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涌沖進來扶住險些摔倒的羅綺兒，道：“我這幾日一直掛念著你，想著你。三天前，我昏倒在街上，多虧了張伯伯發現并救了我。綺兒，今天是你十一歲的生辰，我一直都記著，可惜今年我沒有什么送你的。”

羅綺兒道：“涌哥哥你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你去年送我兩只毛茸茸的小雞仔，怪我不小心，讓它兩個到處亂跑，半夜跑到冰面上凍死了……涌哥哥，你怎么會昏倒在街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荊涌把羅綺兒抱到床上，身后的燈光照來，看到她臉上兩道傷痕，左頰上的一道從左眼角下三寸處沿著臉的外側直到唇角左側，而右頰上的一道從鼻梁右側五寸處斜著向右下。她臉上雖上了藥，卻也略有紅腫；右腿已用鐵架固定住，但不知斷骨處是否均已接正。

荊涌心道：“看來綺兒還不知道我們家著火的事情，這件事得想辦法瞞著她。”正準備岔開話題，卻聽到門外有腳步聲。

羅綺兒道：“這次一定是大哥來了。”

落雪打開門，果然是羅山進來了。羅山見荊涌毫發無損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眼中流露出驚喜之情，隨即卻轉為擔憂。

羅綺兒道：“大哥，涌哥哥來看我了，他說他是被張伯伯搭救了。既然涌哥哥平安歸來了，你也不用費勁去找他了！”

羅山道：“都是大哥無能，讓荊兄弟受苦了！四妹，你怎么把臉上的繃帶給打開了，這樣傷勢會嚴重的！”

羅綺兒低頭道：“大哥，是不是我這個模樣太丑了，嚇到你了……反正包不包上繃帶，傷口還是那個樣子。我都聽大夫說了，臉上的傷終究會留下疤的，遲早都要面對的，為什么還用繃帶遮掩呢？”

羅山不忍道：“四妹你放寬心，天下不乏名醫，大哥定當為你找到治療傷痕的方法！我知道你不喜歡悶在屋里，便給你做了一根拐杖。”羅綺兒接過拐杖，落雪扶著她站起來，便架著拐杖在屋內走動。

羅綺兒道：“謝謝大哥，有了這個拐杖，明天我就能出去陪涌哥哥玩兒啦！”

羅山道：“四妹你先適應適應，荊兄弟，有些事情我想問問你。”說罷獨自一人走出避水閣，示意荊涌出來相談。

羅山走到岸上，嘆了一口氣，道：“荊兄弟，那天林子中的大蟲是我兩個弟弟故意放出來的，你家是被我兩個弟弟帶人焚毀的，令堂……是被我爹打成重傷的。我知道不論我說什么你都不會原諒我們，但是四妹她也是受害者。她的臉不必說了，右腿由于受傷后又受外力，恐怕接好后也會成跛腳的。三天前的晚上她一醒來就托我去找你，我卻不敢向她說事情的真相，幸好上天保佑，你被張伯伯救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四妹！我希望你也能向她保密，至于以后的日子……你最好離開幽州，這里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荊涌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羅家所做，卻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公孫大娘葬身于火海當中，殺母之仇，豈能不報，但荊涌心中卻只是傷心，傷心自己爹娘相繼去世，傷心自己的家化為廢墟，傷心羅綺兒毀容受傷。

荊涌望著羅山，道：“羅大哥，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你一直都在保護我。但我卻不明白，令尊享譽盛名，為何竟對我娘痛下殺手，我娘現在……現在已經燒成焦炭了。”

羅山驚道：“荊叔母去世了？”

荊涌道：“羅大哥，我沒有對綺兒說這些事情，剛剛沒有說，以后也不會說。我只希望綺兒能開開心心的，讓我離開她也心甘情愿。”

羅山道：“這其中的緣由我也不知，不知道我那兩個弟弟用了什么法子唆使家父出手。荊兄弟，請你不要怨恨綺兒，她毫不知情；也請你不要怨恨家父和弟弟們，弟弟們年幼無知，都是我未能保護好你和綺兒……”說到這里，聲音竟有些哽咽。

突然，羅山猛一回頭，立刻沖上前去，轉眼之間便又回來，手里卻抓著一個人。荊涌失聲道：“落雪姐姐，你怎么躲在這里偷聽我和羅大哥的談話啊！”

羅山道：“你是不是都聽見了？”

落雪道：“大公子，荊公子，并不是我有意偷聽，是……是四姑娘讓我來聽聽你們說了些什么的……”

羅山放下落雪，道：“落雪，你也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千萬不可告訴四妹，否則，不僅會讓四妹傷心，還不利于她傷口的復原。你這丫頭就喜歡捅簍子，難不成再把你鎖在柱子上凍個三天三夜才長記性！”

落雪低頭道：“落雪知道了，請大公子放心。”

荊涌道：“落雪姐姐，我現在就要回去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不要告訴她我離開幽州的事情……我以后一定會找機會來看她的！”

落雪道：“荊公子保重，我替四姑娘祝你平安。”

羅山道：“我送你回去，順便見見張伯伯。落雪，千萬不能說漏了嘴。”荊涌含淚望了一眼避水閣中的燈光，心知這一別不知何年才能相見。

二人來到張府，張守珪見荊涌由羅山陪伴著平安歸來，道：“荊兄弟，你可算回來了！早知道有羅賢侄保護你，我也不必擔心了！”

荊涌道：“張伯伯，你喊我‘荊兄弟’，卻喊羅大哥為‘羅賢侄’，這輩分豈不是亂套了？”

羅山道：“張伯伯素來豪邁，不拘小節，他稱呼你‘兄弟’是因為親熱，荊兄弟不必多想。”

張守珪哈哈大笑道：“羅龍和我同朝為官，自是平輩，但荊兄弟我一見如故，兄弟相稱自是當然。呦，不過如果你娶了綺兒那小丫頭，成了羅家的女婿，你就是我的晚輩了！”

荊涌臉紅道：“張伯伯你開玩笑，綺兒才十一歲，不可胡言亂語！”突然渾身無力，眼前一片漆黑，竟然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荊涌只覺得天昏地暗，手足冰冷，而臉上一片火燙。只聽有人喊道：“夫人，荊公子醒來了！”。同時有人扶起荊涌喝了一碗藥。

一個溫柔的聲音道：“荊兄弟，你可醒來了！”

荊涌睜開眼睛，似看到一位和藹可親的婦人正坐在自己床頭，不禁抱住她，大哭道：“娘！涌兒想死你了！你不要離開涌兒！”等到荊涌仔細看時，那人卻不是公孫大娘，而是張守珪的夫人陳尚仙。

陳尚仙道：“荊兄弟，你昨晚回來就染了風寒，大夫說你過度疲勞才致染病。你千萬不能亂跑了，養好傷再說吧。守珪今天去良社府中議事了，到晚上才能回來。”

荊涌道：“謝謝張夫人。”

陳尚仙道：“荊兄弟你不要‘張伯伯’‘張夫人’這般喊了，守珪說你小小年紀很有骨氣，把你當兄弟看待，那么你就叫他‘守珪’就行，我娘家姓陳，小名尚仙，叫我‘尚仙’就好了。荊兄弟，我給你熬了一大碗雞湯，快趁熱喝了吧！”

丫鬟端上一大碗雞湯放在桌子上，陳尚仙舀了滿滿一碗送到荊涌面前，用湯勺喂他喝下。

荊涌許久未曾進食，不一會兒就把一大碗雞湯喝光了。陳尚仙笑道：“荊兄弟如還要吃，我再去做就是。”

荊涌道：“讓尚仙大嫂見笑了。”

到了晚上，張守珪從良社府中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地去看荊涌，見荊涌面色紅潤，大喜道：“只一天風寒就好了大半，身體強健得很啊！”

荊涌道：“這都是尚仙大嫂的功勞，喝了她熬的雞湯自然好得快極了！守珪大哥，我還有一事相求。”

張守珪道：“荊兄弟不用見外，可惜縱火案的兇手至今未能找到。”

荊涌道：“守珪大哥，能不能答應我，不要涉足此事了。這其中的隱情，還是讓它隨大火而去吧！”

張守珪道：“荊兄弟，你這是何必呢？”

荊涌道：“小弟求求你了！”

張守珪看荊涌乞求的表情，眼里泛著淚光，于是心中不忍，道：“荊兄弟……以后再議吧！”

荊涌道：“守珪大哥，我還想拜托你到我家東面的廂房里去找幾樣東西。”

張守珪道：“不知道你要找什么東西，會不會被燒毀了？”

荊涌道：“有一件是掛在房中的畫卷，畫的是我們荊家先祖荊軻刺殺秦始皇的事情。畫卷如果已經焚毀了，找一找附近有沒有遺落的玄鐵片，畫上鑲有玄鐵片，是大火燒不壞的。”

張守珪道：“原來荊兄弟的祖上是大俠荊軻啊！”

荊涌繼續道：“在畫卷右邊三丈的地下有一個地下暗格，暗格里面有一個鋼鐵鑄成的盒子，不會燒毀。你把那個鐵盒子拿過來就行了。”

第二天晚上，張守珪帶來了鐵盒子，卻沒有找到畫卷和玄鐵片。

張守珪道：“明日我再派人仔細搜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玄鐵片！或者等你傷好了，我再帶你去找找看。”

荊涌不愿意再回想那個傷心的地方，那個傷心的夜晚。他還幻想公孫大娘活著，是常衡把她救走了。于是道：“守珪大哥不必太過強求，玄鐵片找不到就算了。”

張守珪看那盒子，也就二尺見方，上面卻沒有什么開口。荊涌拿出短劍，把劍尖伸入盒子上一個形似鎖眼的孔中，轉動一下，盒子就打開了。

荊涌一件一件地查看盒子中的物什：一支鑲著大珍珠的金簪，是木心連同短劍送給荊涌的；一本厚厚的書籍，是公孫大娘整理修改之后荊家的劍法要訣，以及公孫大娘畢生的武功心法；還有一件黃色的衣裙，里面還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正是黃芷觴當年讓荊涌扮作姑娘時穿的衣服。

荊涌從來沒見過父親荊浪，唯一的親人只有公孫大娘。而今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幽州實非安全之所。如今之計，只能南下到河南府去投奔黃文錚，但個中要害無法對張守珪言明，不然以張守珪的性子定要和羅龍拼命。到了除夕之夜，荊涌的風寒已無大礙。

新的一年又將到來，張府內外張燈結彩，城中街上到處都是爆竹聲。陳尚仙吩咐做了一大桌的好酒好菜，張守珪和兩個兒子輪流向荊涌敬酒。荊涌十數天來一直悶悶不樂，平日雖不喜飲酒，今天卻喝了個半醉。一家人吃完飯又去放爆竹，到新的一年才回房休息。

荊涌獨自找到張守珪，道：“守珪大哥，我一大早就走，去河南府找河南府尹黃文錚大人。他的女兒是我娘唯一的徒弟。”

張守珪默不作聲，兩人相視良久。張守珪從身上掏出一個布囊，塞到荊涌手里，道：“荊兄弟，你一定要記得幽州還有我這個哥哥，無論什么時候哥哥都歡迎你！這些錢權當大哥送給你的新年禮物吧！”張守珪轉過身去，不知不覺之間眼眶竟然濕潤了。

荊涌哽咽道：“守珪大哥，請原諒我，我沒有勇氣對大嫂說，我怕她傷心。”荊涌轉身走進房中，淚水滑落，落在地上毫無聲息。

天剛蒙蒙亮，荊涌把鐵盒子用包袱包好系在身上，趁眾人熟睡之際便離開了張府。幽州城內安安靜靜的，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荊涌來到南城門，明明已經到了開城門的時辰，守城的士兵卻因為貪睡忘記了時間，誰也不會想到大年初一還有人一大早出城。荊涌喊醒了守城士兵，回頭望了望自己呆了兩年多的幽州城，心中雖有極大的不舍，但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