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聲音似乎遠在幾里之外,一瞬間便出現了一位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男子,一身紫色長袍更顯得此人玉樹臨風。
黃芷觴低著頭跑過去,道:“爹爹。”
男子道:“觴兒,你跑到哪里去了,把你娘急得不得了。黃葉,讓你看好觴兒,你怎么搞的?”
黃芷觴做個鬼臉,笑道:“我娘整日研究古琴還來不及,怎么會發現我不見了呢?小葉黃一看到街邊的劍舞,死活也不肯回去了呢!”
小廝道:“大人,怪我沒看好大姑娘,讓她溜了出來,我愿一同受罰!”
男子道:“回去幫你娘把琴譜抄十遍!黃葉,你監督觴兒,讓她不可偷懶!”
黃芷觴道:“爹爹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抄琴譜的事……”
男子道:“幫我抄府尹告示也行,抄一千份明早貼滿河南府。”黃芷觴瞪著一雙大眼,怒氣沖沖地看著小廝,卻不敢說話。
任一柱向男子作揖道:“久聞持度公大名,今日有緣一見,晚輩不勝驚喜。”
男子道:“在下黃文錚,草字持度,忝居河南府府尹,聽聞有人欺負小姑娘,便前來察看。諸位名號,在下還不知道。”
任一柱道:“我們十個乃是結拜兄弟,晚輩任一柱,二弟吳二當,三弟鄧三止,四弟史四橫,五弟魏五定,六弟郝六追,七弟韓七頓,八弟壽八斷,九弟童九難,十弟關十困。”黃芷觴聽到這些名字,差點笑出來。
一旁公孫大娘卻冷笑道:“哼!關中十杰個個英雄好漢,卻也敗在婦人手中!”
黃文錚道:“你們十個也算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卻怎么能欺負小姑娘呢?這次看在武林一脈的份上,姑且饒過你們!”
任一柱拜道:“多謝持度公,但是我們并沒有欺負這位姑娘。關中十杰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就此別過,后會有期!”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黃文錚走過來,笑道:“公孫大娘,七年一別,沒想到今日能碰到你!想當年你在宮中一舞‘劍器渾脫’,就連皇上也對你大加贊賞啊!”
公孫大娘道:“我已不復當年風姿,還說這些有什么用呢!關中十杰辱我先夫,此仇已經報過了。涌兒,收拾收拾走吧!”
黃芷觴卻拉著公孫大娘道:“大娘,你是叫公孫大娘么?”
公孫大娘道:“黃姑娘,我復姓公孫,別人叫我公孫大娘,我的名字就是如此。”
黃芷觴心想:“口中這般說著,我卻不信,必定還有其他好聽的名字。”
嘴上卻說道:“大娘,你們別急著走呀!到我家坐坐也很好啊!”
公孫大娘道:“我們明日還要趕到河清去,不便打擾。”
黃芷觴靈機一動,拉住荊涌,道:“荊家哥哥,你們別走啊,好不容易來一趟,還沒逛逛河南府啊!牡丹餅吃過沒?不來吃就太可惜了!”荊涌不說話,眼睛卻注視著公孫大娘。
黃芷觴又對公孫大娘說道:“大娘,您看天都黑了,您剛剛表演的劍舞我非常喜歡,我娘喜好彈琴,你倆如果見面,定有很多話題交流!”
公孫大娘不禁笑道:“‘追魂琴’陸明溪便是令堂吧!唉,我的‘劍器渾脫’如能得‘追魂琴’的奏樂,此生也無甚遺憾了!”
黃芷觴卻道:“不對不對!我娘配樂大娘的劍舞固然天下無雙,但您能收到一位聰慧的弟子繼承您的衣缽的話,那才沒有遺憾呢!如果您不嫌棄我的話,大可收下我這個弟子!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說著就向公孫大娘磕了八個頭,算是行了拜師大禮了。
公孫大娘欲扶起黃芷觴,道:“黃姑娘……你還沒請示令尊,怎么就磕頭了呢?”
黃芷觴眨眨眼,并不起身,道:“那么您是答應了!我爹爹肯定會同意的,只要您點點頭就行啦!”
公孫大娘見黃芷觴聰明伶俐,第一次見面就特別喜歡,而且又當眾拜師,略一思索,便道:“觴兒,好啦,你起來吧,我能收到你這般聰明的徒兒,這門技藝也算后繼有人了!”
黃芷觴站起來,道:“師父我哪里聰明了?以后還請師父多多教導。”
公孫大娘笑道:“你想把我留下來,便拜我為師,料想我心軟,必定不能拒絕。更何況有令尊在旁,我怎么敢拒絕呢!不過我只教你劍舞,不教你武功,令尊是‘劍神’王先生的單傳弟子,自然比我高明得多。”
黃芷觴道:“還是師父聰明,不過師父卻猜錯一點,我拜您為師是真心實意的,哪有什么虛假?”
黃文錚見黃芷觴能拜得名聞天下的公孫大娘為師學習劍舞,當然是不勝歡喜,道:“公孫大娘,小女生性頑皮,還望能多多管教!”
公孫大娘把荊涌招呼過來,道:“持度公,這是我的兒子,名叫荊涌。涌兒,快拜見黃叔叔。”
荊涌拜道:“黃叔叔。”
黃文錚見荊涌眉清目秀,相貌頗為俊美,便道:“這孩子長得這般俊俏,倒像是姑娘!”
黃芷觴拉著荊涌的手,道:“大家別在這里站著呀!荊家哥哥,我帶你去我家玩玩吧!我娘會做好多好吃的,我吃了這么多年還吃不夠呢……”說著說著,兩人便跑遠了,小廝也跟了上去。
荊涌道:“芷觴,你是我娘的弟子,先入門為長,你該叫我師兄的。”
黃芷觴卻笑道:“師父只教我劍舞,而師父應該只教你武功吧?我不過敬你叫你聲‘哥哥’,你還想當師兄了!”
小廝道:“荊小白,你要是穿上大姑娘的衣服,肯定很漂亮!”
荊涌道:“以后不準你說我長得像姑娘了,我只不過比芷觴白些俊些而已,你們用不著嫉妒我。”
黃芷觴道:“什么呀!你表面上本本正正的,說起話來卻這么損人!”
荊涌道:“葉小黃,你損芷觴的時候,既要讓她生氣,又要讓她開心才行。”
小廝道:“我叫做黃葉,不是什么葉小黃,而且你別胡說,我怎么會損大姑娘?”
黃芷觴撇撇嘴道:“小葉黃,你損我還少么?今天還說什么‘一同受罰’,最后還不是只是我一人受苦!”
荊涌道:“芷觴叫你小葉黃,我叫你葉小黃有何不可?”
黃葉道:“你才多大啊,我比大姑娘還要大上兩歲呢!除了大姑娘能叫我小葉黃,其他人都不行!”
黃芷觴道:“對啦,我是癸丑年七月初四生人,你呢,荊小白?”
荊涌嘆道:“雖然我已經十歲了,但卻是癸丑年九月廿三出生的。看來觴姐真是神機妙算,早就知道比我大。”
黃芷觴笑道:“你可真會拍馬屁!我哪里知道你比我小了?”
三人來到黃府,荊涌見到門口貼著一副對聯,言道:“忠心映日月,義膽昭乾坤。”走進門去,荊涌從來未見過這么大的庭院,左一簇花紅柳綠,右一股流水潺潺,荊涌置身其間,感覺天地皆在身側。
黃芷觴拉著荊涌只往里走,左拐右拐,便來到了一間廂房。黃芷觴推門進去,招呼荊涌進來。荊涌只聞得檀香陣陣,屋里有一張床,窗戶下有一梳妝臺,臺上銅鏡梳子等物比比皆是,顯然是女子閨閣。
黃芷觴讓荊涌坐在梳妝臺前,神神秘秘地道:“我倒要看看小葉黃說的對不對。小葉黃,過來幫忙!”
黃文錚和公孫大娘也來到黃府。公孫大娘道:“持度公好大的產業,年紀輕輕便鎮守東都,江湖上只要聽到‘持度公’三個字,無人不敬仰萬分!”
一陣琴聲傳來,公孫大娘等人從來沒聽過這般仙樂,入耳便飄飄然。黃文錚高聲道:“小溪,以‘劍器舞’聞名天下的公孫大娘來了!”
琴聲乍止,一個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道:“錚哥,你可別騙我!”一位婦人笑語盈盈地走來,手里還抱著一把古琴,正是黃文錚的妻子陸明溪。
公孫大娘道:“早就聞知‘追魂琴’人琴合一,只希望能聽其一曲,隨之劍舞,看來這愿望不日便能實現了!”
陸明溪笑道:“‘追魂琴’都是江湖朋友送的外號,讓大娘見笑了!”
黃文錚道:“小溪,觴兒和黃葉回來了,你看見沒有?還有公孫大娘的公子,和觴兒一般年紀。”
陸明溪道:“沒有啊!剛剛我一直在撫琴,也沒注意來了什么人。”
正說話間,一個聲音道:“爹,娘,我在這里呢!”
眾人望去,只見芷觴拉著荊涌,走到陸明溪面前,說道:“娘,你眼中只有琴譜!”
陸明溪見荊涌膚白勝雪,長長的臉蛋彎彎的眉毛,容貌極是秀美,眉目之間和公孫大娘也頗為相似,身上卻穿的是黃芷觴去年的衣服。
陸明溪驚道:“觴兒,你怎么能這樣戲弄荊家哥哥!”
黃芷觴道:“這兒荊家哥哥倒是沒有,荊小白卻有一個。”
黃文錚道:“黃葉,快帶涌兒去西邊廂房,給他換好衣服。觴兒你這樣胡鬧,是不是想抄府尹告示了?”
荊涌貼在黃芷觴耳邊悄悄說道:“我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讓你胡鬧一次。”
黃芷觴悄聲道:“我可不想抄那告示,上次可累死我了!”
公孫大娘收了黃芷觴為徒,便細心教她劍舞功夫。黃芷觴悟性甚高,只一個月便掌握了劍舞中招式的繁復變化。
天氣漸漸變冷,已經進入十一月,而一個多月以來,荊涌和黃芷觴的二妹黃幽蘭、三弟黃平沙以及黃葉日日玩耍,很快就打成一片。
一日,公孫大娘道:“這一個月以來,我已經把劍舞的精要都傳授給觴兒了。只要觴兒勤加練習,劍舞之術將不下于我。”
公孫大娘從身上掏出來一本書,鄭重地交給黃芷觴,道:“觴兒,這本書是我整理前人的劍舞并加以注釋,還有幾支舞是我獨創的劍舞。我現在把它交給你,希望你能好好修習,師父有你這樣的徒弟,百年之后也安心了!”
黃芷觴雙手恭敬地接過來,道:“芷觴謹遵師父教誨。”
黃文錚道:“公孫大娘……你這是……”
公孫大娘道:“先夫原是幽州人,在幽州也有些地產,現在觴兒已經學全了我的劍舞,我和涌兒也該辭行了,明早就走。”
陸明溪和公孫大娘這段時間常常琴劍相合,深知公孫大娘性格,她這次要走,是無論如何也攔不住了。見黃文錚還想出口阻止,自己搶先道:“公孫大娘既然要走,我們要留也無濟于事。錚哥,你在幽州不是有個朋友么?”
黃文錚道:“公孫大娘,你一定要走么?”
黃芷觴道:“師父,我還想讓你教我!荊小白,你也要走么!這么多天我忙著練劍,也沒去看你……”
荊涌道:“觴姐,我會記得你的。”
公孫大娘道:“你們所說的幽州朋友,是‘槍出如龍’羅龍么?”
黃文錚道:“正是此人。恩師和他父親羅沖是好朋友,但羅沖英年早逝,恩師很是悲慟。”黃文錚當即親筆寫下一封書信,派人送往幽州。
次日清晨送別之時,黃芷觴拿著一個大包袱,交到荊涌的手中,說道:“荊小白,我沒有什么送你的,只好把那日讓你扮姑娘時穿的衣服送給你。你看到這衣服,想起我們玩耍的日子,就會想到你的觴姐了!”
荊涌接了過去,放到馬車上,笑道:“我就算忘了葉小黃也不會忘了觴姐的!”坐進馬車,便即離去。
荊涌忍不住拉開窗簾回頭望望,只見黃芷觴還站在那兒,身上穿的還是第一次相見的衣服,粉紅色的衫子翠綠色的裙子。馬車漸行漸遠,荊涌只看到車輪揚起的灰塵,再也看不見黃芷觴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