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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夢深幾許
  • 紀朵以
  • 9693字
  • 2021-05-12 15:25:38

“想到高考,我就很焦慮?,F在一到考試,我就心跳加速,頭暈、胸悶,沒法專心。這學期我心情一直很煩躁,特別是看到前桌同學上課不停抖腿就很想發火,總是想上廁所,最近還莫名其妙地老拉肚子……”

“晚上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醫生,怎么辦?。课也幌胛野謰屖晌覊毫μ罅耍铱齑贿^氣來了……”

來訪者是一位非常焦慮的高中生,不等許葉做開場介紹就連珠炮似地傾訴起來。

“你感覺很糟糕,希望快點走出這種狀態。”許葉聽完后回應道。

“是的,越快越好。”

“這樣吧,為了更好地理解你的情況,我想和你一起仔細捋一捋你講的內容?!痹S葉在旁邊的椅子坐下,對他說,“在此之前,我得先跟你介紹一下心理咨詢的一些基本規則,好吧?”

“行。”

“我姓許,接下來我們有50分鐘的談話時間。由于是初次見面,所以今天我們最重要的任務之一是對你的情況做一個細致的了解。關于心理咨詢,有一個規則很重要,那就是保密和保密例外。我們兩個人的談話內容是保密的,我不會隨意告訴他人你在這里接受心理咨詢,以及我們具體談了什么。不過,有的情況例外,你不一定會遇到,但很重要,我需要特別強調一下——如果我發現你有傷害自己或他人的危險時,以及你作為未成年人正在遭受虐待或性侵犯時,我不能為此保密。我會將這種危險告知相關人員或部門,比如你的父母。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是保護你和其他人的安全。對此,你有什么疑問嗎?”許葉真誠地看向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來訪學生聽后,連忙擺手:“沒有。我不想死,很怕死,只想好好活下去?!?

“嗯,很好。”

來訪學生焦慮情緒突出,持續時間超過半年,痛苦感明顯且反復自我調節無效,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學習效率和人際關系,疑似焦慮癥。最近,因為月考成績不理想,焦慮有加重的傾向。

雖然,他表現出的是與考試相關的焦慮,但當許葉聽到他說“我不想我爸媽失望”時,她看到了他焦慮背后令人揪心的家庭關系。

以此為切入口,許葉深入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和成長歷程。果然不出所料,這位來訪學生來自一個父母控制欲極強且極度溺愛的家庭。沒有念什么書的父母憑借自己的雙手在遙城打拼出體面的家業,學歷成為他們人生唯一的遺憾,所以,他們為自己孩子創造了最好的學習條件。

“我什么也不用干,只需要負責專心學習就夠了。我媽連碗都不會讓我端一下,我的生活全部是學習、學習、學習……”來訪學生嘆了口氣,繼續道,“家務不讓做,娛樂和社交活動不能參加,我考得好是理所應當的,但成績只要稍有波動,我爸媽就會興師問罪?!?

“我不知道什么樣的成績才算他們心中的好成績,我只知道不能后退,我必須前進,也只能前進?!?

“盡管我已經厭倦了學習,但我還是不敢懈怠。因為我害怕面對父母焦慮的眼神,害怕我的違抗和放棄會讓他們失望,讓自己內疚。”

“我好累,好想盡情地玩,想躺下來,什么都不管,睡到自然醒。”

……

訪談結束時,許葉建議來訪學生在之后繼續接受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詢。同時,作為沒有處方權的心理治療師,她將把他轉介給精神科醫生進一步診療,最終確定是否有接受藥物治療的必要,以及需要接受什么樣的藥物治療。

考試焦慮、失眠、胸悶、敏感、極度控制的家庭……這幾個詞像鐵錘一樣砸在許葉的心上,她仿佛跟隨來訪學生的描述回到自己的中學生活,青春最灰暗的那一段時光。

許葉結束門診,關上門,從帆布包里取出記錄本。她一頁頁地翻,即使快速瀏覽也無法忽視,她還是經常做那個夢——

背著書包的自己握著被捏出褶皺的卷子,躲在小區的樹叢里,怎么也不敢回家……

只是,許葉再不是夢里那個不敢回家的小女孩了。

幾日后的元旦節,她乘高鐵回老家,一進家門,便從背包里拿出3瓶舒筋活絡油。

許母馬春媛接過藥油,皺了皺眉:“3瓶呀?不夠分的。你過年再給我帶5瓶回來,我送人。”

“哦?!?

“你說你在醫院,離家遠、病人多、工作忙,工資又不高,就開藥方便這一點便利,還不知道好好利用?!瘪R春媛把藥油放去臥室,邊走邊說。她一直不滿意許葉的工作,每回都要念叨好幾遍。

許葉不想反駁,只默默岔開話題:“我爸買菜怎么還不回來?”

正說著,大門開了。許父許君肩上挎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環保袋,有些食材從胳肢窩下露出來,樣子格外滑稽,看得許葉直樂。

“臭丫頭,還不來搭把手,光知道笑?!痹S君從肩上卸下布袋,跟迎上來的許葉一起往廚房抬。

“放灶臺上,別往地上擱。”馬春媛走過來,一邊指揮,一邊埋怨,“怎么去這么大半天,我還以為你種菜去了。”

“碰上老劉,非拽著我聊幾句,結果一聊起來就沒完?!痹S父把食材分門別類歸置好,接過許葉遞來的杯子喝了口水。

“聊什么這么久?”

“還不是說他兒子?!?

“他兒子?上次老劉老婆跟我提過,說兒子馬上博士畢業,這是要從北京回來了?”馬春媛把蒜塞到許君手里。

“不回來,簽了許葉的大學當老師?!?

許葉停下摘菜的動作:“遙城大學?”

“好幾所大學在搶他,最后他選了遙大。”

“這么搶手,什么專業?”

“就那個……那什么……”許君回想了一下,最后還是沒想起來,“反正是個工科?!?

許葉撇撇嘴:“我們學校的工科可多了。”

“那你下次問他?!?

“我又不認識?!?

“劉叔叔家的兒子,比你大四歲,個子高高的,成績很好?!瘪R春媛說了些特征,試著幫許葉回憶,“小時候沒少在院子里一起玩,怎么不認識?”

“不記得也不妨事,老劉說等他兒子安頓好了,我們兩家一起在遙城聚一聚。”許君在搗蒜,接了一嘴。

“那敢情好?!瘪R春媛笑道,“小劉讀書一直厲害,最近幾年忙得不得了,都不怎么回家,說起來,我也很久沒見他了,下次讓他跟許葉認識認識?!?

越聽越不對勁,許葉洗干凈手里的菜,趕緊溜出廚房。

馬春媛動作麻利,很快便湊齊一桌菜。一家人圍坐,許君給許葉和馬春媛倒好飲料,自己則開了瓶酒,元旦的節日氣氛立馬熱烈了幾分。

許是對劉叔叔家的兒子很滿意,馬春媛在飯桌上還在聊他。

“如果在遙城碰了面,你可不要裝清高不理人。我跟你說,我們跟你劉叔叔一家在一個單位工作幾十年,又在這院子里做了幾十年的鄰居,這孩子我們知根知底,以后你交往起來不怕吃虧。”

“媽,你在說什么?”許葉早猜到有這一出,躲了半天沒躲過,哭笑不得。

“你二十六歲,該考慮個人問題了?!瘪R春媛一本正經起來,“小劉年紀、相貌、學歷、工作,樣樣都跟你很合適?!?

許葉埋頭吃菜,不說話。

這時候,許君出來打圓場:“來來來,女兒回家,我們一家人干一杯?!?

許葉端起飲料杯,瞄父親一眼。

許君干笑兩聲,跟她碰杯:“聽你媽的,沒錯?!?

母親的強勢,父親的附和,是這個家的常態,許葉早已習慣。父親看似為她圓場,實則站在母親那邊,就像剛才,輕輕一句“聽你媽的”就給這場還沒拉開幕簾的相親戲指定好總導演。

許葉想,這些年來,但凡有一次、但凡父母中有一個真正站在她的立場設身處地了解她的想法,她都不會如此抵觸。

“從她高考背著我倆改志愿開始,她哪里還肯聽我的!”馬春媛把頭扭向一旁,剛巧看見電視柜旁的全家?!臍q的許葉乖巧地窩在自己懷里,一家三口和美極了。她真的非常懷念許葉懵懂不知世事的小時候,“你看她以前多乖呀……”

“好了好了,女兒現在也很乖很聽話的?!痹S君又開始了,“大過節的,別掃興。”

馬春媛正拿著湯匙喝湯,聽到這里,白瓷小勺重重落回碗里,磕出一聲脆響。她說:“真乖的話就不會跑那么遠去讀書、上班了!”

許葉戳了戳碗里的米飯,味同嚼蠟。

“所以又不歡而散了?”出差回家的童雪純給蜷在沙發上的人開了罐啤酒。

許葉悶悶地“嗯”了一聲。

“那你吃完飯就走,他們沒數落你?”

“提前說了要值班,只能待一天,他們也不好說什么?!痹S葉依然一臉郁悶。

“你再也做不回你爸媽眼里的乖乖女咯?!?

“乖乖女?”許葉捏著啤酒罐,猛咂一口,“你是指五點放學,不敢超過五點半回家?還是指成績必須保持班級前三?不能遲到早退,不許跟同學出去玩,不準早戀,不準忤逆父母意志?”

童雪純輕輕嘆了口氣。

“你知道跌出前三的后果嗎?等待我的是一個假期的補習和比學校正常布置的假期作業多三倍的練習題?!?

從小到大,許葉一直遵照父母指定的軌跡學習,過著鮮少有自我的生活,這是他們所謂的“乖”。

許葉陷在往事的淡淡愁緒中,沒有快樂的青春期,只有嚴格的學習要求和生活管束。

好在,她進入大學后,在專業訓練中系統地接受了個人治療,她的治療師讓她知道,一個被嚴格要求循著既定軌跡孤獨行走的人也可以去爭取自己壓抑至深的渴求,也可以擁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自我。

所以,她用父母眼中的“不乖”換回自主支配人生的權利,不虧。連帶那些曾經帶給她激烈內心沖突和情感起伏的過往也如一陣云煙,漸次消散了。

“小葉子……”童雪純輕聲喚她。

“沒事兒,”許葉搖搖頭,“都過去了?!?

“對了,跟我說說你上次做的夢?!蓖┘兺蝗幌肫鹆硪粯妒?,這可比晦澀的學生時代有趣多了。

“八卦!”許葉笑她。

笑過之后,她一五一十還原那個夢,順帶簡單介紹了下做完夢后認識的那個姓“關”的人。

“小葉子,我問你,”童雪純靠過去,離許葉更近些,很認真地問,“你有沒有那么一個瞬間,發現自己身處的環境、做的事曾經在夢里出現過?”

許葉猛點頭:“你也有過?”

“有!”

“而且不止一次?”

“是!不止一次!”

許葉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種秘密共通的奇妙感覺,讓她有些語無倫次:“你想說……他是不是……就是夢里出現的那個姓‘關’的人?”

“你說,你今后會不會突然在某天經歷跟這個夢一樣的場景?這會不會是老天給你的某種提示?他也許就是你未來的另一半!”童雪純一口氣說完自己的想法,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許葉在這期待中冷靜下來:“不可能。”

“為什么?”

吸煙區的那簇火苗,仿佛又在許葉面前跳動,映出關行深的冰冷和輕蔑。

許葉使勁搖頭:“永遠不可能?!?

104所工會組織了一場新春籃球賽,各部門組隊參加,關行深和卓然代表科室出戰,殺進決賽。

賽前熱身的時候,啦啦隊就位,在場邊喊口號。卓然朝看臺望一眼,把球拋給關行深:“瞧見沒,我們科室的新晉女神也來啦!”

關行深站在三分線外,一邊抬手一邊笑:“女神?新來的?”

一個漂亮的弧線拋出去,球進了,場邊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他回場邊喝水,于呼聲中聽到卓然湊到跟前介紹:“據說一進所里就被封為‘104之花’?!?

甫一聽到這個稱號,關行深差點一口水噎住:“花?這年頭還有人給女孩取這么土的稱號?”

“對面可放話了,為了女神,今天必要殺我們一個片甲不留。”

關行深“嗤”笑一聲:“盲目自信是賽場大忌。”

果然,終場哨吹響,對方以20分的差距遺憾敗北。

關行深和卓然作為得分功臣,受到明星級待遇。啦啦隊圍上來歡呼,后勤服務隊不停派人遞水、遞毛巾,場面蔚為壯觀。

人頭攢動,關行深順手接過遞到眼前的水,趕緊退出包圍圈。

“怎么樣?”卓然撞他肩膀。

“什么怎么樣?”

“所花給你遞水啦!”

“噗——”關行深實在沒憋住。

卓然正想發作,瞥見有人影晃過來,立刻滿臉堆笑。

“師兄,群里說比賽結束聚餐,去嗎?”是害關行深噴水的“所花”。

“去,怎么不去?!弊咳恍χ鴳?,“啦啦隊也一塊兒吧?”

“嗯?!?

關行深在心里默默辱罵卓然的諂媚勁兒,忽地聽到有人叫,抬眼望去,小姑娘正羞答答看著他。

“關師兄,你也去吧?”

“當然一起!”卓然替他回答。

關行深沒答話,拿手背拭掉嘴角的水:“去哪兒吃?”

“群里正在討論,我看看。”說著,小姑娘就去看手機,“訂了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你待會兒坐我的車吧?”卓然收拾好東西,問關行深。

“我開車來的,你把店名和地址發給我?!标P行深站起來,準備離場。

小姑娘適時追問:“師兄,你沒在群里嗎?”

“懶得看?!?

“那師兄我加你微信吧,我把定位發給你,省得你爬樓。”

關行深扭頭看她,小姑娘一臉志在必得,篤定他不會拒絕。

他笑:“你卓師兄會發給我。”

“那……”小姑娘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咬了咬嘴唇,說了句“師兄,一會兒見”便跑開了。

卓然望著那個背影,一個勁兒搖頭。他勾住關行深脖子,正準備揶揄兩句。

“卓然——”是對方的得分主力,沖他揚聲道,“過來比投籃,你不是要耍賴吧?”

比賽前的玩笑話,對方當了真。估計輸了不服氣,想找補回去。十個球,交替投籃,命中率高者獲勝。

多少雙眼睛看著,卓然想也沒想,提步上場。6比4險勝,他高興得踮著腳滿場跑。

“差不多得了,你還走……”

關行深話音未落,卓然肩膀一斜,差點摔下去,單腳蹦了兩步,就地坐下:“嘶——腳崴了!”

市人民醫院骨科是遙城的頭牌,即使是周末的急診,依然病患不斷。

卓然就診結束,坐在一樓門診大廳的休息區玩手機。要不是腿上纏著固定夾板,優哉游哉的他哪里像個骨裂的瘸子。

突然,他看到一抹身影——

約莫一米六出頭的女孩,被深藍色的棉服裹得嚴嚴實實,高高束起的馬尾垂在腦后,隨張望的身影輕輕搖晃,顯出半張清麗可人的側臉。

結束工作的許葉走出門診大樓才發現,外面不知什么時候竟然飄起了雨。雨不算大,細細密密地掉下來,很容易淋濕。她一查,網約車排號已經50開外,反正沒帶傘,索性回辦公室等雨小了再走,剛轉身沒兩步,迎面碰上卓然。

“許醫生,下班了?”卓然笑瞇瞇地打招呼。

許葉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他:“你這是怎么了?”

“打球的時候崴了一下,給整骨裂了?!?

“那可得注意。”許葉瞥了眼毫無暫停跡象的雨勢,“下雨了,你小心些?!?

卓然揮揮手里的拐杖:“我從小沒少骨折,使拐使都使出經驗來了,人稱‘鐵拐卓’。”

許葉被逗笑:“那鐵拐卓,再見?!?

“你不是下班嗎?”卓然指著醫院大門,“怎么往回走?”

“雨太大,過會兒走?!?

“許醫生,我有車,送你?!弊咳恢钢鴦倓傇陂T口停穩的一輛黑色SUV,拉許葉過去。

許葉顧及他腳上有傷,不好使勁掙脫,只好跟他到車前。可到底還是要拒絕的,她開口道:“謝謝你的好意,真的不用送我。”

“沒事兒,許醫生,舉手之勞,你別客氣。”卓然使勁勸,就差把人往車里塞了。

駕駛室車門被推開,一個頎長身影向許葉走來,是在車里全程圍觀的關行深。

“上車吧。”他拉開車門,說,“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冬日小雨不如夏季那樣瓢潑般,只將將打濕路面的程度,鞋子踩上去是黏濕的泥水,叫人不痛快。許葉抬頭看天,根本沒有停的跡象,上車是最便利的解決方案。只是,要面對這個似是而非的夢里人,她猶豫了。

大概是她躊躇的神情太過明顯,關行深難得掛了笑:“雖然卓然愛亂做夢,最近老是懷疑自己精神出了問題,但我可以擔保他人還是正派的?!?

顯然,他誤會了。

許葉聽懂他的言外之意,連忙解釋:“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卓然爬上車,扒著門嚷嚷:“許醫生,別聽這小子瞎說,他雖然不做夢,可比我壞多了。”

許葉瞥一眼關行深。

他穿一件長款煙灰色風衣,肩上披了密密一層雨絲,衣擺被潮氣濡濕,在雨中輕輕垂著。短發茬也被覆上細密雨珠,一根根立著,看上去硬硬的,像只生人勿近的刺猬。

他不說話也不笑,叼了根煙在嘴邊點燃,又不知從哪里摸出個一次性紙杯。煙灰一截一截地落進紙杯里,像是秒針一格一格地移動。

他人就在面前,仍然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硬模樣,任誰也不能靠近。

許葉下意識后退半步,搖搖頭:“真的不必了?!?

這一幕落在關行深眼里,是靦腆女孩的矜持,也是害羞女孩的猶疑。

他將煙按滅在紙杯里,探身從車里取了傘遞給她:“送你回家和借你傘,選一個?!?

許葉一時局促,不知是該接還是拒絕。

連卓然都看出許葉的反常,打趣關行深:“我說行深,你到底對許醫生做了什么,讓她這么不待見你?”

沒散盡的煙在眼前繚繞,年輕女孩抿著唇一言不發,像極了那日在火光后的手足無措。

“許醫生,還記得我?”

這是唯一的原因。

許葉立刻懂了,輕輕點頭:“嗯。”

那天留下的印象想來不會太好,關行深朝她伸出手:“許醫生,重新認識下,關行深?!?

許葉掛在包帶上的手垂下來,貼上他并攏的手指,微微頷首:“許葉?!?

手掌將將圍攏便撤開,快得像一陣風,只輕輕掠過,無知無覺。

年輕女孩的局促就在眼前,關行深悄然含笑:“許醫生,多有得罪,見諒?!?

卓然本是一句玩笑,誰也沒料到關行深竟真鄭重其事道歉,一時之間,卓然目瞪口呆,許葉也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雨聲連綿不斷,一聲蓋過一聲,像在催她。

關行深遞傘的手就在眼前,指甲整齊,骨節分明,隱約能看到他手背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分布。

一個毫無關聯的人可不可能是她的夢里人呢?此刻她如果接了傘,不再是夢,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和他之間有了真正的聯系?

她握住傘柄,接過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謝謝。”

不愿再陷進更尷尬的境地,許葉道了別,撐傘離開。

“看見沒,對你避之不及啊!”卓然盯著許葉的背影調侃道,“不過我說,你到底什么時候得罪許醫生了?”

關行深關上車門,從煙盒里又抖出根煙來,夾在手上,一言不發地發動了車子。

許葉一進門,童雪純的目光就落在傘上,一臉探究。傘被掛進洗手間滴水,許葉洗了手出來,往沙發上一倒。

“這傘看著很眼生啊?!蓖┘儧_她挑眉,“哪個科的男醫生借給你的呀?”

許葉翻她一記白眼:“就不能是女醫生嗎?”

“女醫生買這顏色的傘?”童雪純摟住她肩膀,問,“你這個女醫生會買嗎?”

想想也是,黑色折疊傘,沒有一絲花紋圖案,跟它主人的氣質如出一轍,卻跟許葉的形象南轅北轍。

“唉——”許葉嘆氣,“關行深的。”

“關行深?你倆又見面了?他來醫院干什么?”一連三個問題,足以看出童雪純急迫的八卦心。

“他來接朋友,碰巧遇上?!?

“你沒跟他說說你的夢?”

許葉掙開她的手臂:“瘋了吧!”

“為什么不能說呀?”

“我上去跟人說我夢見跟一個男人結婚了,那個男人有可能是他,你信不信他能立馬送我去檢查腦子?!?

“哈哈哈——”童雪純被許葉描述的場景逗得大笑,“哪有那么夸張!我只是覺得,你倆肯定得發生點什么,不然對不起你做的夢?!?

有時候,許葉不得不佩服童雪純的腦洞,像這種時候,簡直讓人哭笑不得:“你確定科研工作者吃這一套?”

童雪純意識到自己腦補太過,聳聳肩:“好吧,當我沒說?!?

“今晚吃啥?”許葉捂著肚子,可憐巴巴地說,“餓了?!?

童雪純一下蹦起來,去找手機:“咦,我點的麻辣燙,怎么還沒送到?”

她一走,沙發挪出空來,許葉順勢躺下,想起件事來:“今天孔嬌嬌給我發消息了?!?

“我也收到了……”

許葉笑笑:“這不是她的慣常做法嗎?”

孔嬌嬌每次拉人聚會都搞得神神秘秘,其實她私底下把大學同學問了個遍。

“你去嗎?”

“你去嗎?”

兩人異口同聲。

“我說你去我就去,她就告訴我,你已經答應了……”童雪純握著手機查外賣,撇嘴道,“她怕是不知道我倆住一個屋吧?!?

許葉連白眼都懶得翻了。

真到了那天,許葉不情不愿地被童雪純拖去赴約。

大學本科全班30個同學,如今一半以上轉行,剩下的一半里有6個去了國外深造,留在遙城從事本專業的同學為數不多,一只手都能數過來??讒蓩蓞柡蛥柡υ?,她一招呼,在遙城干心理學這一行的同班同學就全齊了。

她張羅著大家點菜,自己跑去前臺要了一堆酒水,菜還沒上,酒杯挨個被斟滿。

“來來來,先喝酒,再吃菜?!笨讒蓩啥似鹁票?,大有先干三杯的架勢。

許葉和童雪純對視一眼,誰也沒有抬手。

許葉左手邊已經端起酒杯的男同學突然一拍腦袋:“我記得許葉酒精過敏,不能喝酒,對吧?”

童雪純憋著笑,拍拍許葉的肩膀,眨了眨眼:“小葉子,人緣不錯?。‘厴I這么多年還有人記得你不能喝酒?!?

“你不說,我們都忘了,有一回班級聚餐,許葉就喝了一口,滿身都起了紅疙瘩?!?

“我記得我記得,那段時間天氣特別熱,她愣是穿著長袖長褲過了一周?!?

“我記憶最深刻的是畢業那回的散伙飯,咱們全班都醉了,只有許葉一個人是清醒的,照顧了大家一晚上?!?

……

大家七嘴八舌聊起來,“許葉不能喝酒”的事成了大家的共識,最后特意給她倒上果汁。

有共同的回憶打底,場面一下子打開了。酒過三巡,熱鬧轉悠好幾圈,不知怎么又回到許葉身上。

“許葉,你當年在我們男生心目中可是學霸女神呀,多少外院的男生排著隊打聽你的聯系方式,都被我們班男生拼死攔截了?!?

“光我,就拒了法學院、外語學院、化工學院和藝術學院的,別的同學攔了多少,大家都說說。”

其他同學笑起來,紛紛站出來——

“我攔了3個?!?

“還有我……”

許葉哭笑不得,她大學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除了專業交流,鮮少跟異性單獨接觸,對他們幫她拒絕追求者的事情更是聞所未聞。

她舉起手,弱弱地問了句:“能打聽一下,為什么你們要幫我拒絕嗎?”

“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許葉嚇一跳:“誰說我有男朋友的?”

“不知道是誰說的,但我們男生都知道?!?

許葉左手邊的男同學發現一絲不對勁:“你當時沒有男朋友嗎?”

“沒有。”

“大學四年都沒有?”

“雖然很不想承認,”許葉耷拉著腦袋,給了確認答案,“但確實沒有?!?

“我去!”男同學集體爆發出驚嘆。

孔嬌嬌挨個指過去,不平道:“吶吶吶——到底是誰,斷送我們許葉多少美好姻緣?。 ?

男同學集體喊冤,不知中間出了什么岔子。

“現在呢?也沒有嗎?”

童雪純笑罵:“可閉嘴吧!都怪你們!”

“我們的錯,認罰認罰?!庇腥寺氏扰e杯,“快快快,跟許葉賠罪?!?

“賠罪就免了,一起碰一下吧?!痹S葉站起來,笑盈盈地說,“多謝兄弟姐妹們全力保護,我才能心無雜念茁壯成長?。 ?

許葉當年跟男生沒有太多接觸,畢業后的聚會也只是泛泛而交。在座的除了童雪純和另兩個走得近的女同學,其他人并不了解她。所以,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大氣又俏皮,讓好幾個以為她只是“高冷女學霸”的同學對她另眼相看。

同學聚會,無非是八卦敘舊。從“當年的班對分道揚鑣”到“學習委員在國外找了個混血帥哥”,從“某某老師升了副院長”到“遙大心理學院在行業內口碑崛起”,話題終于落到即將到來的遙城大學百年校慶上。

有人酸不溜秋地感嘆:“我們不夠格參加呀!”

肯定有心態好的:“回母??纯?,還能有人攔著?”

“對呀!”孔嬌嬌也附和,“成不了精英名人,還不許去學校探望探望老師?好歹沒給學校丟臉?!?

“許葉,你也沒收到邀請函嗎?”有人問許葉,“不能吧?你當年可是以全院專業第一的成績保送研究生的?!?

許葉自嘲:“我這等小蝦米,哪能跟大拿比?!?

大家分享微博上刷到的各種校慶路透照,熱烈討論起來。非但沒有被遺忘的悵然若失,反而個個都與有榮焉。

鬧鬧騰騰一晚上,終于散場回家。

許葉困得眼皮都耷拉下來,童雪純連忙趕她去洗澡。等兩人都整理清爽,又精神了,齊刷刷坐在飯桌前吃水果。

“晚上你出去接電話的時候,孔嬌嬌找我單獨聊了會兒?!痹S葉銜了瓣橙子在嘴邊,嘟囔道。

等一晚上的重點終于來了,童雪純問:“她說什么?”

許葉輕描淡寫,只一句:“找我介紹病人去她那兒住院,開出的條件是病人開銷的百分之十五作為回扣給我?!?

童雪純輕“哼”一聲:“我說她今天怎么這么好,飯局上幾次維護你,看起來真像情真意切的好姐妹。”

“她說她們醫院任務重、壓力大,再完不成銷售額,她下個月的房租都快交不上了?!?

“我聽說她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大學的時候申請了國家助學金。”童雪純想起大學時的傳言,不過她又想起孔嬌嬌今晚背的某奢侈品牌的新款包,“可我看著不像,不知道是不是謠傳。那你怎么回她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許葉能怎么說。

“表面笑嘻嘻,心里麻辣雞?”童雪純笑。

“可不?”許葉從餐桌旁的置物架上順手拎來一罐啤酒,把自己的答復學給童雪純聽,“‘遇到合適的推薦給你’?!?

樣子非?;?,童雪純握著手機笑倒在她肩上。

“你還笑!我就說不去吧,你非拉我去看她要搞什么幺蛾子,這一晚上的大好時光,追追劇、看看小說多美呀!”

“也不算全無收獲嘛,至少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也得到很多美麗的照片呀!”童雪純示意她看群,“有人在發今晚的照片,你快看?!?

許葉放下啤酒罐,撈起手機,點進微信。

通訊錄亮著一個紅1,尤為扎眼。

是一條陌生人的驗證消息:許葉你好,我是劉易京。

童雪純正盯著她手機,準備給她指照片,看到消息,問:“劉易京?誰???”

許葉一頭霧水:“不認識?!?

她退出通訊錄,進群選照片。

拍得好的,原圖保存,拍得丑的留下做表情包。童雪純指著其中一個女生的高跟鞋嘖嘖嘆氣時,馬春媛的電話打了過來。

“許葉,劉易京加你微信了嗎?”

許葉問:“劉易京是誰呀?”

“你劉叔叔的兒子,元旦我跟你提過的?!瘪R春媛沒想到許葉這么快就把人忘了,趕緊補充介紹,“已經博士畢業了,應聘到遙城大學的機械工程專業當老師。非常優秀、條件很不錯的男孩子,兩家人又知根知底。你趕緊加一下,多聊聊、接觸接觸?!?

許葉不再說什么,辯解和拒絕會換來什么,她太清楚。

不就是加個人嗎?成,陽奉陰違誰不會!

童雪純樂不可支忙修圖,見她掛了電話,繼續剛才的問題:“那你要推薦病人去孔嬌嬌那兒住院嗎?”

許葉拉開易拉罐的拉環,仰頭灌下一口:“鬼才給她推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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