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春制壺多是做缸瓷的陶土中淘出的細土,窯廠上俗稱洗手泥,尤其是他的晚年紫砂作品里。這種泥土燒制后為黑褐色,經過百年的氧化,再加上茶沉的包漿,所以呈現黑色質地。
應該是福州的茉莉花茶才對!
可是昨晚在跟美女茶人葉品媛濕吻的時候總感覺她舌尖的氣息有點欠火候……
卿泉一的眼睛疏懶地望著眼前的桌面,眸子里晃動多彩的斑點:粉綠色的天、青蓮色的燈光、橘黃色的人影、赭石色的笑臉。他細長睫毛排列有序,一根根倔強地挑著彎,好像被那些天生麗質的漂亮女人精細修整過一樣,驕傲、矯情。每一次眨眼間卿泉一的腦子里總能翻出一幕幕昨夜茶浴的畫面。葉品媛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子、直視著卿泉一的乳房舔著粉色的嘴唇向他喘著氣、絲絨質感的長腿好像白色茉莉花下的虎爪,舒展張開迎接著卿泉一下體的進入、還有那隨著五線譜的音符上下翻動的下巴和那一抹怪異的茉莉花的香氣……
葉品媛喝完茶后身上已經沁出了原茶的香氣,在卿泉一脫去她身上的青色薄紗內衣,擁著她進入茶池的時候,那股香氣被池中的溫水一萃,她身上特有的體香和茶香就由著勁兒地散發開了。從她嬌媚的曲線邊緣,卿泉一甚至能看到那香氣的顏色和形態,高明度的檸檬黃里貼著一絲絲的暖綠,隨著霧氣中曲線的光暈向上升騰,那萬絲光芒形態輕盈飄逸煞是美麗。
“啊啊……啊!”葉品媛細碎的呻吟猶如無形的絲線,纏繞上卿泉一的身體,輕柔緩慢的在他腦中譜成一支婉轉的曲子,似是一只柔嫩的手將他從頭到腳溫柔愛撫,讓他覺得無比舒適放松,甚至忘乎所以,恍然感到自己身處仙境……
可下一刻,這安祥舒適的所在就被打破。
“我從草原來!我立馬千山外!”一陣嘈雜哄鬧的聲音將卿泉一驚醒,他起了一個激靈,茫然看向四周,待看清周遭圍繞的如山如海的觀眾,才發現他是在第五屆茗壺大賽現場。這是韓哲前兩天給他的邀請函的紫砂壺王大賽的評選現場。他內心忍不住一陣煩躁,在下意識對比起腦海中的茶浴景象,只覺得眼前這現實,讓他抑制不住的一陣反胃,他煩躁的甩了甩腦袋,正了正衣服坐好。
耳邊依舊吵鬧著鳳凰傳奇的音樂,循著視線移到舞臺中央。這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兩米高平臺,平臺很大,四個角落分別立著四個SONY音箱,舞臺前端又是連著四個回音小音箱。而在舞臺的最中央,從那地下的升降機上,出現了五名衣著暴露的妙齡女子。女子穿著金色低胸抹胸裙,裙擺緊束,束著修長白皙的大腿。隨著升降機的上升,五人各自擺出撩人姿態,在炫目的聚光燈閃爍下,露出了白花花的軟肉,顯得無比的俗氣!如果不是看見舞臺背景屏幕上打著“第五屆茗壺大賽”的字幕,卿泉一儼然覺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就是一城鄉結合部超市的開業典禮。如此粗俗不堪哪里有一絲一毫作為中國源遠流長的茶文化的優雅和內斂,只是似乎現下越是應該高雅的地方,越是搞得烏煙瘴氣,似乎不用齷齪的下半身展示就不能顯現出自己那點可憐兮兮存貨。而所謂的雅俗共賞,也只是更加無所畏懼的惡心到了極致,仿佛要應什么“物極必反”的真理,以顯示自己多么懂得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一般。
當然,不止這茗壺大賽一處,幾乎現在所有所謂有格調的拍賣會都是這個尿性,都是在邀請函上印著:請著正裝出席。然后在所有人都衣著華麗,舉止得體的背景下,叫上一幫畫著高原紅的大媽跳一場廣場大秧歌,才能顯得這舉辦者多么的別出心裁,出其不意。這就是所謂的中國特色——一種文化變革時期的欲洋又土的混搭風格。
卿泉一輕哼一聲,表示不予置評,而舞臺上,穿著清涼的姑娘還在唱——
“風從草原來,吹動我心懷;吹來我的愛,這花香的海!”一首歌曲很快過去,五名性感女子退到后場,平臺中央呈現了四個古香古色的方形木臺。第一個木臺上擺著一款棕紅色的漢方壺,第二擺的是一款金色泥制的琺瑯彩壺,第三、第四個木臺上蓋著錦緞。舞臺頂上懸掛的射燈五顏六色,聚光打在錦緞上,流光溢彩。
“歡迎大家回到我們的全國紫砂壺王比拼現場!縱觀今時今貌,我們的文化發展真是蓬勃啊!”女主持人興高采烈地說著。
男主持人立刻接話:“是啊!剛才清代紫砂壺大師陳鴻壽絕品漢方壺被拍出800萬的價格!誰還敢說中國的經濟不好,我們的文化收藏市場簡直就是四個字‘小牛生大象!’”
“那是五個字啊!”
“牛逼大了!”
臺下觀眾哄然大笑,女主持人說:“其實我倒是想起了四個字。”
“哦?美女,你說說看。”
“實至名歸!今天能擺在這個臺上的紫砂壺都是經過這幾天的角逐,由幾十位專家從上百件紫砂壺珍品中甄選出的極品。怎么可能不被拍個高價!不賺個滿堂彩呢!”
男主持人轉身指向臺上的紫砂壺:“是啊!它們都是名副其實的壺王!而今天的評選,將通過臺上專家評委的點評、買家估價、紫砂壺品相、收藏價值等幾個方面在它們中比拼出王中之王!”
男女主持一起向著臺下的觀眾大喊道:“我的親們!還記得我們這次比賽的宗旨是什么?”
“去偽存真!去偽存真!”場下觀眾異常興奮,同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對!去偽存真!那么在拼殺出今天的壺王之前,我要先隆重地為各位介紹一下今天請來的三位重量級評委老師。首先歡迎‘卿茶世家’的新一代掌門人,卿泉一先生。”
隨著男主持的話,聚光燈打在卿泉一身上。
“‘卿茶世家’在全國擁有300多家品牌茶藝體驗店,同時在各個茶葉的主產地都有專業的制茶坊,PAXIAN、RANF,印綠等茶品牌在歐美盛名遠播,其父親,‘卿茶世家’前董事長卿澤遠先生,也是我們所熟知的近20年來在國內、國際的‘茗戰’交流會上公認的茶王。”
話音微微停頓,主持人又將手探向卿泉一左邊那處評委席,“第二位評委是‘張一壺’品牌的總經理周婧芳女士。”
“周婧芳女士是國家一級工藝美術大師,她在現代紫砂壺的制作工藝上做出了很多創新,她主抓的‘薄壁晶體燒制’、‘紫砂高溫包錫工藝’等項目都獲得過國家級的獎項。”
一個身著暗紅色暗紋鑲邊唐裝的中年女士站起身,微笑著向臺下的觀眾招了招手。
“第三位是著名收藏家、近幾年全國茗戰的新茶王陳元慶先生!”聽到茶王兩個字臺下的觀眾齊刷刷地鼓掌。主持人緩緩走向陳元慶:“陳先生現在是宜興紫砂壺發展協會主席!他也是我們今天的重量級嘉賓……”
“陳元慶?他也來了?”卿泉一心里暗嘆一聲,視線向陳元慶那兒投去。
“怎么會這樣?!”卿泉一瞳孔猛然收縮。從卿泉一眸中呈現出來的,是一張如冠玉般的臉。白皙的皮膚透著紅潤,就好像新生的嬰兒,隔著老遠都能嗅到不一樣的氣息。
卿泉一震得心中亂顫,昨夜與柯九思玩笑一隅歷歷在目。八十歲老人成了年輕模樣,誰都沒有認真,以調侃的方式解釋著從未放在心上的事兒。可如今親眼所見,卿泉一不得不承認此刻心中就好像有萬把重鼓齊鳴,個中震撼不言而喻,他確實是個美男子。
“下面讓我們繼續大開眼界吧!”主持人的話打斷了卿泉一的思緒。會場燈光陸續熄滅,一抹清脆的琵琶弦音如清泉入壺般,滴答滴答落入人群。這是民樂大師張國權的《聽壺》組曲,隨著音律的加快,聚光燈也相繼亮起。但燈光只是于四周徘徊,未掠及舞臺,故而臺上依舊昏暗。
霎時,昏暗中又多了些朦朧,仔細看去,竟是淡淡鋪敘的白煙。隨著聚光燈愈漸明亮了,第二尊壺王漸漸升起。
“有請,第二位壺王!”男主持揮動手臂。一束暖光從舞臺頂部直插紅木臺面,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束金黃色的光吹開了紅木臺子上的黃色錦緞,在黃燈的照耀下一款金色的壺褶褶生輝躍然臺上。
這是一款金色泥制的琺瑯彩壺,通體飾琺瑯彩。臺下觀眾先是被這一片的金色晃瞎了眼,定神細看發現此壺圓體、圓口、曲流、環柄、圓足,在金色的壺體上流動地雕飾暖色琺瑯彩,壺蓋面飾有深淺不一的黃菊和樹葉紋飾;壺肩繪有紅白相間及黃色的吉祥如意圖案;壺體兩面開光,一面繪有金色牡丹、一面繪有長留仙桃圖案;象征著長壽富貴,吉祥如意,清香悠遠。整器制作規范,工藝精湛。
周婧芳和卿泉一先后走到了紅木臺的邊緣,細細打量眼前的寶貝。卿泉一小心翻過壺身細細打量,而依舊穩坐在椅子上的陳元慶只是順著大屏幕審視。壺底髹黑漆,漆下隱現描紅漆“時大彬制”四字楷書款。
“宮中艷說大彬壺,海外競求鳴遠碟。該壺胎選用的是古名‘梨皮泥’。產于黃龍山巖層與紫泥共生礦層中,僅數厘米厚極其珍貴。以我的見聞,名匠時大彬所制紫砂器為漆器胎骨者,僅見這一件,摻以金色云母燒制而成;金色泥制的琺瑯彩壺更是絕品,此壺應屬皇宮定制。”陳元慶緩緩評述。
主持人立刻拍手:“陳茶王已經給了宮中絕品的最高評價,讓我們來聽聽其它評委的見地吧。”說著,聚光燈指向卿泉一。
“時大彬為宮廷定制紫砂壺時,大多以宜壺為胎底,上面添加剔紅、琺瑯、洋金、爐均等工藝,以增加其富貴氣息。說到加彩紫砂器,他在不同時期的制壺工藝和繪畫風格是不一樣的。該壺的確為明末萬歷時期的紫砂琺瑯彩風格,但是并非絕品,至于是不是宮中之物還待考證。”
臺下頓時起了騷動,顯然在這種場合里評委出現分歧比較少見。
男主持人尷尬地笑了兩聲:“看來兩位評委意見有分歧啊。那周專家怎么看?”
周婧芳怔了怔,趴在壺邊,裝模做樣地拿放大鏡看了半天:“磅礴大氣!真品!真品啊!”
女主持人接話:“好,下面就請評委估價。”
陳元慶:“1200萬。”
周婧芳:“1200萬。”
卿泉一稍作猶豫:“300萬。”
場下再次轟動,一瞬間出現了兩批人。一批認同陳元慶,一批力挺卿泉一,兩方人馬吵得熱烈。女主持人有些尷尬,連忙插話:“幾位評委估價有差異啊。但具體值多少,我們說了不算,下面進入拍賣環節。”
臺下土豪紛紛舉牌,一個大款模樣的皮草男提前舉牌。
男主持人興奮地吼:“1200萬……1400萬……2000萬,2000萬!這是要刷新紀錄了嗎!”
前排一個戴著粗大金鏈子的男子挑釁著叫道:“2500萬!我看誰敢跟我爭!”
皮草男斜著眼睛看了一眼他,“3000萬!”
女主持人驚叫:“天啦!3000萬啊!我不是聽錯了吧!還有沒有更高的出價?3000萬第一次……3000萬第二次……”
場下陣陣歡呼,一時間都忘記了之前的爭吵。可就在這時,一個帶著眼鏡藏家模樣的小個子沖上臺:“對不起各位,這是祖傳寶貝,我是來參賽的,不賣的,不賣的!”
場下一陣騷亂,噓聲連連。
陳元慶隱蔽地朝臺下招招手,皮草男朝陳元慶會意地點點頭。
金鏈男道:“不就是嫌錢少嗎?我出3500萬。”
皮草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后站起身:“那我就跟3500萬。”
金鏈男面露不悅:“你這不是較勁嗎?”
皮草男譏笑道:“我就跟你較勁了!咋地吧?我再加500萬!4000萬!湊個整吧!”
主持人不禁低呼:“什么?4000萬!”
皮草男好像戰勝的公雞,輕蔑地瞥了金鏈男一眼:“你還跟嗎?”
金鏈男有些猶豫,顫抖的聲音喊道:“我跟!”
此時臺下一片寂靜,大家都等待著這兩個人飆價的最后結果。
皮草男扔下手中的雪茄,獨自走上臺向著遠方拍拍手,四輛沙灘摩托的橫跨上堆滿了一捆捆百元鈔票,從后門開進來,耀武揚威地越過人群,直接開到了舞臺的上面。百元大鈔堆積在舞臺上,像座小山。
皮草男向著地毯上吐了一口痰,狠狠地盯著金鏈男叫道:“我說的是4000萬!美金!錢老子多的是!這個壺,我要定了!”
金鏈男癱軟地坐在椅子上。
這時所有人都看向那個站在舞臺旁邊帶著眼鏡的藏家,小個子看著錢的眼睛都綠了,咬了咬牙叫道:“這么多的錢!我……賣就……賣了吧!”
然后是臺下傳出的觀眾瘋狂的掌聲“從沒見過這么多錢啊!”“太震撼了!”“老祖宗的文化萬歲!中國的收藏萬歲!”所有人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美金好像就要裝進自己的腰包一樣興奮。
陳元慶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皮草男得意洋洋。
“賽程過半!兩大壺王皆已揭曉!別急!下面還有更刺激的。”男主持打個響指,燈光瞬間熄滅,場里一片漆黑。一束燈光打在男主持人的身上,剩下的兩個蓋著錦緞的壺王若隱若現。男主持人神秘笑笑,好像變魔術一樣,雙手一揮,第三、四個壺上蓋著的錦緞瞬間消失。
射燈同時亮起,聚光打在兩個壺上。兩壺長得有幾分相似,都有古樸的樹癭紋路,但第三個壺身成深褐色,壺體偏大,手柄的倒角呈現圓潤的弧形;而第四個壺通體漆黑,好像一塊生銹的硬鐵,壺體明顯小了很多,手柄的倒角方硬尖利,好似刀砍斧切一樣。值得注意的是靠近壺嘴的手柄有一塊被磕碰過的殘痕。
男主持人道:“這兩把壺……嘿!容我先賣個關子!各位都是愛壺之人,想必都聽說過供春壺吧……”
“供春!”
“供春壺怎么會拿來拍賣?這可是國寶!有數的!”場下觀眾立刻議論。
聽到供春的名字,第一排的土豪們也不禁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躬身前看。后面的觀眾也往前擠,場面一時間有點失控。
男主持人對場下觀眾的表現很滿意,得意洋洋地講道:“大家猜得沒錯!擺在我們面前的這兩個樹癭壺就是紫砂壺鼻祖供春的杰作!小一點的供春壺是卿茶世家多年的藏世絕品今天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亮相,大一點的是這次主辦方宜興紫砂協會推薦的鎮館至寶。我相信,今天的壺王之王一定是其中的一個!”
“倆供春壺?這不可能!”
“絕不可能!出世一件都是當世之寶,怎么可能出倆!一定有假!”
女主持人繼續煽動情緒:“真是開了眼了!能看到供春的手器,哪怕一眼都不枉此生啊!”
男主持人也接話道:“是啊!更何況今天的舞臺上有兩個供春!我想替在場的觀眾說上一句心里話!”
“什么話?”
“白兔子來了大姨媽啊!今天沒白來,真是見了紅了!”
“你罵誰呢?”女主持人故意嬌嗔道。
眾人哈哈大笑,男持人也笑了,然后伸出手:“現在,請三位評委上前品鑒!”
隨著音樂的響起三位評委分別上前,各自看壺,卿泉一打眼一掃,看到宜興紫砂協會推薦的褐色大供春樹癭壺時眼神一動。陳元慶走到卿茶世家推薦的黑色小供春壺的時候表情僵住了,但是短暫的驚愕又恢復如初。之后,陳元慶拿起大供春壺。
“這壺,來頭可不小哦!傳聞供春伴讀吳頤山于金沙寺時被一老和尚看中,剃了發成了金沙寺的小沙彌。后偶得靈感,仿照金沙寺旁大銀杏樹的樹癭形狀做了一壺,命為樹癭壺。而這尊壺,從材質、到工藝、還有年代很可能是供春所制第一壺,也就是紫砂壺的第一個祖壺!它可以說是現在所有紫砂壺的鼻祖了!”
臺下的觀眾沸騰,主持人也興奮得瞪大眼睛。周婧芳拍著手附和:“是啊!是啊!它磅礴大氣!憨態可掬!真品,真品啊!”
陳元慶轉身指向卿茶世家的小壺,“但反觀這個壺,恕我直言,我個人覺得此壺不真啊!”周婧芳也指向小供春壺義正言辭地說:“不但不真,我覺得根本就是個仿品!仿得還不對路。明末文震亨《長物志》里表述,供春貴,第形不雅觀,亦無差小者。這說明供春壺都是大壺!而且,你們看這壺身的顏色好像一個被燒糊了的木頭,我都懷疑這壺是不是紫砂做的。”
臺下一片嘲笑聲,周婧芳繼續帶動情緒:“主持人曾經說過,去偽存真乃此次大賽的主題,更是茶道界的立身宗旨!這等假作,一旦流入市場,不知會坑了多少人!作為這個行業的專家我要堅守自己的公信力!不能讓假貨臟了國人的眼睛!我建議砸了它!”
聽到此話臺下前排的皮草男和金鏈男都帶頭大聲喊道:“對!砸了它!砸了它!”
有幾人帶動,場下觀眾全部跟著大聲吆喝。工作人員已經舉起卿茶世家的供春壺準備放在另一個臺子上砸碎!
“慢著!”卿泉一冷著臉擋住了欲砸壺的工作人員。隨后轉身沖著主持人問道:“為什么要砸壺?”
周婧芳尖聲回話:“去偽存真是我們這次大賽的宗旨,你推薦的壺明顯是假的,我們當然要砸!”
卿泉一心有怒意,這壺是他父親留下來的唯一線索,父親失蹤前瘋癲的歲月就是在研究這壺,若說有人敢砸,那便是觸了卿泉一的逆鱗。卿泉一強壓住心中火氣,沉聲道:“去偽存真我全力支持,但真要砸的反到是另一支壺!”
周婧芳看向卿泉一手指方向,赫然是另一支供春壺,她眼神一閃,不自禁地提高了聲音:“卿先生,您的偶像是趙高嗎?指鹿為馬不應該是你卿茶世家的做派啊!”
卿泉一怒不形色:“既然說到指鹿為馬,那我倒要討教一下何為鹿、何為馬了。眼前這兩個壺都是以樹癭為紋飾,這也是樹癭壺的標志紋理。那我問你,供春壺樹癭的特點是什么?”
“這……”周婧芳話音停住。
卿泉一低笑,“怎么,不知道?我來告訴你。供春所做的樹癭紋飾遵循的道法自然心得,大自然中每一棵樹的樹癭都不相同,就好像每一棵樹的年輪一樣,看似雷同卻各有風景。我們細看這個壺的樹癭紋,每一個脈絡的走向和溝壑深淺都不一樣,好似天工之筆,神來之作,這才是供春紫砂器的精髓所在。”
場上所有的攝像機都拉長了鏡頭,把景別卡在了兩供春壺身上樹癭紋的特寫上。兩個壺被近距離地拉到觀眾眼前,眾人似有思索,時有評論。
卿泉一指著大壺道:“看這只壺的紋理,每一個樹癭的造型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明顯是模具成型的工藝,這不是仿制又是什么?”
觀眾頓時安靜下來,更有人在頻頻點頭,似已認同。
卿泉一見她答不出,又道:“我再問你,供春制壺多用什么泥?”
周婧芳被問得啞口無言,支支吾吾也沒有說出話來。
卿泉一冷笑,“供春制壺多是做缸瓷的陶土中淘出的細土,窯廠上俗稱洗手泥,尤其是他的晚年紫砂作品里。這種泥土燒制后為黑褐色,經過百年的氧化,再加上茶沉的包漿必然呈現黑色質地。而眼前的大壺使用的是晚期的紅筋細泥,明代的紫砂工藝里根本沒被使用過,它看似漂亮,包漿油亮泛著光,連茶陳都是剛做上去的!這不是仿制又是什么?”
“這……這并不能說明我的壺就是仿品。”
“你的壺?”卿泉一的眼神逼近了周靜芳。
臺下有些觀眾似有所悟的哄了幾聲。
主持人見縫插針:“既然幾位專家意見無法統一,我想請問,可有什么驗證的辦法?”
卿泉一低頭想了想:“供春壺的特點想必各位都清楚吧?”
主持人道:“嘿,供春壺是出了名的結實,素有那栗色……對!栗色暗暗,如古金鐵之稱!”說到這兒主持人臉色一變,連忙比著手勢追問,“卿老師,你該不會想讓兩個壺……啪,火星碰地球吧?”
卿泉一搖頭,指揮著身邊的工作人員。
“給我拿來兩個燒著炭的爐子,再給我架上兩口銅盆!”卿泉一低喝一聲,工作人員應了一聲后立刻去后場準備。很快工具準備就緒,卿泉一將銅盆注滿了水。爐子本就燒得很旺,半盞茶的功夫不到,銅盆內的水就已經咕嘟咕嘟沸騰起來。
“丟壺!”卿泉一喝了一聲,工作人員將兩壺丟入沸水中。
炭火太旺以至于把銅盆燒得通紅,而紫砂壺則在沸水中上下浮動。大壺倒是沒有什么變化,但卿泉一的黑色小壺……
“你看,這壺變色了!”不知誰低呼一聲,場下觀眾將目光投在黑色小壺上。
只見這壺在滾燙的沸水中輕輕浮動,但整個壺壁平穩如鐘,沒有像大壺那樣發出吱吱的顫響。這壺上下浮動,每來回浮動一圈,就都會產出一絲極難察覺的光暈。最初沒人發現什么,可當它來回浮動了幾圈后,一縷縷紅色的微茫,頓時從壺壁中射出。
而隨著壺體的來回浮動,那紅芒越來越盛,到最后就好似一個紅色的聚光燈,照耀著整個銅盆。
“紫晶的顆粒在灼熱的高溫下會發生光變。這是洗手泥的原土向里滲透而紫晶的顆粒向壺外擴張形成折射,散發出異彩的光芒。”卿泉一緩緩講道。場下觀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一個個的點頭不已。
卿泉一笑笑:“破冰。”
主持人拿兩個盛滿冰塊的銅盤來!片刻裝滿冰塊的銅盆放置在卿泉一指定的地點。
卿泉一低喝:“起壺!”
工作人員將壺取出,又在卿泉一的指揮下放入冰水中。
水汽蒸發吱吱作響,周婧芳越發緊張,額頭上開始冒汗。陳元慶冷臉站在兩個人的身后。“嗤嗤……”水汽繼續蒸發,觀眾死死地盯住卿泉一的供春壺。
可是,只見那散著紅芒的供春壺冒著白氣,而壺身上的紅芒開始迅速減弱。也就幾個彈指的時間,那紅芒就已是徹底消失。壺,還是剛才那般模樣,沒有絲毫特點。
一人心中疑惑,不禁低聲開口:“這是怎么了,這……”
“噓……”可他剛開口,就被全場的靜音噓聲制止。
再回頭看去,發現那壺又一次有了變化。壺在水中飄動,但飄動的幅度很小,甚至離著遠的觀眾,都看不到壺身的起伏。氣氛牽動著人們的呼吸,隨著吸氣、呼氣的變化,卿泉一的供春壺外壁慢慢發生了改變。由暗色再暗,再暗,暗到最后就只是一片漆黑。與此同時,一縷幽藍閃過,盡管光芒很淡,但在眾人高度的精神集中下,還是準確地察覺到了那細微的變化。幽藍每隔一會兒就會閃過一縷,最開始是十幾秒,然后隨著時間的推移,間隔頻率也是慢慢提升,到最后每隔一秒就會閃動一次。不知那是光還是氣,閃動后并沒有消失,而是在壺的四周停留。就這樣,漸漸的,那幽藍光芒圍繞在整個壺身上。供春壺,瞬時成為了一個晶瑩剔透,幽藍深邃的晶體壺!當然,這只是光芒所帶來的視覺誤導。壺的材料沒變,只是那美輪美奐的藍光,讓大家心里產生了變化!
場下都看呆了,卿泉一面帶笑意地說:“那么接下來讓我們看看,這個大壺會是怎樣!”隨著卿泉一的話音,工作人員又提起竹勾,將大供春壺置于冰水中。也就在它剛入冰層時,只見那壺身猛地一抖,隨后砰得一下寸寸炸裂!
場下也隨著傳來了一陣陣的驚叫聲,很多人都驚奇地喊:“這是怎么回事啊?”
卿泉一拿起其中的一個碎片笑道:“這內壁的紫砂還是新的,連茶陳都沒有,做假做得太不夠嚴謹,能不能有點職業道德啊?”
場下瞬間變得寂靜。片刻過后,如移山填海般的掌聲,從四周的觀眾席上呼嘯而來!掌聲如雷鳴般絡繹不絕,主持人興奮地大喊:“今天真是開眼了!我宣布,經過激烈角逐,第五屆全國茗壺品鑒大賽的壺王之王終于誕生了!它就是——卿茶世家推薦的供春壺!真正的供春真品!”
“1個億,這壺我出1個億!”
“1億5千萬!”
“我出2億!”
“3個億那是必須的!”
“3億算個屁!老子出價5個億……”
在觀眾大喊著自己開出的天價時,卿泉一拿起父親留下來的供春壺輕輕擦拭。由外壁到壺口,由壺口到內壁,當卿泉一正要擦拭內壁時,他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看見壺內有著微弱的銘文在極度的溫差下在隱隱地閃現——像是古楔形文字一般的印記,筆觸極細,勾勒出一個看不懂圖案,上面蜿蜒的兩筆,如同一個變形的“M”,其下勾著幾條細小的波紋,仿佛一個很奇怪的印章,閃著隱隱的紅光,吐露著詭異與神秘。
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發現的。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父親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恍惚中大堆的記者和攝像師已經沖向了卿泉一,卿泉一為了躲避快步走出會場。
主持人回過頭剛好看到這一幕,忙喊:“哎,卿先生請留步,卿先生……卿先生!”
卿泉一腳步不停飛速越過后臺直接離開,實則他現在的心情已經糟透了。他本來就對商業活動沒興趣,更何況還是今天這種宛如妖魔作怪的活動,要不是為了堵住大多數茶人口中的謠言,還有被韓哲逼著趕鴨子上架拿自己做自家“卿茶世家”的品牌宣傳,這地方他根本都不想沾腳,更別提拿出自家的鎮宅之寶且是父親最喜歡的供春壺出來面世。現下雖然他毫不意外贏得了比賽,但心中完全沒有一絲快意,相反他現在滿腦子琢磨的都是剛才壺中一閃而過的古怪圖案和那一圈不知為何的密密麻麻的咒文。所以他現在根本沒心情理會周邊一切無聊的人和事,只想趕緊離開這紛雜喧鬧的多事之地,一秒鐘都不想多留。畢竟,于他而言,“抬腿踢開俗塵世 偷得浮生半日閑”才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