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夢深幾許
- 紀朵以
- 6955字
- 2021-05-12 15:25:38
許葉做夢也沒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
遙城大學的百年校慶除開一系列隆重的慶典活動外,還有一項非常令人期待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返校交流會。方元良作為遙大臨床醫(yī)學專業(yè)本科畢業(yè)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在心理治療行業(yè)做出重大貢獻、取得顯著成績的當下,重返母校參加交流活動,顯然理所當然。
許葉被任命為方元良的助手,將協(xié)助他完成此次交流。
很久沒回學校,許葉特意多留出一個小時的時間,逛校園、拍照片,感受久違的校園氣息。
到達學術廳的時候,上一場交流會還沒結束,她尋了后排角落的空位坐下。
臺上的首場發(fā)言已經進入尾聲,一位約五十歲的男士正在展示科技成果:
“從中國引進核電并開始大規(guī)模建設起,大亞灣和嶺澳核電站的蒸汽發(fā)生器是法國公司負責設計的;秦山二期及其擴建工程、昌江核電站的蒸汽發(fā)生器是美國公司負責設計的;臺山的EPR機組,三門和海陽的AP1000機組的蒸汽發(fā)生器也分別由法國和美國公司負責設計;近年來陸續(xù)投入運行的田灣核電站和秦山三期的蒸汽發(fā)生器則分別由俄羅斯和加拿大公司負責設計。”
“法國、美國、俄羅斯、加拿大……同學們,你們看,沒有一個‘中國’,這是我們多少核電人的心結呀!”
“有人要問‘既然這樣,為什么我們不自主研發(fā)呢’?你們知道,蒸汽發(fā)生器熱工水力工況復雜、結構復雜,材料類型多、技術難點多。之前很多項目的研發(fā),我們也試圖自主設計蒸汽發(fā)生器,但是由于技術難度大、試驗經費高等等問題擱置了。”
“等到我們終于下定決心,自主設計的時候,從自籌經費,到解決規(guī)避外國公司在我國的蒸汽發(fā)生器設計專利問題,再到解決熱工水力設計所需的設計瞬態(tài)、水力載荷等設計計算輸入問題,我們老中青三代核電人一起拼命努力、攻堅攻關。”
“有跑遍各地相關專利中心查閱、調研的設計人員,有進行優(yōu)化設計、保證蒸汽發(fā)生器百分之百自主知識產權的工程師,有全年加班1500個小時‘超常態(tài)’‘超前’進行計算分析的團隊骨干……正是這些核電工作者不懈地努力和追求,現在,我們終于可以驕傲地說,我們完成蒸汽發(fā)生器的自主設計了。”
“并且,已經成功用于福清核電站等核電工程項目,是具有目前國際先進水平第三代壓水堆核電蒸汽發(fā)生器的中國制造、中國創(chuàng)造。”
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許葉聽到這里,從手機數獨游戲中抬起頭來,跟大家一起鼓掌。
“在我們的研發(fā)團隊中,有非常多優(yōu)秀的遙大學子。今天,我邀請了兩位核電事業(yè)的年輕骨干,也是我們遙大機械工程專業(yè)畢業(yè)的優(yōu)秀代表,請他們也來跟大家交流交流。”
前排兩位著正裝的男士在一片掌聲中上了臺,大屏幕的影像清清楚楚映出來。意料之外,許葉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因為在場的前輩、長者居多,關行深今天看上去格外謙遜有禮。
他手持話筒,娓娓道來:“感謝學弟學妹們的熱情,非常高興能參加這次交流會。”
“作為核電人,能為祖國建設貢獻一點力量,是我無上的光榮。希望今后,有更多的學弟學妹選擇核電事業(yè),為科技興國、科技強國努力奮斗。”
這是一個跟許葉印象中截然不同的關行深,他被聚光燈籠著,陰郁黑暗全藏在身后,渾身熠熠發(fā)光。
“‘遙城大學’這四個字是我一生的名片和驕傲,希望未來,遙大同樣能以我們?yōu)榘痢!?
在一個有別于104所的環(huán)境,這個人的學習經歷、工作內容和事業(yè)成績通過許葉從未設想的渠道一點點透露出來,讓人生出一種奇妙感覺。
“遙大校友”四個字從許葉心中劃過,不為人知的隱秘聯(lián)系好像又多了一絲,她心中暗暗竊喜。
“今天,是遙城大學建校100周年的日子,祝母校生日快樂,蒸蒸日上!”關行深為自己的發(fā)言畫下句點。
他在掌聲中鞠躬致意,退到一旁,隱在沒有光線的陰影里,卻讓許葉無法挪開目光。本就修長的身形被西裝襯得越發(fā)挺拔,相貌堂堂的樣子當真擔得起一聲“模范學長”。
不居功,即使被前輩推到臺前,依然是謙遜積極的模樣。不卑微,即使自己只是這百年校慶中群星閃耀時的微小光線,依然要做師弟師妹的榜樣。
這是對于許葉來說陌生的、全新的關行深。
是透明發(fā)光的本體,不需要借助任何光芒。
關行深的團隊結束交流后,來到臺下跟前排的學校領導、教授寒暄。
廳內的學生已陸續(xù)離場,許葉坐在原位沒動,她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也不知道該不該跟關行深打一聲招呼。
方元良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在心理學院領導的陪同下。在瞥到關行深的那一瞬,他的腳步明顯一頓。
報告廳門口已經有學生在排隊等候入場,許葉顧不上多想,趕緊從座位上起身,小跑著往廳前去。路過關行深時,她明顯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移開了。
“喲,我們許葉也來了!”心理學院的領導和教授一眼就看到了她。
“我前兩天還說呢,怎么好久沒看到我的得意門生了!”
“老師們都在念叨你,說你沒良心,都不知道回來看我們。”
全是許葉本專業(yè)的老師,沒人見外,個個拿她開玩笑。許葉乖巧站著,臉上的高興任誰都看得出。
交流時間快到了,方元良和許葉暫別領導和老師,上臺做準備。許葉將備用U盤和資料從文件袋里取出,整齊地擺放在方元良的筆記本電腦旁,之后便退到臺下預留的座位。
對于今天前來參會的心理學院學生來說,方元良的交流主題非常落地。
“不知道有多少同學想過這個問題:我要不要從事心理咨詢和心理治療這個職業(yè)?”方元良笑容和煦,一開場便直入主題。
“今天,我本可以給你們打一些雞血,與你們憧憬一下心理行業(yè)欣欣向榮的未來。可落回實處,當我們投身于這個行業(yè)時,我們到底能夠拿出什么去面對來訪者?我們到底能夠得到什么?”
“這些年,我從臨床醫(yī)學專業(yè)的本科畢業(yè),讀了精神病學的碩士、心理學的博士,走上心理治療這條道路,多少有些冥冥之中的緣分。不得不說,學習心理學和從事心理治療工作非但沒有讓我收獲時下眾人趨之若鶩的富貴、名利,反倒讓我時不時在工作中懷疑自己。”
“在這個行業(yè)中堅持是為了什么?我是不是適合從事這個職業(yè)?我是不是要一直從事這個職業(yè)?是我多年來‘每日三省吾身’的功課。換句話說,我們有必要反省自己學習和從事心理咨詢、治療的動機。”
“是滿足好奇,還是幫助自己?是為了更好地生活,還是實現職業(yè)理想?是自利,還是利他?”
“也許,有的人是為了獲得洞見人心的能力;也許,有的人有一個不幸的童年,試圖通過學習心理學來打斷原生家庭代代相傳的灰暗烙印,讓自己可以重新獲得對生命軌跡的掌控;也許,有的人是為了獲得可觀的經濟利益……”
“但,這些都不是我們學習和堅持下去的最大理由。”
“我們最終不得不承認,作為心理醫(yī)生,從事心理咨詢和治療工作的所有動機中最重要的仍然是‘以來訪者為中心’,因為這是你有效開展心理助人工作的基本前提。”
“這是一個靠人來助人的職業(yè),不需要浮夸與花哨,只需要更多的踏實,任何的偽善都是對人性最犀利的諷刺。”
“當你看到在痛苦中掙扎的來訪者,無論他們在診室外的世界中是善是惡,都因你的努力而發(fā)生改變時,當你真正做到對治愈來訪者有利時,那才是這個職業(yè)真正閃現的光芒。”
“最后,借用一句電影臺詞作為結束語吧——‘請保持你內心的光,因為你不知道誰會借此走出黑暗’。”
沉鐘一擊,鳴聲悠遠。
所有人耳邊都回蕩著方元良的話,繚繞心中,余音不絕。
原本以為交流結束便可離開的方元良顯然低估了心理學院學生的熱情,他被年輕學生團團圍住,解答各種問題。
他脫不開身,只好朝大家喊道:“同學們,不著急,有問題一個一個來。”
七嘴八舌的聲音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有秩序的舉手。
有人拍了拍許葉的肩,她回頭:“孔嬌嬌?”
孔嬌嬌笑了下,揶揄她:“你不是不來嗎?”
看來是誤會她聚會沒說實話,許葉拿下巴指指人堆里的方元良,為自己辯解:“被領導臨時抓壯丁。”
孔嬌嬌“嗤”一聲:“你們領導可真逗,自己沒掙著倆錢,還鼓勵窮學生入行。”
許葉一愣,笑容敷衍:“工作總得有人來做。”
“對了,他為什么抨擊‘有的人是為了獲得可觀的經濟利益’?”孔嬌嬌特意做了筆記,翻到自己重點圈出的那行字,使勁敲兩下,“心理咨詢師也是人,靠自己本事掙錢有問題嗎?沒法生存,一切都是白搭。”
許葉知道每個心理咨詢師都有自己對這個行業(yè)的理解,可像孔嬌嬌這樣工作多年的從業(yè)者竟然誤解至此,實在匪夷所思。
她從不“好為人師”,此刻卻不得不正色以待:“靠自己的本事掙錢沒問題,但是我們首先得以來訪者的福祉為根本。”
“我保留我自己的觀點,今天我趕時間,”孔嬌嬌抬手看表,“下次我倆單聊。”
走出兩步,她又倒回來,覆在許葉耳邊,悄聲道:“記得給我推薦病人!”
好不容易等到方元良解答完畢,天色早已昏暗,報告廳外飄起了細雨。
“方元良——”
有人等在廳門外,銜著煙慢悠悠走過來。
許葉沒想到關行深還在,她剛想開口,就聽到他奚落道:“這就是你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
從關行深的話不難猜出,他在自己團隊結束活動后不僅沒走,還聽完了整場交流會。而且,他能準確叫出方元良的名字,兩人想必是認識的。
下一句,比之更甚。
“方元良,別再禍害人了。”
風夾著雨,刮到人身上,摧折著每一個人的神情。
方元良從兜里掏出車鑰匙,扔給許葉:“這兒太冷,去車里待著。”
關行深聞言,抬眼看過去。以他對方元良的了解,這樣體貼的關懷不像是對普通同事。
有點兒意思,他心里琢磨著。
許葉握著鑰匙,沒動。關行深的不懷好意實在太明顯,她不敢走。
“沒事,”方元良寬慰她,“我們是親戚,聊兩句。”
許葉這才稍微放心點,往停車場走,心里卻犯了嘀咕:這種劍拔弩張的關系可不像是來往密切的親戚呀。
等到許葉的身影遠遠地縮成一個黑影,方元良終是嘆了口氣:“行深,我希望我們可以平心靜氣坐下來聊聊。”
“聊什么?”關行深的笑冷得扎眼。
“你考慮過接受心理咨詢嗎?”這是關行深的心結,方元良不希望他再回避。
關行深偏頭點煙,煙頭亮紅的一瞬間,他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輕笑。那笑帶著譏誚與不屑,像是風雨里裹挾的雪點。
“方元良,這兒沒外人,不用這么虛偽了吧?”
“行深,盡管已經過去十年,但那件事仍然是你心中邁不過的坎。這次,小段的死可能會再次喚醒你的那些記憶。我了解到你最近情緒不是很穩(wěn)定,非常擔心你。如果你愿意,心理咨詢是一個值得考慮的選擇,或許它可以帶你走出來。不管你對我有多恨,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建議。說這些,不只因為你是我的親人,更是基于我的專業(yè)判斷。”
關行深眼神一凜:“專業(yè)判斷?方元良,你在說笑話嗎?”
煙圈在兩人間飛旋,又很快被風吹散。
“你自詡專業(yè),那我倒想問問,你的結發(fā)妻子抑郁自殺,你為什么不救她?”
平地一聲驚雷。
將方元良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關行深像是早料到他的反應,沒等他回答,轉身徑直往停車場方向走去。走到自己的停車位,他突然停下腳步,眼睛朝四周望去。很快,他找到了方元良的車,一輛打燃火卻沒有任何開動跡象的車。
他踱步到車前,敲開窗戶,車里的暖氣順著玻璃縫隙先溜出來,而后露出許葉的一張臉。
紅撲撲的鵝蛋臉,一雙杏眼含著三分倦意,朝他身后看:“方主任呢?”
關行深頓時樂了:“怕我把他吃了?”
“不是。”
煙燃了一大半,他沒耐心再抽,從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個捏扁的一次性紙杯,抻開,把煙按進去。火光倏忽間熄滅,隨之亮起來的是關行深的眸光。
許葉不說話,感覺他的氣息在慢慢靠近,心砰砰跳起來。
關行深的胳膊慢悠悠搭上車窗,問她:“許醫(yī)生,我的傘你準備什么時候還?”
傘……
天吶!傘沒還給他!
“要不加個微信,方便你還傘?”說著,他掏出手機,亮出二維碼。
話是征詢,動作卻篤定。許葉哪里敢拒絕,甚至感激他的提醒,慌忙點開手機。
“嘀——”
關行深退開半步,朝她搖了搖手機:“回見。”
誰也不知道這個“回見”什么時候會再見,以至于許葉每天上班都帶著那把黑色雨傘。
夜晚的遙城市人民醫(yī)院燈火通明,很多科室的醫(yī)護人員在奔走忙碌。許葉的辦公室安安靜靜,只有一本書和一個熱線記錄本攤在她面前。
自2010年8月,遙城市人民醫(yī)院牽頭成立了全市第一個24小時自殺心理危機干預熱線以來,許葉所在的心理衛(wèi)生科已經堅持24小時熱線值班工作近十年。
心理危機干預熱線聽起來有些雞肋,但它的存在也許是自殺高危人群的最后一線希望。
曾經有同事接到求助電話,說了一句“我知道你正在經歷一些痛苦的事情,我們可以談談嗎”就為對方鑿開一個傾訴的缺口;也曾經因為有同事在電話里開導一句“我感覺你壓力特別大,你愿意說說發(fā)生了什么事嗎”為警察爭取到寶貴的營救時間……所以,許葉從不敢怠慢熱線值班工作,她知道,也許只是輕輕一句“我真的很擔心你,你還好嗎”就能挽救一個人的生命。
一直到早上八點結束值班,熱線電話都沒有響起,許葉長長舒了口氣。等到同事來接班,她背上包,開開心心地離開了。
她特意避開電梯,從樓梯間下樓,冷空氣漏進樓道,是獨屬于清晨的清冷和快樂。她一蹦一跳地往下走,胳膊上的帆布包被大腿撞開,彈起來,又落下來,磕在扶手上,“咚”的一聲悶響。
許葉驚得原地站定,趕緊開包檢查,原來是那把雨傘。
她把傘拎出來,在手掌里掂了掂,劃開手機微信,點進關行深的頭像。
“你什么時間有空?還你傘。”
那頭幾乎是秒回:“你在哪兒?”
起得還挺早,許葉一邊腹誹,一邊給他發(fā)去醫(yī)院附近的一家面館定位。
關行深到的時候,許葉已經開始吃了。他在她對面坐下,點了同款。
因為通宵的關系,許葉沒什么胃口,一小碗三鮮面,她吃得很慢,最后剩小半碗,停下筷子。
反觀關行深,囫圇幾口,一碗面下肚,又要了三個包子。
“你臉色不太好,待會兒送你回家吧。”他三兩口吞完手里的,擦擦嘴。
許葉小口吹著滾燙的豆?jié){,搖頭:“不用。”
“許醫(yī)生,你很怕我?”
許葉捏著勺子,看他:“何以見得?”
關行深舉手投降:“怪我,第一印象沒留好。”
說完,耐心等許葉喝完最后一口豆?jié){:“走吧,送你。”
車就停在面館外,許葉攥著帆布袋,踟躕不前。
關行深先她一步拉開副駕車門:“如果是因為第一印象太壞,我向你道歉。”
并非對不太愉快的第一次見面耿耿于懷,她只是在內心反復考量,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
是無法擺脫的夢里人?是讓人擔心的疑似創(chuàng)傷患者?還是克制不住想靠近的一個普通男人?
不是好解的難題,許葉在心底嘆氣。
關行深維持著為她開門的動作,十足紳士。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解不出,她懶得再想,邁出兩步,坐上車。
關行深替她關好門,繞回駕駛室,不知什么時候,咬了根煙在嘴里。
“我不算十惡不赦的壞人,謝謝許醫(yī)生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瞄她一眼,在打趣。
許葉系好安全帶,“嗯”了一聲。
通宵沒睡,撐到這會兒已是困極。車開出沒多遠,許葉閉上眼睛。車里睡不踏實,一路喇叭聲和紅燈剎車,她迷迷糊糊有感覺。
最后,車停下來,她剛好轉醒。
睡眼朦朧間,強打精神跟關行深道謝,松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關行深不是沒載過其他姑娘,也有在車上睡著的,多半是車停好一陣,人才悠悠轉醒。像許葉這樣,剎車剛踩下去,眼睛就睜開的,還真沒有。
看來,第一印象絕對是跌至谷底的差,否則哪會叫人如此防備。
“許醫(yī)生還是對我這個人有所保留啊。”他笑,意有所指。
大概是說她戒備心重吧,許葉低頭整理,沒辯解。
熬過一夜的倦色讓她的臉色比以往還要白上兩分,被垂首時滑落的碎發(fā)遮去眼畔光華,只余睫毛輕輕顫著。這不說話的情態(tài)落進關行深眼里是跟借傘那日分毫不差的害羞,他不免要打趣兩句。
“‘害羞者的性格特征通常是內向、沉默、緊張、膽小、自我意識強的。’許醫(yī)生,你們心理學上是這樣說的吧?”
“嗯?”許葉剛醒,腦子還是糊涂的,沒仔細聽他一長串說辭。她從包里取出雨傘,遞給他,“謝謝。”
害羞也好,裝傻也罷,關行深不打算深究。只是她臉色實在差,睡這一路也不見多少起色。
他動了惻隱之心:“你給我消息的時候在醫(yī)院,昨晚是熬夜接診嗎?”
“值班。”
“心理咨詢需要通宵值班?”
“不是。”
“那你在醫(yī)院待一整夜是為什么?”
“24小時自殺心理危機干預熱線。”
“24小時?真有人打?”關行深問,帶著許葉熟悉的嘲笑。
“謝謝你送我。”許葉推開車門,不想深入這個話題。
關行深卻揪住不放:“回避我的問題?”
許葉無奈:“是不想跟你討論。”
“為什么?”
“討論是基于雙方有基本的共識,我想,對于心理學,我們的立場和態(tài)度都不相同。”許葉平靜陳述。
“你下這個結論的理由是什么?”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已經表現得非常明確了。”
“我不否認我們立場不同,但……”關行深話鋒一轉,“是不是我現在做什么都很難扭轉你對我的印象了?”
“不是。”許葉熬了一夜,頭始終昏昏沉沉的,不想多說話。
關行深下了車,堵在副駕門邊,吊兒郎當地看著她:“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就一個,昨晚你有接到電話嗎?”
許葉撐著頭,合上眼睛,再次張開時,搖了搖頭。
“所以這個電話形同虛設,毫無意義。”
許葉就知道,他不可能跟自己立場相同。她逼迫自己耐著性子向他解釋:“我很慶幸昨晚沒有人讓熱線鈴聲響起,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意義。”
“熱線設置的初衷可不是為了讓它不響。”
“至少是為了讓它越來越少地響起,直至不響。”
“你信嗎?”關行深不知從什么地方摸出根煙,點燃。
許葉揉了揉太陽穴,瞥他一眼:“你說就一個問題。”
“好吧,你是相信的。”關行深知道她不愿再談,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你相信這個虛無縹緲的未來,那我想問問你,如果昨晚真有人想自殺,打電話來,可你勸不住,怎么辦?許醫(yī)生。”
許葉無比清楚干預流程和方式,想也沒想,答道:“打110報警。”
聽到她的回答,關行深毫不掩飾地笑起來:“許醫(yī)生,謝謝你證實了我的觀點——心理醫(yī)生救不了人。”
這個笑實在算不上友好,卻勝在他眉目開闊,得意坦蕩。
對許葉來說,這樣笑起來的關行深好像離她近了一點,是凜冽寒風中一縷別樣的暖意。
即使她此刻頭腦混沌不清,即使她被他設置的邏輯陷阱坑了,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冷冰冰的男人笑起來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