求。全體業主拉著橫幅去，但是我們的鎮長大人，這些開發商居然從外面找來人來搶我們的橫幅。他們很多理由，“我們不認識這些人”，是的，難道是這些搶劫的人家里出了大的事故，非要來搶這些白布回去做孝布嗎？更可笑的是，最后居然有人搶了我們的東西就順利跑進小區，我們跟著去找“搶劫者”，卻不讓我們進自己的家，保安攔住不讓業主進小區去追。后來半小時后，我們進去到處找卻找不到了。這樣的物管啊，就是我們辛辛苦苦每個月1.9元物管費養育的這些人啊，能真正幫我們管理好房屋和小區嗎？

我們的政府是一個親民的政府，我們希望沙安鎮政府的各位領導，能夠真正聽聽和了解我們這些全體業主的無奈的心聲，能夠有時間專門到我們的壽宏報國小區來看看。

我們全體業主熱切盼望沙安鎮政府市長能夠給我們帶來生活下去的希望！

期盼！期盼！！

下面附有很多圖片。圖片上有些觸目驚心，楊亮看到在維權隊伍后面出現的不少黑社會的影子，那身上兇狠的紋身，張牙咧爪地宣示這個地方你們業主別維權，否則我們將把你滅了。

這個城市！

沙安鎮！

你曾經是個文明治安的榜樣啊！楊亮的淚水流了下來，無聲的淚水，把幾次維權以來的痛苦都深深地埋進了房里，埋進了城市到處可見的鋼筋水泥里。

絕不能倒掉！關鍵時刻，業主不能倒掉！

楊亮多少次與所有業主交流，只有堅持，才能取得勝利，才能讓無良的開發商整改房屋問題，才能保護我們的家園不被他們破壞。

不斷地跳動，QQ里出現了不少消息。

6-22-3佚名（XX799） 10:12:57

我就等你們切看了回來報告一下，通個氣，結果你們都跟我一樣，不切看

5-8-3心愿（456xx17x） 10:13:21

我去看了哈，但沒有看出啥子名堂來

6-22-3佚名（XX799） 10:13:35

那就好噻，非要看出名堂來才爽啊

6-22-3佚名（XX799） 10:13:54

你也是2號房，我問下，有幾間黑屋？

5-8-3心愿（456xx17x） 10:14:08

主要是我不懂咋個驗房

5-8-3心愿（456xx17x） 10:14:47

客廳，和客廳陽臺，全部被擋完，完全沒有視線得了，還有窗戶每個窗戶只開一扇窗。

……

7-26-2小方（xxxx7543） 18:32:46

這是哪個房間喲

7-26-2小方（xxxx7543） 18:33:07

是從樓上漏下來的還是外墻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3:12

這是次臥窗臺頂漏水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3:22

不知道

7-26-2小方（xxxx7543） 18:33:37

你們家呀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3:40

是噻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3:56

今天開發商又叫我有空去復驗。說整改好了

7-26-4浩坤（135XX11XX） 18:34:02

不會5號樓也是漏啥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4:03

星期六順便去看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4:08

是真的

7-26-4浩坤（135XX11XX） 18:34:39

暈，還以為就只是我那個再漏的呢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4:45

前面那些次都不漏，但上周六看都漏了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4:52

漏的多得很

6-21-2浩坤（135XX11XX） 18:35:25

真的是個麻煩的事情，現在漏還知道，萬一是那家裝了還漏就麻煩的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5:31

有沒有15-21-5或23-5的業主的電話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6:01

是噻，現在不整好，以后就麻煩了

15-22-3流年永駐（xxx101507） 18:36:20

等裝好了再漏再整改就難呀。

在楊亮睡不著的晚上，楊亮也感到太寂寞了。他的妻子正睡得正香，但是他卻無法入眠。

如何能入眠呢？

自己是跟銀行貸款買的房子，買成8900元一平，當時為了拿到號，被賣樓的獸獸小姐直接騙去了兩萬元。兩萬元，這是楊亮兩個月的工資了，他早上七點起來趕去公司起早摸黑的兩個月工資啊，就這樣被售樓的小姐給騙去了。

楊亮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抽了一支煙。他看見女兒放的一本小說，那是郭沫若的《棠棣之花》，他看見女兒在上面寫的字“沒有好母親，哪有好兒女；沒有好兒女，哪有好國家。”他搖了搖頭，自言自語，“沒有好業主，哪來壞商人？”

他進入了夢鄉。

他夢見房子倒了，整個小區里到處是泥濘。他想動，但腿已經張不開，想飛卻飛不起來，四處的斷壁在分割他的肉體。鋼筋和水泥把楊亮包圍，他在森林里奔跑，但是到處都是房子，卻跑不了。他從夢里醒來，閉上了眼睛，淚水流了出來，他什么都不去想，房子和貸款、妻子和兒女、父母的蒼蒼白發。他找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多渴望成為飛天，到天上去，用神仙的眼睛來審視這個世界。都說好心有好報，可是自己卻總不見到有鮮明的例子來證明。

真的有神仙嗎？楊亮懷疑起來。

楊亮開始慢慢地下沉，他不再想往上走了，他望不到生活的盡頭，房屋的壓力已經把他折磨得精瘦。在夢里，他什么都不會做，他愿意呆在夢里，至少這里沒有人來約束自己。

病態的人啊，病態的社會。雨水還在繼續下，偶爾幾聲布谷鳥的聲音久違地穿刺在夜空。多少人的不眠之夜啊。

沙安，你會變成我們的家鄉嗎？沙安。楊亮心里淡然下來，既然大家都在維權，相信房管局能夠幫我們處理好吧。這個嶄新的城市一定能夠成為我的安居之地，自己在這里多年的辛苦一定會有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