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們肩挑背扛攜帶著行李奔向站臺,杜誠信也不甘落后大喊著快點兒,快點兒。
杜誠信早忘了打賭論輸贏的事,此時也想坐上車回家。他大呼小叫快點兒快點兒,他是在催促兩個代理人趕緊推著他坐的輪椅上路。
大家都在爭先恐后地走和跑,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這緊張的氣氛感染了杜誠信,也感染了春皓和王律師。
王律師顧不上生氣的事兒了,跟春皓一人一邊推著輪椅上陡陡的坡道,不是平日里的四平八穩,腳步匆匆再匆匆,甚至是小跑起來。
輪椅上的杜誠信,雙手抱緊胸前的癱腿上兩個大皮包,心花怒放。他激動、興奮。他也在人流中奔跑,代替兩只腳的是兩個車輪子,和輪椅兩邊的四只腳。
奔跑的人們,有人打起口哨,有人噢噢叫著。
輪椅上的杜誠信歡快無比,大聲喊:“肖哥王哥,加油啊,加油啊!”
兩個人累得呼呼直喘,杜誠信還快馬加鞭!春皓沉得住氣,王律師吵嚷道:“杜啊杜,你真甩啊!你想叫我倆累癱?”
杜誠信“嘎嘎”大笑。
年輕少壯的頭邊上了站臺,春皓、王律師推著杜誠信緊隨其后,后邊那些老人小孩也隨在他們的后邊。
站臺上的燈也不怎么亮。看著燈光恍如做夢。
乘客們就站在不怎么亮的站臺上。
對面的山隱隱約約可見。有一個著裝整齊的男性站務員走過來,一見還有一個坐輪椅的要在等即將到來的火車,立即大聲說:“快轉回去找旅店休息,沒有坐位不說,嚴重超員,棒小伙子都難以擠上車,你根本上不了車!”
春皓連忙說:“同志,車站距縣城幾里路,推著輪椅,又有坡坡坎坎的,太難走,幫幫忙把我們送上車吧。”
男性站務員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絕對上不了車,絕對上不了車。不要耽誤時間,快到城里找旅店休息,再晚了門都關了。”
王律師給男性站務員敬煙。
站務員接了煙,仍連連擺手,稱絕對不可能上車。
春皓很失望,懊喪地站那兒。他想,看樣子這個中年站務員不會說假話。
王律師想,不能立即往回轉,看看會不會出現奇跡。
輪椅上的杜誠信耳聞目睹了站務員的態度,沒有一點不高興,反倒興奮起來。得得得,又可以在親愛的沁水縣城玩一天啦,天助我也!“走,走哇,你倆還站那兒等死?火車來了也沒我們的位,沒位不說還擠不上去。快轉回去睡覺,我瞌睡了。”
春皓、王律師不理他。
杜誠信美滋滋地說:“嗨,我贏了吧!我就說坐不上車,可你們不信。”
春皓、王律師仍不理他,裝做沒聽見。他倆走運,離開他一段距離。
有人在唱民歌,在黑黝黝的遠離站臺的西邊,唱得蠻投入。
站臺上的乘客中,一個最后趕來、打扮入時的妙齡女郎,手拿不時閃閃發光的新款手機,不時接、打著電話,格外引人注目。
在人們翹首以盼中,從太原發往宜昌的火車按時到達。距離站臺老遠,沒有光亮先聞其洪大的笛聲,接著是巨大的光柱由遠及近,火車來了,停下了。
下車的人寥寥無幾,上車的人一窩蜂地奔下站臺,越過幾道鐵軌,向火車沖去。這個小站沒有一、二、三、四站臺,只有一個,火車停靠近了就近上,停靠遠了多跑路、還要翻越鐵軌。
杜誠信在輪椅上無望地望著奔跑的人們和長長的、黑乎乎的停在鐵軌上的長龍。
春皓反而走到杜誠信身邊。
沒有一個在這個小站上車的乘客被拉下,都上去了。那位妙齡女郎上車前跟驗身份證的那位警察搭訕一陣,在警察幫助下,很快上了車。
王律師看看不對勁,在列車即將啟動的那一刻,他飛奔過去,對將要關門上車的女列車員比比劃劃如此這般一說,然后隔著三道鐵軌對站臺上的春皓大喊:“快卸輪椅,快!”
杜誠信把輪椅調了頭,準備到沁水縣農機局招待所休息。黑非洲王律師的大喊大叫把他鬧蒙了,心里急得直叫:糟糕,我賭輸了。三個人的往返車票,普快硬座也要二百多哩!
春皓不容杜誠信多想,把杜誠信抱起來放到地上,就慌慌張張地去拆輪椅。早有準備,何必這樣慌張,就怪那位男性站務員的胡說八道!對拆卸輪椅的部件作了演練,杜誠信指導著在農機局招待所拆卸過一次,春皓拆卸起來得心順手得多。
王律師跑過來拎起兩個大皮包再奔向火車。
杜誠信用兩手支在身后,勉強坐在地上。
王律師又跑回來,緊迫而慌張無比、連說話的音調都變了腔,連連催促:“快,快!你背杜走,我拿輪椅!”
春皓蹲下身,背對著杜誠信。
杜誠信兩手扒住春皓的肩膀,他往后一用猛力,竟然把春皓扳翻后邊了。
春皓身子往前一傾坐起來,然后雙手分別支在身后地上,命令杜誠信:“快趴我背上,扒緊脖子。”
杜誠信嘿嘿哈哈笑著,再次爬上了春皓的脊背。他故意往后一用猛力,想把春皓再次向后扳翻在地。他想拖延時間,今黑遼走不了,坐不上車,他就贏了,就可以不出那三人的往返車票了。但這次沒有成功。
春皓一聲“嗨”,把個癱子杜誠信背起來就跑。王律師走的路線就是翻越幾道鐵軌。春皓不能走,太難走,搞不好要跌倒。那男性站務員指點說路在東邊。春皓向東跑,跑了一半停下了,若明若暗的燈光下,那段路足有五十米。過了鐵道,還要折轉五十米!時間緊迫,不容春皓多想,借著若明若暗的燈光下了站臺,深一腳淺一腳跨過三道鐵軌就到了火車邊,又跑了幾米就到了上車門口。女乘務員幫忙在門的上面拉住春皓的一只手,春皓運足力氣咬牙抬腿,很快上了車。
接著女乘務員幫王律師往車上拿兩個大皮包和下得七零八落的輪椅。
王律師拿兩個包往返一次,拿輪椅往返兩次。
火車一聲長鳴,漸漸啟動了。
別了,沁水站!
只要上了車一切就好辦了。
硬座車廂座無虛席,過道里、車門邊到處人滿為患,形容一下,放一只腳都難。
這種情況下怎么辦?
春皓買了三個硬座,實指望他和王律師或站或坐將就一晚,杜誠信可以坐在輪椅上。怎么辦?乘務員說臥鋪車廂有位。春皓想:貴就貴吧,只有這樣了。
春皓說:“王兄,省不下錢了,坐臥鋪吧。”
王律師說:“好吧。”誰都想舒服,自然贊成。
春皓背上背著的杜誠信咧嘴直樂,嘟囔說:“肖哥,不是這還坐不上臥鋪哩。”
春皓背著杜誠信去7號臥鋪車廂。雖沒有來時那樣遠距離奔跑費力要命,此時的春皓卻也汗流浹背。春皓的眼睛讓汗水漬得睜不開了,就說:“誠信用手給我擦擦眼睛,睜不開了。”
杜誠信用臟兮兮的手在春皓臉上胡亂一抹,立時春皓臉上成了花狗屁股。
春皓的眼睛更睜不開了。他用力眨巴著,斥責道:“你手上的灰弄到我眼睛里了,你考兌我?”
背上的杜誠信“嘎嘎”直樂,說:“肖哥,我能考兌你?在站臺上你把我放那地上,那地上煤灰多,弄了我兩手。我再給你擦!”把兩手往屁股上的衣服上使勁兒擦了擦,然后兩手撓過春皓脖子,準備再擦。
春皓搖搖頭制止說:“不要你小子擦,再擦就擦瞎了我眼!王兄,王兄擦!”
王律師擠到前面撩起袖子擦,邊擦邊罵:“杜啊杜,肖哥對你恁好你還考兌你肖哥,真是摔不爛的娃!”
杜誠信雙手拍打著春皓的背部,笑個不停。他說:“不知不為罪,我不知道我手臟。”
一個下鋪,兩個上鋪。杜誠信被安排在下鋪,王律師和春皓睡到上鋪。杜誠信對面的中鋪上睡一位女干部模樣的中年女子,長得飽滿,白皙,始終不言語一聲。次日一大早,旅客們都起來洗臉刷牙,中年女子才講話。
中年女的講話,讓杜誠信半天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