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要讓母親河只出現在夢中(4)
- 母親河,別再流淚
- 宋學軍 崔峰濤
- 5306字
- 2014-06-19 17:20:43
一種文化,它的發展過程往往包含著傳承和自我復制的特點,具有吸收異質文化自我豐富和發展的過程,具有向更高更復雜形態邁進的特點,這些都已為中外文化發展史所證明,無需特別論證。既然文化可以有成盛衰毀的過程,那么,我們把生命和文化結合起來,提出“河流的文化生命”的概念,在理論上就不是沒有依據的主觀臆造。文化的生命也可以說是生命的家族中的一種“類似”。
河流的文化生命是何時產生的?讓我們以黃河、長江為例做一個歷史的考察。黃河號稱中華民族的搖籃,又被稱為母親河。雖然近年來隨著長江流域各文化群落的發現,人們認識到長江也是中華文明的一個重要發源地,但是,由于夏商周秦漢隋唐等朝代都在黃河中下游地區定都,這一地區深厚的歷史文化積累和向周邊地區的文化傳播使得黃河仍能被稱為“中國文明的搖籃”。按照李學勤先生的觀點,黃河的河流文化生命所應涉及的地域范圍包括黃河干流、支流所流經的地區,包括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古、陜西、山西、河南、山東九省(區),北京、天津、河北和江蘇、安徽的一部分地區。這一文化區內又可區分出三秦、齊魯、中原三個主文化區和燕趙、三晉、河湟三個亞文化區。
在黃河文化區內,最早的原始人類活動蹤跡是山西芮城侯馬度原始文化遺存,距今約180萬年以前,已經開始制造石器,使用火;其次是陜西藍田的藍田猿人,是黃河流域第一批命名的人類,距今110萬~115萬年以前,一說為98萬~100萬年,也有一說為75萬~80萬年。陜西藍田還發現了另一處猿人遺址,距今50萬~65萬年。舊石器時代中期陜西大荔縣甜水溝發現了一個男性頭蓋骨,被命名為大荔人。在山西襄汾丁村發現了20多處舊石器時代遺址,其石器制作比較定型,人種特征處于猿人和現代人之間,與蒙古人種比較接近。舊石器時代的北京周口店猿人,距今46萬~23萬年。周口店人的文明水準在于制造較為精致的石器,知道使用火。上述都屬于舊石器早期。火的使用對于原始人來說,當然是一件大事。人不使用火是可以生存的,不使用水卻是一刻也不能生存。所以,原始人與水的交往肯定早于與火的交往。北京周口店人距今30萬年。照我們的推測,那時的水應該是取自于河川、溪流或者湖泊,那時的人肯定還不能掘井。那時的人恐怕也不能把自己作為人與自然分離出來,并對水火等自然存在物進行對象性思考,當然,也沒有任何載體如符號甚至文字等把他們的思考記錄下來。可以說,那時候河流、水僅僅是自然存在物的一種,還不是精神生活的對象,沒有被對象化,當然也談不上河流的文化生命的誕生。直到舊石器晚期,我們還看不到河流進入原始人精神生活世界的證據。不過,山頂洞人出現了埋葬時在人骨周圍散上赤鐵粉的習慣,這表明他們對于生命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識,出現了把靈魂或人的生命力與一般的物體區分開來的意識。這是山頂洞人一般精神生活的見證。
新石器早期大約開始于公元前1萬年左右,這時已經出現了農耕文化,考古學家在河北徐水縣南莊頭遺址發現了栽培農作物的直接證據和加工谷物使用的石磨盤、磨棒等。這個時期是否開始利用水進行灌溉仍然不清楚。照我們的推測,那時的生產力水平可能還達不到用河水進行灌溉的水平。新石器時代中期,距今約7000年上下。這時黃河流域出現了河南裴李崗文化,河北、河南磁山文化,陜西渭河流域漢中地區老官臺文化,山東西南部的后李文化等。裴李崗文化已經開始使用陶器,陶器上出現了紋飾,“有指甲紋、劃紋、乳釘形紋、篦點文”。這些紋路,很可能是古人對于河水或湖水的波紋的觀察,或者受水波紋的啟發而刻畫的。如果這個推測屬實,那么可以說在新石器時代河流已經開始成為人們的審美對象,具有了文化生命。在賈胡遺址還發現了一件石柄形裝飾,“上刻有一行符號”,《黃河文化史》認為,這一行符號“與一個個孤立的符號應有所不同,可能表示一個比較完整的含義,十分重要”,由于目前尚不能解讀,所以還不能掌握其意義;其中是不是包含著河流或水的信息,也不得而知。這一時期長江流域的河姆渡文化已經開始用水灌溉,種植水稻。
中華民族的河流情節
(一)、建都:“立國必依山川”
“立國必依山川”是古代建都的根本原則。前述伯陽父在論述西周三川地震時,提到了這個原則。《管子》論述了其中的道理,說:“凡立國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廣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溝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規矩,道路不必中準繩。”這就是說,國都離水的距離,遠不能不利于備旱,近不能遭受水害;水用足,又能得到溝防的便利;還有山川的物產可資利用。《管子》所說符合今天所謂地理學的道理。立國都必依山川,至少有四方面的理由。首先是利于防備外敵入侵,山川都是天然的屏障。其次是能夠得到河流的便利交通。古代大宗運輸物資都是通過河流完成的,河流把各大城市溝通起來,形成交通網絡。河流通達不到的地方,運輸不便,城市居民生活資料來源不便,不利于作為首都。再次,當然是物資的便利。山林可以提供木材以供建筑之用,提供柴草以供日常燒火之用,出產禽獸以供食用等。第四是氣候之便,有山川的地方,小氣候環境好,利于作為都市。古今中外大的都市都是建立在水邊的。如,夏朝都城陽翟在潁河之濱;商朝都城商城遺址在黃河之濱的鄭州,殷墟在安陽洹水之濱,西周、秦、漢、唐的都城都在渭水之濱,能夠直接與黃河連通。東周的都城洛陽在伊洛之濱,也屬于黃河水系,順流而下,即可進入黃河。北宋的東京汴梁城有汴河、黃河、運河等水系。近代以后,人類交往的足跡擴展到了四大洲,五大洋成為人類的內湖,這時的交通要道已經由內河變為海洋。所以,近代以后的大都市,如鹿特丹、漢堡、上海、東京等,都是沿海城市。
(二)、建舟梁而不防川與澤梁無禁
無論是順流而下或逆流而上,河川都是暢通無阻的通道。但對于橫穿來說河流又構成天然的障礙。為此,古人往往建立舟梁,以利于交通。照古人所說,建立舟梁是先王之教,“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梁是一種簡易的橋,其建造方法是先從河流或湖泊兩側開始向中間修壩,壩不合龍,中間留有流水的通道,通道上建橋梁。這樣做一方面是因為古人的技術無法修建大型的跨越水面的橋梁;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們反對用一條死的堤壩把水攔截住。他們認為,這是“防川”、“壅川”。所以,梁又叫“渠梁”。“梁,渠梁也。古不防川,故梁之也。”“渠梁”給流水留下一個通道。川無州梁是會亡國的。據《國語·周語》記載,定王使單襄公聘于宋,單襄公又假道于陳,以聘于楚。發現陳國道路不可行,司空卻不巡視;澤沒有加固,川上沒有建梁,“野有庾積,場功未畢,道無列樹,墾田若藪,膳宰不致餼,司里不授館,國無寄寓,縣無施舍”。回國后,單子告訴定王說:“陳國就要滅亡了。”定王問他為什么?他回答說,雨畢而整修道路,水涸而建造橋梁,秋天收藏,冬天已降霜就要準備衣裘,初春修葺城郭宮室,這是先王“不用財賄,而廣施德于天下”的措施,陳國卻什么都沒有做,“是廢先王之教也”,所以陳國一定會滅亡。孟子也記載了一條應當適時建造舟梁的內容。據說,子產治理鄭國,讓百姓乘自己的乘輿渡過溱河、洧河。孟子認為,這僅僅是施小恩小惠,而不知道為政的原則。他說:“惠而不知為政。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為政者,每人而悅之,日亦不足矣。”關鍵是要修建舟梁,讓百姓人人都能順利過河。一個為政者,怎能幫助人人渡河呢?幫得過來嗎?
澤梁無禁是孟子提出的仁政原則。水是有出產的。一個仁政的政權應當是把水域開放給百姓,不能禁止百姓打魚。孟子說:“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孟子的關于水的智慧總是和仁義結合在一起的。
(三)、溝洫、河渠、井與運河
與舟梁類似的水利工程是溝洫和河渠,二者都是灌溉和防洪措施,是人對于自然抗爭的產物,都表現了人的主動性。孔子說禹盡力于溝洫,大禹治水的任務主要是排水,溝洫就是排水的發明。關于溝洫的規制,《周禮》說:“凡治野,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以達于畿。”這里,遂、徑、溝、畛、洫、涂、澮、川構成了一個水道體系;水最終通向河川。這表明,這個水道體系最大的功能是防洪排澇。關于溝洫的大小,《周禮》也有說明。“匠人為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田首倍之,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九夫為井.井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方十里為成,成間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方百里為同,同間廣二尋,深二仞,謂之澮。專達于川,各載其名。”這里,畎、遂、溝、洫等,都是田間通水的溝,遂深寬各二尺,溝深寬各四尺,洫深寬各八尺,澮深寬各一丈六尺。澮直接通達到河流。井和成則是土地單位。從《周禮》及其他史書的記載可知,當時的土地基本上屬于低洼濕地甚至沼澤之類,須有溝洫排水,再把溝洫以外的地方壘高成為畎畝,這樣土地的改造才算成功。河渠則主要是引水改良土壤、灌溉。鄭國渠、白渠都如此。水可以把土壤中的鹽鹵沖走,水挾帶的泥沙淤積下來,就成為很好的土地。鄭國渠造成以后,關中平原糧食可達到每畝250斤;西門豹引漳河水后,千年的舄鹵之地變成了良田。溝洫河渠的發明,促進了中國農業文明的發達。
與此相類似的還有井與運河。在水井沒有出現以前,上古時期的人們只能飲用河水或者湖泊沼澤之水。這些水,量自然是無窮的,不構成對人的制約,可是質卻常常是有問題的。河水往往挾帶泥沙,沼澤湖泊之水不流動,常有污染。無論河水還是湖泊之水,都可能有對人體有害的浮游生物,損害健康,降低壽命。這些問題,古人應該是很早就發現了。照我們的推測,古人是首先發現了可見的泉水水質甘甜、清洌,利于健康,然后才開始尋找看不見的泉源,從而開始打井的。《說文解字》中的“井”字有二義,其一為耕作單位:“井,八家為一井”,說的是井田制,其二是“古者伯益初作井”,說的是水井。“井者,水之生藏在地中”。這是《白虎通義》給井下的十分恰當的定義。中國是一個很早就發明了掘井技術的國家。傳說水井的發明人是伯益。《說文解字》說伯益作井,段玉裁注認為此說來自《世本》;《呂氏春秋》也說“伯益作井”。根據考古發掘,井出現的時間應該更早。
距今六七千年的河姆渡文化遺址,已經發現了水井。井口為方形,井壁每邊有幾十根排樁,由一個用榫卯套接而成的方木框置于井底支撐四壁。這是我國考古發掘出來的最早的水井。1976-1977年,在河南洛陽湯陰白營遺址發掘出新石器時代龍山文化時期水井一口,深約12米。內有14層井字形木架加固井壁。2005年5月,考古工作者在山東一處龍山文化遺存考古發現一座木構架水井,距底部約1米處仍保存有“井”字形木框架的朽痕,初步判斷木框架四邊各由1~2根圓木交叉搭建而成。這些井的結構都是井壁由木頭支撐。
王充《論衡》記載了一條帝堯時代的民歌《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等力。”王充明確斷言,堯時已經有水井了。正是由于水井對人類生存的巨大意義,《周易》六十四卦中出現了井卦。其《卦辭》為:“改邑不改井,無喪無得。往來井,井汔至,亦未繘井,贏其瓶,兇。”這是一個故事。改建村邑,而未改建井,所以,沒有資費的喪失,也沒有新井的利益。邑人往來井上汲水.又沒有新掘井,毀壞了打水的器具,所以兇。這個故事表現了上古人類生活與井的密切聯系。《井》卦的卦象是“坎上巽下”,坎為水,巽為木,這正是古時期井的構造。井卦爻辭為:“初六:井泥不食,舊井無禽。九二:井谷射鮒,甕敝漏。九三:井渫不食,為我民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六四:井渫,無咎。九五:井冽,寒泉食。上六:井收,勿幕,有孚,元吉。”所謂“井泥不食”,顯然是說井久失疏浚,泥水混濁,不可食用。“舊井無禽”是說久失整治的陷阱沒有禽獸。“井谷射鮒”,是說在井口用箭射小魚,不僅沒有得到小魚,反而射穿了打水的缻。九三、六四的“井渫”,都是井得到疏浚水清。九三說是人清正而不被王所重視,所以痛心。九五“井洌”,顯然是水質上佳可食。上六“井收,勿幕”指打水畢,應蓋上井口(幕),防止污染物進去。但因為沒有蓋,所以受到懲罰(孚)。
歷代初現了不少贊頌井的詩詞。后漢李尤《井銘》曰:“井之所尚,寒泉冽清,法律取象,不概自平,多取不損,少汲不盈,執憲若斯,何有邪傾?”這是贊頌井水質清洌,水性公平。梁范云《詠井》詩曰:“乃鑒長林曲,有浚廣庭前。即源以為浪,因方自成圓。兼冬積溫水,迭暑必寒泉。不甘未應竭,既涸斷來翾。”此詩主要歌唱了水的有源,水隨井形而有自己的形狀。冬溫夏涼的優點。晉郭璞《井賦》曰:“益作井,龍登天;鑿后土,洞黃泉。潛源存溱,潏潏涓涓。爾乃冠玉檻,甃鱗錯,鼓鹿盧,揮勁索,飛輕祛之繽紛,手爭鶩而互弱。長縲委蛇以曾縈,瑤甕龍騰而灑激。乃回澄以靜映,狀同然而鏡灼,挹之不損,停之不溢。莫察其源,動而愈出。信潤下而德施,壯邑移以不改,獨星陳于丘墟兮,越百代而猶在,守虛靜以玄澹兮,不東流而注海。”郭璞歌頌了井水滋潤萬物,源源不斷的優點,并把井比作道家的虛靜思想,贊頌它不東流注海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