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住在城南’是什么意思?”
我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班級里已經笑成一團。大家笑的不只是這個問題過于幼稚,更是在笑提問題的人。有人甚至邊笑邊說:“趙寶寶又在求關注了!”
同學們口中的“趙寶寶”其實不小了,已經上七年級了,成績不錯,長得也高高大大的,但是經常性地在課堂上提出一些幼稚得讓人意想不到的問題。“臉凍出血了,會不會疼啊?”“橋斷了,汽車不能沖過去嗎?”“張大媽是男還是女啊?”……還有今天學的黃庭堅的《題自書卷后》,文言文翻譯到了“住在城南”他也要問一句。如果這是一個學前班或者一年級的孩子在提問,我或許不覺得奇怪,可是一個智力正常的初中生如此頻繁地問這類問題,那只能是——故意的!
“趙瑞,放學留下來,我再給你講‘住在城南’是什么意思,現在不要影響課堂!”
一聽說要被留下,趙瑞不但不害怕,反而連連點頭、面有喜色。看他那樣子,似乎是遂了心愿似的,讓我覺得又上了他的當。趙瑞不怕被留下,即便不被留下,他也不愿意馬上回家,總是磨蹭到最后,跟在我后面幫著收拾收拾,沒話找話問我些古怪問題,沒有太深奧的,都是與前面類似的最淺薄的常識問題。他經常讓我愕然,而觀察他寫的作文,思維邏輯并不混亂,那么這些做法只能解釋為有意為之了。
難道真的像那些同學們說的那樣,趙瑞在求關注嗎?
放學后,沒等我多說,趙瑞先主動認錯了:“老師不用給我講了,我知道‘住在城南’是什么意思。”
我看著趙瑞,聯想著他的一貫做法,便過問了一下他的家庭情況。趙瑞猶豫了一下,說母親在家照顧他,父親經常外出。
外出?是出差嗎?還是到外地工作?一年回來幾次?
面對我的疑問,趙瑞變得支支吾吾起來,只含糊說了一句“就在本地”,然后像逃跑似的離開了。
就在本地,為什么說“經常外出”?一切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但事關學生家庭隱私,我只能把好奇藏在心里。當天回家后,翻了一些青少年心理學方面的書,試圖找到類似趙瑞這種情況的例子,最接近的一條就是,青春期少年有獲得幫助的需求。
青春期的孩子上了初中,會突然發現周圍的小伙伴都長大了,小學時代的稚嫩表現越來越少,更多的時候他們得靠自己來解決問題了。他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渴望,也有疑惑和恐懼,尤其在想做事又怕做不好的情況下,他們真的希望口袋里有個“諸葛亮”,能在自己有困難的時候搖著扇子走出來,幫助自己出出主意。可是,他們發現,凡事依賴家長的習慣站不住腳了,要真正踐行“獨立”與“自主”了,這時候他們反而更需要家長的指點與鼓勵。
趙瑞的家長,是不是對趙瑞的關注不夠呢,所以他才總是提這些幼稚的問題,來讓老師和同學多關注他一些呢?我帶著這個疑問,向趙瑞的幾個同班同學側面打聽了一下他的過往和現狀。消息一條條反饋回來……
趙瑞膽子特別小,一般男孩子都敢做的事,他都不敢嘗試,就連課外書里稍微有一點黑暗的環境描寫,都能嚇得他做噩夢。
趙瑞在學校比較聽老師的話,有時候表現得過于幼稚,被老師訓斥,他也笑呵呵的。
趙瑞小學時被同桌“投訴”過無數回,“罪名”有:同桌寫字時他晃動桌子、自習課上突然大叫一聲、同桌撿東西時他會脫鞋……
趙瑞的父親體弱多病,長年需要治療,趙瑞從小就見不到幾次父親。父親回家也是躺著休養的時候多,父子很少交流……
我忽然明白了趙瑞提的問題為什么經常停留在幼兒園階段——那恰是他兒時缺失的,那時候他想得到父親的幫助來替他解答人生中最初始的疑惑,但他沒有得到,所以當他見到喜歡的同學和老師時,又把這些問題轉移到我們身上,希望從我們這兒得到一些情感上的彌補。如果他覺得大家忽視了他,就會做一些“特殊”的舉動來求關注。比如他對同桌的行為,其實并不是真的討厭同桌,多半是感覺到那個同桌疏遠了他。在趙瑞的內心深處,一定比其他學生更渴望朋友。
在下一節作文課上,我和學生們講:“剛升到初中,很多同學都不太適應中學那種緊張的學習壓力,會更加懷念小學時代的無憂無慮。就連老師也是這樣。誰不留戀自己的童年呢?所以每節作文課大家可以提一個很幼稚的問題,從今天開始,選一個代表來提問!”
學生們異口同聲:“趙瑞!”
讓他大大方方地說,趙瑞反而扭捏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催促著:“你不想求關注嗎,趕緊說,我們都在關注你!”
趙瑞看躲不過了,張嘴就問:“老師,你的光頭是不是得天天刮?”
全班大笑,連我都忍不住了,但還是很認真地回答他:“是的!我有一把專用的剃須刀,每天都刮一次……”
放學后,趙瑞又是最后一個走的,居然向我鞠了一躬:“老師,提那個問題很不好,對不起!”
我笑了,摸了摸他的腦袋瓜說:“沒關系,不算過分,老師可以接受……”
趙瑞回家了,感覺他心情很好,希望他記住我的那些話。
“其實你不用刻意做什么,老師和同學都在關注你,如果你再努力一些,你得到的關注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