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序言:清教徒先驅

普羅維登斯島“位于西印度群島腹地,緊扼西班牙盤踞地盤的門戶”1,不出十多年的工夫,這座火山小島就將成為英國清教主義最遙遠的前哨。1629年圣誕前夜,薩默斯群島(現稱“百慕大群島”)前總督菲利普·貝爾率領一眾先行的英國清教徒,乘“羅伯特”號帆船登上普羅維登斯島開展傳教布道活動,英國人的這處新定居點距現在的尼加拉瓜加勒比海岸有一百七十七千米。島上的景色“美得讓人窒息”,這里微風拂面,散布著棕櫚樹、茂密的灌木叢和隱蔽的水灣,十三平方千米的小島上到處都是火山“山峰”,從峰頂向下形成陡峻的山谷,堅硬的火山巖星羅棋布,一千多萬年前火山噴出的巖漿凝固后就形成了島上這壯麗的景觀。

建立普羅維登斯島定居點之際,正值查理一世在國內大搞個人統治a,英國的清教事業遭受了重創。這位斯圖亞特王朝的國王仰仗王室特權獨斷專行,把議會拋在了一邊,他滿腦子縈繞的是歐洲大陸新興的絕對君主制,身為一國之君,絕對君主制這種治國理念顯然對他充滿誘惑,而這種理念也將在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那里臻至神圣。經過多年的沖突和對峙,英國與西班牙(西班牙扮演的是羅馬教皇最高庇護者的角色)之間的和平很快就將分崩離析,這令一小部分清教顯貴深感懊惱,因為對他們而言,與他們為敵的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奉行霸權主義的“黑暗”西班牙——是反基督的。要想推進清教事業,他們需要把眼光投向不列顛島這片精神貧瘠之地以外的地方。

在西班牙人那里,普羅維登斯島被稱為“卡塔利娜島”,而貝爾則把它命名為“普羅維登斯島”,這樣起名秉承的是始終不渝的英國新教理念,吸引了英國一眾精英的注目。他們成長于伊麗莎白一世統治時的黃金年代,深受德雷克b、霍金斯c和雷利d這些冒險家的故事熏陶。和那些極負盛名的前輩一樣,他們帶著新銳的新教教義只身前往西班牙征服的新大陸;退一步說,即便他們沒有親力親為,至少也鼓勵了其他人投身這一偉大事業。這些“冒險家”由二十位高貴而富有的清教徒組成,他們齊聚于倫敦城的布魯克大宅,這是他們當中最富有且最年輕之人的宅邸。該宅邸屬于這個計劃的資助人,第二世布魯克勛爵羅伯特·格雷維爾(他的父親是第一世布魯克勛爵富爾克·格雷維爾),當時他才二十歲出頭。1630年夏天,他們在這座宅邸成立了“普羅維登斯島公司”,最初的運營資金只有區區四千英鎊。他們中有些顯赫人物曾經參與建立弗吉尼亞定居點以及薩默斯群島定居點,第二世沃里克伯爵羅伯特·里奇就是其中一位,他正是貝爾的雇主。里奇的父親第一世沃里克伯爵曾是沃爾特·雷利最后一次航海探險的擔保人。雷利是伊麗莎白時代英國新教的英雄人物,他在1618年和查理一世的父王詹姆斯一世(英格蘭及愛爾蘭斯圖亞特王朝的首位國王)發生致命沖突,激發后來英國內戰的對陣雙方就此慢慢展開角力。2

普羅維登斯島公司的財務主管是約翰·皮姆,此人又矮又胖,雖然其貌不揚,但面對咄咄逼人的查理一世,他卻憑借雄辯的口才成為議會權利的有力捍衛者。1628年,約翰·皮姆在愛德華·柯克“權利請愿書”法案的通過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權利請愿書”與《大憲章》以及“人身保護令”一脈相承,目的就是為了保護英國臣民的自由權——只要他們不是天主教徒——不受唯我獨尊的國王的侵犯。這些人下定決心要追隨伊麗莎白時代的先輩,繼續為保衛自由而戰斗。作為被上帝選中的國家的選民代表,他們將邁向外面廣闊的世界,眷顧他們的上帝會為他們掃清一切障礙。在那未被開發的嶄新世界里,西班牙人攫取了數不勝數的黃金和土地,而這一切將收入他們囊中,為反擊國王的侵犯提供物質保障。對他們而言,他們在新世界的勝利將意味著上帝準允他們在國內展開斗爭,而他們在國內的勝利將完成上帝已在《新約》中做好的設計:神揀選英國為新的應許之地。

在反對查理一世的清教徒眼中,他的殘暴統治早已受到上帝的詰難,這再明顯不過了:當三十年戰爭在中歐肆虐時,衣料貿易這個維系英國數百年繁榮的根基土崩瓦解,其中不乏許多受上帝眷顧的英國貴族,他們的利益與這個行業休戚相關。查理一世對這場血腥的宗教沖突能躲則躲,這讓清教徒對他甚為反感。清教徒曾敦促他為被圍困的英國新教教徒提供支援,特別是應該幫助他的妹妹伊麗莎白,當時伊麗莎白的丈夫——普法爾茨的腓特烈五世e——被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斐迪南二世和天主教聯盟的軍隊打敗,丟掉了波希米亞。正是由于查理一世違背新教上帝的旨意,無所作為,一場瘟疫在1625年至1630年間橫掃英國,糧食歉收在英倫大地蔓延。上帝是不會為那些放棄真正信仰的人伸出援手的。許多清教徒迫不得已離開他們貧瘠的家園,到新世界去播種并繁衍生息,遠離羅馬天主教的統治。英格蘭東部具有紳士教育背景的自由民奧利弗·克倫威爾就曾冒出過這樣的念頭。

盡管對國王的統治極其不信任,普羅維登斯島公司還是想辦法取得了皇家特許狀。他們向查理一世稟告說,有一座島“便于停靠艦隊,不管它是什么樣的艦隊,也不管它的目的地是駛向西印度群島哪處背風的地方,包括卡塔赫納、波托貝洛波托韋洛、洪都拉斯灣、伊斯帕尼奧拉島(又名“海地島”)、古巴島和牙買加島”3。此外,他們還向國王強調了這座島嶼的戰略價值:環繞普羅維登斯島的勁風和洋流會使進出古巴島的船只,以及運載產自加勒比海諸島珠寶的西班牙船只(西班牙在哈瓦那擁有非常優良的港口),全都得貼近這座島高高的懸崖和防護性淺灘航行,這樣一來,只要英國扼守住這處必經之路,就可以攻擊和攔截那些從新世界運送財富到舊世界的船只。此舉最大的收獲就是能俘獲西班牙的珍寶船隊,這支船隊每年都將產自墨西哥及秘魯波托西銀礦的大量財富運回歐洲。

查理一世自是巴不得能甩掉這個讓他頭疼不已的清教派系,1630年12月4日,他發布詔書,名為“威斯敏斯特城探險公司普羅維登斯島或卡塔利娜島以及亨利埃塔島或安德莉亞島海外拓殖事”。公司在取名時有些討好國王的意味,把公司名稱末尾靠近普羅維登斯島的圣安德莉亞島(西班牙人這樣稱呼)重新命名為“亨利埃塔島”,這個名稱是在向查理一世的信奉天主教的法國妻子亨利埃塔·瑪麗亞致敬。作為恩典,查理一世要求公司上繳未來利潤的五分之一就行。

雖然普羅維登斯島不會成為百慕大群島或巴巴多斯島那樣的島嶼——巴巴多斯島與東加勒比海地區處于半分離狀態,氣候溫暖——但該計劃的資助者確信普羅維登斯島先天就具備繁榮的條件,當虔敬的圣徒來到這里進行澆灌,一切就會變得欣欣向榮。資助這項計劃的貴族對加勒比海地區幾乎一無所知,也沒有任何實際經驗。他們坐在扶手椅上空談探險,不切實際,如果一意孤行下去,計劃肯定會受挫,而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一切就為時晚矣。屆時,他們將獨霸島嶼上的土地,讓那些島上的定居者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反倒會為了公司的利益而不惜犧牲自己的身家性命,到頭來無非是為了換得一塊能稱得上是他們自己的耕地,這可謂他們在這場帝國博弈中的一副門面。農業學家亞瑟·楊格不無感慨地說:“哪怕是一塊布滿巖石的不毛之地,如果讓一個人完全擁有它,他就能把這塊土地變成一片花園;可如果把一塊花園之地租給他九年,到最后就會變成一片荒漠。”4

事實將證明,普羅維登斯島遠非一片花園之地,那里的荒漠要多得多。根據私掠船長塞繆爾·埃克斯1638年撰寫的《走訪普羅維登斯島》報告(在當時,這份報告問世的時間實在太晚了),如果在這座島上飼養生豬,種植谷物、木薯、大蕉和柑橘類水果,它能承受的人口總數約為一千五百人。這座島嶼是一個天然的堡壘,但要想實現真正的繁榮,唯一的途徑就是與西班牙控制下的內陸地區開展貿易。對那些已然在西印度群島定居的英國人來說,他們樂于接受這樣的妥協;他們很早就發現,與天主教徒做生意不值得他們謹小慎微,擺出一副正派的姿態,畢竟宗教理想主義并不受商人歡迎。

要想讓普羅維登斯島維系下去,只能先將宗教信仰擱在一旁,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世俗貿易上,而不是追求所謂的精神完美。那些宗教信仰更熾烈的英國新教徒(他們中有很多人從來沒有踏出英國半步)認為,西班牙人會“拒絕和你做生意,除非你也信仰天主教”5。這顯然是胡說八道。從17世紀初開始,西班牙的商船隊就開始日益萎縮,而且,那時和英國開展貿易仍是違法的,但這樣的禁令在實踐中根本不可能強制實行。西班牙和新世界的貿易,以及西班牙在新世界內部的貿易,大部分都是通過荷蘭與英國的貿易商實現的,他們對黃金的崇拜絲毫不亞于其對上帝的信仰,甚或過之。

在美洲,對英國船只發動什么樣的挑釁,是由遠離本土的西班牙軍官決定并執行的,馬德里的官方政策鞭長莫及。加勒比海地區通信受限,這一點甚至比早期的現代歐洲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那里享有高度的自由,根本不受數千公里以外政府的約束。西班牙永遠不會在它的本土正式宣布與英國或任何其他國家開展貿易。但實際上,正如克倫威爾的表兄弟、未來的情報總管約翰·瑟洛(他是一位非常老到的商人)所指出的,西班牙的地方政府非常樂意與英國人有生意上的往來,而且在這件事上對任何其他國家的人都來者不拒。做生意講的是國際語言。對沒出過國門的探險家以及他們的清教徒同僚而言,這些人觀念老舊,意識僵化,和那些遠在美洲的商人相比,他們和現實嚴重脫節,也不懂得如何向生活妥協;這些人屬于先知性的政治完美主義者,他們找尋的是關于上帝杰作的神啟,絕對不會像實用主義者那樣去尋求利潤。

上帝和瑪門f在普羅維登斯島上角逐。讓定居者和投資者都感到沮喪的是,煙草雖然“用途不光彩”,但在其短暫的生命期中一直是定居點的主要作物。清教徒的探險家站在倫敦城的道德制高點鄙視煙草種植,憎惡吸煙習慣,這種態度和查理一世的父親詹姆斯一世如出一轍。早在1604年,詹姆斯一世就在《堅決抵制煙草》中,以典型巴洛克風格的雄辯和氣勢對煙草大加鞭撻。普羅維登斯島公司的顯要人物布魯克勛爵就曾這樣描述過煙草,說煙草是“既能殺人又能救人的印度草藥”6,而官方則斷定“煙草對人體有害,有損英國公民的舉止”。

但在普羅維登斯島,還有一種比販賣煙草更惡劣的貿易興盛起來。從這個定居點建成之日起,非洲奴隸就被帶到了這座島上,盡管就探險家來說,他們并不情愿這么做。英國的探險家反對奴隸登島,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覺得蓄奴是不道德的:在英國治下“純凈天空”的外部,非洲人是可以被奴役的,他們并不會因此而感到道義上的譴責,因為“非洲人對基督教而言就是異類”7。他們之所以排斥黑人奴隸,是擔心奴隸會污染他們秉承上帝旨意在這座島上建立的自治社會,而這是清教徒追尋的理想。盡管存在這樣的反對聲音,普羅維登斯島還是成為奴隸數量超過當地人口總數一半以上的第一個英國殖民地。

普羅維登斯島公司竭盡全力地吸引虔誠的清教徒來到加勒比海地區,比如亨利·哈爾黑德這樣的人,他是牛津郡清教徒聚居的班伯里市前市長(班伯里市素以“激情、蛋糕和啤酒”著稱),1632年攜家眷和朋友來到這里定居。然而,在這樣一個充滿挑戰的環境中定居,意味著他們必須根據現實情況對最初的理想做出妥協。新殖民地需要武裝人員、士兵和水手,他們要具備在加勒比海地區艱難環境中生存下來的實際經驗,這些人的“私下爭執和暗自不滿”8可能與殖民地創始人的道德與精神理想并不相符。

1633年,威廉·勞德被任命為坎特伯雷大主教,這使得英國國內的政治和宗教緊張局勢進一步升級。作為最受國王青睞的第一世白金漢公爵的門客,勞德是一位極富雄辯力的反清教主義者,同時也是高派圣公會正統教義的堅定捍衛者。對勞德來說,王室和英格蘭圣公會(英國國教會)的命運緊緊維系在一起,他警告說:“如果圣公會被扳倒,我們就不得不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勞德的地位如日中天,再加上查理一世最愛絕對統治,這在清教徒眼中無疑又是一道明證:天主教偶像崇拜又向前邁進了一步。9

就在同一年,詩人兼政治家,同時也是1630年新定居點投資人之一的本杰明·魯迪亞德爵士察覺到了異樣,普羅維登斯島陷入緊張局勢之中,“我們真的希望(按照我們的意圖),我們設想的普羅維登斯島已經成為一個虔敬的殖民地,而不是到頭來發現痛苦的根源深深植入你們中間……這些都是宗教帶來的令人難受的苦果”10。魯德爾魯迪亞德爵士的察覺成了預示分裂的先兆,十多年后,克倫威爾的護國公制就將面臨這樣的挑戰。

納撒尼爾·巴特勒上尉是普羅維登斯島的管理者之一,此人系私掠船長,在治理薩默斯群島時堪稱典范。他對當前的環境大為光火:“我從來沒有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過,他們要么脾氣暴躁,要么蠢得不知道怎么掩飾憤怒。”11當安德魯·卡特取代他的位置時,本來就已經很困難的局面變得更難應付了;然而,一批已經置身新世界的大膽定居者還是愿意給普羅維登斯島最后一次機會。

*

在開始建造普羅維登斯島定居點之后的十年間,北美洲的教友將陸續加入到身陷困境的島民隊伍中,有人勸說這些教友南下冒險,放棄新英格蘭那個固若金湯、個人行為受到嚴格限制的地方。很長時間以來,英國清教徒一直都在暗地里發著牢騷,懷疑那些來自馬薩諸塞灣的同胞和他們到底是不是“同道之人”:1641年,對那些駛向普羅維登斯島的投奔者,他們無疑就是這樣的人,而且他們也愿意證明這一點。他們希望能成為其他人效仿的先驅。

選擇南下的先驅者當中有一位是約翰·漢弗萊上尉,1640年,他在缺席的情況下被任命為普羅維登斯島的總督。漢弗萊通過婚姻關系與塞伊-塞里勛爵結成遠親,這位勛爵是普羅維登斯島公司背后另一位清教徒貴族,也是奧利弗·克倫威爾早期政治生涯的導師。在塞伊-塞里勛爵位于牛津北部的布勞頓城堡,漢弗萊接觸的圈內人士都是對國王持批評態度的顯赫人物。漢弗萊是律師出身,曾擔任多切斯特公司的財務主管,這家公司是馬薩諸塞海灣公司的前身,該公司為股份制貿易公司,1629年獲得英國政府的特許狀,在新英格蘭的廣袤地區開展拓殖。漢弗萊于1634年移民波士頓,成為當地赫赫有名的成員,并于1638年被任命為陸軍準將,進入高級軍官隊伍。

約翰·溫思羅普是漢弗萊的競爭對手,他也是馬薩諸塞海灣公司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對那些決定南下的新英格蘭同胞感到非常不解,這些人為什么要放棄北美相對穩定而安全的地區,“將他們自己以及妻子和孩子置于強敵的危險之中”12?溫思羅普代表的是一批“被動消極的”清教徒,為了躲避舊世界的迫害,他們逃到新大陸的北方地區定居,這里遠離西班牙的侵犯;而漢弗萊代表的則是另外一種類型的清教徒,他們銳意進取,要么在英國與清教主義的敵人做斗爭,要么在加勒比海地區與西班牙人鏖戰。這兩類清教徒之間的關系一直都很緊張。

漢弗萊招募了大約三百人與他一同前往普羅維登斯島g。他的這一壯舉讓遠在倫敦的公司高層欽佩不已,后者決定把公司的股份授予漢弗萊及隨行的定居者。實際上,海外定居者的財產權一直都缺乏保障,這已經成為殖民地定居的癥結所在,嚴重阻礙了海外殖民事業的發展,這個問題很快就將浮出水面。普羅維登斯島公司的高層先是恭維漢弗萊,說總督的位置對他來說肯定是“大材小用”,接下來又對他許諾,以后西班牙美洲殖民地的整個大陸都將歸他管轄,普羅維登斯島只不過是個跳板而已。

從新英格蘭到普羅維登斯島的新一輪移民潮并沒有逃過西班牙人的注意。1640年,西班牙對普羅維登斯島發動的第二次進攻被擊退,但事情并未就此結束,西班牙人滿腦子想的是這個問題:一大群更有經驗的定居者涌向這里,這分明是公然對西班牙的美洲帝國圖謀不軌。敵基督者不會再被羞辱第三次。

“珍寶船隊”的司令弗朗西斯科·迪亞茲·皮米蒂納皮米恩塔將軍每年都指揮這支船隊將產自美洲的珍寶運回歐洲,他向腓力四世報告了漢弗萊的意圖。腓力四世授權皮米恩塔在卡塔赫納(西班牙在新世界的主要陸上盤踞地)組建一支由七艘戰艦組成的艦隊,兵力為一千四百人。

1641年5月19日,西班牙艦隊抵達普羅維登斯島“尖頂帽”的周圍海域。皮米恩塔下決心汲取以前失敗的經驗教訓。他計劃從島嶼的東部發起進攻,那里防御工事薄弱,但一場風暴讓他的計劃泡湯,隨即他把進攻方向轉到號稱小島“首都”的新威斯敏斯特港口。5月24日拂曉,西班牙人發起進攻。盡管由英國人、愛爾蘭人和自由非洲人(他們可能是作為船員抵達該島的)組成的防守部隊奮力抵抗,但無奈敵人的軍隊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旗幟在總督空曠的住所上方升起。囚禁在普羅維登斯島的西班牙修士通過談判達成和平,保住了英國定居者的性命。婦女和兒童被直接送回英國,而男性定居者將經由卡塔赫納港被運送到加的斯,在那里他們會被釋放并自掏腰包回國。與此同時,已經陷落的普羅維登斯島在等待著最后一批上帝選民的到來。

*

作為新英格蘭商人和“最專業的水手”13的威廉·皮爾斯是兩艘小船的船主兼船長,此時他正駕駛著這兩艘船從新英格蘭出發,載著三十名男人、五名女人和八個孩子共同奔向普羅維登斯島的新生活。1641年5月,一行人經停小安德烈斯群島的圣克里斯托弗(圣基茨島)補充給養,這座小島從1622年就一直被控制在英國人手中,當時是與法國共治。在那里,皮爾斯得到警告,說“有一支西班牙艦隊在外面游弋”。皮爾斯建議,他們這一小隊人馬應該掉頭返回北美家園。如果傳言屬實,西班牙人很可能在經過兩次失敗的嘗試后,最終拿下了普羅維登斯島這座“天然堡壘”。身為商船的水手,皮爾斯生性謹慎,但他的乘客們已經把靈魂托付給上帝,因而堅持繼續向目的地進發,不管是生是死。

拗不過乘客的滿心期許,皮爾斯只好逆來順受并無奈地感慨道:“我的命算是交待了。”14幾天后,當普羅維登斯島進入視野時,他像每個早晨那樣當著船上所有人員的面朗讀一段《圣經》中的經文,這次,他選的是《創世記》中的一段:“我要死了,但神必定看顧你們,領你們去那該去之地。”

1641年7月13日,當兩艘船抵近時,島上并沒有豎起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旗幟,但是,當他們向逼仄的新威斯敏斯特港口靠近時,一顆炮彈瞬間擊中了領頭的船只。不消一刻,皮爾斯便躺在那里奄奄一息了,他旁邊是來自康涅狄格州哈特福特的棉花商人塞繆爾·韋克曼。更多的炮彈傾瀉如雨,好在第二艘船落在后面,不在西班牙大炮的火力范圍內,似乎得到了上帝的眷顧。迅速脫身后,驚魂不定的流亡者懇求把他們扔在兇險的莫斯基托斯海岸h,他們要在這里贖罪。他們中有少數人實現了愿望,但大多數人憑借熟練的航海技術安全返回新英格蘭。顯然,普羅維登斯島在西班牙人第三次索要下已落入他們手里。

約翰·漢弗萊從來不曾到過普羅維登斯島。島上的第一批定居者在擔驚受怕中安全返回波士頓后不久,他就踏上了返回英國的航程。差不多十年后,他將在約翰·布拉德肖——英國皇家高等法院院長,負責審判查理一世并將其判處死刑——麾下為國家沖鋒陷陣。

普羅維登斯島落入西班牙人手中時,正值斯圖亞特王朝三個王國——英格蘭、愛爾蘭和蘇格蘭——陷入內戰的前景開始明朗之際。許多參與創建普羅維登斯島公司的人都在英國議會中擔任要職。約翰·皮姆成為下議院領袖,而塞伊-塞里勛爵則在上議院占據一席之地。沃里克伯爵在內戰中被任命為議會麾下艦隊的上將。第二世曼徹斯特伯爵愛德華·蒙塔古成為“東部聯盟”軍隊的領導人(他基本沒發揮作用),在1644年史詩般的馬斯頓荒原戰役之后,奧利弗·克倫威爾將一躍成為這支軍隊的救星。對普羅維登斯島的定居者,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都支持議會的事業;可一旦斗爭的硝煙散盡,勝利近在咫尺,他們就會再次夢想著清教徒能現身西班牙新世界。“似乎是天意引領我們來到這里”,克倫威爾暗自思忖道。15


注釋

a 傳統上,輝格黨史學家將這段歷史時期稱為“十一年暴政期”,已故的凱文·夏普則通過晚年的大量研究,在《查理一世的個人統治期》(耶魯,1992年)一書中,將這一時期總結為“個人統治”。

b 弗朗西斯·德雷克(1540—1596),是英國歷史上著名的私掠船船長和航海家。德雷克在1577年和1580年進行了兩次環球航行。1588年成為海軍中將,在軍旅生涯中曾擊退來自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攻擊,德雷克由此被伊麗莎白一世授予皇家爵士頭銜。(譯者注)

c 約翰·霍金斯(1532—1595),英國16世紀著名的航海家、海盜和奴隸販子。伊麗莎白時代重要的海軍將領,后世三角貿易的開創者,他對英國海軍進行的改革是戰勝西班牙無敵艦隊的重要因素之一。(譯者注)

d 沃爾特·雷利(1552—1618),英國文藝復興時期一位多產的學者。他是政客、軍人,同時也是一位詩人、科學愛好者,還是一位探險家。他作為私掠船的船長度過了早期的職業生涯。在聽到有關黃金國的傳說后,便于1595年率領一支探險隊前往新大陸尋找黃金,后來發現了今南美洲圭亞那地區。(譯者注)

e 腓特烈五世在1619年8月至1620年11月間統治波希米亞王國,由于在白山戰役這場決定性戰役中被擊敗,短短一個冬天之后,他便失去了統治權。腓特烈五世和他的妻子由此被譏諷為“冬王”和“冬后”。

f “瑪門”是《圣經·新約》中提到的一種惡魔,它是財富和錢的化身。(譯者注)

g 托馬斯·韋勒文納可能就在這些人當中,未來他將成為以基督為王的千年“第五王國派”成員之一。

h 莫斯基托斯海岸位于現在尼加拉瓜和洪都拉斯的東海岸,那里居住的是莫斯基托印第安人,他們在17世紀30年代一直與普羅維登斯島定居點保持友好聯系。


注釋

1.Philip Bell writing to Nathaniel Rich, March 1629, in Vernon A. Ives(ed.), The Rich Papers: Letters from Bermuda, 1615–1646 (Toronto, 1984), pp. 319–21, quoted in Karen Ordahl Kupperman, Providence Island 1630–1641: The Other Puritan Colony (Cambridge, 1993).

2.For an outstanding account of the role played by Puritan grandees inthe outbreak of the Civil Wars see John Adamson, The Noble Revolt: The Overthrow of Charles I(London, 2007).

3.Calendar of State Papers: Colonial Series, vol. 1, p. 124.

4.Arthur Young, journal entry for July 30 1787, Travels (London, 1794),vol. 1, p. 51.

5.See the discussion on the Second Debate on Policy concerning theWestern Design analysed in Timothy Venning, Cromwellian Foreign Policy (New York, 1995), pp. 58–61).

6.Lord Brooke, The Nature of Truth (London, 1640).

7.Discussed in Kupperman, p. 178.

8.Providence Island Council correspondence to Governor Philip Bell,Kupperman, p. 65.

9.Andrew Foster ‘The Clerical Estate Revitalised’, in Kenneth Fincham(ed.) The Early Stuart Church, 1603–1642 (London, 1993), p. 146.

10.Rudyerd writing to Governor Philip Bell 1633, quoted in Kupperman, ‘A Puritan Colony in the Tropics: Providence Island, 1630–1641’, in Ralph Bennett (ed.), Settlements in the Americas: Cross-Cultural Perspectives (Plainsboro, NJ, 1993), p. 240.

11.British Library, Sloane Manuscript 758.

12.John Winthrop, A Journal of the transactions and occurrences in theSettlement of Massachusetts, and the other New England Colonies, from the year 1630 to 1644 (London, 1790), p. 202.

13.William H. Clark, The History of Winthrop, Massachusetts 1630–1952(Winthrop, MA, 1952), p. 78.

14.Description dated 17 June 1640, analysed in Alison Games, ‘The Sanctuarye of our Rebell Negroes: The Atlantic Context of Local Resistance on Providence Island 1630–41’, in Slavery and Abolition, 19/3 (1998), pp. 1–21.

15.Quoted in C. H. Firth (ed.), The Clarke Papers, vol. 3, p. 207.

主站蜘蛛池模板: 西藏| 云阳县| 元谋县| 五峰| 连南| 高淳县| 文山县| 小金县| 宜昌市| 枞阳县| 都江堰市| 阿拉善盟| 石棉县| 萝北县| 英吉沙县| 宁津县| 龙陵县| 酉阳| 右玉县| 曲阜市| 青海省| 双辽市| 济南市| 新化县| 威信县| 沙坪坝区| 澄迈县| 景宁| 陇西县| 花莲县| 图木舒克市| 巴林右旗| 高碑店市| 历史| 民乐县| 凤山县| 宁强县| 黄梅县| 香港| 石林| 厦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