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衡拉著荊涌跑了一陣子，見腳印都留在了雪里，勢必會被羅江等人追上，便道：“公子，你現在抓緊向南再繞回幽州，回家見了夫人就安全了。他們定料不到我們還敢再回幽州，所以不會有任何戒備。我留在這兒替你清除腳印，阻擋他們。”

荊涌道：“常叔叔，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太危險，我們一起回去吧！”

常衡道：“來不及解釋了，我們被羅龍，呸，羅賊所偷襲，大家都撤離了出來，約定晚上再回去匯合。羅江這一行人武功不高，不足為懼。只要夫人見到你平安歸來，她就會高興的！快走吧！”

荊涌道：“常叔叔，你自己一個人太危險了，我看我們現在不如殺回去，他們更料不到我們不走反而主動出擊，你不是說他們武功不高么，咱們兩個人對付他們綽綽有余！”

常衡急道：“你就聽叔叔一次話吧！叔叔向你保證，今晚一定會回去的！”

荊涌伸出右手，道：“咱們拉鉤，不許反悔！”

常衡心中一酸，右手小指便與荊涌的小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相抵，笑道：“等過了這個坎，叔叔陪你掏鳥蛋捉魚！”說罷便沿著原路返回。

荊涌心中略一思索，便向南走去，繼而折而向西，進入幽州城時已經黃昏了。荊涌一路跑到家，發現大門敞開，院內凌亂不堪，石桌石椅東倒西歪。

荊涌喊道：“娘！娘！”卻沒有任何人回應。荊涌癱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不知道公孫大娘身處何境，只是心中隱隱感到不安。這時突然聽到門口有腳步聲，荊涌趕緊跑過去，發現卻是十六衛士之一孫平。

孫平見荊涌出現，喜道：“公子，你可回來了！夫人和我們都很擔心你的安危！大家都過來吧，是公子回來了！”

荊涌向后一看，正是趙潤、姜當、馮侖、沈瀚四人，道：“叔叔們平安就好。”

孫平道：“我們突遭襲擊，來不及防備，大家分成四撥，夫人和常大哥在一起，我們五人一組。”

荊涌道：“我剛剛看見常叔叔了，卻沒有發現我娘和他在一起。常叔叔為了讓我回來自己去迎敵了！”

孫平道：“公子無需擔心，常大哥比我們武功高出數倍，只要不遇上羅龍本人不成問題。夫人武功已然出神入化，就算兩個羅龍也未必能勝過她。”六人皆都精疲力竭，便在府上胡亂找些食物充饑，想讓胡老伯做些飯菜，卻一直不見胡老伯的蹤影。

到了晚上，十六衛士除了常衡都陸續回來了，卻依舊不見公孫大娘的身影。荊涌想出去找公孫大娘，卻被眾人攔住不準出門。

荊涌正自焦急，府外瞬間大亮，有人高聲喊道：“里面的人聽著，放下武器，不然格殺勿論！”旋即便有無數火把飛入院中，映得院內恍如白晝。荊涌等人都在室內，剛走到院子里便被大火逼回。

孫平素來冷靜，道：“公子，現在情況緊急，火勢雖大，但剛剛下過大雪，溫度并不很高，現在沖出去并不是不可能。我看前門火勢較小，定然是引誘我們從此出去，再把我們一一生擒；后門火勢兇猛，卻無人看守。這樣，我們從前門佯攻，公子就趁機從后門溜走，沈十六弟，你務必保護好公子。”

說罷把浸濕的床單披在荊涌身上，道：“你披上它，順著地上的雪從后門滾出去。”

荊涌道：“孫叔叔，我怎么能茍且偷生，我也要與你們并肩作戰！”

沈瀚也道：“怎能讓哥哥們涉險，我也要跟你們殺出去！”

孫平怒道：“這是命令，大哥在聽大哥的，大哥不在就聽我的！保護公子豈是小事，比我們的責任要大得多！程嬰匿孤的故事聽說過沒有？‘死易耳，立孤難也。’今日我們做公孫杵臼，而你做程嬰，艱難得很啊！”

沈瀚聽孫平說出這般話來，心知他們欲以死來保護荊涌，不覺淚如雨下，而荊涌聽罷更是抱住孫平不放手，哭道：“孫叔叔，我不能眼看著你們冒險啊！”

正在此時，外面突然一片騷動，幾聲慘叫傳來。只見一個人從火海中沖進來，正是公孫大娘。公孫大娘抱住荊涌，道：“涌兒，娘見到你，什么擔憂都沒了！”

孫平道：“夫人，外面情況如何？”

公孫大娘道：“我剛剛殺了一些縱火的狗賊，你們現在用水沾濕外衣，趁亂沖出去吧！”

孫平道：“那夫人您呢？我們在前門牽引兵力，您和公子趁機從后面出去吧！”

公孫大娘道：“好，我自有辦法帶涌兒逃出去，只不過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與眾位相見！”說罷向眾人鞠了一躬。

孫平道：“夫人保重！”

眾人向公孫大娘告別后，便沖入火海，只聽得喊殺聲一片，有人道：“攔住他們，不能讓……啊！”喊殺聲漸漸遠去。

這時，公孫大娘突然口吐鮮血，被荊涌扶住才不至于摔在地上。荊涌驚道：“娘，原來你受傷了！”

公孫大娘勉強站起來，道：“涌兒，你要聽娘的話，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后就要一直南下，到……到河南府找河南尹黃文錚大人，去投靠他，他為人正直，做官清廉，況且他的女兒芷觴還是我的徒弟……涌兒，你到他家要多順著芷觴，她有時候脾氣大點，但心腸很好，如果她能看上你，做了黃家的女婿……我怎么要求你向別人低頭呢，你順著自己的性子來就好，你喜歡芷觴就去努力，不喜歡就不喜歡……咳咳……娘知道你平時嘴上不說但心里很有想法，你長大了，什么事情不能總依賴娘，依賴你的叔叔們，你要學會自己拿主意……”公孫大娘再也無力說下去，單膝跪在地上。

荊涌聽到“做了黃家的女婿”時忽然想到了羅綺兒的一顰一笑，但見公孫大娘身受重傷，哭道：“娘，您說的我都聽見了，但是我不能沒有娘啊！”

公孫大娘強行提上來一口真氣，道：“我中了羅龍狗賊的暗算，吃了他一掌，不知他這是什么功夫，渾身發顫，似乎連血液都凍住了。”說罷抱起荊涌，沿著雪地向后門滾去。

炙熱的火焰侵蝕著公孫大娘的身體，她只覺得身體內極其寒冷而皮膚又極其炙熱，仿佛要炸開一般。

荊涌道：“娘，您別抱著我了，我身上披著沾濕的床單，火焰傷害不了我的！”公孫大娘似乎沒有聽見，仍舊抱著荊涌在地上翻滾。

突然有人喊道：“白小子和他娘還在里面！跑了那幾個不要緊，這兩個人一定不能跑了！給我放箭！朝火堆里放箭！燒不死也要射死！”

荊涌聽到拉弓射箭的聲音，“嗖——”得一聲，自己前方便出現一只羽箭，在火焰中甚是可怕。

公孫大娘大喝一聲，抱著荊涌從火堆里跳起三丈多高，大叫道：“涌兒，運氣護住全身！”說罷將荊涌奮力一扔，荊涌只覺自己如騰云駕霧般飛出去，望著公孫大娘緩緩落入火中，幾支羽箭也朝著她飛去，不禁大哭道：“娘！”

公孫大娘厲聲道：“羅家的狗賊，你們豈是我公孫大娘的對手！”

轉而公孫大娘又柔聲道：“小浪，我后悔那天責怪你，說你沒有男子氣概，武功又弱又不肯向我學習，才致使你去獨自迎敵。我現在是明白了，武功再高也終將歸于塵土，你不后悔你當初的選擇，我卻為此后悔了十二年！小浪不愧是我今生佩服的唯一一人，我除了心高氣傲武功高之外，其他地方沒有一處比得上你！”

荊涌眼看公孫大娘的身影漸漸消失，就如這眼中的淚水般，滴入塵土中再也無法尋覓，而自己不知掉落在何處，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再也不醒來。

等荊涌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只穿著一件中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一摸懷里的那把短劍卻不見了。

荊涌掙扎著坐起來，看到自己的衣物放在床頭，洗得干干凈凈，那把短劍也完好無損地躺在桌子上。屋里點著一盞油燈，一股清香飄來，讓人渾身舒坦，心曠神怡。

荊涌透過窗戶看了看外面，月明星稀，還是在深夜。

一人推門而進，荊涌叫道：“張伯伯！”來者竟是張守珪。

張守珪喜道：“荊兄弟，你終于醒了！快，喝口姜湯，天氣冷，你在雪中躺了那么久，別得了風寒！”

荊涌喝過姜湯，道：“張伯伯，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今天是那一日了？”

張守珪道：“今天是臘月十八，三天前的深夜，仆人正要關門，卻發現在門口雪堆里躺著一個人。我還以為哪個醉鬼躺在我家門口了，卻沒想到是小兄弟你啊！”

荊涌道：“多謝張伯伯救了我，臘月十八……現在是幾時幾刻了？”

張守珪道：“大約剛到亥時吧。怎么了？荊兄弟，你剛剛醒來啊！你還不能走動！”荊涌一聽已經到了亥時，不等張守珪說完就要下床。

張守珪還欲攔住荊涌，荊涌道：“張伯伯，今天是綺兒的生辰日，我答應過她的，每年她過生辰都要去陪她玩兒。已經到了亥時，再不去就晚了！”

張守珪道：“荊兄弟，四姑娘的生辰固然重要，但是你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啊！你現在太虛弱了，昏迷了三天！”

荊涌穿好衣服，把短劍放進懷里，道：“謝謝張伯伯關心，我的身體已無大礙，很快就會回來的。能不能借你的令牌出城一用，我要從羅府后門進去。”

張守珪從腰間解下令牌，交到荊涌手里，道：“荊兄弟，一定要去嗎？”

荊涌道：“張伯伯，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歸來的。還有……我們家怎么樣了？見到我娘了沒有？”

張守珪道：“這件事我正想問你呢，不知道是哪個狗崽子放的火，燒了你家，你家現在已經成為一片廢墟。我奉盧大人之命調查此事，到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公孫大娘……對了，我卻是沒見到她……”

荊涌聽到這里，強忍住淚水，打開門便沖了出去。寒風呼呼，荊涌在結冰的路面上狂奔，從城西張守珪的府邸來到幽州北門，守城士兵見是張守珪的令牌，自然放行。

荊涌沿著城墻向東走，來到了羅府的后門。荊涌想起羅綺兒告訴自己的法子，拉著門環向右轉了三圈，在門環下一拳處輕輕一拍便出現一個洞來。荊涌把手伸進去，拉著里面的門環向左轉了三圈，大門嘎然而開。

荊涌來到鏡湖邊上，放眼望去，厚厚的冰面在月光的映襯下便真如銀鏡一般光滑透明。鏡湖中央的避水閣中透露著黃暈般的燈光，安靜又祥和。

荊涌走上避水閣的臺階，望著緊閉的木門，回想著兩年來的生活，仿佛是在夢里一樣。兩年前的相見，朝夕相處的纏綿，在荊涌小小的心里已經全是羅綺兒，再也無法忘記。如今母親死于羅龍之手，仇人的女兒，理應見面分外眼紅，但心中卻沒有半點兒仇恨。荊涌伸出手來想要敲門，手卻停在空中不知是否該敲下去。

這時，閣樓里面一個聲音道：“是誰在門外？是大哥嗎？落雪，你去看看。”這聲音溫柔但卻哀傷，正是羅綺兒。

荊涌一抬頭，門便開了，落雪驚道：“荊……荊公子，是荊公子啊！”

羅綺兒一聽是荊涌來了，不顧腿上的疼痛就要下床，激動道：“涌哥哥，這幾天我讓大哥去打聽你的下落，卻杳無音訊……我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