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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射手的世界

數以萬計的敵軍開始向諾曼底會聚,汗水打濕了他們土灰色的襯衫和黑色的外衣。他們一邊行軍,一邊唱著傷感的民謠。從“七年戰爭”起,德國軍隊就喜歡在行軍時唱起這些歌曲。他們有的乘坐火車,有的搭乘卡車,有的步行,有的騎車,還有的坐上了用樹枝裝飾過的法國老式公共汽車,兵分兩路,向西部和北部前進。前面是運貨馬車和四輪馬車,馬拉彈藥車跟在后面迤邐而行,清脆的馬蹄聲不絕于耳。

正如隆美爾所言,德軍不能再貽誤戰機了,哪怕是片刻。然而,由于秩序混亂,再加上將領優柔寡斷和盟軍四處游弋的飛機造成的恐慌,德軍貽誤的已不僅是片刻,而是幾分鐘、幾小時,甚至是幾天。從星期二晚上開始,由1.5萬名士兵組成的裝甲教導師從位于距離登陸地區100英里以東的沙特爾出發,分別沿著5條土路向前行進,但不斷遭到盟軍空軍的阻擊。一名德國軍官描述道,阿爾讓唐火光沖天,就像“一座火紅的牢籠”,大街小巷到處都是燃燒著的殘骸,“轟炸機始終在上空盤旋。”6月7日,在接到白天行軍的命令后,德軍平均每小時前進6英里,速度僅相當于平時的1/3。該師師長在報告中稱,他們一共損失了40輛加油車、90輛貨車、5輛坦克以及84輛半履帶車和自行火炮。直到6月9日,這支裝甲教導師才真正投入戰斗,但早已潰不成軍。

6個前往灘頭堡的高射炮營遭到重創,尚未投入戰斗就已經有200人負傷。在這支遠征軍中,最臭名昭著的要屬6月7日奉命從圖盧茲向北進發的黨衛軍第2“帝國”裝甲師。一般來說,調動一個德國坦克師至少需要60輛火車,但盧瓦爾河上只剩下一座鐵路橋,且早已不堪重負,每次只能通過一節車廂。因此,僅靠火車,黨衛軍第2“帝國”裝甲師的輜重和士兵走完450英里就需要17天,而在平時只需要3天。

如此一來,乘坐卡車的士兵行軍速度反而更快。他們被調往內地,屠殺法國游擊隊員。在里昂以西的蒂勒,一位神父對幾名黨衛軍士兵說道:“我的朋友們,你們就要去見上帝了。”為了報復,這幾名士兵所在部隊殘忍殺害了99名無辜民眾。這些民眾有的被吊死在路燈旁,有的被吊死在陽臺上,尸體被扔到蒂勒鎮的垃圾堆。6月10日,黨衛軍的車隊駛入格拉訥河畔奧拉杜爾。

工人們正在農場里奔波忙碌,孩子們正在接種疫苗。地保一邊打著鼓,一邊通知所有人前往中心廣場。婦女和兒童被趕進一座教堂,有人開始投擲手榴彈,并用機槍掃射,整個教堂頓時燃起熊熊大火。黨衛軍士兵一邊號叫,一邊殺光了躲在谷倉和車庫里的人們。隨后,他們又用稻草、樹枝和馬鞍引火,將這座村莊付之一炬。奧拉杜爾共有640多名無辜者命喪黃泉。正如一位英國官方歷史學家的記載,帝國師“親手將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恥辱柱上”。

邪惡也籠罩著黨衛軍第12“希特勒青年團”裝甲師,該師由東線老兵和一伙狂熱的年輕人組成,他們以每小時4英里的速度緩慢行進了70英里,從埃夫勒趕到海岸。隸屬于該師的“黑豹”裝甲營于6月7日趕到卡昂附近,卻因為燃料嚴重短缺而無法發起進攻。于是,此次進攻任務就交給了庫爾特·邁爾上校的裝甲擲彈兵團。

肩膀寬闊的邁爾曾經做過礦工和警察,1930年,19歲的他便加入了納粹黨。這個膽大包天的摩托車部隊指揮官曾在德國與波蘭、希臘和俄國的戰事中屢獲勛章,也曾在各種事故中摔斷過19根骨頭。被稱為“裝甲邁爾”的他跟在士兵身后向敵方投擲手榴彈,以督促膽小的士兵們向前沖鋒。星期三下午,在位于卡昂西北方2英里處,修建于12世紀的阿登修道院中,邁爾沿著螺旋樓梯,登上了修道院角落處的一座塔樓,監視著從朱諾灘而來,正步行穿過麥田和蘋果樹林,向南趕往奧蒂耶的加拿大士兵。

德軍擲彈兵搶在盟軍艦炮和野炮開火前,像一群黃蜂般涌過近1英里寬的開闊地。與此同時,加拿大的炮兵前沿觀測員還被困在海灘附近,因為擁堵的交通而寸步難行。橙色的炮火在“北新斯科舍高地團”中肆虐開來,下午5點30分,一發白色信號彈在天空中炸開,表明德國人已經占領了奧蒂耶。幸存的加拿大士兵在激戰造成的硝煙中倉皇逃竄,德軍裝甲組員們在21輛被擊毀的加拿大坦克里翻找著巧克力、花生和腌牛肉。

盟軍戰艦姍姍來遲的艦炮齊射及其裝甲部隊的反擊都對邁爾的部隊造成了傷亡。這個星期三,他損失了30多輛坦克。但加拿大人的部隊被擊退了2英里多,盟軍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才重新奪回奧蒂耶。“迫擊炮和大炮的炮火一刻也不曾停,轟鳴聲太過劇烈,我們只能通過手勢進行交流”,“卡梅倫高地團”的一名士兵寫道,“沒人敢站起身子,我們只能爬行前進。”炮兵觀測員在樹上或屋頂上“堅持了幾天、幾小時或幾分鐘”。各個排的士兵們喝著牙買加朗姆酒,而軍官們則以杜松子酒或“教師高地奶油”牌威士忌令自己振作精神。卡昂雖被焚毀,但仍在德國人手中。

可“裝甲邁爾”也沒有足夠的力量繼續擴大自己的勝利。夜幕降臨前,他的部隊距離海灘仍有6英里,而在奧蒂耶傷亡的100多人也令他和他的士兵怒火滿腔。第一個慘遭殺害的是一名負傷的加拿大列兵,一名黨衛軍士兵朝著他大聲咒罵,用刺刀將他刺死。在奧蒂耶,8名加拿大俘虜被命令摘掉鋼盔,隨即被槍殺。他們的尸體被拖到公路上,被坦克履帶碾碎。一位法國村民將殘留的遺骸收集起來。另外6名俘虜被押往一間廚房,隨后頭部中槍而亡。“舍布魯克”燧發槍手團的牧師也被刺刀刺穿了心臟。

其他被俘的加拿大士兵被押往阿登修道院。“你們把這些俘虜帶回來干什么?他們只會消耗我們的口糧”,邁爾說道,“以后不要再抓俘虜了。”俘虜們交出了軍餉簿,隨后要么被亂棍活活打死,要么被子彈射穿頭部。6月8日星期四,屠殺仍然在繼續。俘虜們被一個接一個地從臨時充當囚舍的馬廄中喚出,每個即將被處死的俘虜離開時都與戰友們握手道別,隨后攀上一段臺階,左轉進入一座美麗的花園,在那里慘遭槍殺。40多名俘虜聚集在卡昂-巴約公路附近的一片空地上,被命令面朝東坐下,端著“施邁瑟”沖鋒槍的黨衛軍士兵排成一條散兵線,扣動扳機,當場打死了30多名戰俘。幾個幸存者撒腿逃跑,但很快又被抓住,送往戰俘營。

黨衛軍第12“希特勒青年團”裝甲師被稱為“屠戮之師”,他們被指控在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里殺害了156名手無寸鐵的戰俘,其中大多數是加拿大人,這引來盟軍相應的報復,雙方的屠殺和暴行持續了整個夏季。“眼下,哪個德國佬想要投降的話,必須擁有極大的勇氣”,一名蘇格蘭士兵說道,“我們會把他們當場處決,哪怕對方高舉雙手。”一位英軍排長用速記法記錄下他接到的日訓令:“軍銜在少校以下的俘虜一概不用留。”

“霸王行動”的第一周,加拿大軍傷亡近3 000人,其中有1 000多人陣亡。一句起源于意大利艱難戰事的俏皮話說,要是把“操”和“正面”從軍事詞匯中刪除,加拿大軍隊就無法說話,也無法發起進攻。不到5年時間,盟國遠征軍的實力就發展到了戰前的50倍,不過事實證明,他們的專業能力仍需要加強。

加拿大第3師攜帶的彈藥比正常補給量多了一倍,他們在戰斗中展現出充分的勇氣。一名下士描述說:“這是一場持續的交火,雙方不分晝夜地轟擊著對方……像曲棍球運動員那樣投身于戰斗。”盡管有第21裝甲師和裝甲教導師的增援,但黨衛軍第12“希特勒青年團”裝甲師仍被炮火逼退,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量重演奧蒂耶的勝利。“屠戮之師”匆匆組織起笨拙的進攻,卻被榴彈炮、坦克和反坦克炮兇猛的火力擊退。6月9日中午,一輛謝爾曼螢火蟲式坦克以5發17磅反坦克炮彈擊毀了5輛黑豹坦克。一名黨衛軍軍官寫道:“我憤怒而又悲痛地尖叫起來。”炮火的持續效果非常明顯,一位加拿大炮兵指揮官后來評論道:“德國佬以為我們是蘇聯人。他們干了蠢事,我們要把這些王八蛋干掉。”

★★★

6月9日,這些“王八蛋”中的一個正在阿登修道院里那座高高的塔樓上察看戰況,他就是男爵萊奧·蓋爾·馮·施韋彭堡將軍,負責指揮希特勒的裝甲預備隊——西線裝甲集群。這位身材高大、見多識廣的騎兵曾在倫敦、布魯塞爾和海牙擔任過德國使館的武官,比其他人更深刻地領悟了拿破侖“靠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這句名言的真諦。恪盡職守地發起一場進攻后,他親眼目睹了盟軍飛機和大炮將黨衛軍部隊逐一吞噬,不禁喃喃說道:“親愛的邁爾,現在只能靠政治手段來打贏這場戰爭了。”第二天晚上,與隆美爾會談后,施韋彭堡推遲了對位于卡昂北部的英國軍隊的進攻,命令他的裝甲部隊整編重組。

幾分鐘后,夜里8點30分,施韋彭堡走出了他的指揮部,即位于卡昂西南方12英里處的拉坎城堡。鄰近的果園內擠滿了拖車和帳篷,另外還有4輛大型無線電通訊車。整個諾曼底地區的電話線路遭到破壞,這迫使德國人越來越依賴無線電臺,盡管無線電傳輸容易被破譯和定位。現在,光是英國人每天就能截獲德軍1.7萬條電報,其中包括補給運輸和部隊調動的詳細情況。事實上,“超級機密”當天早上的兩次破譯顯示,施韋彭堡已將拉坎城堡確定為西線裝甲集群的司令部。第二次攔截就發現了它的精確位置。

飛機正在逼近,嗡嗡作響,施韋彭堡豎起耳朵傾聽著。聲音越來越大,其他軍官來到他身邊,紛紛舉起望遠鏡搜索天空。突然,皇家空軍第2戰術航空隊的40架“臺風”戰斗機分成3個波次,呼嘯著掠過樹梢,發射了火箭彈。片刻后,71架米切爾式轟炸機朝這片果園投下了436顆500磅炸彈,拉坎化為一片瓦礫。

施韋彭堡逃過一劫,只受了輕傷,司令部卻被夷為平地。他的參謀長和其他30余名軍官被炸死,整個作戰指揮部被端掉,通訊設備也被摧毀。幸存者將陣亡者埋入一個彈坑,并在坑上豎起一個碩大的橡木十字架,裝飾著納粹的“卐”字和鷹徽。施韋彭堡和其他幸存者逃至巴黎,休養了兩周,瓦礫諾曼底地區的德軍裝甲突擊力量損失慘重。

類似的“斬首行動”進一步削弱了德軍的戰場指揮能力。幾天后,英國戰列艦射出的一發炮彈在奧東河河谷的一棵遮陰樹上炸開,彈片擊中了黨衛軍第12“希特勒青年團”裝甲師師長的面部,令其當場斃命。庫爾特·邁爾接替他出任“屠戮之師”師長之職。另外3名師長和1位軍長——埃利希·馬克斯將軍(炮兵上將埃利希·馬克斯當時是第84軍軍長他陣亡后接任軍長職務的是后來轉任巴黎城防司令的肖爾蒂茨將軍。——譯者注),也在6月中旬陣亡。

身材修長的馬克斯像個苦行者,他曾禁止自己的食堂提供鮮奶油,“只要我們的國家還在挨餓。”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被毀了容,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條腿,右手也不太靈光。在這場戰爭中,他已失去兩個兒子,現在,他失去了一切。其實有人提醒過他,不要在白天驅車外出,他對一名參謀說道:“你們這些人總是擔心自己的小命。”6月12日,在卡朗唐附近,他的指揮車遭遇盟軍飛機的掃射,那條木腿使他未能及時逃入路邊的溝渠。

馬克斯只是二戰期間喪生的675名德軍將領之一,這些人中,223人在戰斗中陣亡,64人自殺,53人被第三帝國或戰后的盟國處以死刑。

“第七集團軍被迫轉入防御狀態”,西線總司令部6月10日的戰時日志中寫道。馮·龍德施泰特元帥于當天下令:“立即將瑟堡徹底破壞。”這道焦土令被“超級機密”攔截。動身趕往巴黎前,施韋彭堡建議對1/3的坦克進行改裝,搭載高射炮。鐵路交通情況越來越糟糕,第七集團軍每天需要2 300噸食物、燃料和彈藥,能運抵前線的卻只有400噸。一名德軍軍需官不得不向法國地方軍事長官借用15挺機槍,以用作瑟堡的防御。

隆美爾也失去了信心。6月10日,在西線裝甲集群司令部遭遇滅頂之災前夕,隆美爾便在寫給龍德施泰特的一份評估報告中描述了盟軍的空中優勢令第七集團軍地面部隊“癱瘓,并造成破壞性影響”,每天,盟軍出動約2.7萬架次(這個估測是實際數字的3倍)。他還擔心盟軍會在加來海峽發起另一場規模更大的登陸,并警告說:“美國人的物資和裝備……無疑要優越得多。”在拉羅舍居伊翁城堡花園中散步的2個小時里,隆美爾告訴一位下屬,最好的解決方案是“趁帝國目前還控制著一些可供討價還價的領土,立即停戰”。但希特勒并不這樣認為,他要求第七集團軍“不成功便成仁”。

“這場戰役不會變得對我們有利”,6月13日,隆美爾寫信告訴露西,“主要是因為敵人具備空中優勢,以及他們猛烈的艦炮火力。”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經常思念家中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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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馬利將軍聽聞隆美爾的哀嘆后,感到很高興。作為第二十一集團軍群司令,他經常嘗試以對手的思維模式思考問題,從而了解對方對戰斗的看法。他那輛大型拖車是當年在突尼斯戰役中從一位意大利元帥手里繳獲的。蒙哥馬利用大頭針在車廂的墻壁上釘了一張紙,上面是一句引自《亨利五世》的禱文:“噢,戰神啊!請讓我的戰士們心如鋼鐵!”除此之外,他還在旁邊貼了一些交戰雙方重要將領的照片。一位去過蒙哥馬利住處的訪客數了數,有“3張隆美爾,1張龍德施泰特,蒙蒂(蒙哥馬利的昵稱。——譯者注)自己的約有30來張”。

登陸日結束后第3天,蒙哥馬利回到了諾曼底的家鄉,這是他家族祖先的發源地。1559年,他的一位先祖在比武中用長矛刺中亨利二世的眼睛,誤殺了這位國王。蒙哥馬利的指揮部設在克勒利一座氣勢恢宏的莊園的花園內,這座四坡屋頂建筑有6根煙囪,位于黃金海灘內陸4英里處。20英尺高的鐵門上掛著一塊指示牌,建議“所有車輛靠左行駛”,這個規矩是從英國引入的。蒙哥馬利還帶著他鐘愛的“打賭書”,數年來,他親手在這本皮革封面的本子上記錄下了許多小額“賭局”:羅馬何時被攻占,戰爭何時能結束等等。已見分曉的賭局旁邊標記了“解決”字樣。

另外,他還帶上了他的寵物,“我現在有6只金絲雀、1只相思鳥和2條狗”,他后來寫道,兩條狗中,那條獵狐梗叫作“希特勒”,另一條可卡犬叫“隆美爾”,它們倆“在必要時會被痛揍一頓”。而后,這個動物園里很快又增添了1頭牛、10只雞和4只鵝,此后他的餐桌上每天都會有炒雞蛋。克勒利花園中舉行的禮拜儀式通過廣播傳回了英國,據一名皇家空軍軍官描述,“瘦高、結實、目光銳利、精力充沛”的蒙哥馬利坐在花壇內,為眾人朗讀經文。

6月15日,諾曼底盟軍地面部隊指揮官蒙哥馬利與戰地記者們正在進行交流。艾森豪威爾認為他“作為部下是個好人,作為同僚是個難纏的人,作為上司則是個不好對付的人”。

“功成名就的道路非常艱難”,戰爭結束后不久,蒙哥馬利這樣寫道,“你會成為人們嫉妒并粗暴批評的對象,但你必須忍受,這時常會讓你感到孤獨。”他確實很孤獨,成名卻令他心花怒放:他的名字伯納德;陌生女人的求婚;紐約貝雷帽熱潮;他的第八集團軍在地中海用過的一面旗幟在一場拍賣會上拍得275畿尼,捐給了紅十字會……無一不令他感到驕傲。對副官們來說,他是“主人”;在丘吉爾看來,他是個“脾氣乖戾的人”;加拿大人相信他就是“萬能的上帝”;巴頓覺得他是只“小猴子”;其他英國將領則認為他是個“卓有成效的小混球”。

丘吉爾的妻子覺得他是個“驚險而又有趣的人物……和納爾遜一樣自負”。而丘吉爾首相的醫生得出的結論是:“蒙蒂想成為一名國王。”艾森豪威爾相信,“作為部下,蒙蒂是個好人;作為同僚,他是個難纏的人;作為上司,則是個不好對付的人。”這番話簡練地概述了盟軍最高統帥部的狀況。

蒙哥馬利趕來這里是為了指揮這場戰爭中第二場必須打贏的戰役——第一場是在阿拉曼——并作為被一位歷史學家稱為“大英帝國最后一支能投入戰斗的龐大野戰軍”的統帥,這支野戰軍的正式稱謂是“英國解放軍”,其指揮部等級與美軍相同。但這種平等很快就因為登陸歐洲的美國佬的兵力3倍于英軍而被打破,這種失衡令蒙哥馬利感到不安,同時非常不滿。

很少有人會否認蒙哥馬利具備在“傳遞能量時能夠很好地控制情感”這一優點,這種品質也能在馬爾巴羅家族的人身上找到。他的信念是“不必要的傷亡不可原諒”,同時具備一種“老馬識途”的判斷力。即便是后來非常討厭他的奧馬爾·布拉德利也承認,諾曼底的蒙哥馬利“寬容而又聰明”,是“睿智、忍耐和克制”的典范。在穆爾黑德看來,盡管他“像個捕鼠器那般緊張”,但不失迷人、大方和活躍。喬治·伯納德·肖欽佩他“像凸透鏡那樣,能將所有空間集中到一個小點上”。

“我不理會任何細節問題,我必須如此”,蒙哥馬利告訴他的參謀人員,“我不看報告,也不看文件,這些事情全部交給高級參謀人員,他們必須在10分鐘內向我反饋。”每當作出決定時,他會湊過身來,厲聲問每個人:“你同意嗎?你同意嗎,你同意嗎?”他那位精明的情報官,埃德加·T.威廉斯準將后來寫道:“人們會對他卓越的能力、他的簡練、他的明確,最重要的是他的決斷力留下深刻的印象。”

蒙哥馬利講究紀律,生活很有規律,他通常在晚上9點30分上床睡覺,整個戰爭期間只被中途叫醒過兩次,兩次都在非洲,而且他不打算被再次叫醒。他來法國不是為了輸掉這場戰役、輸掉這場戰爭,甚至不是為了失眠。當然,他跑來這里也不是為了失去自己出生入死贏來的聲譽,他已經被聲譽牢牢地束縛住。

“蒙哥馬利身上太多優秀品質都被他的愚蠢或判斷失誤抵消了。”他的傳記作者羅納德·盧因寫道。他是個“被誤解的人”,屬于“品質在其生命中得到強化而非擴展的人”。“和普通人一樣,他也會犯糊涂,而且意識不到自己的顯著變化”,他的傲慢和過度自信的唯我論激怒了地中海戰區許多將領,其中既有英國人,也有美國人。正如丘吉爾所說,如果紳士是“那種除了故意無禮之外不會無禮的人”,那么,蒙哥馬利是不合格的。無論某人是否與他熟悉,都會被他冒犯和激怒。對于一個在戰壕中大聲怒罵的中尉來說,這不是個要命的缺點,但作為一場聯合作戰中的高級指揮官,這種缺點幾乎是致命的,微妙的政治和民族敏感性像火藥那樣,一點即燃。

用軍事歷史學家B.H.利德爾·哈特的話來說,蒙哥馬利在他那位冷淡、脾氣暴躁的母親管束下,仍然保持著“相當的孩子氣”。母親總是說:“看看伯納德在做什么,叫他停下來。”后來,蒙哥馬利拒絕參加她的葬禮。這個頑童就讀于圣保羅學校,后來上了桑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除了體育之外,他的成績并不出色,可如果不選他做隊長,他便會發怒,極具破壞性。他最近告訴肖:“如果你的決定有51%的概率能夠成功,你就能獲得勝利。”實際上,他高超的指揮能力使他獲勝的概率比這高出許多,但他經常自稱,所有出色的計劃都是他制訂的,所有輝煌的勝利也只屬于他,所有金色的桂冠都是他的……威廉斯準將道出了蒙哥馬利的座右銘:“一切皆我獨力所為。”

“盡可能地享受生活”,6月13日,蒙哥馬利在給位于樸茨茅斯的后方指揮部的信中寫道,“在英國待了5個月后,再次率兵參戰是種極大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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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行動”很大一部分都是由他構思,現在,他正設法使其生效。自5月初以來,蒙哥馬利一直試圖將盡可能多的敵人誘至英軍和加拿大部隊所在的左翼,制造機會讓右側的美軍奪取瑟堡,隨后向南殺向科唐坦半島。6月11日,他向身在倫敦的布魯克元帥重申了這一計劃:“我大致的策略是將敵軍引至第二集團軍陣前,從而使第一集團軍更快達成突破。”為了在灘頭陣地取得回旋空間,他要求從登陸日下午開始,“派遣強大的裝甲部隊”沿左右兩翼推進,他已做好犧牲4個裝甲旅的準備,以鋼鐵和人員換取空間。

但1個星期后,灘頭陣地依然狹窄、擁擠。34個盟軍裝甲營、30萬名士兵外加2 000輛坦克已登上灘頭,可他們無處可去。左側,第二集團軍削弱了德軍的反擊,但并未形成進攻的勢頭,也沒有取得騰挪空間。對卡昂的直接攻擊虛弱無力,已經失敗。而動用英國傘兵部隊在該城市后方實施空投的建議并未獲得艾森豪威爾的空軍司令利·馬洛里的青睞,他擔心飛機會遭受嚴重損失。“他是個無膽之輩,不肯冒險一試”,6月12日,蒙哥馬利氣憤地對他的參謀長說道,“我不喜歡他。”

進攻發起的兩天后,盟軍增援部隊和炮兵從奧馬哈殺入內陸。自登陸日起的一周內,已有30多萬名盟軍士兵和2 000輛坦克到達法國,但灘頭依然局促、擁擠。

6月13日,盟軍從卡昂西面發動了一次進攻,很有希望取得勝利。英國第7裝甲師——該師在沙漠中獲得了“沙漠之鼠”的美譽——拿下了維萊博卡日,在憲兵和村民的指引下穿過鎮內的街道。隨后便是一場災難:德軍的虎式坦克從鎮子的另一端發起攻擊,轟擊著行進中的部隊。15分鐘內,10余輛坦克和卡車被擊毀,這都要“歸功于”一位大膽的坦克車長,黨衛軍上尉米歇爾·魏特曼。英國人損失了共計50多部裝甲車輛,倉促退出維萊博卡日后,這次拙劣的進攻失敗了。遭到迎頭痛擊的“沙漠之鼠”退回到英美聯軍160門火炮組成的密集火力網后,皇家空軍投下1 700噸炸彈將整座鎮子炸成了一個硝煙彌漫的大坑。

“地面攻勢混亂一片”,6月14日,利·馬洛里在日記中寫道,“德國佬將我們趕出了維萊博卡日,部隊沒能向前推進半步,根本沒有絲毫機會可言。”

英國人直到8月份才再次踏上維萊博卡日滿目瘡痍的街道。隨著前線陷入僵局,戰斗很快就變成了雙方狙擊手與狙擊手、炮兵與炮兵的消耗戰,穆爾黑德稱之為“一個射手的世界”。“血腥的屠戮,士兵們倒地身亡”,一位連長寫道,“我的一個排轉身逃跑,又被押了回來……這個排后來再次逃跑了。”英軍一名下士在日記中記載了6月中旬連續3天的作戰情況:

618日:要命的一天,反擊。

619日:要命的一天,反擊。

620日:要命的一天,前進,反擊。

西邊美軍的進展還稍稍令人振奮。第5軍和第7軍分別從“奧馬哈”和猶他向內陸推進,奪取卡朗唐后會師,并于6月13日擊退了黨衛軍第17“古茲·馮·伯利辛根”裝甲擲彈兵師發起的一次拙劣反撲。“渾身虱子、矮小、營養不良、污穢不堪”,一名美軍作戰工兵描繪了一群戰俘的樣子,“油膩膩的頭發、扁平的嘴巴、短脖子。”為保住梅德列河上的一座橋頭堡,第82空降師激戰了4天,最終獲勝。

盡管該師仍有1 000多名傘兵下落不明,但第101空降師更為離譜,有近3 000人不知去向。這里的地面景觀同樣被夷為平地,“伊西尼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墻壁坍塌,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燒”,一名軍官報告道,“這讓我想起了迦太基。”但大多數平民似乎并不介意,哪怕是在廢墟中。“這里的人都挺友好,稱我們是解放者。”第18步兵團的一名中士在日記中寫道。

布拉德利于6月13日命令第5軍停止向圣洛推進。由于英軍在卡昂周圍停滯不前,他擔心美國部隊太過突出,從而導致側翼脆弱。他還取消了原先直撲瑟堡的計劃,取而代之的是先切斷科唐坦半島,3個師向西直奔大海,截住敵人的援兵,封死對方的退路。泰德·羅斯福和第4步兵師則繼續向北挺進,直奔港口。

“我坐在一座用灰色石頭建成的小型諾曼底城堡里。”羅斯福在位于瑟堡東南方15英里處一個糟糕的宿營地里給埃莉諾寫信。他那輛“莽騎兵”吉普車停在外面的偽裝網下,彈片在擋風玻璃上打出了一個旭日形彈孔。

士兵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年過30,可他們看上去都很蒼老……在我身后是一片飽經戰火蹂躪的田野……無數死者倒在地上,他們的姿勢各不相同,軍裝又臟又破,一張張臉仿佛黃色的黏土,胡子拉碴。他們身上沾著褐色、凝固的血跡……今天又是一個戰斗日,緊張感油然而生。

沒有誰能比被倔強的法國人稱為“兩米”的那個人在諾曼底戰場上擁有更大的特權。6月14日星期二,清晨5點40分,夏爾·戴高樂和他的15名隨從搭乘6輛汽車離開倫敦的康諾特酒店,其中一輛車里裝有2 500萬法郎。在兩名摩托車騎警的護送下,車隊駛往樸茨茅斯的“國王階梯”。上午9點前,法國驅逐艦“斗士”號上升起一面三色旗,起錨駛向法國。旗子上還繡著戴高樂的姓名縮寫。“這并不完全符合規定”,一名海軍士官承認。

10天前,戴高樂與丘吉爾在列車車廂內發生口角后,以自己的方式改善了兩人之間的關系。他撤銷了自己禁止向盟軍部隊派遣法國聯絡官的命令,并解釋說:“我寫信給丘吉爾先生,安撫他給自己造成的創傷。”現在,他身穿軍裝,扎著皮帶,外套皮上衣,戴著綴有兩顆將星的平頂軍帽,透過望遠鏡掃視著地平線。自1940年被維希政權判處死刑并逃離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國家。“將軍,你記得嗎”,一名副官在“斗士”號上問道,“4年前的今天,德國人進入了巴黎。”戴高樂往上抬了抬他那夸張的帽檐,回答道:“他們犯了個大錯。”

蒙哥馬利已經批準了戴高樂及其兩名隨從的來訪。實際上,下午2點前,在朱諾灘的庫爾瑟萊乘坐DUKW“鴨子”兩棲戰車上岸的有19人,正好一個排。“我們來法國不是為了跟蒙哥馬利共進午餐。”戴高樂對第二十一集團軍群派來的一名特使這樣說道,并堅持搭乘吉普車趕往克勒利,以進行一次簡短的、令人尷尬的會晤。這位法國將軍“顯然認為閑聊是個惡習”,一位英國外交官注意到,這場會談進行得“像膠水般緩滯”。克勒利的一名英國軍官說,戴高樂“顯然忘記了蒙哥馬利對吸煙非常反感……竟然在他那輛著名的拖車中吞云吐霧”。蒙哥馬利轉而談論起車廂墻壁上隆美爾的照片。“在非洲讓他跑了”,他對戴高樂說,“但我希望這次能逮住他。”

戴高樂一行隨即趕往巴約,一輛卡車上裝著個大喇叭,不斷播放著:“戴高樂將軍將于下午4點在城堡廣場發表講話。”他沿著圣若望街走來,“一個拘謹、憂郁的人。”穆爾黑德這樣描述道,憲兵們搖搖晃晃地騎著自行車,在前方向他敬禮,路邊迎接的人群朝他投擲牡丹花,高呼著:“戴高樂萬歲!打倒德國佬!打倒賣國賊!”數千名群眾在廣場草地的菩提樹下等著他。“一看見戴高樂將軍”,(一如既往,他以第三人稱稱呼自己)他后來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道,“人群先是愣了片刻,隨即爆發出歡呼,有些人哭了起來……婦女們一邊微笑一邊啜泣。”

在洛林藍色十字架下,他宣布法蘭西共和國在他所謂的“我們光榮而又殘破的諾曼底”重新屹立起來。他的代表將帶著那只裝著2 500萬法郎的箱子留下來,重建政府,暫時以巴約為首都,直到巴黎解放。“戰爭之路也是通往自由和榮譽的道路”,他對歡呼的人群說道,“這是來自祖國的聲音。”

放聲高唱了《馬賽曲》后,他又動身趕往伊西尼和格朗德康邁西。但當蒙哥馬利獲悉這個法國人在巴約預訂了14間酒店客房后,憤怒地命令他立即返回英國,并威脅要逮捕并驅逐他。晚上8點30分,戴高樂極不情愿地登上“斗士”號,堅信“法國會存在下去,因為她承受得住她所經歷的痛苦”,但他同時又很疑惑:“怎樣才能治理一個有246種不同奶酪的國家呢?”

蒙哥馬利寫信告訴丘吉爾,戴高樂受到的接待“顯然不冷不熱,那里并未出現真正的熱情”。這并非事實。事實是,戴高樂剽竊了盎格魯-美利堅人的一次游行,既展示了他的大眾合法性,又表明了他的原則:獲得解放的法國可以由法國人自己來治理,并不需要另一次軍事占領。“愿主賜福于他”,作家安德烈·紀德寫道,“通過他,我們的尊嚴得以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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