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向歷史學習(3)
- 全球大趨勢2:被債務挾持的世界經濟
- 韓和元
- 5355字
- 2014-06-27 17:31:13
正是貨幣的這種黏性,決定了新的貨幣必然會從商業貸款人手中,滲透到生產的各環節中來。面對貨幣供給增長的沖擊,我們將看到這樣一種經濟運行的境況:
商人們從銀行拿到大量的便宜資金,投向了房地產業和股票市場。這樣一來以股票、房地產為代表的,遠離消費者的高級生產領域的風險資產的價格開始上升,而那些在資本市場募集到了資金的企業,也將擴大它的產能——譬如:房地產開發商為滿足投資者的需求,興建更多的房子,這又必然會帶動它上下游的相應產業。如此,在該領域資產價格上漲的直接帶動下,經濟開始加速增長。新的貨幣也將在風險資產價格的上漲中,從商業貸款人手中滲透到生產生活的各個環節,如:募集到資金的企業必然會擴大產能,這必然會形成用工、用地的需求。這時,這種需求就會以工資、房租的形式,傳導到我們的生產生活中來。于是經濟開始從復蘇步入繁榮,隨著就業形勢的好轉、工資的增長,人們的日常消費需求得到恢復,食物價格和出行成本也開始慢慢上漲。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們為了應對通貨膨脹,不得不重新回歸到原有的“投資/消費”比例。也就是人們將不得不減少投資支出,增加其在消費上的支出。這種對原有的均衡狀態的重新確定,將導致人們的需求從資本市場等高級生產領域,重新轉移到消費品這樣的低級生產領域上來。
此時,為了應付日益高漲的日常商品交易,人們不得不持有更多的貨幣,交易功能的貨幣需求上升。為了讓貨幣市場恢復均衡,就需要風險資產價格下降,以此來減少其對貨幣的需求,進而滿足實體經濟中對交易性貨幣需求的增加。
但可惜的是,這個時點上的商人們,卻受到銀行信用擴張的誤導,把錢都放在了股票、房地產等高級的資本商品里面了。而這類商品的生產要得以順利維持,就必須伴隨著較低的時間偏好——也就是人們現在對消費的興趣還不是很強烈。問題是,以投資/消費比值為尺度的時間偏好已經不隨人的主觀意志所決定而上漲了,一方面人們需要更多的錢去應付日益高漲的通貨膨脹,另一方面利率開始上漲。這樣一來,那些高級生產領域的商業投資,因為缺乏新資金的加入和資金成本的上漲而難以為繼,也就越發顯得多余而浪費,商人顯然受到信貸擴張的誤導而作了太多錯誤的選擇。
由此而來的必然結果是,“繁榮”會隨之停止,“危機”也會不期而至了。按照我2006年的表述來說就是:“信貸不可能永遠無限制地擴張下去,一旦信貸收縮,那些本來不應該投資、消費的項目就會無以為繼,結果就是衰退,就是失業,就是經濟的全面危機”。
隨著物價的上漲,人們不得不重新回歸到原有的“投資/消費”比例上去。這樣,貨幣的需求,會從高級生產領域轉移到低級生產領域的日常消費上來。這種轉移的直接結果是風險資產價格下降。由于貨幣和風險資產市場調節速度要快于實體經濟調節速度,風險資產價格通常會出現超調。歷史上的每次由繁榮逆轉為蕭條,事實上無不遵循著這一規律。
走到極端的許小年
十九世紀關于經濟危機的解釋、流行的觀點與今天是高度一致的。當時的學界和普通民眾就像許小年教授一樣,普遍認為造成危機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政府的錯誤政策。但朱格拉并不這樣認為,他認為“政治、戰爭、農業欠收等因素并非周期波動的根源,它們只是加重經濟惡化的趨勢”。
貨幣深化了危機
在這里需要予以特別說明的是,這并不代表我們就如貨幣主義學派的學者那樣,以此認定,產生經濟周期波動的唯一要素就是貨幣的波動。雖然如上所述,它又是無可否認的事實。關于這一點,我認為最恰當的解釋莫過于耶魯大學金融學教授羅伯特·希勒在他的那本暢銷書《非理性繁榮》里所一再強調的一個觀點:
絕大多數歷史事件,從戰爭到革命,都找不到簡單的起因。當這些事件朝著極限方向發展時,就像最近股市中的市盈率表現那樣,通常是因為一大堆因素匯集在一起,其中任何簡單的因素都不足以解釋整個事件。
羅馬不是一天內建造起來的,也不是毀于某一突發的厄運。更可能的情況應該是:羅馬的滅亡歸咎于多種多樣的因素——重要的和次要的,間接的和直接的——共同作用的結果。對于那些尋求科學精確性的人來說,這一模棱兩可的說法難以令人滿意,而且要確定和分離出那些誘發因素是極為困難的。但這正是歷史的本質。
主講經濟學說史的華中師范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趙峰,就張維迎于“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上所做的對干預主義的批判,談了一些他的看法。從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出,趙峰教授是帶著明顯的凱恩斯主義思維去批判的,這就如同他所批判的對象張維迎教授,亦是明顯地帶著自由主義者的思維去批判干預主義一樣。但這并不能否定他的真知灼見,他在這篇文章里這樣寫道:
在弗里德曼對大蕭條的解釋中,強調政府貨幣政策推動了危機的深化,使危機演變為大蕭條,由此,斷定1929~1933年的大危機是政府錯誤政策的結果。這一分析可能存在的問題是,即使政府貨幣政策操作存在問題,其結果也僅僅是深化了危機,而不是帶來了危機。
這一認識無疑是深刻的,但顯然趙峰教授比張維迎要孤獨得多。持有張維迎式觀點的大有人在,許小年便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個。
許小年教授的新著《從來就沒有救世主》出版了。事實上,許小年教授新書中的觀點早在2008年末2009年初時就已很完整地表達出來了。當時的澳大利亞總理陸克文在《月刊》雜志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這位社會民主主義者認為全球金融危機已向人們表明:這是一場涉及體制、理論和意識形態領域的危機。他認為:“這場危機的確到了我們應該質疑過去幾十年以來盛行的經濟理論的時候了。現在的確到了該檢討我們自己、檢討我們的過去,甚至于改變自己的時候了。”關于這個,我完全認同,這點也在我的《中國經濟將重蹈日本覆轍》一書里有所探討。在本書接下來的其他章節里我們也將再次談到這個問題。但陸克文先生接下來的話,就讓人不敢茍同了。他說:“在新自由主義理論基礎上建立的國家和全球監管框架是如此不堪一擊,根本無法阻止經濟重創造訪全球。”
許小年教授閱讀了此篇大作后,憤然寫道:
陸克文不僅自制了一個子虛烏有的“新自由主義”妖魔,而且斷言它就是當前金融危機的罪魁禍首。眾所周知,這場金融危機的源頭是美國的房地產泡沫,而資產泡沫的始作俑者就是美聯儲。以格林斯潘為首的美聯儲在過去的近二十年間執行了寬松的貨幣政策,特別是在亞洲金融危機、科技泡沫和“9·11”恐怖襲擊等重大事件前后,為穩定資本市場而多次大幅減息,形成了世人皆知的“格林斯潘期權”。在“9·11”之后,美聯儲更將基礎利率降到了戰后最低的1%,并保持低利率達兩年多之久。
……
“新自由主義者”信奉市場至上,他們的失敗就是市場的失敗,陸克文承認這個事實,但他指鹿為馬,將格林斯潘定性為“新自由主義者”,一個明確無誤的政府失靈就這樣變成了市場失靈。陸先生要么對經濟學說史和經濟史缺乏了解,要么就是有意在誤導他的讀者。
陸克文總理在他的文章里雖然一直強調,應該極力反對激進主義的極端態度,但事實卻是,他正走向一個極端而不自知的反方向。如許小年教授所認定的,陸克文的否定新自由主義的文章是在誤導他的讀者,那么同樣的嫌疑也應落在許小年——這位前首席經濟學家他自己身上。許小年認為陸克文對經濟學說史和經濟史缺乏了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事實上,19世紀對經濟危機的解釋、流行的觀點與今天是高度一致的。當時的學界和普通民眾都如今天我們的許小年教授一樣,普遍認為造成危機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政府的錯誤政策:不負責任地濫發貨幣、存在壟斷、濫用海關特權、存在貿易壁壘,當然這也有凱恩斯份子們所持有的理由,如農業收成不好等。
但法國大學者兼醫生克萊門特·朱格拉并不這樣認為,朱格拉認為“政治、戰爭、農業欠收以及氣候惡化等因素并非周期波動的主要根源,它們只能加重經濟惡化的趨勢。周期波動還與人民的儲蓄習慣以及他們對可利用的資本與信用的運用方式,甚至人民的行為有緊密的聯系。但又是獨立于它們之外的一種自然發生的現象”。
其實趙峰教授所批評的那種觀點,早在160多年前就遭到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批判。馬克思和恩格斯就曾明確提出:“資本主義體系的致命弱點是它的自毀傾向,任何動蕩與危機根本不是某個人、某個政府的失誤所致,這種自毀傾向及他帶來的危機正是資本主義制度固有的本質。”
政府導致危機是個偽命題
在這里我們必須指出的是,正如朱格拉和馬克思所論,所謂的政府導致危機論,本身就是一個徹底的偽命題。雖然我們必須承認,每次的經濟波動,的確總有政府的身影存在,但這并不能說明危機是由政府的錯誤造成的。諸如不負責任地濫發紙幣、壟斷、濫用海關特權等,它們僅僅是誘發危機產生的因素,而不是根本性原因。甚至可以說,這根本就不是原因而僅僅只是結果,是危機的表現形式。威廉·配第和朱格拉甚至認為,即使沒有任何觸發性的因素出現,這種周期性的現象也會發生。這就像即使沒有遭到天災人禍,人也還是會死亡一樣。
我們認為危機是由信息不對稱引起的,有名的啤酒游戲就能很好地證明這一點。但所幸的是在危機中,人們可以慢漸地對這種自認為基于理性實則非理性的預期行為,予以一定程度的修復,市場也就從原來的非理性狀態,恢復到相對的理性狀態。但在這種狀態下,在節節成功的鼓勵下,人們靈魂深處的自負,即認為自己所面對的一切都處于可控的范圍,又再次發作了。這樣一來,又為新一輪的危機埋下了伏筆。單從市場機制自身的作用來看,這種經濟的波動完全屬于正常的現象。
也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我的觀點是:就以往的危機而言,政府本身的確是問題所在,但政府在經濟危機的產生中所扮演的只是配角的角色。任何動蕩與危機根本不是某個人、某個政府的失誤所致。而目前的危機,則是政府在明知其錯誤政策后果的情況下仍積極干預的結果。
顯然,凱恩斯主義者陸克文和新自由主義者許小年并不這樣認為,陸克文把當前的危機,把危機的責任全部推給了新自由主義、推給了市場。而許小年在批判陸克文的同時卻朝著另一個極端發展了,他把當前的危機的責任一股腦兒的推給了政府。
這里我重申一下羅伯特·希勒教授的觀點:世上的絕大多數的事件,我們都找不到簡單的起因。當這些事件朝著極限方向發展時,就像1929年引發的大蕭條一樣,通常是因為一大堆因素的積合,其中任何單個的因素都不足以解釋整個事件。
經濟周期并非偶然現象
經濟周期并非偶然現象,它也并非如人們所想象的,是那么地不具可認識性。經濟周期,它只是經濟活動出現復蘇、繁榮、衰退、蕭條的全過程的一般描述,就如同人一生會經歷生、老、病、死這個全過程一樣。
經濟周期被熨平論
對于經濟周期性的波動,朱格拉的理解無疑是迄今為止最為深刻和最為全面的:“沒有發生蕭條反倒是說明某些方面出錯了,而蕭條的到來則說明了我們的經濟處于正常的運行軌道”。
可悲的是,這個世界的真知灼見往往并不能為世人所接受。朱格拉已離開我們一個多世紀了,但他那極富洞見的觀點至今不為人們所接受。就如同那些不能接受生老病死這一規律而一直在祈求長生不老一樣,人們也一直在妄想著跳出經濟周期從此達到永續繁榮。
正如中國的那位財經官員所說的,他們之所以要那么積極地予以宏觀調控,要把經濟熨平穩,最終目的是跳出經濟周期。
我們看到,從1991年4月至2001年3月,美國經濟持續增長了120個月,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歷史上最長的經濟擴張期。在經濟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帶動下,美國經濟具有明顯的高增長率、低通脹率、低失業率等特點,而且增長持續的時間也與以往平均50個月左右的時間大相徑庭,不符合朱格拉們所預測的經濟周期現象。就在這個黃金增長期中,美國經濟不但承受住了東南亞金融風暴影響,其市場還顯現一副欣欣向榮的模樣,到處充滿了樂觀情緒。華爾街的金融家們甚至把當時的美國經濟命名為“金發女孩經濟”。
由于這段時期經濟表現出了高增長率、高生產率、低失業率、低通貨膨脹率的新特點,當時就有一些理論家將其稱為“新經濟”,他們樂觀地認為這種新經濟已經抹平了經濟周期,告別了傳統模式,揭開了人類經濟發展可永續繁榮的嶄新時代。
但事實卻是,這種想法就如同經濟周期一樣,絕不是第一次發生,也絕不會是最后一次。從美國的經濟史中我們可以看到,1901年至今的美國共經歷了4個繁榮周期,而每一次的繁榮周期期間總會有人跑出來告訴你,“新經濟已經抹平了經濟周期”“人類經濟發展已開始走向一個可永續繁榮的嶄新時代”,諸如此類的話。
20世紀初,托拉斯主義興起,《紐約時報》一篇社論很能夠代表這種傾向:
新經濟到來了,這是“利益共同體”的時代,人們希望它能夠避免以前在經濟蕭條時期發生的毀滅性的削價和破壞……相互競爭的鐵路正通過合并或租借的形式,實現了成本的降低和降價的終止。
越洋無線電傳輸的成功引發了新科技主義浪潮。1901年,紐約州水牛城舉行的泛美博覽會將高科技作為了一個重點。當時另一篇新聞做了這樣的描述:
人們正在談論著,火車以每小時150英里的速度飛馳……報紙出版商只需按下電鈕,自動化設備就會完成其余的工作。
當時的人們相信新世紀的樂觀主義情緒可以延續到2001年。
1925年,經濟繁榮,有媒體感嘆:
現在看不到有什么東西可以阻礙美國享受貿易史上的繁榮。
評估公司穆迪的老板約翰·穆迪在他發于1928年的文章里這樣寫道:
我們也許只是剛剛開始發現,自己所處的這個現代化文明正處于自我完善的過程中。
而對于這輪的繁榮,查爾斯·A·戴斯在《股市新高》一書里,試圖這樣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