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大娘一行人，緩慢地向幽州駛去。公孫大娘安撫荊涌道：“涌兒，等你長大了，功夫練好了，娘就不管你了，你想去哪兒去哪兒，你便可以再回河南府啦！”

荊涌不答，默默地打開黃芷觴給自己的那個包袱，正是那件衣裙，上面還放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道：“荊小白，如果你再來河南府，可以從我家后門直接進來，不用先去見我爹娘。荊小白要乖乖地聽師父的話，不然功夫肯定沒我好。”

公孫大娘道：“只是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觴兒。”

一路上荊涌便修習父親荊浪留下的劍法要訣，而在劍法之旁留有公孫大娘的注解。注解卻比劍法要訣高明得多，對于劍法中的破綻，公孫大娘均一一指出、破解、修正。

荊涌沒見過父親，也不知道父親武功如何。荊浪原是左千牛衛將軍，后來不幸戰死，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撫恤。

二人不停地向北行，漸漸進入了寒冬臘月，距幽州也越來越近了。荊涌只覺得這些天趕路的速度更快了，不多日就到了幽州。

荊涌的父親雖是幽州人，但荊涌從來沒來過幽州，但見幽州往來客商絡繹不絕，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更有許多胡人居住。

公孫大娘來到了城東的一座宅子前，在門前先敲了三下，停了一會兒，拉著門環叩擊三下，又在門上敲擊三下，便有一位老人打開門，發須皆白，見到公孫大娘，喜道：“夫人，你們終于回來了！”

公孫大娘拉著荊涌的手，道：“涌兒，這兒便是你爹爹以前的宅邸，這位老人姓胡，以后要喊他胡爺爺。”

荊涌拜道：“胡爺爺好！”

胡老人道：“十余年不見，老爺連兒子都這么大了！你們都出來吧，是夫人和公子回來了！”

數十位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跑出來，均拜在公孫大娘面前道：“見過夫人。”

公孫大娘道：“大家起來吧，不必多禮！”

荊涌抱住一人道：“常叔叔，涌兒好想你！什么時候去掏鳥蛋？”

那人道：“涌兒，這幽州不比別處，冬季下了雪，掏鳥蛋更為有意思！”

晚上眾人為二人接風洗塵，大開酒宴。荊涌一路北上頗為疲憊，見眾人喝酒，便獨自回房。胡老人特地把他父親生前的房間打掃干凈給荊涌居住，荊涌躺在床上，映著燭光環顧四周，除了墻上一幅畫外也沒有特別的物什。

蠟燭漸漸燒盡，屋內黑沉沉的，只有透過窗戶灑下來的月光。那幅畫掛在窗戶對面的墻上，荊涌迷迷糊糊之間似乎看到畫上有一件明亮的東西，蒙著薄薄的一層寒霜。

第二天一早，荊涌醒來就見公孫大娘坐在床頭，望著墻上那幅畫，眼中似有淚花。

荊涌仔細看那幅畫，見正中有一人右手持一匕首，威風凜凜，目眥盡裂，左手抓住一位身著黃袍冕冠之人，而頭上的冕冠正欲跌落，雖看不見他表情，卻可知他心驚膽戰，急于逃生。四周黑壓壓的全是人，盯著場上二人大驚失色。

荊涌起身道：“娘，怎么了？”

公孫大娘轉過頭來，道：“涌兒，你醒了。今天我就給你講講咱們荊家的事情。”

“我一直沒給你講你爹的事情，因為這其中牽扯到一件幾乎無法完成而且不切實際的事情，而且這秘密只傳給兒子不傳給女兒，你爹的死就和這件事有莫大的牽連。只恨你出生是個男孩，便要承擔起這個擔子，女兒的話……唉，你爹爹諱浪，便是‘滄浪’的‘浪’，官至左千牛衛將軍，是皇上的貼身宿衛將軍，你那些叔叔們都是他的手下。

“十年前，皇上和他姑姑太平公主的關系日趨惡化，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皇上當時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多歲，見識卻極為遠大，早在唐隆元年，就聯手太平公主合力除掉了韋后，你爹爹便是那次平叛中投效了皇上，立下大功的。后來皇上先發制人，剪除了太平公主的黨羽，賜死了太平公主，才真正掌握了權力。

“七月初三的凌晨，京城十六衛的大將軍和將軍只有你爹歸順皇上。皇上身邊人手不多，而事情又特別緊急，你爹便請命去阻擊對方的援軍，不料遇到了高手戰死。但就此拖延了時間，皇上最后才取得了成功。

“按理說你爹是頭等功臣，理應受到嘉獎，但一來皇上不便過分張揚自己發動了政變，二來姚崇對功臣大力貶逐，你父親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但是你父親投靠皇上的第一天起，便是為了完成祖祖輩輩幾十代人的心愿。

“你看這幅畫，你可知畫的是什么？那位拿著匕首的人，便是荊家的先祖，名諱軻，當年刺殺秦始皇的勇士。我也不知道荊家何時流傳下來的一條祖訓，必須得到龍血，涂抹在弒龍刃上，便能得到先祖的利器和武功，為先祖報仇，刺殺昏君。

“可是過了近千年，什么刺殺昏君什么利器武功，都是虛無縹緲的，當今皇上英明神武，人人安居樂業，比太宗皇帝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而荊家的祖傳武功可謂是糟糕之極，我曾看過那本劍法要訣，其中破綻百出，我全部將其加以修改注解，不然即使學會了，也無濟于事。而那傳說中的武功，料想過了千年，早就不堪一擊了，否則先祖怎么會行刺不成遺憾千古呢？

“你祖父卻不敢有違祖訓，四處尋訪弒龍刃，便來到了幽州。幽州在秦始皇統一之前是燕國的國都，而先祖是燕國上卿，想必利器和武功都藏在墳墓里，而墳墓應該在幽州。

“胡老伯是你祖父的結義兄弟，卻是一位書生，武后當皇帝期間，他看不慣女人當皇帝，便辭官歸隱，用做官的俸祿買下了這座大宅子，和你祖父一同找尋弒龍刃。胡老伯堅信先祖的寶藏就在幽州，可是找了半輩子也一無所獲。女人當皇帝有什么不對的，胡老伯這么固執，也太過偏激了。

“可是弒龍刃到底是什么東西，誰也不知道，龍血是什么，也不知道。不過你爹覺得既然皇帝是真龍天子，龍血便是皇帝的血，他做侍衛的目的就是想接近皇帝取得龍血。

“唉，這些虛幻之事，怎么能信以為真呢？涌兒，這幅畫也是祖上傳下來的，先祖手中的匕首，其實是用玄鐵鑲上去的，每逢月圓之日，月光灑上，便會出現寒霜般的光芒。”

荊涌恍然大悟，昨日是臘月十五，原來昨晚看到的光亮，便是這玄鐵片發出來的。

公孫大娘繼續說道：“涌兒，這些祖輩的事情，根本就是荒謬的，不過我也真想知道先祖的寶藏到底是什么，值得荊家祖祖輩輩世代相傳。但是胡老伯執著于此，卻不應該了，找到自然很好，找不到也是天命使然。”

荊涌道：“娘，胡爺爺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這寶藏多半不存在。我只希望能一輩子呆在娘的身邊，不去找什么寶藏。”

公孫大娘摟住荊涌，道：“我以前在宮中表演‘劍器舞’，皇上和文武百官都很喜歡看，給了我很多金銀財寶。但是我最后還是離開了那里，因為我想讓更多的百姓都看到‘劍器舞’，讓它流傳下來，造福于民間。你以后長大了，要時時刻刻心系百姓，就像你爹一樣。你爹雖然犧牲了，但他的犧牲帶來了太平盛世，我很是驕傲！”

荊涌聽后很是興奮，道：“我以后還要保護娘，保護胡爺爺，保護叔叔們！”

公孫大娘笑道：“等我們都老了，看來真的要你保護了！你還記得持度公讓我們去投奔的那個羅龍么？我們不求他人庇護，也不能讓人小覷了。等到了元日，咱們去拜會羅龍，自己不失顏面，也不折了他人威風，更不辜負持度公一番好意。”

又過了兩天，天上飄下了大雪，荊涌拉著常叔叔掏了兩天鳥蛋，熟悉了幽州環境，便一個人溜出門玩兒。臨近年關，街上更為熱鬧，賣炮仗的，賣糖人的，賣年糕的，各種各樣的小吃玩物應有盡有，荊涌直看得眼花繚亂。

突然，荊涌發現前面圍了一群人，擠進去卻看到一位賣炮仗的老者被踢倒在地，胸口竟被一位少年踏著。荊涌仔細看那少年，不過十二三歲，衣飾華貴，神態倨傲，一看就是富家公子。

那少年道：“你這老不死的，賣的什么炮仗，響都不響，炸都不炸，坑小爺么！”

那老者道：“三公子，老朽一大把年紀了，孤獨伶仃的，每年賣的炮仗都是貨真價值，哪敢欺騙三公子你啊？”

那少年笑道：“哦？你不是說這炮仗都是貨真價值么？你把炮仗都點了，要是有一個不響，你就把它全吃了！”

那老者道：“這炮仗難免有漏火藥的，三公子……你這不是要逼死老朽么……”街上的人都議論紛紛，卻沒有人敢出手。

荊涌不知這“三公子”是何人，不想多管閑事，正欲走開，卻聽到一個仙樂般的聲音響起：“三哥，這位馮爺爺是好人，昨天我來玩時他還送我一串炮仗呢，你何必找他的茬子呢？”

荊涌抬頭一看，映入眼中的是一位臉蛋圓圓的小姑娘，身上綾羅綢緞，珠寶美玉耀眼奪目，卻不及她那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當真比水還要清澈。雪花飄落在她頭發上，便如一塊落在凡塵中的仙玉，一塵不染。

荊涌心中一動，想道：“這小姑娘說的沒錯，好人我得救上一救，不能讓她不開心。”

那小姑娘又道：“三哥，你定是不想陪我出來玩，心中氣憤不過，便拿別人撒氣。”

那少年道：“哪有？”

那小姑娘道：“你看大哥二哥都在家習武練槍不亦樂乎，誰肯陪著我這個什么武功也不會的妹妹玩啊？”那少年不再言語，似乎找不到什么理由來辯解，但右腳仍然踩著那老者。

那少年突然感到一股大力從右腳傳來，正欲使勁，卻一腳踩個空，整個人失衡，加上地面雪滑，仰天便摔倒在地。原來是荊涌用力抬開那少年的右腳，把那老者扶了起來。

那小姑娘不知那少年為何會摔倒，卻見荊涌扶起來了老者，便走上前，道：“馮爺爺，都怪我三哥魯莽，您別掛懷。我這兒有些碎銀子，全當藥費補過，并替三哥向您道歉了。”說罷就要跪下磕頭。

那老者連忙扶起小姑娘，道：“四姑娘哪里的話？老朽在這里謝過了。還有這位公子，多謝你的幫助，老朽沒什么回報的，就送你一串炮仗吧！”說著拿出來一串最大的炮仗交給了荊涌。

荊涌接過來，道：“多謝馮爺爺。”

那小姑娘道：“你竟然能掰開三哥的腿，好大的力氣啊！你叫什么名字？”

荊涌道：“我叫荊涌，‘洶涌’的‘涌’，不是‘匹夫之勇’的‘勇’。你呢？”

那小姑娘道：“我姓羅，我爹叫我綺兒，你也叫我綺兒吧！這是我三哥，叫羅江。你這個人不錯，馮爺爺是好人，你救了他，我很開心。”說話之間，只見有一個人搶走了荊涌手中的炮仗，荊涌定睛一看，卻是羅江，他身上還沾滿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