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早上好。昨晚看球賽了嗎？誰贏了？”詹天盛走進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房，熱情地打過招呼，遞過早餐，麻利地倒尿盆、接開水，忙完這陣子，對躺在病床上打吊針的劉大爺問道。

“昨晚的球賽你沒看？”劉大爺瞪大眼睛驚訝地問道，“今天早上可遲到了哦。”

“球賽看了一半就被人叫出去了，剛回。”詹天盛疲憊地說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已經盡力趕回來了。”

“嘖嘖，年輕人就是身體好，”劉大爺聲音洪亮地說道，“和女朋友出去了吧？理解，理解！”

“嗯嗯。”詹天盛敷衍道。

“3比2，曼聯補時五分鐘連進兩球，絕殺！”劉大爺驕傲地說道。

“我就知道！”詹天盛雙手緊握低吼一聲。

“今天打完針我就出院，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劉大爺說道。半個月前他左腿骨折住院，無法下床，子女忙于工作，無法24小時照顧，老人家一百八十多斤，一般人還真照顧不了，也就詹天盛比較合適。前段時間，詹天盛熬了幾個通宵，隨著劉大爺漸漸恢復自理能力，他也只需要白天看護了。

詹天盛在醫院掛個保安的工作，其實就是賺個五險，以及方便從事陪護病人的副業。陪護病人的價格是160元到300元一天，工資高，工作無非是照顧吃喝拉撒這些，工作量不大，只是時間長，要不怕臟。

醫院陪護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病人親屬照顧，沒問題。外面的人要賺這個錢，很快就被盤踞在這里的地頭蛇盯上，要不交收入的一半作為管理費，要不莫名其妙被打一頓趕走。而這時候，保安身份、曹隊長做靠山，這種背景就起作用了，詹天盛賺到的都可以放到自己口袋里。當然，這筆收入不夠穩定，時多時少，但每個月肯定比保安的工資要高。

“今天出院？哦，真是的。嗨，瞧我這記性！恭喜恭喜啦！”詹天盛連忙說道，“我這都是應該做的。”

“你活干得不錯，就是錢收得有點貴。”劉大爺吹胡子瞪眼睛。

“老爺子，對不住了，”詹天盛抱拳道，“我也想收少點錢多接幾個活，但今天我壞了行情，明天就會被趕出去。”

“得！明碼標價，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還有什么好說的。”劉大爺意興索然地擺擺手，示意自己只是發發牢騷。

“老爺子能理解最好。”詹天盛感激地說道。

“我隔壁床昨天剛出院，空了出來，你可以去躺一會。”劉大爺說道，“反正醫生已經查過房了，沒人管。”

“那您的吊針？”詹天盛遲疑道。

“我還沒糊涂到這點小事都搞不定，自己盯著就行了。”

“行！”詹天盛累了一個通宵，也確實有些吃不消，跟劉大爺道謝后，在衛生間沖了個熱水澡，徑直爬在了隔壁的病床上，蓋上護士還沒來得及回收的白色棉被，呼呼大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香，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空房里空空蕩蕩的，安靜得駭人。詹天盛坐在病床邊沿，定定想了半天，才把昨晚的事情記起來，轉頭發現劉大爺不知何時已經出院了。

詹天盛轉了一圈，正好碰上急診室有病人送來，就搭了把手。忙完這陣子，看著時間也已經下了班，第二天就是周末，他臨時決定晚上買菜做飯，發微信問問了兩句，唐沐容、舒蔓都表示可以按時到家。詹天盛沒來由地傻笑了一氣，看來今晚的一頓大餐是逃不掉了，他的西湖醋魚、唐沐容的辣椒炒肉、舒蔓的蒜泥白肉，都是廣受好評的，至于徐飛宇，雖然不會做菜，但還算勤快，有他收拾善后，大家都輕松了許多，這種搭配實在最好不過。

詹天盛戴著鴨舌帽、背著雙肩包，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出了醫院。一路上心里盤算著草魚得仔細挑選，辣椒得選最辣的那種，肉得買最好的五花肉。此外，各色配菜都不能少，飲料啤酒也得配齊。

想到這兒，腳下不自覺地朝著醫院旁邊的興盛超市走去，說是超市，其實算是綜合商場，去年才開張，一樓是各種藥店、小吃、金鋪、手機店，二樓、三樓是超市，四樓是兒童樂園和電游室，只要有錢，完全可以在這里玩上一天。在外面就能感受到超市的氣派，裝修豪華、通明透亮，讓人沒事都想去逛逛。

隔著透明玻璃，看到超市里有一位約莫3歲的小胖子蹲在一樓自動扶梯的旁邊，低著頭，雙手不停地抹著臉上的眼淚，嘴里大聲叫著什么，大概是不小心走丟了。詹天盛停下了腳步，抬眼四周，卻沒見到一個大人。詹天盛試著敲敲玻璃引起小胖子的注意，小胖子卻沒有聽到，還是哭得很傷心。

詹天盛望了望前面，距離興盛超市一樓正門還有一百多米，門口正站著一位超市保安。他想著自己跑過去，叫上保安一起找到小朋友也要不了多長時間。正抬起腳步，突然鬼使神差地抬頭看了一眼，頓時魂飛魄散。

四樓的自動扶梯上，一位小朋友沒有拿穩手上的變形金剛，失手掉了下來，正好在小胖子的上方。那位小朋友長大了嘴巴，眼睜睜看著心愛的變形金剛往下落去。與此同時，小朋友的母親也發現到了下方正蹲著的小胖子，不自覺地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一個物體從30米左右的高空落下來需要多長時間？

大概比2秒多一點，比3秒少一點。

這么點時間，人能夠做出什么反應？

如果是成年人，如果他第一時間察覺到物體的掉落，如果他沒有被驚呆，還是有可能進行躲避的。

但現在正在哭泣的小胖子，完全沒有意識到死亡威脅的逼近，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有人在跟自己拼命揮手。而在他身邊的十米范圍內，并沒有一個成年人，他的父母、超市工作人員、保安、顧客，此刻都沒有出現在旁邊。

不，其實小胖子附近是有一個成年人的——詹天盛，他是距離小胖子最近的，直線距離不到3米，如果不是隔著玻璃的話，他完全有時間走過去將小胖子抱走。但如果要繞過玻璃，就得走上兩百多米。

即使是世界上跑步速度最快的人，這兩百米也得用20秒。然而這種情況下，還等上20秒，黃花菜都涼了。

詹天盛從來不是一個多事的人。遇上任何事，他總是要先考慮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以及是否會給自己造成麻煩。如果太麻煩或者有危險，他就毫不猶豫地放棄。但是這一次，他實在沒有時間去思考判斷，只能任憑本能支配著自己的身體。

詹天盛的大腦嗡地一聲，大腦處于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舉動。

然后，就是大腦缺氧，思維遲鈍，意識模糊，仿佛夢魘了一般。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只過了幾秒鐘，被巨大的撞擊聲驚醒，感覺才慢慢恢復過來。

詹天盛看到擎天柱已經四分五裂地躺在了地上。

小胖子呢？

詹天盛打了個激靈，小胖子似乎正被自己抱在懷里。小胖子驚恐地看著地下的慘劇，面色慘白，雙手顫抖，什么話都沒說，大概是被眼前的一幕嚇壞了——但是，小胖子絕對沒有受一點點傷。

此刻，詹天盛才感受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酸痛，仿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搏殺，每個細胞都被撕裂又粘合起來，所有的力氣被一瞬間被抽空了，非常乏力。

“是我救的人？”詹天盛遲疑著、困惑著，“但我是怎么做到的？”

在他面前的玻璃沒有任何破碎的痕跡，顯然他不是破窗而入。實際上，真正破窗而入，也是來不及救人的。

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詹天盛琢磨著，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他把小胖子放在一旁，左右張望了一下，已經幾個穿著超市制服的人匆匆趕過來。

“沒事了，沒事了。”詹天盛摸了摸小胖子的頭，任由超市工作人員將小胖子包圍起來，自己悄然退到了一邊，然后扭頭就走。

事情發生得太快，也沒有人親眼目睹到底是怎么回事，趁著一時的混亂，詹天盛得以順利地脫身，沒人詢問、沒人質疑、沒人注意，反正他也不喜歡出風頭，而且盡一切可能低調行事，悄然離開正符合他的風格。

“可是，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呢？”詹天盛自言自語道。

夢游般回到金色溪泉3期10棟1407號房，聽到開門聲響，舒蔓從廚房跑出來，驚訝地打量著兩手空空坐在沙發上發愣的詹天盛，問道：“老詹，你買的菜呢？”

“什么？啊！”詹天盛一拍腦袋，什么買菜，全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看我說什么來著！詹大哥肯定會忘！嗨，這就是男人！”勒起袖子正在洗菜的唐沐容也從廚房里探出頭來，得意地說道。她今天的心情特別好，自從昨天神秘失蹤了一個下午，今天上班工作比以往少得多，梅姐根本沒出現在公司，績效考核據說被老板無限期推遲。而且，也許是錯覺吧？好像所有同事都對自己格外客氣。總之，她得以在永遠忙碌的周五準時下班，破天荒地第一次周末不用加班。簡直是個奇跡！唯一的遺憾是物業終于將天臺封得嚴嚴實實，上了三層大鎖，還高效地接線裝上了高清監控錄像——以防止任何人跑上去。

“得！還是我們倆去跑一趟小區門口的菜店吧。”舒蔓搖頭道，擦干手，回屋去換外出的衣服。

“小區門口的菜店比較貴，”唐沐容很是不滿，撅起嘴對詹天盛說道，“我們跑腿可以，但你得請客。”

“隨便。”詹天盛有氣無力地回答道，此刻他已經被一個意識吞沒了——那就是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