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的“洛水泉樓”,是東都河南府最有名的酒樓。東都繁華不下于京城,酒樓也是比比皆是,但單單看“洛水泉樓”這四個御筆親題的朱紅大字,便知此地非比尋常。
七月流火,天氣明顯轉涼,而這時用洛水釀的“洛水泉酒”最為鮮香可口。九月份以來,慕名而來的人絡繹不絕。正值正午時分,酒樓上座無虛席,博士來回穿梭吆喝送菜,也沒人注意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只見這小姑娘不過十歲,一雙大眼睛東張西望,不知在找什么。
突然,小姑娘大叫道:“哎呦,我的頭啊!”小姑娘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撞到了一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漢身上。
虬髯大漢見是一位小姑娘,道歉道:“小姑娘真是對不起了,沒撞疼了么?”虬髯大漢看那小姑娘,粉紅色的薄衫翠綠色的裙擺,甚是可愛。
小姑娘用右手捂著眼睛,故作慘叫道:“好疼啊!撞到眼睛了,看不見了啊!嗚嗚……”
虬髯大漢趕緊蹲下來,滿頭大汗道:“要不要送你去找大夫啊!哎呀呀,我也是初來河南府,也不清楚哪兒有大夫啊!小姑娘你先忍忍……博士!博士!”
小姑娘拿開右手,大笑道:“我沒事啦!我哪有那么嬌貴啊!不過你這人真有意嘛!”
虬髯大漢大窘,道:“小姑娘你開什么玩笑啊!沒事就好,快回家吧,別讓家人擔心了!”
小姑娘突然扯了扯虬髯大漢的須髯,道:“你這胡子是真的啊!我聽我娘跟我說本朝開國的故事,有一位虬髯客豪氣干云,可不似你這般憐香惜玉!”
虬髯大漢怫然道:“大丈夫頂天立地,何故與他人攀比?我是看在你年紀小又是女孩,才關心你的。”
這時外面跑進來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廝,對著小姑娘氣喘吁吁道:“大姑娘,總算找到你了!大人不在府上,夫人聽說你不見了,可急壞了!”
小姑娘嘟嘟嘴道:“小葉黃你既然出來了,不如陪我玩玩吧!反正我不跟你回去!”
小廝急道:“大姑娘,這可不行,夫人說了,咱們年紀小,不能自個兒出來的。”
小姑娘突然朝門外一指,道:“爹,你怎么來了?”
小廝順著指向看去,不料腳下一滑,仰面摔在地上。等他回頭看時,哪還有小姑娘的影子?
虬髯大漢默不作聲,沿著樓梯走到二樓的拐角處,道:“你干嘛戲弄那小子啊?功夫不錯啊,身手挺靈敏的!”那小姑娘果然蹲在拐角處。
小姑娘拍拍身上的灰塵,起身道:“我哪會什么功夫!大伯伯,失陪了!”說著就要走開。
虬髯大漢道:“看你剛剛那一招,似乎是蘇州陸家的腿法。聽說陸家的老夫人去年去世了,陸家人在守孝期間也不該有人來河南府……不對,持度公似乎是兗國公陸大爺的女婿……”
虬髯大漢突然伸掌擋住小姑娘,道:“你識得持度公么?”
小姑娘笑道:“持度公啊,是這河南府的府尹,可是大大的英雄,我一個小姑娘,整天聽家人說他的英雄事跡呢!”
虬髯大漢突然拜道:“小姑娘,原來你認識持度公啊!我叫做任一柱,江湖人稱‘擎天柱’。我和另外九個兄弟被人追殺來到河南府,就是要找持度公為我們主持公道的!”
小姑娘道:“你拜我有什么用,我又不認識持度公。這事你該問問博士,他會告訴你持度公在哪兒的!”說罷身形一晃,直奔樓下。
任一柱猛一起身,便如旱地拔蔥,復又翻身落下。小姑娘眼前一閃,任一柱便站在她的面前。
小姑娘道:“你這人纏著我干啥?”
任一柱笑道:“你跑什么?不論是陸家還是劍神一門,我都很是仰仗。兄弟們,咱們一起去拜會持度公!”便有九個江湖漢子出現在任一柱身后。
小姑娘高聲喊道:“小葉黃!你快來啊,有人欺負我!小葉黃,你死哪兒去了!”這一喊倒驚動了店中的客人和博士。
博士道:“這里可是河南府的洛水泉樓!十個大男子欺負一個小姑娘,還有沒王法?”
任一柱道:“這……這……小姑娘,我們沒欺負你呀!”
小姑娘道:“你們不讓我走,還不說不是欺負我?我猜持度公也不會見你們這樣的人的,還是回家吧!”
這時,剛剛那小廝從外面擠進來,道:“誰敢欺負大姑娘!”
小姑娘道:“小葉黃,你跑去哪兒了?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卻來!”
小廝道:“大姑娘別生氣,看我替你擺平!喂,大胡子,讓開,別擋著道!”
任一柱怒道:“我們關中十杰豈能任人指揮?看你是小姑娘,我們也不為難你,只要你帶我們去找持度公,一切好說!”
小姑娘道:“你帶路非得找個小姑娘干啥?這么多大活人哪個不行?”
任一柱身旁一書生打扮的人厲聲道:“我大哥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個小丫頭啰嗦什么!”
博士道:“要見持度公?我這就把持度公請來,讓他評評理,哼,欺負小姑娘算什么!”說罷便跑了出去。
任一柱道:“小姑娘,我們找持度公實有要事,剛剛多有得罪!”
小廝道:“怎么這就打退堂鼓了?等持度公來了,要你們好看!”
那書生似要沖上去,任一柱卻攔住他,搖了搖頭,并且和其余九人轉身離去。
小姑娘和小廝也走出“洛水泉樓”,卻看見門口圍了一群人,關中十杰也站在一旁。人群中間有個紅衣婦人手持短劍舞來舞去,舞姿甚是美妙,劍氣霍霍,劍光灼灼,劍氣時而聚又時而散,最后越舞越慢,好似江海凝聚的波光,慢慢散去。
人群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喝彩聲,小姑娘和小廝也看得如癡如醉,附和叫好。
紅衣婦人收劍入鞘,做個四方揖,道:“婦人公孫大娘,向各位回禮了!多謝各位捧場!”
便有人竊竊私語道:“原來她就是名動天下的公孫大娘啊!”
“公孫大娘真是才貌雙絕,劍器舞舉世無雙啊!”
小廝對小姑娘道:“我聽夫人說起過,公孫大娘曾在皇宮中表演過劍舞,皇上也對她大加贊賞,很多男子都不及的!恐怕天底下只有裴將軍的劍舞能與之一比了!”
小姑娘道:“我看公孫大娘不僅劍舞技術一流,還身負上乘武功呢!能把劍術舞得這般動人,裴將軍是做不到的,只有女子可以。”
公孫大娘看向一旁的關中十杰,道:“怎么不跑了?還有心情看我的劍舞?”
任一柱高聲道:“公孫大娘,我們關中十杰到底怎么惹到你了?請把話說明白。”
公孫大娘冷笑道:“現在的后輩小生越來越沒禮貌了!姓任的,先夫堂堂正正,你們卻說他圖謀不軌,哼,污蔑死人算什么英雄!”
任一柱道:“我們哪里污蔑過你丈夫啊?我們根本不知道你丈夫是誰啊!”
那書生道:“大哥,她丈夫好像叫做荊浪,生前做過什么左千牛衛將軍。那天我隨手拍了一下她丈夫的墓碑,隨便感嘆兩句,不料被這婆娘發現,竟一路追著我們啊!”
任一柱怒道:“就這點兒事?公孫大娘,別人怕你,我們關中十杰可不怕你!”
公孫大娘笑道:“就這點兒事?哼,先夫豈是你們能議論的!”
小姑娘站出來,高聲道:“你們不僅欺負我這個小姑娘,還欺負死去的老前輩,真是不知羞!”
公孫大娘道:“聽說你們來找持度公了?好啊,就算你們找到當今皇上,也得到先夫墳上磕三個頭!”說罷一劍刺向書生,劍勢極急,卻和剛才的劍舞大不相同。
書生側身回避,手中折扇卻點向公孫大娘右手手腕的太淵穴。這時,任一柱手舞一根精鋼水火棍也從側面夾擊公孫大娘,其余八人分布四周,占盡八方。
公孫大娘劍鋒一轉,左劈右斫,宛如大刀一般。任一柱奮力一擋,才抵住了公孫大娘的一擊,而書生卻被擊倒,連手中的精鋼折扇都脫手而飛。
任一柱道:“生死八卦陣!啟陣!”
只見那八人皆拿著單刀,其中一人持刀劈向公孫大娘,而任一柱和書生兩人占據兩端,卻不進攻。公孫大娘一劍指向那人咽喉,堪堪刺到之時,卻聽到背后風聲呼呼,顯然有人進攻。她頭也不回,右手反手一劍便刺,左手卻脫手而出兩枚銀針,直取那人左右乳中穴。誰知公孫大娘反手一劍刺空,兩枚銀針分別被任一柱和吳二當打飛,那人也退了回去。
公孫大娘心中一驚,才知此陣由九宮八卦陣演化而來,外圍八人分別站定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而站在內部的二人則是‘引子’,誘導破陣者來打,同時也能居中策應,防止敵人暗器偷襲。公孫大娘不敢輕舉妄動,而關中十杰也皆是不動,剛剛還殺氣縱橫,現在卻了無生息。
小姑娘不明白個中道理,卻看到一位小男孩盯著公孫大娘,表情甚是關心。
小姑娘見他和自己年齡相仿,便走過去問道:“我看公孫大娘武功高強,不會落敗的。”
小男孩頭也不回地道:“我娘當然不會落敗。”
小姑娘道:“你是公孫大娘的公子啊!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轉過頭來,小姑娘才看到他俊秀白凈的臉龐,兩道彎彎的細眉竟似女孩一般,個子比自己還要矮,一雙大眼睛瞪著她,緩緩道:“我叫荊涌。”
小姑娘忍俊不禁:“沒想到你生得如此清秀!對啦,我叫黃芷觴。”
正當黃芷觴和荊涌說話之時,公孫大娘卻再度發起攻勢。這次她一擊即退,仗著輕功絕頂,在眾人之間游走。任一柱明白這是疲軍之計,在來來回回的進退中陣法不免露出破綻,但是如果任由她進攻不理的話,說不定虛招變實招,便要喪命于劍下。
任一柱道:“縮陣!”陣法一變,所有人都向前跨上兩步,讓公孫大娘只能在尺寸之間游走。但這樣一來,陣法的靈活性也大大缺失,防御有余進攻不足。
公孫大娘大笑道:“陣法自是絕妙,可是每個人的功夫還差得遠呢!”一把銀針射出,分襲眾人,又快又準。眾人只好各自為戰,陣法立即出現破綻。
公孫大娘順勢從正東“生門”打入,往西南“休門”殺出,復從正北“開門”殺入,眾人只覺得眼前紅影一閃,公孫大娘竟站在了陣外。
任一柱嘆道:“罷了罷了!公孫大娘劍法舉世無雙,關中十杰只好再練上十年了!十年之后,自當討教!”說罷就要離開。
這時,一個人笑道:“既然來了,為何急著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