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幸福散論
- (法)阿蘭
- 1130字
- 2021-06-08 10:31:19
神經衰弱
在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中,男男女女的心情也和天氣一樣多變。昨天,一個學識淵博而又相當敏感的朋友跟我說:“我對自己不滿意。我不工作也不打橋牌的時候,就會有成百個零碎的想法在我的腦子里兜來轉去,這一分鐘讓我傷心,下一分鐘讓我高興,這些想法瞬息萬變,比一只變色龍變色的速度還快。這些零碎的想法——一封要寫的信,一輛我錯過的電車,或者一件太重的大衣——都顯得格外重要,仿佛它們是真正的不幸。我試著跟自己講道理,向自己證明這些事情不值得讓我煩心,但都沒什么用。我的論據聽起來不會比沉悶的鼓聲更動人。簡單點說,我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衰弱了。”
我跟他說,別再用這些大詞了,試著去看看事物的本來面目。你的命運和其他人的命運并無不同;你的不幸只在于你很聰明,在于你對自己想得太多,在于你想要理解為什么前一分鐘你是沮喪的,下一分鐘你又是快樂的。你對自己感到惱火是因為你沒法確定自己快樂或沮喪的原因。
事實上,快樂或不快樂的具體原因并沒有那么重要,一切都取決于我們的身體及其機能。精力最充沛的人每天也會在緊張和萎靡之間循環往復,也都會受到飲食、身體運動、全神貫注的工作、報刊乃至天氣的影響。你的情緒起伏不定,仿佛波浪中的一艘小船。通常來說,這些變化都無足輕重,只要保持忙碌,你就不會去琢磨它們;不過一旦你有時間去回想它們,而且開始認真地思考它們,就會有一些小小的理由涌入你的腦海。你相信這些理由就是原因,但它們實際上只是結果。一個敏銳的人在沮喪的時候總能找到很多沮喪的理由,在快樂的時候也能找到很多快樂的理由,同樣的理由往往能服務于兩個不同的目的。帕斯卡爾[1]身體不適,漫天的繁星讓他恐懼萬分;他望向群星時所體驗到的那種威嚴的戰栗無疑是由于他沒有意識到這是他在窗前受了涼的緣故。若換作另一位詩人,他如果身體健康,則會與群星對話,好似對情人一訴衷腸。這兩個人都會說一些有關星空的動人之語——確乎動人,但也完全不著邊際。
斯賓諾莎[2]說人無法回避情緒,但一個智者會在內心生發出一系列快樂的想法;相比之下,他的情緒就變得微不足道了。然而,即便我們不愿追隨斯賓諾莎在他那艱難的道路上前行,我們依然可以主動為自己創造大量的幸福儲備,包括音樂、繪畫和交談;相形之下,我們的抑郁情緒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一位社會活動家在履行他的社會責任時會忘了自己的肝病。如果我們不能從盡責而有益的工作、書籍或朋友那里得到更多,那我們就應感到羞愧。不過,有意地輕視那些有價值的事物,這或許是一種很普遍的錯誤,也會產生很嚴重的后果,因為我們的福祉都寄于其上。追求我們理應去追求的事物,這可是門高超的藝術。
1908年2月22日
[1]即布萊茲·帕斯卡爾(BlaisePascal,623—662),法國哲學家、數學家。
[2]即巴魯赫·德·斯賓諾莎(BaruchdeSpinoza,632—677),荷蘭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