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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瑪格麗特

在二樓的樓梯口,索蕾莉一行遇到正在上樓的夏尼·菲利普伯爵。這位平時一向鎮(zhèn)定自若的伯爵,此時卻顯得非常激動。

“我正要到您那兒去,”伯爵十分殷勤地向年輕女子打招呼,“啊!索蕾莉,今天的晚會實在太妙了!克里斯蒂娜·達埃的演唱真是成功極了!”

“這不可能!”梅格·吉里反駁說,“六個月前,她那嗓子還跟破鑼似的!現(xiàn)在,您先讓我們過去,親愛的伯爵,”小姑娘說著還調皮地行了個屈膝禮,“我們急著去打聽有人發(fā)現(xiàn)有個可憐的人上吊死了的事兒。”

這時候,那位神色慌張的行政主管正好打這兒經過,他聽到小姑娘的話,一下子收住了腳步。

“怎么!小姐們,你們已經知道這事?”他口氣生硬地說,“好了,不許再說了……尤其是不能讓德比埃納先生和波里尼先生知道這事!不然,會弄得他們在劇院的最后一天很難堪的。”

于是,這群人朝演員休息室走去,那兒已經濟濟一堂了。

夏尼·菲利普伯爵說得在理,當晚的表演確實精彩絕倫,那些有幸參加晚會的人現(xiàn)在回憶起來,對他們的子孫后代講述當時的情景時仍然激動不已。試想,一流的音樂家古諾、雷耶、圣桑、馬斯內、吉羅和德利布依次上臺親自指揮樂團演奏他們的杰作,表演者中有大名鼎鼎的富爾和拉克勞斯;而且克里斯蒂娜·達埃就是在這天晚上脫穎而出,令整個巴黎感到驚嘆和心醉神迷。關于這位新秀后來的悲慘命運,我愿意在本書中幫助大家把它弄個明白。

當晚,古諾指揮樂團演奏的是《木偶葬禮進行曲》,雷耶是《西居爾序曲》,圣桑是《死神之舞》和《東方之夢》,馬斯內是沒有發(fā)表過的《匈牙利進行曲》,吉羅是《狂歡節(jié)》,德利布是《西爾維婭的慢步華爾茲舞曲》和《葛蓓莉亞撥奏曲》。拉克勞斯小姐和德尼絲·布洛赫小姐分別演唱了《西西里晚禱》中的《波萊羅舞曲》和《盧克雷齊亞·博爾吉亞》中的《祝酒歌》。

但獲得全勝的是克里斯蒂娜·達埃,她先是演唱了《羅米歐與朱麗葉》中的幾個段落。這是年輕的藝術家首次演唱古諾的這部作品。《羅米歐與朱麗葉》早先由卡瓦略夫人在老歌劇院首演,而后又在喜歌劇院長演不衰,但在巴黎歌劇院還從來沒有上演過。啊!誰要是沒有聽過克里斯蒂娜·達埃演唱的朱麗葉的唱段,沒有領略過她那種自然流露的高雅;誰要是沒有為她那清純的歌喉所震顫,沒有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隨同她的靈魂在情人們的陵墓上空飄蕩——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請您饒恕我們吧!——那實在是莫大的遺憾。

而且,這一切和她臨時代替身體不適的卡洛塔出場,在《浮士德》的獄中一幕及最后一幕的三重唱中奉獻的那種超凡脫俗的唱腔相比,又算不上什么了。那歌聲,那演技,是觀眾從未聽到過,從未見到過的!

這就是由達埃表現(xiàn)的“新瑪格麗特”,一位至今仍不容置疑的光彩奪目的瑪格麗特。

全場觀眾異常激動,掌聲和歡呼聲經久不息,向克里斯蒂娜致敬。克里斯蒂娜流下了感動的眼淚,昏倒在同伴的懷里。大家只得把她抬到她的化裝室里。她仿佛在演出中獻出了自己的靈魂。有位筆名叫圣維的著名評論家在一篇題為《新瑪格麗特》的專欄文章里,記下了這個難以忘懷的美妙時刻。他作為一名大藝術家,只是發(fā)現(xiàn)這個漂亮溫柔的女孩那天晚上在歌劇院舞臺上奉獻了比她的藝術更多的東西,也就是說,還有她的心靈。在歌劇院的那些朋友中,沒有一個不知道,克里斯蒂娜的心靈一直像十五歲的少女那樣純樸;而圣維卻說:“要想弄明白達埃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必須想象她是在初戀!”“我這樣說也許有點唐突,”他補充說,“但是,惟有愛情才能完成這樣的奇跡,這種令人震驚的變化。兩年前,我們聽過克里斯蒂娜·達埃在巴黎歌劇院考試時的歌聲,她使我們有了一個美好的希望。今天這種登峰造極的才華來自什么地方?如果它不是插上愛情的翅膀從天而降,那我就得認為它來自地獄,克里斯蒂娜像唱歌大師奧夫特丁根一樣同魔鬼達成了協(xié)議!誰要是沒有聽過克里斯蒂娜在《浮士德》中最后一幕的三重唱,就不算真正了解《浮士德》:那歌聲中的激情和一個純潔靈魂所特有的醉人魅力簡直讓聽眾嘆為觀止!”

然而,有些觀眾卻提出了抗議。這樣的瑰寶怎么能對他們藏匿了那么長時間?克里斯蒂娜·達埃此前一直飾演瑪格麗特身邊一個合適的小角色西貝爾,主角瑪格麗特由卡洛塔出演,雖說演得光彩奪目,但形似有余,神似不足。那天晚會上,卡洛塔莫名其妙和無法解釋的缺席,才使小達埃有機會出其不意地在本來留給這位西班牙著名女歌唱家的節(jié)目中施展自己的全部才華!總之,德比埃納先生和波里尼先生在卡洛塔缺席的情況下,怎么會起用克里斯蒂娜的呢?他們了解她潛在的才華?如果他們了解的話,為什么以前要埋沒呢?而克里斯蒂娜,她又為什么要將自己的才華藏而不露呢?奇怪的是,大家一點都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指導老師是誰。她曾多次表明今后要獨自用功。所有這些疑團都無法解釋。

夏尼·菲利普伯爵激動地站在自己的包廂里觀看觀眾的欣喜如狂的場面,和他們一起拼命地喝彩。

伯爵(菲利普·喬治-瑪里)當時正好四十一歲。這是位大爵爺,而且長得英俊;身材中等偏上,雖說眉宇間透出堅毅,目光有點冷峻,但面相還是挺討人喜歡的。他對女人彬彬有禮,而對那些對他在上流社會獲得的成功老是耿耿于懷的男人則顯得有些高傲。他心地善良,為人耿直。老伯爵菲利貝爾去世后,他成為這個堪稱法國最顯赫最古老的家族的一家之主。夏尼的貴族家世可以上溯到十四世紀的國王路易十世,家業(yè)之大可想而知。老伯爵去世時已是鰥夫,夏尼伯爵只得接手管理如此龐大的家產,肩上的擔子自然不輕。他的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拉烏爾壓根兒就不愿提分擔家務的事,于是他們沒有分家,把一切都交給菲利普打理,好像長房權根本就沒有廢止過。到了這兩個妹妹出嫁時(同一天出嫁),她們從長兄手里拿走了自己的那份財產,當時她們絲毫沒有認為這份財產本來就屬于自己,反而像是接受了一份嫁妝,對哥哥表示感謝。

老伯爵夫人在生拉烏爾時難產而死,拉烏爾比他哥哥晚出生了二十年。老伯爵去世時,拉烏爾只有十二歲。菲利普認真地承擔起教育弟弟的任務。他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先后得到了兩個妹妹和一位姑媽的鼎力相助,這位姑媽的丈夫是海員,喪夫后寡居在布雷斯特,把小拉烏爾培養(yǎng)得愛上了海上生活。年輕的拉烏爾進了布爾達海員學校,并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接著又一帆風順地完成了環(huán)球航行。憑著強有力的后援,他被任命為“鯊魚號”官方探險船的船員,受命前往極地冰海尋找三年來杳無音信的“阿圖瓦號”探險船的幸存者。臨行前,他享有六個月的長假。左鄰右舍的貴族老太太們已經在擔心這個身體看上去那么孱弱的漂亮男孩會經受不住面臨的艱苦工作。

我?guī)缀跸胝f,這位年輕的海員看上去很靦腆,純潔無邪。他仿佛是在女人堆里長大的。的確,拉烏爾受到兩個姐姐和老姑媽的疼愛,接受的完全是女子的教育,自然行為舉止幾乎像個天真的孩子,具有一種直到那時任何東西都改變不了的魅力。當時他雖已二十一歲出頭,但看上去卻只有十八歲。嘴邊蓄著金黃色的小胡子,一對漂亮的藍眼睛,臉色看上去像少女。

菲利普十分寵愛拉烏爾。開始時,他為有這樣的弟弟感到非常自豪。他家的祖先中出過一位海軍上將,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夏尼·德拉羅什,他高興地預見弟弟投身于海軍是一種光榮的職業(yè)。他利用年輕人的這段假期,帶他去看看巴黎,因為弟弟對巴黎所能提供的奢侈生活和藝術愉悅還幾乎一無所知。

伯爵認為,在拉烏爾的年齡,人要是太乖了,就會不夠世故聰明。而伯爵的特點是做事四平八穩(wěn),無論是工作或娛樂全都在行,沒有什么偏廢,而且始終舉止得體,不可能帶壞弟弟。他不管去哪兒,都帶著拉烏爾。他甚至把弟弟帶到舞蹈演員的休息室里去長長見識。我知道有傳聞說伯爵和索蕾莉“要好之極”。那有什么!伯爵是位單身貴族,因此有很多閑工夫,尤其是在他的兩個妹妹出嫁以后,他在晚飯后,由一個根本算不上非常聰慧,卻有著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的芭蕾舞女演員陪著,度過一兩個小時,這能說有罪嗎?況且,一位真正的巴黎男士,有了像夏尼伯爵這樣的身價地位,就得有一些拋頭露面的場所,而在當時,歌劇院的舞蹈演員休息室正是這樣的場所。

話說回來,要不是拉烏爾幾次三番主動苦苦哀求,夏尼伯爵也許不會把弟弟帶到巴黎歌劇院的后臺。弟弟那種執(zhí)意要去的勁頭,伯爵事后還記得。

那天晚上,菲利普為達埃鼓掌喝彩以后,掉頭轉向身旁的拉烏爾,看到弟弟臉色蒼白,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您一點沒有看出來,”拉烏爾說,“那個女人身體不舒服嗎?”

確實,在舞臺上,克里斯蒂娜·達埃是靠人扶著的。

“你才快要支持不住呢……”伯爵俯身對拉烏爾說,“你怎么啦?”

“我們走吧,”拉烏爾用顫抖的聲音說。

“你要去哪兒?拉烏爾,”伯爵問道,他發(fā)現(xiàn)弟弟的情緒如此激動,心里一驚。

“我們去看看!她頭一回唱成這樣!”

伯爵好奇地盯著弟弟看,然后高興得嘴角邊漾起一絲笑意。

“嘿!……”他趕緊說,“走吧!我們去!”

伯爵露出一臉的高興。

他們很快來到了后臺入口處,那兒已經擠滿了人。得等候一會兒才能到臺上去,這當兒,拉烏爾竟急得無意中撕破了手套。菲利普脾氣很好,一點都沒有取笑弟弟那種急不可耐的樣子。但是,他已經心里有數(shù)。他現(xiàn)在知道了為什么他和拉烏爾談話時弟弟顯得心不在焉,為什么惟獨說到和歌劇院有關的話題,弟弟好像喜形于色,異常興奮。

他們總算擠到了后臺。

一大群身穿黑禮服的名流紳士擁擠著,有的趕往舞蹈演員休息室,有的急忙去藝術家的化裝室。置景工和劇務的大聲叫喊此起彼伏。那些跑完最后一場龍?zhí)椎呐浣茄輪T正在下場,一群“女啞角”把你擠得東倒西歪;一個布景撐架在推過去,一幅布景正從舞臺上空吊布景的地方卸下來;置景工在使勁敲頭,把充當布景的活動門窗固定住;“布景來了,請讓開!”的叫喊聲不絕于耳,仿佛不是要讓你的大禮帽遭殃,就是要讓你的腰部重重挨上一下;這就是幕間休息時那種司空見慣的場面。這種亂勁自然要把一位像拉烏爾這樣的見習水手攪得頭昏腦漲。這位男青年蓄著金黃色的小胡子,有著一副藍眼睛,臉蛋漂亮得像少女。他擠開周圍的人,用最快的速度穿過那座克里斯蒂娜·達埃剛在上面大獲成功、約瑟夫·布蓋剛在下面吊死的舞臺。

那天晚上,劇院里真是空前的混亂,而拉烏爾卻一反常態(tài),沒有半點靦腆。他用有力的肩膀頂開所有擋道的障礙,全然不顧周圍人在說些什么,絲毫不想聽明白置景工發(fā)出的那些驚叫。他一心只想見到那位用神奇的歌聲把他的心勾走的女子。是的,他感到他那顆全新的、可憐的心不再屬于自己。自從打小就認識的克里斯蒂娜那天重新出現(xiàn)在他面前起,他就一直想著不讓自己的心隨她而去。他在她面前重新感到一種非常甜蜜的激動;經過深思熟慮,他想驅趕這種柔情,因為他發(fā)過誓,只要他還有自尊和自信,就只愛能成為自己妻子的女子,這樣自然也就連一秒鐘都不可能想到娶一個歌女為妻;但這種非常甜蜜的激動過去以后,接踵而來的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感覺。是一種感覺?是一種感情?這里面摻雜著身體和道德方面的東西。他感到胸口一陣絞痛,好像有人剖開他的胸膛,取走了他的心。他覺得胸中空蕩蕩的,非常難受,這是一種真正的空虛,非得用另一個人的心才能填補!這種事情屬于特殊心理現(xiàn)象,恐怕只有那些在愛情方面受到過奇怪打擊的人才能明白,這種奇怪的打擊,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一見傾心”。

菲利普伯爵舉步維艱,跟在弟弟后面,但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舞臺盡頭有一扇雙扉門,門外是一些梯級,分別通向舞蹈演員休息室和底層左邊的演員化裝室。拉烏爾過了那扇門,不得不停住腳步,前面來了一小群年輕的舞蹈演員,她們剛巧從頂樓下來,擠擠插插,擋住了他的去路。這些涂脂抹粉的小女孩巧舌如簧,你一言我一語挑逗他,而他根本不予理睬;終于,他能過去了,他走進了幽暗的走廊,那兒人聲鼎沸,興奮不已的歌迷發(fā)出陣陣贊嘆。壓倒這些亂喊亂叫的是一個人的名字:達埃!達埃!伯爵跟在拉烏爾后面,不由得心里嘀咕起來:“這小子居然認識路!”接著便琢磨這是怎么回事。他從未親自帶拉烏爾去過克里斯蒂娜那兒。看來拉烏爾趁伯爵平常留在索蕾莉那兒和她閑聊的時候,單獨到克里斯蒂娜的化裝室去過。索蕾莉常常請伯爵陪在她身邊,一直待到她登臺表演的時候,她有時還有這么個怪癖,要伯爵替她保管那些小巧的鞋罩和罩衣,她用上這些保護用品,然后離開自己的化裝室下樓去演出,這樣就能保證演出時她的綢緞鞋亮麗,肉色戲裝一塵不染。索蕾莉有一個借口:她失去了母親。

伯爵決定推遲一會兒去拜訪索蕾莉,便沿著通往達埃那兒的走廊往前走,他發(fā)現(xiàn)這條走廊里今天晚上盛況空前,整個劇院都似乎因達埃的成功和昏迷而鬧得天翻地覆。剛才因為這位漂亮的女孩仍然昏迷不醒,于是有人急忙去找劇院的醫(yī)生,這時候醫(yī)生正好趕到,只見他擠開擋道的人群,拉烏爾緊跟在他后面,寸步不離。

因此,醫(yī)生和戀人同時來到了克里斯蒂娜的身邊。她接受了這一位的初步治療,在那一位的懷里睜開了眼睛。伯爵和其他的人都擠在門口。

“醫(yī)生,您不覺得那些先生應該退一退,別擠在房間里嗎?”拉烏爾表現(xiàn)出難以相信的大膽,問道,“這里悶得氣都透不過來了。”

“您說得對極了,”醫(yī)生表示贊同,接著他讓拉烏爾和一個侍女留下,把其他的人統(tǒng)統(tǒng)趕到門外。

侍女看著拉烏爾,驚得目瞪口呆。她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但是她不敢開口問他什么。

醫(yī)生卻以為,這位男青年這樣做,顯然他有這樣的權利。于是,子爵得以留在這間化裝室里,靜心觀察達埃慢慢蘇醒,而親自趕來贊揚這位女學員的兩位劇院經理,德比埃納先生和波里尼先生,卻被拒之門外,和一些穿黑禮服的紳士一起站在走廊里。夏尼伯爵也像其他人一樣待在走廊里,忍不住放聲大笑。

“哈哈!這小子!哈哈!這小子!”

接著,他又暗自加了一句:“你就去相信這些看上去像小姑娘的毛頭小伙子吧!”

伯爵得意揚揚,最后還下了這樣的結論:“不愧是夏尼家的人!”說完,他朝索蕾莉的化裝室走去;但索蕾莉正帶著她那群嚇得膽戰(zhàn)心驚的小演員下樓到休息室去,結果就像本章開頭所說的那樣,伯爵在半道上碰見了她。

在克里斯蒂娜的化裝室里,女孩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后是一聲呻吟。她掉轉頭,看見拉烏爾,渾身一陣顫抖。她看著醫(yī)生,微微一笑,又看了看侍女,接著再次看著拉烏爾。

“先生!”她問拉烏爾,聲音細如游絲……“您是誰?”

“小姐,”男青年單膝跪地,熱情地吻了一下女歌唱家的手,回答說,“小姐,我就是那個到海中去撈回您那條披肩的小男孩。”

克里斯蒂娜又看了看醫(yī)生和侍女,三個人都笑了。拉烏爾羞得滿臉通紅,重新站了起來。

“小姐,既然您不高興和我相認,那我想單獨跟您說件事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等我身體好一點的時候,先生,可以嗎?……”她的聲音在發(fā)抖,“您是個好人……”

“您得走了……”醫(yī)生面帶微笑,很客氣地說,“讓我來照料小姐好了。”

“我沒有病,”克里斯蒂娜冷不丁地說,聲音出奇的有力,讓人猝不及防。

說完,她站了起來,同時迅速用一只手捂住眼睛。

“謝謝您,醫(yī)生!……我需要單獨待會兒……你們都走吧!我請求你們……讓我……今天晚上我的神經非常緊張……”

醫(yī)生本想反駁幾句,但看到年輕女子如此激動,認為醫(yī)治這種病態(tài)的最好藥方就是不要激怒她。于是,他帶著拉烏爾一塊兒走了,拉烏爾到了走廊里,心慌意亂,不知所措。醫(yī)生對他說:

“今天晚上,她變得都讓我認不出了……她,平常是那么溫順……”

說著,他辭別而去。

拉烏爾獨自留下。現(xiàn)在,劇院的這個部位已人去樓空。大伙應該都到演員休息室里去參加告別儀式了。拉烏爾心想達埃或許也會去,于是在孤獨和寂靜中等待著。他甚至挑了個有利的地形,躲進一個門角的暗處。他心中一直有著那種可怕的痛苦,想馬上向達埃傾訴。突然,化裝室的門開了,他看見侍女抱著一些盒子,獨自走了出來。拉烏爾上前擋住她的去路,打聽她的女主人的情況。她笑吟吟地回答說主人一切都好,但千萬別去打擾她,她想單獨待在那兒。她說完便走了。拉烏爾發(fā)熱的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顯然,達埃想單獨待在那兒是為了他!……他不是對她說過希望單獨跟她談談嗎?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原因她才把周圍的人都打發(fā)走的嗎?他激動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悄悄走近達埃的房間,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待會兒她是怎樣回答他的叫門的,然后他準備敲門。但他舉起的手又落了下來。他感覺到房間里有一個男人的聲音,用異常專橫的口氣說:

“克里斯蒂娜,必須愛我!”

克里斯蒂娜的聲音則充滿了痛苦,可以想象一定還伴隨著淚水,她用顫抖的聲音回答說:

“您怎么能對我說這事呢?我只為您歌唱!”

拉烏爾靠在門板上,十分痛苦。他那顆原以為已永遠隨克里斯蒂娜而去的心,現(xiàn)在又回到胸中,在那兒怦怦直跳。這心跳聲響徹整條走廊,仿佛把拉烏爾的耳朵都要震聾了。可以肯定,要是他的心再這樣跳下去,房間里的人馬上就會聽到,就會來開門,就會把年輕男子趕走,讓他蒙受奇恥大辱。這對一個夏尼家的人來說是怎樣的處境啊!竟然在門外偷聽!他用雙手按住胸口,想讓心跳平和下來。但這是心臟,根本不是一條狗的嘴巴,就算用雙手捏住狗嘴——一條狗受不了也還會叫的——還會聽到它低沉地叫個不停。

男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您一定很累了吧?”

“哎!今天晚上,我把靈魂交給了您,我已經死過了。”

“你的靈魂很美好,我的孩子,”那男低音繼續(xù)說,“我謝謝你。世上沒有一位帝王收到過這樣的禮物!今天晚上連那些天使都哭了。”

在“今天晚上連那些天使都哭了”這句話之后,子爵再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然而,他根本就沒有走開,只是生怕被人撞見,他又躲進剛才那個陰暗的角落,決心在那兒等房間里的男子出來。就在此刻,他同時感受到了愛和恨的滋味。他知道自己愛著克里斯蒂娜,但他還想認識一下自己所恨的是怎樣一個男人。他大吃一驚,門開了,克里斯蒂娜·達埃身上裹著毛皮大衣,臉藏在花邊絲巾里,獨自走了出來。她把門關上,不過,拉烏爾注意到她并沒有上鎖。她走了過去。拉烏爾的目光并沒有尾隨她而去,因為他的雙眼緊盯著那扇沒有再次打開的房門。于是,走廊里恢復了空寂,他穿過走廊,走到門前打開門,閃了進去,隨即關上了身后的門。房間里漆黑一片,煤氣燈已經熄滅。

“這里有個人!”拉烏爾用顫抖的聲音說,“他為什么要躲起來?”

他這樣說的時候,背始終靠在緊閉的房門上。

黑夜和寂靜。拉烏爾只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他一定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行為是多么不謹慎,簡直難以想象。

“您只有在我允許的時候,才能出得去!”年輕人大聲說道,“您要是不回答我,您就是個懦夫!不過,我肯定會摘下您的假面具的!”

隨即他拿出火柴劃亮了一根。火柴光照亮了房間。房間里居然空無一人!拉烏爾仔細地鎖上門,然后點亮所有的燈。他一頭闖進衛(wèi)生間,打開一個個櫥柜,到處尋找,還用汗的手敲敲四周的墻壁。什么也沒有!

“啊!是這樣,”他高聲說,“難道我瘋了?”

他這樣待了十分鐘,人去樓空的房間里一片寧靜,只聽到煤氣燈發(fā)出嗞嗞的聲音;墜入情網的他居然沒有想到偷偷拿走一條帶有自己所愛女子香氣的飾帶。他走出房間,茫然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到哪兒去。就在他這樣毫無目標亂走的時候,一陣冷風刮到他臉上。拉烏爾這才發(fā)覺自己走到了一道窄梯的下面,身后有一隊工人抬著一副蓋著白布的擔架,正在下樓。

“請問,出口在哪兒?”他問其中的一個。

“您自己看呀!就在您面前,”那人回答說,“門是開著的。不過,請讓我們先過去。”

他指著擔架,不經意地問道:

“這是什么呀?”

工人回答說:“這個么,是約瑟夫·布蓋,有人在第三層臺倉里發(fā)現(xiàn)他吊死在《拉合爾王》的背景屏和布景之間。”

拉烏爾避讓這一隊人,行了個禮,然后走出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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