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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邁向護國公制

也只有奧利弗·克倫威爾,他以文治武功的巨大影響力,才讓這些甚囂塵上的不安想法有了些許平復。

——大衛(wèi)·休謨


1649年1月30日那個陰沉寒冷的清晨,“血腥”的查理一世在白廳前的廣場被推上斷頭臺。至此,國王和軍隊以及議會之間的慘烈較量終于宣告結(jié)束,這場爭斗引爆了英國兩次內(nèi)戰(zhàn),成千上萬人因之慘死。正像他的政敵宣告的那樣,查理一世落得這種下場是“命定如此”。行刑的那天,廣場上聚滿了想一睹查理一世人頭落地的看客,他們面色陰沉,沉默而茫然。為了御寒,國王特意穿著兩件白襯衫走向斷頭臺,免得老百姓誤以為他是因恐懼而瑟瑟發(fā)抖。查理一世以國王陛下的身份接受了審判,受審時,他身上多了一種過去統(tǒng)治時少有的威嚴。他不失體面地坦然受死,并選擇寬恕那些送他上斷頭臺的人,因為他堅信,君主制不會就此在英國大地上永遠消亡。

不久,英國坊間出現(xiàn)了一本以查理一世口吻寫成的書,題為《國王的圣像》,這本書融禱告和辯護于一體,算是他的精神自傳。對那些幻想著有朝一日恢復君權(quán)神授的人來說,這本書自然也就成了競相購買的暢銷作品a。彼時,王權(quán)陷落,英國已變得不像以往那樣氣派威嚴,而這一轉(zhuǎn)變的標志就是矗立在倫敦皇家交易所的國王塑像,悄然間被換成了正門上一句平實的銘文:“暴君已逝,王政亦終”。查理一世被處決后的第二天,克倫威爾的宗教指導者約翰·歐文宣教說:“上帝的審判臨近了,天穹與大地將為之震動,塵世的一切,都要為上帝之國的建立避讓,只有蒙恩者才能進入這神圣的國度。”1頗受軍隊歡迎的特遣牧師約翰·坎恩宣稱,查理一世的死是“奉上帝的旨意”。現(xiàn)在是基督和他的圣徒再次降臨人間的時候,他們將“蕩平歐洲一切王權(quán)統(tǒng)治”2

議會在戰(zhàn)爭中的勝出具有決定性意義,這場戰(zhàn)爭和黑死病一道,把不列顛和愛爾蘭攪得昏天黑地,或許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像現(xiàn)在這樣的慘況。英國議會“新模范軍”的“圣徒”業(yè)已證明,他們自己就是被賦予莊嚴使命的上帝選民:以英國為榜樣,把上帝的旨意行在地上。他們之所以能在內(nèi)戰(zhàn)中所向披靡,正是他們內(nèi)在恩典向外分賜的結(jié)果。在這支隊伍中,最耀眼的人物當屬奧利弗·克倫威爾,一位出身中等貴族家庭的草莽軍人。他在一生前三分之二的時間里都默默無聞,但在時代洪流的裹挾下登上歷史舞臺,屢建奇功,蓋過所有前人。他果敢地率領“鐵騎軍”沖鋒在前,對神圣的天意擁有無比堅定的信念:“這一切都是出于上帝的仁慈,而不是出于人的意志。”3

這場革命以國王的死而告終,最大的獲勝方卻是一個很小的派系,其雖然取得巨大成功,但代價卻極為高昂,它以人民贏得尊嚴的光輝掩蓋了整場革命的非法性。隨后的發(fā)展證明,他們在毅然決然地做出這個決定后便束手無策,和平之路注定要遭遇更大的險阻。英國人生性固執(zhí),很難做出改變。絕大多數(shù)英國人固守伊麗莎白一世時代的新教教義,堅定奉行“祈禱書”宣揚的慈愛溫和。“祈禱書”將加爾文宗神學和用無與倫比的、簡潔而美麗的語言表達出來的天主教儀式混合在一起,既迷人,又實用。還有極少一部分英國人(不到英國總?cè)丝诘亩种唬儆凇罢嬲摹碧熘鹘掏剑麄內(nèi)藬?shù)雖少,卻構(gòu)成了貴族的主體,這些少數(shù)分子不斷受到指責,說他們與被稱為“平等派”的激進反對團體沆瀣一氣。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這種構(gòu)陷實在站不住腳。畢竟,平等派呼吁實現(xiàn)男性公民的普選,而一旦普選,勢必導致國王重新執(zhí)政,但這種提議是不大可能被采納的。此外,當時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寡廉鮮恥、放浪形骸之人,他們與上帝的旨意背道而馳,經(jīng)常出入酒館(這些酒館十有八九是無照經(jīng)營的)、賭場和妓院。克倫威爾曾一針見血地指出,英國人“就像被施了割禮,天生就這副德行”4,這句話可謂驚世駭俗。在英國,至少有些人帶有屬于上帝挑選的基督教新教徒的痕跡。但是,根據(jù)加爾文的預定說,除了極少數(shù)人被上帝選中而得救,絕大多數(shù)人甚至未能證明自己真正配得上上帝之名。這些被上帝選中的人,怎樣才能選出這個國家的領導者呢?

克倫威爾已經(jīng)把各路競爭派系治得服服帖帖,即便有的對手表面逢迎,實則嫉妒得咬牙切齒,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克倫威爾已經(jīng)成為英國最有權(quán)勢的人物。毋庸諱言,費爾法克斯在名義上仍然凌駕于克倫威爾之上,但一連串促成國王被處決的事件讓他變得心神不寧。費爾法克斯遁入了陰影之中。然而,現(xiàn)實情況并不容樂觀,就算把克倫威爾自己的軍隊和議會的剩余兵力湊在一起,在力量對比上他也是小巫見大巫。雖然克倫威爾一方在軍事上十拿九穩(wěn),但他們卻面臨著政治上的不確定性,而且長老派內(nèi)部也存在宗教上的分歧,一部分長老派成員像克倫威爾本人一樣,希望能順應潮流,使政治和宗教達成統(tǒng)一,建立英國的民族教會并謀求獨立;而另一部分長老派成員尋求更大的宗教自由。盡管存在這樣的分歧,雙方還是一如既往地強烈反對天主教。對那些公開聲稱支持建立新共和政體的政治家,他們需要軍隊保衛(wèi)共和國的存續(xù),包括他們自己的性命。在整個17世紀50年代,軍隊把他們扶上臺,也只有軍隊才能保證他們執(zhí)政。歷史后來證明,試圖解決與代表平民的平等派之間的爭議,只不過是那個年代扣人心弦的一場鬧劇而已,最后不了了之。

*

國王被處決后,1649年5月19日,愛爾蘭和英格蘭隨即正式廢除了君主制。按照殘缺議會b(當時只有五十名活躍的議員)的說法,君主制“對人民的自由、安全和公共利益一無是處,反而構(gòu)成了沉重的負擔和威脅,根本沒有繼續(xù)存在下去的必要”。英國的上議院也因為被認定為“毫無用處”并存在危險,一同被廢除。君主政體下的行政權(quán)被轉(zhuǎn)交到新成立的“國務會議”手中。國務會議每年選舉一次,成員不少于十三人,不超過二十一人(事實上從未超過十八人)。議會政治取代了王室統(tǒng)治。就在這年的5月,議會還通過法令,宣布英國及其自治領成為一個“英格蘭聯(lián)邦和自由的國家”。國王死后將近一年,所有成年男性公民都被迫“宣誓”效忠英格蘭聯(lián)邦,隨后英格蘭聯(lián)邦便成立了。如果有誰膽敢忤逆英格蘭聯(lián)邦,就會被扣上叛國者的帽子。

殘缺議會旋即開始對外交政策和對外事務發(fā)力。自從1641年爆發(fā)內(nèi)戰(zhàn)以來,一方面,愛爾蘭被克倫威爾軍隊的馬蹄徹底夷平,愛爾蘭人對1649年克倫威爾發(fā)動入侵自然能忍則忍;另一方面,掌控蘇格蘭的加爾文教徒雖然更熱衷于放手一搏,但他們在英格蘭人眼里無非是一個忍辱偷生之輩,不足掛齒。因此,愛爾蘭和蘇格蘭都將被納入英國的掌控之下。1651年,克倫威爾領導的英吉利共和國議會通過了《航海法案》,該法案試圖遏制荷蘭的貿(mào)易活動,雖然荷蘭人同樣信奉新教,但其海上力量和商貿(mào)活動都對英國造成了威脅。但在對國內(nèi)事務的處理上,殘缺議會的分歧則要多得多,而且這種狀況將一直持續(xù)下去。1650年9月,議會通過了《寬容法案》,這項法案的頒布意味著異教徒不必再定期到教區(qū)教堂做禮拜,教區(qū)制度仍然得以維系下來,盡管其本身一直是宗教改革激進派的鏟除目標。大法官馬修·黑爾領銜對英國的法律制度進行改革,他素以保持中立和客觀著稱,曾為國王首席顧問托馬斯·溫特沃思·斯特拉福德伯爵c及沒站在議會一邊的勞德大主教辯護,但最終還是沒能保住他們的性命。黑爾的改革提議非常堅決徹底,但因遭到殘缺議會為數(shù)眾多律師的抵制(他們把自己的私利擺在首位)而最終流產(chǎn)。

殘缺議會發(fā)揮的作用日益萎縮,“勉強在那維系著”。克倫威爾對議會的無能感到非常憤懣。1651年9月3日,克倫威爾率軍在伍斯特取得對查理·斯圖亞特的決定性勝利,這場天意使然的戰(zhàn)役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賞賜冠冕的慈悲”,極大地鞏固了他的威望。克倫威爾第二天便直抒胸臆:也許議會現(xiàn)在該“按上帝的意志行事了吧,因為上帝已經(jīng)表明了他的意志”。至于上帝的意志到底是什么,這讓人不禁迫不及待地循著克倫威爾的人生軌跡一路探究下去,可越往后,絕望也越大,最后徹底灰心。

殘缺議會沒能給出這個答案,而且克倫威爾和很少在議會大廳露面的奧利弗·圣約翰強迫殘缺議會確定履職日期,過了這個期限便自行解散。1651年11月3日,殘缺議會同意將在三年內(nèi)自行解散,這也就開啟了尋找繼任者的大幕。軍隊想要的是一個徹底的解決方案,主張議會應該成為“虔誠而忠誠”的自留地。對克倫威爾來說,這并不是他最后一次充當軍隊和議會之間的仲裁者。但是,隨著對勝利的回味漸漸遠去,克倫威爾熠熠生輝的形象似乎正在淡出人們的視野。四分五裂的英國太渴望“安定下來并休養(yǎng)生息”了,可是,直到1651年即將翻篇,一切似乎仍是照舊。12月,克倫威爾召集了一次會議:

會議在議院舉行,與會方包括議會各派議員以及軍方主要將領。既然這么多人到場,他向眾人提議,國王已被斬首,王子也被打敗,他認為是時候坐下來解決國家的問題了。

其中有一派我們姑且將其簡稱為“文官派”,主要由法官和律師組成,這一派主張建立君主立憲制國家。另一派由軍人組成,他們主張建立共和國。著名大律師布林斯東·懷特洛克提議,是否可讓查理的小兒子格洛斯特公爵亨利(當時他已成年)登基加冕,但君主的權(quán)力受憲法節(jié)制,從而引領國家建立有限的君主政體。克倫威爾認為這個想法實現(xiàn)起來“難上加難”。然而,克倫威爾也承認,接受“某種程度的君權(quán),這不失為一種很好的”解決方案。英國就此埋下了一顆日后結(jié)出苦果的種子。

最后,到了1653年4月,克倫威爾自視已經(jīng)撮合雙方達成一致,于是成立了一個由軍官和議員共同組成的委員會。鑒于殘缺議會已經(jīng)自行廢止,議員將通過該委員會重新進行選舉,將那些敵視英格蘭聯(lián)邦的人排除在外。可出乎克倫威爾意料的是,殘缺議會竟然退出協(xié)議,決定立即自行組織選舉,這讓克倫威爾深感受挫,怒火中燒。

1653年4月20日,對議會一次又一次大失所望的克倫威爾率領一隊士兵向威斯敏斯特進發(fā),用他那句雖有爭議但最有名的話向殘缺議會大聲宣布:“你們在這個位子上太久了,很久都沒有什么貢獻了。走吧,我說!我們已經(jīng)受夠你們了。以上帝的名義,趕緊離開這里!”這句話將在1940年5月英國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再一次回蕩在議會大廳d。克倫威爾聲稱,他解散殘缺議會憑借的是“上帝賜給他的力量,完全符合天意”5。可在批評者看來,用“圖自己方便”來代替所謂的“天意”,或許再恰當不過了。

到了1653年的春天,隨著殘缺議會被廢除,克倫威爾登上了權(quán)力的巔峰,到目前為止,英國歷史上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一樣。克倫威爾認為,殘缺議會已經(jīng)無法“履職,它辜負了上帝、他的子民和全國人民的殷切希望”6。克倫威爾終將一次次把他的信任托付給上帝(和干火藥),而不是議會和人民。從現(xiàn)在的眼光看,盡管克倫威爾算不上一個獨裁者——早期的現(xiàn)代國家由于缺乏基礎設施,加之通信手段也有限,根本就無力推行極權(quán)統(tǒng)治,不管其個人野心有多大——但他的獨裁傾向卻顯露無遺。早在1647年7月,克倫威爾就注意到,政府在施政時最好是“為人民謀福利,而不是取悅?cè)嗣瘛薄H绻粋€議會尸位素餐,罔顧上帝傳達給他們的旨意,那就必須拋棄這個議會。議會存在的終極理由是讓英國人敬畏上帝,使整個國家上升為上帝的選民。歸根結(jié)底,克倫威爾的最高抱負更多的是在神學方面,而不是在政治方面。就此而言,他的盟友比他更熱心。

*

克倫威爾改變統(tǒng)治方式的下一項實驗求助于托馬斯·哈里森少將,他認為這是“一位誠實之人”,但飽受“情緒急躁”7的困擾。作為一名律師出身的軍人,哈里森是第五王國派的領袖,第五王國派是一個支持宗教確定性的激進的千禧年教派。第五王國派真誠地相信,在巴比倫、波斯、希臘和羅馬這前四個帝國滅亡之后(第五王國派同時也承認羅馬帝國與教宗之間存在銜接性),以基督為王的千年第五王國即將降臨人間,而英國將孕育這個第五王國。和內(nèi)戰(zhàn)中幾次讓他揚名立萬的作戰(zhàn)表現(xiàn)一樣,哈里森在和平環(huán)境下依然急躁不安。相比之下,克倫威爾雖然在軍事上干脆果斷,但在政治上將被證明是一個搪塞推諉者,這個人將三番五次地躲進祈禱中緘默不語,在與上帝的對話中不斷尋求指引e。哈里森秉承宗教的確定性,這讓他對優(yōu)柔寡斷全無概念,也不知道中途停下來思忖一番。

然而,當時間指向1653年7月4日,克倫威爾創(chuàng)立了“提名議會”,或稱之為“貝爾朋議會”,這成為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貝爾朋”是批評者嘲諷這個議會時給它起的綽號,這個綽號來自議會中一位更虔敬的議員的名字,他是倫敦城的皮革商人,名叫“贊美-上帝·貝爾朋”(全名:若非-耶穌-基督-替你-受死-你-早就-下地獄了·貝爾朋)。“提名議會”傾注了哈里森的心血,這種圣人政治以古猶太最高評議會兼最高法院的猶太公會為藍本,想借鑒《舊約》中的摩西律法來實現(xiàn)對英國的治理。克倫威爾宣稱:“這是上帝在召喚你們來做這件事,我覺得這憑借的是空前的天意(我指的是軍事勝利),上帝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讓他的子民獲得了這樣的旨意。”他們因為“上帝的明智意志”而集合在一起,所以必須“承認上帝對他們的召喚”。克倫威爾曾說,提名議會的成立“迫在眉睫”8,國家馬上就要進入非常時期。

一百四十名議員組成的貝爾朋議會應該由英格蘭和愛爾蘭的獨立公理派教會“提名”——這個議會的官方名稱就是這么來的。但在現(xiàn)實中,議員主要是由軍隊的軍官委員會遴選,他們相中的人“骨子”里要具備這樣的品性:敬畏上帝且是“公認的忠誠老實之人”。貝爾朋議會只運行了五個月就被解散了,用克倫威爾自己的話講,這個議會就是“異想天開,完全是我自己的軟弱和愚蠢造成的”。就像殘缺議會一樣,它也因難以處理宗教和法律問題而失敗。

貝爾朋議會因為被人認為沒起到什么作用以及議員出身卑微而備受譏諷,當時的一份報紙大幅刊文,駁斥他們是一群“卑劣的訟棍、旅店老板、低賤的技工、賣襪子的小販”9。然而,這個議會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不堪,從成立之日起,它一共通過了三十項法案,覆蓋社會和經(jīng)濟領域一系列問題。實際上,貝爾朋議會的議員也不是一群原教旨主義者。哈里森領銜的第五王國派在議會運行中起到的作用相對較小,況且議會班子成員絕大多數(shù)的出身都符合傳統(tǒng),他們中既有貴族,也有不少士紳,就算大部分士紳的地位并不高,也絕對不能說他們是“卑劣的訟棍、旅店老板、低賤的技工和賣襪子的小販這樣的烏合之眾,根本不用指望他們配得上大陪審團成員的名號”。即便如此,他們當中律師出身的議員——在克倫威爾成立的所有議會中,律師議員都是一支能起到穩(wěn)定作用的力量——還是著實大吃一驚,因為他們的提案竟然被那些妄圖取消衡平法院以及打算大幅壓縮英國普通法條款的人以多數(shù)票給否決了。貝爾朋議會以微弱多數(shù)票通過廢除教會什一稅法案后,由于被更激進的議員徹底激怒,大約八十名溫和派議員——重要人物包括查爾斯·沃爾斯利爵士、威廉·西德納姆、吉爾伯特·皮克林爵士、愛德華·蒙塔古、菲利普·瓊斯、安東尼·阿什利-柯柏伯爵、亨利·勞倫斯以及約翰·德斯伯勒——舉行了一場禱告會,同意“把他們從克倫威爾將軍那里得來的權(quán)力交還給他”。于是,1653年12月12日,他們便向克倫威爾呈遞一份署名文件,陳述說:“根據(jù)今天在下議院提出的一項動議,按照現(xiàn)在議員的組成,本屆議會再繼續(xù)運行下去,將不利于英格蘭聯(lián)邦的利益。”與此同時,戈菲上校和懷特中校率領火槍部隊進入議會,驅(qū)散了那些仍在下議院逗留的議員。不管克倫威爾是否提前知曉這一計劃,歷史學家布萊爾·沃登一針見血地指出,克倫威爾“按照什么都不知道處理一切”10——他急不可耐地就接受了解散議會的結(jié)果。貝爾朋議會對軍隊不懷好意,這讓克倫威爾和他手下的軍官很擔憂,畢竟軍隊仍然是左右國家的力量。特別是,議會對每月國家財政支出的審批百般推諉,卡住了軍費來源,這已經(jīng)對國家政權(quán)的運行造成掣肘。最惡毒的議員甚至還拋出這樣一項提案,軍隊的某些更高級軍官應無薪服役。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掌握在軍隊自己手中,尤其是其中一位顯赫的人物。

*

約翰·蘭伯特少將時年三十多歲。這個人自視甚高,野心勃勃,不欠任何人人情,是唯一一個能與克倫威爾爭權(quán)的勁敵,或許只有他才有能力接任克倫威爾。1650年9月3日,蘭伯特這位高明的騎兵軍官不惜一切代價,憑借近乎魯莽的進攻戰(zhàn)術(shù)在鄧巴戰(zhàn)役中大獲全勝:大衛(wèi)·萊斯利率領的蘇格蘭保王派軍隊被一舉擊潰——蘇格蘭“不顧上帝的一系列旨意,放棄秉承上帝絕妙安排的榮耀”11,打著查理二世的旗號挑起戰(zhàn)事,寄希望于查理二世能在整個英國推行蘇格蘭長老會制定的宗教解決方案,鄧巴戰(zhàn)役給了蘇格蘭當頭一棒。英格蘭軍隊——在克倫威爾眼里,這就是一支純粹的有宗教信仰的軍隊——高級軍官在發(fā)表的《穆塞爾堡聲明》中正式宣布,他們“是在為摧毀敵基督而戰(zhàn),推動耶穌基督王國的建立……不管蘇格蘭和任何其他國家怎么說,你們會說什么?”

在圣徒的神話里,鄧巴戰(zhàn)役的重要性怎么形容都不為過。在反思這場戰(zhàn)役時,克倫威爾回憶說:“我們不知道該怎么辦,但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明白,我們之所以能贏得這場戰(zhàn)役,以及所有其他戰(zhàn)役,都是出于上帝的慈愛,而非出于人。”12圣徒不過是“上帝的工具”。在鄧巴戰(zhàn)役中,英格蘭軍隊僅僅犧牲了二十人,這奇跡般的戰(zhàn)果證明了上帝之手正指引著清教徒的大業(yè)。正如克倫威爾看到的,他用歡快的話語這樣說道:

正因為他們兵力占優(yōu),占盡優(yōu)勢,無比自信,也正因為我們處于劣勢,困難重重,所以我們才能在上帝的山上,見證上帝的神跡……上帝會為我們找到解救之路,上帝會讓我們得救——實際上,我們確實得到了安慰和希望。

在鄧巴,克倫威爾被深深打動,正如一名戰(zhàn)爭親歷者在獲勝后說的:“他放聲大笑,就像喝醉了酒一樣,他的眼中閃爍著信仰的光芒。”13

更值得一提的是,1651年7月,蘭伯特率軍深入以前從未有人踏足的法夫王國,在因弗基辛摧毀了約翰·布朗爵士的盟軍:兩千名蘇格蘭人被殲滅,一千四百人被俘。9月,蘭伯特在伍斯特戰(zhàn)役中將他的英勇展露無遺,當時,他身下的戰(zhàn)馬被子彈射中——蘭伯特是這場戰(zhàn)役后期的重要指揮官,他的英勇表現(xiàn)甚至蓋過了克倫威爾將軍。到目前為止,克倫威爾和蘭伯特在戰(zhàn)場上斷斷續(xù)續(xù)廝殺已近十年,在這期間,他“沒有一次敗績”14

在英國議會議員看來,鄧巴大捷和因弗基辛大捷是天意的安排——他們能取勝,確實是仰仗道義,而這只有借助“以色列的戰(zhàn)車和馬兵”才有可能。隨著勝利的到來,克倫威爾致信未來的下議院議長威廉·倫索爾,他做出了一個預言,為這個政權(quán)的外交政策提供建議:

如果說是上帝讓你的軍隊更有戰(zhàn)斗力,那么請你一定要對這些事情上心,以彰顯上帝的榮耀以及英格蘭聯(lián)邦的榮耀。除了令英國從中受益,你還應該把這種榮耀播撒到其他國家,這些國家也應該效仿這種模式帶來的光榮,并且通過上帝的力量取得同樣的成績。15

換言之,努力建設一個彰顯上帝榮耀的聯(lián)邦,普天之下都應以此為目標。

克倫威爾從來沒有輸?shù)羧魏我粓鰬?zhàn)役,他在上陣時通常都把蘭伯特帶在身邊。蘭伯特是唯一有資格在克倫威爾白廳辦公室召開議會會議的議員;蘭伯特也是克倫威爾唯一一位會登門拜訪,或者邀請他以及他的妻子弗朗西絲·利斯特共同進餐的人。而且,蘭伯特可以比肩克倫威爾,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成為最有可能挑戰(zhàn)克倫威爾地位的人,并最終接替克倫威爾。因為已經(jīng)有跡象表明,克倫威爾離開人世的日子不遠了。在寫給妻子伊麗莎白的一封私人信件中(克倫威爾把他的妻子看作自己最摯愛的人),他提到當他身體狀況日漸糟糕時——“我變老了,明顯感到病痛正在掏空我的身體”——自己“孱弱無力的信仰是怎樣得到了維護”。當克倫威爾在遠征蘇格蘭期間病倒時,有關他死亡的謠言甚囂塵上。事實上,克倫威爾3月初就康復了,但更讓他擔心的是,軍隊查處了一樁保王黨陰謀,叛徒布朗·布謝爾上尉因此被處決。當議會向克倫威爾頒發(fā)勛章,以嘉獎他在鄧巴戰(zhàn)役取得不可思議的奇跡時,據(jù)說他因為自己蓬頭垢面的軍人形象而不敢上前受獎。護國公時期發(fā)行的硬幣將帶有更多的帝國色彩。克倫威爾繼續(xù)保持相對簡樸的形象,盡管此時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位曾經(jīng)敢于打破傳統(tǒng)的革新者。克倫威爾甚至當選為牛津大學的校長。用歷史學家威爾伯·科爾特斯·阿伯特的話說就是,在蘭伯特的輔佐下,“他穩(wěn)扎穩(wěn)打地獲得各種頭銜,日益成為三個王國的核心人物與領導人”16

擊敗查理·斯圖亞特(即后來的查理二世)后,雖然蘭伯特沒有擔任任何正式職務,但他是國務會議的成員,負責管理蘇格蘭和愛爾蘭事務。1652年1月,亨利·艾爾頓去世后,蘭伯特被任命為愛爾蘭總督,但被查爾斯·弗利特伍德給頂替了,弗利特伍德娶艾爾頓的遺孀、克倫威爾的大女兒布里奇特為妻。克倫威爾是否參與了這出荒唐的鬧劇,已不得而知。現(xiàn)在看來,貝爾朋議會的組建對蘭伯特不啻為一記重擊,但對他的對手哈里森來說則是一場勝利——據(jù)1653年11月24日的一份報告透露,“蘭伯特將軍和哈里森后來開始交惡”17。蘭伯特很少在議會任職,相反,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溫布爾登的莊園里度過,在那里,蘭伯特起筆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成文憲法——《政府約法》,這部憲法和所有新的成文憲法一樣,傾向于當時政府的施政目標和意識形態(tài)。隨著貝爾朋議會的解散,踐行《政府約法》的機會終于來臨了。

蘭伯特試圖將國王、貴族和下議院構(gòu)成的古老“三位一體”憲政改造為由國王、國務會議和議會組成的新憲政,并為擬議的護國公制提供堅實的基礎。《政府約法》和它的起草者一樣,處處體現(xiàn)著精明。在這樣的建構(gòu)下,人們將看不到克倫威爾的獨裁:立法權(quán)和行政權(quán)相互獨立,立法權(quán)掌握在護國公和議會手中,而護國公和他的國務會議則負責行政權(quán)。國務會議的顧問官的薪俸為每年一千英鎊,這么高的薪俸自然引起了爭議,但考慮到國務繁重,也不是無法接受。新組建的國務會議將被賦予相當大的權(quán)力,這是查理一世時期的樞密院遠遠比不上的。議會休會期間,國務會議實際上全盤接手議會的職權(quán)。克倫威爾被迫要聽從國務會議的建議,而且只有在國務會議大多數(shù)成員同意的情況下才能發(fā)動戰(zhàn)爭。國務會議負責政府的運行,維護國家法律和秩序,管理稅收,處理貿(mào)易糾紛以及收集情報。國務會議還負責指定克倫威爾的繼任者,當時幾乎沒人敢考慮這種處理危機的方式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歷史會證明,這樣的疏忽代價高昂。

因此,蘭伯特通過努力夯實這個政權(quán)的根基來給克倫威爾救急,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做。1653年12月16日,《政府約法》被正式采納。按照《政府約法》,“最高立法權(quán)應由一個人和議會共享”。這套約法體系受以前軍隊提出的國家治理綱要啟發(fā)并以它們?yōu)樗{本,比如1647年提出的《建議提綱》(蘭伯特同樣參與了這部提綱的起草),以及兩年后軍隊向議會提交的《人民公約》。克倫威爾批準了《政府約法》,以此為手段推進“上帝子民享有的公正自由以及人民在這些國家享有的正當權(quán)益”。一位通信者從1653年12月截獲的一封信中判斷,克倫威爾對此很滿意,“蘭伯特的目標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對克倫威爾而言,《政府約法》概括的宗教信仰自由是一項基本原則。克倫威爾的許多支持者對此持反對態(tài)度,隨著護國公制向前推移,這種反對也日益明顯。對大多數(shù)支持這個政權(quán)的人,特別是那些支持單一國教的長老派成員來說,宗教信仰自由遠不是他們優(yōu)先考慮的事項,排在前面的有兩個最重要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按照《政府約法》,政府會回歸一個更傳統(tǒng)的立場。《政府約法》提議,克倫威爾應加冕為國王,這樣才能鞏固這個政權(quán)并按傳統(tǒng)方法(即古代憲政方法f)指定繼承人。但是,不論這種提議的實質(zhì)還是國王的頭銜,克倫威爾都無法接受。明確拒絕后,克倫威爾被授予終身“護國公”的嶄新頭銜。這次他接受了,1653年12月16日,克倫威爾在威斯敏斯特大廳正式出任護國公。從那天開始直到1658年9月逝世,克倫威爾成為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他的權(quán)力根據(jù)需要受國務會議制約,國務會議由文官和軍人組成,蘭伯特排在國務會議成員的前面,至少在開始是這樣。按照克倫威爾的說法,他成為護國公“符合上帝的旨意以及國務會議的期許”。雖然克倫威爾要“全方位”聽取國務會議的建議,但誰才是“第一元老”不言自明。正如路易十四的首相,樞機主教儒勒·馬扎然觀察到的,克倫威爾“對所有事都了如指掌”18。國務會議主席的任命、國務會議成員薪俸的規(guī)定、外交官的任免以及國務會議正式會議的召開,統(tǒng)統(tǒng)都是克倫威爾說了算。克倫威爾從來沒有反對過自己一個人做主;表達了自己的意志后,剩下的事無非就是等國務會議蓋章生效。

*

1653年12月16日,在克倫威爾出任護國公的就職典禮上,蘭伯特和倫敦市長伴駕左右,蘭伯特手持國劍。護國公刻意沒有穿著代表王權(quán)的皇家服飾,在這個算不上華麗的場合,他身著一件套裝,肩披最樸素的清教徒黑斗篷,“絲毫不見正式場合的袍服”g。宣誓忠于《政府約法》后,克倫威爾發(fā)表了就職演講(按他的標準,這次演講時間并不長),在演講中,他要求屬下官員為今后的長期艱苦工作做好準備:“這不過是站在了希望的門口,從此你們將蒙上帝的祝福,有朝一日盡享安寧與和平。但現(xiàn)在你們還沒有進入這個境地。”

事畢,克倫威爾和他的一行隨從返回白廳的國宴廳,聆聽清教徒神學家托馬斯·古德溫的布道,布道的主題并不陌生:和以色列人的迦南之旅一樣,到達上帝應許之地前,他們也要在荒野之中艱難前行多年。這群英國新晉精英頭頂上方的頂棚留有一幅君主時代的畫作——彼得·保羅·魯本斯繪制的精美絕倫的《尊奉詹姆斯一世》,它見證了當年發(fā)生的一幕,查理一世在它的俯視下穿過巨大而空曠的宴會廳走向刑場。與白廳內(nèi)稀稀拉拉的人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宴會廳一屋子神情嚴肅的議員:這里沒有任何喧囂,大多數(shù)倫敦人根本沒有意識到正在舉行的儀式。

沒過多久,反對護國公制的抱怨聲就冒出來。克倫威爾就職典禮結(jié)束兩天后的一個星期天,千禧年教派牧師克里斯托弗·費克和他的威爾士再洗禮派同僚瓦瓦蘇爾·鮑威爾,以充滿火藥味的腔調(diào)發(fā)聲,譴責克倫威爾是一個“最善于掩飾作偽證的惡棍”,兩人因此被短暫監(jiān)禁。1654年5月,身為詩人、政論家和小冊子作者的約翰·彌爾頓,也是現(xiàn)政權(quán)的批判性友人以及截至當時對這個政權(quán)最雄辯的辯護者,提出了警告:

人們都認為這世上還沒有什么人比他(克倫威爾)更公正、更神圣、更優(yōu)秀,但是,如果他反過來開始顛覆自己捍衛(wèi)的自由,那么,他的這種行為勢必會危及自由本身以及所有事關美德和虔誠的事業(yè),其帶來的后果幾乎是毀滅性的。

追隨彌爾頓的激進分子,比如亞瑟·黑塞爾瑞格、亨利·范恩和約翰·布拉德肖,他們對護國公這種準君主職務的設立感到錯愕不已。在他們看來,國務會議根本就不是一個獨立的政府約束部門,反倒是一個“毫無主見的附庸,只會按照某個人的喜好見風使舵”19。這并不是一種國務會議在前、護國公在后的政府,而是“一種護國公排在第一位、國務會議排在第二位的政府”。在查理一世統(tǒng)治時期,他們曾經(jīng)認為,國王是被議員引入了歧途;現(xiàn)在看來,是不是護國公牽著國務會議的鼻子走呢?這就是對以后為人們漸漸所熟知的“古老而美好事業(yè)”的背叛。但是,只要克倫威爾有軍隊的支持,他們便無能為力。

用前朝忠誠的資深議員埃德蒙·勒德洛的話說就是,雖然沒有發(fā)生流血事件,但護國公制及其憲法(《政府約法》)這種“暗無天日的制度”是被刀尖推上臺的。這一切全拜軍隊所賜,它在設計上就是為了競逐野心。特別是,這種制度突出了對軍隊的兩個根本要求:首先,軍隊應保證宗教信仰自由,當然,這里所謂的宗教信仰自由指的是“信仰耶穌基督的自由”(判斷信仰耶穌基督的標準并不同,既可以依據(jù)公開宣揚的教義,也可以通過公開禮拜或嚴守的行為準則),信仰圣公會和天主教肯定是不包括在內(nèi)的;第二,軍隊應保證資金籌措,維持軍隊時刻離不開軍費,歷來都是如此。自始至終,克倫威爾的權(quán)力完全依賴軍人的意志以及供養(yǎng)軍隊和保證軍隊忠誠的價碼。照此下去,不消一年,政府就將出現(xiàn)近七十五萬英鎊的財政赤字,這還是考慮了加重民眾稅收方案后得出的結(jié)果(比如增加消費稅和直接入息稅)。壓縮軍隊規(guī)模是減輕財政負擔最有效的手段,可現(xiàn)實卻不允許這樣做:克倫威爾和他最親密的政治與軍事盟友擔心國內(nèi)外敵人會出現(xiàn)反撲。最終,三個王國的“一萬龍騎兵以及兩萬步兵”由國家財政永久供養(yǎng)。此外,每年還要追加二十萬英鎊的政府行政開支費用。

*

第一屆護國制議會計劃在1654年9月召開會議;要到那個日子,克倫威爾和他的國務會議才能名正言順地頒布法令,當然,這些法令需要事后通過議會的批準。他們馬不停蹄地通過了將近兩百項法令,其中就包括第一次面世的聯(lián)合英格蘭、愛爾蘭和蘇格蘭三個王國的法令,以及成立高等法院的法令。克倫威爾最關心的要數(shù)“控制宗教資格許可證的實體”以及“執(zhí)事紀律之官職”的設立,這是他施展“提高宗教指導效力”這一抱負的重要手段。前者為一個國家機構(gòu),負責監(jiān)督新任牧師在宣揚教義上是否稱職;后者以郡縣為基礎,有權(quán)彈劾不稱職的牧師和教師,這里所說的不稱職指的是牧師或教師在研習教義和傳教布道時“有失德行,蒙昧無知,能力匱乏”。事實證明,兩個計劃相比,前者比后者更成功。

克倫威爾從未像議會開幕時那樣熱情洋溢,在那個場合,他的每句話無不昭示著希望對經(jīng)驗的勝利。1654年9月4日,第一屆護國制議會正式開幕,克倫威爾發(fā)誓要維護《政府約法》,并發(fā)表了一個按照他的標準很簡短的演講,在演講中,他表達了希望他的追隨者為未來疾風暴雨的形勢做好充分準備。克倫威爾宣布說,只有成立議會,“英聯(lián)邦共和國這艘船在它的指引下才有可能駛向安全的港灣;而我敢向你們保證,如果沒有國務會議以及你們提供的建議,這一切就不會圓滿實現(xiàn)”h。新議會要做的所有工作就是接受《政府約法》,但事實卻并非如此。一個星期后,議會通過投票認為,政府施政的本質(zhì)應“在一個議會和一個人的框架內(nèi)進行,并受到議會認為合適的限制和約束”。幾天后,議會中的傳統(tǒng)議員抨擊了蘭伯特的新憲法以及宗教寬容這一敏感話題;議會試圖削弱激進派的勢力,計劃成立一個由反對宗教自由的長老派成員組成的“宗教會議”。

護國公用長篇講話做出回應,講話的內(nèi)容可概括為四個基本原則,他明確表示,這些基本原則不容議會或任何其他人質(zhì)疑:第一,議會不能一成不變,必須經(jīng)常舉行重新選舉;第二,政府應受“一個人和一個議會”控制;第三,宗教信仰自由是被賦予的;第四,軍隊應由護國公和議會共同控制。原則就擺在這,任何想進入議會的人都必須承認這些原則。

凡是不同意這四項基本原則的人都在軍隊的“請求”下退出了議會,最后清理出去五十多名議員,其中就包括1649年以樞密院議長身份審判查理一世的約翰·布拉德肖以及亞瑟·黑塞爾瑞格,他們始終認為,克倫威爾為了一己權(quán)勢的擴張而背叛了“古老而美好的事業(yè)”,他應該為自己的罪行負責。革命后出現(xiàn)的激進宗教團體,比如貴格會、第五王國派和浸禮宗,它們在軍隊有很深的根基,盡管其致力于宗教自由,但也感到被議會拋棄了。尋求男性公民更廣泛選舉權(quán)的平等派也同樣感到不滿。不論是誰,只要想繼續(xù)留在議會當中,都被要求簽署一份支持現(xiàn)政權(quán)的文件,有些人拒絕答應這樣的無理要求。通過果斷采取行動,克倫威爾擺脫了那些非常難纏的反對派,但是,想讓議會批準《政府約法》依然困難重重,議會各方對該憲法的條款爭吵不休,抓住不起眼的一點就不依不饒。11月10日,德斯伯勒少將i質(zhì)問議會為什么如此“不愿意相信護國公,協(xié)助他治理國家的議會人員已經(jīng)減半,而就在不久以前還是滿員,況且以后可能再也不會有什么反對者了”,他的這種干涉笨拙而蹩腳,給他日后的政治生涯蒙上了污點。德斯伯勒提醒議會——他并不是有意這樣做,但如果議會真的需要有人提醒,他自然會站出來——克倫威爾和軍隊才是這片土地上的實權(quán)派,議會只有聽命的份兒。德斯伯勒提醒人們注意下議院的權(quán)力限制,這顯得很不謹慎,特別是因為下議院恰好有權(quán)將政府財政支出限制在每年略高于一百萬英鎊,而這僅為維持軍隊目前狀況所需資金的一半。

盡管受到克倫威爾的訓斥,第一屆護國制議會還是繼續(xù)像制憲會議那樣運行,想方設法起草一份新憲法,力圖削弱護國公及其國務會議的權(quán)力,增加議會的權(quán)碼。這份憲法法案堅持主張議會的權(quán)力,非經(jīng)議會本身同意,他人無權(quán)解散議會,且議會必須對軍隊擁有更大的控制權(quán)。由于議會中長老派成員占主體,議會同時還希望強化國家教會的地位,約束“無神論、褻瀆上帝和可惡的異端”以及比比皆是的“教皇主義、高級教士、縱欲放蕩和瀆神行為”。種種挑釁、對立和矛盾的存在表明,第一屆護國制議會不太可能持續(xù)下去。根據(jù)《政府約法》,議會的最短任期為五個月。這里,一個月通常按日歷月計算,而不是較短的朔望月。但是,克倫威爾恨不得馬上就能擺脫這個議會,因此,他不顧國務會議的建議,自行其是地按朔望月數(shù)著議會到頭的日子。不出所料,到了1655年1月22日,克倫威爾如愿以償,按他的標準,這一天可能是滿五個月的最早日子了。當天,克倫威爾對這個注定要解散的、充斥著分歧和滿腹牢騷的議會輕蔑地說道:“我有責任告訴你們,你們繼續(xù)留在議會對國家沒有任何好處,也不適合再為人民和公共利益服務。”20英國護國公狠狠地表達了他的失望之情:

你們在位的這五個月比過去幾年中的任何時候都要糟糕,在你們治下,國家滿目瘡痍,雜草叢生,荊棘遍地……爭端和分裂,怨憤和不滿,加之其對全民帶來的實際危險,所有這些無不成倍地增加。

克倫威爾認為,他的反對者都是一些“心中沒有上帝的人,他們與上帝分道揚鑣,不知道祈禱或信仰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上帝的回報,什么是與圣靈對話”。他們有誰會稱“他發(fā)動的革命是為了人類大業(yè)”?他們有誰會洞察他的憤世嫉俗中蘊含的精神?“我代表上帝發(fā)聲,而不是代表世俗之人說話。”克倫威爾提醒他們,這個政權(quán)上臺執(zhí)政靠的是“上帝的旨意”,它的存在只依賴上帝的寵愛和仁慈。

由于國內(nèi)的形勢懸而未決,克倫威爾身邊有些親信盤算著揮師海外,并對這個計劃寄予厚望——這是一次軍事上的冒險,將帶領英國重溫神圣的伊麗莎白時代以及他們自己在內(nèi)戰(zhàn)中取得勝利的輝煌歲月。這樣的勝利會再次使他們確定自己是被上帝選中的。要想消除人們對短期挫折和受阻的疑慮,需要來自耶穌基督最高權(quán)威的長遠保證。


注釋

a 《國王的圣像》極有可能出自約翰·高登之手,他以前是沃里克伯爵的牧師,但對沃里克伯爵并不是十分忠誠,復辟時期成為埃克塞特的主教。

b 殘缺議會是指1648年將英國長期議會中反對審判查理一世的激進議員驅(qū)逐以后的英國議會。

c 斯特拉福德伯爵于1641年5月12日被處決,該處決得到了查理一世的同意,這成了國王痛苦自責的源頭。臨到自己被推上斷頭臺,查理一世說道:“現(xiàn)在我受到不公正的判決,這是我自作自受。”勞德大主教于1645年1月10日被處決。

d 1940年5月,當英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初期遭受了一系列軍事和海上的重創(chuàng)之后,里奧·艾默里議員在一次著名的演講中痛斥內(nèi)維爾·張伯倫首相領導的英國政府。在那次演講中,他引用的就是克倫威爾當年驅(qū)散議會時說的這句話。

e 要想理解克倫威爾,最有價值的資料就是他與上帝的對話,劇作家霍華德·布倫頓在其2012年出版的作品《五十五天》中對此進行了精彩絕倫的想象。

f 用約翰·皮姆的話來說,古代憲法是由“撒克遜人政體中那些法律的樸素而淺白的內(nèi)容組成……其為威廉一世征服英國提供了范圍和限制”,并“傳給了他的王位繼承人”。古代憲法規(guī)定的權(quán)利和自由在1215年頒布的《大憲章》等文件中得到了確認。然而,保王黨將查理一世和他的繼承人視為自由的捍衛(wèi)者,并堅持認為一個不加約束的議會對自由構(gòu)成了更大的威脅。

g 不無諷刺的是,由于當時染色工藝成本高昂,黑色衣物價格不菲。

h 這句話預見了一個隱喻,現(xiàn)代保守主義哲學家邁克爾·歐克肖特引用過它。同時代的人認為,這是用比喻來指代國家之船,而被引向礁石的水手有權(quán)發(fā)起反叛,這種觀點我覺得應該歸功于喬納森·希利。

i 約翰·德斯伯勒是國務會議的成員之一,他娶了克倫威爾的妹妹簡為妻。


注釋

1.Richard L. Greaves, Glimpses of Glory: John Bunyan and English Dissent (Stanford, 2002), p. 64.

2.Canne’s polemics at this time include The Discoverer and Wherein is set forth (both 1649).

3.Letter from Cromwell to Speaker William Lenthall, 21 July 1651.

4.Cromwell’s speech to the First Protectorate Parliament, 4 September 1654.

5.Cromwell’s speech to the First Protectorate Parliament, 12 September 1654.

6.Declaration of the Lord-General and his Council of Officers, 22 April 1653.

7.Mercurius Elencticus, no. 58 (26 December 1648–2 January 1649), p. 551.

8.Speech in the Council Chamber 4 July 1653.

9.Clarendon, quoted in Austin Woolrych, Commonwealth to Protectorate (Oxford, 1982), p. 165.

10.Blair Worden, ‘Cromwell and the Protectorate’, collected in Worden, God’s Instruments: Political Conduct in the England of Oliver Cromwell (Oxford, 2012), p. 230.

11.Cromwell’s ‘queries’ to the Governor of Edinburgh Castle, 12 September 1650.

12.Quoted in Worden, God’s Instruments, p. 42.

13.Charles Carlton, Going to the Wars: The Experience of the British Civil Wars 1638–1651 (Abingdon, 2004), p. 191.

14.Edward Hyde, Earl of Clarendon, The History of the Rebellion and Civil Wars in England, vol. 2, p. 871.

15.Letter from Cromwell to Speaker William Lenthall, 4 September 1650.

16.W. C. Abbott,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Oliver Cromwell, vol. 2 (Oxford, 1989), p. 386.

17.Clarendon Manuscript 47, folio 113.

18.P. A. Chéruel, Lettres du Cardinal Mazarin (Paris, 1872–1906), vol. 6, p. 464, quoted in Blair Worden, ‘Oliver Cromwell and the Council’, in Patrick Little (ed.), The Cromwellian Protectorate (Woodbridge, 2007), p. 94.

19.Peter Gaunt, ‘“The Single Person’s Confidants and Dependents”:Oliver Cromwell and his Protectoral Councillors’, in Cromwell and the Interregnum (Oxford, 2003), p. 96.

20.See David L. Smith, ‘English Politics in the 1650s’, in Michael Braddick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English Revolution (Oxford, 2015), pp.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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