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珝卿猛地一怔。然后抬起頭,看向似笑非笑地四喜,眼中冷芒乍現。
“瞪我做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是誰那么簡單而已。”四喜撇了撇嘴,說道。
“我要是不想告訴你又如何?”白珝卿冷笑一聲,捂著右臂說道。
四喜聳聳肩:“那你不告訴我也行,那你總該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稱呼你啊。”
白珝卿猶疑了一下,然后慢慢說道:“我叫阿四。”反正她只問他怎么稱呼他,那么大名就不必要了。
“咦?我們好有緣啊,我叫四喜耶,名字里都有個四!”四喜頓時眉開眼笑地說道。
白珝卿冷冷一笑:“四有什么好的?四諧音死,不吉利得很。”所以他一生下來就厄運纏身,過著心驚膽戰的日子。
“好吧,那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四喜好奇地問道。
“殺人。”白珝卿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四喜看到他那雙深邃濃黑的眸子,下意識背脊一涼:“殺誰啊?”這樣的滲人的殺氣,估計是從尸體堆里摸爬滾打練出來的。
白珝卿偏過頭看向她,那雙布滿陰寒的眸子帶著一種攝人的威懾力:“澹臺一鶴。”
“你要殺澹臺一鶴?”四喜驚訝地瞪大了眼,然后擺擺手:“你殺不了他的。”
“為什么?”白珝卿冷冷地看向她。
“喏,所以你看你現在差點搭上了自己的命啊,而他還是好端端地活著。”四喜說道,她是親眼看見過澹臺一鶴身邊那幫黑衣人的實力的,而且他本身也是個不好惹的狠角色,而白珝卿跟他比起來,明顯還是稚嫩了些。
“哎,其實呢,我也不反對你捅了那只死狐貍,不過你現在太嫩,還是過個幾年再來吧,你瞧你一人不是白白送死嗎?”四喜嬉皮笑臉地朝他說道。
白珝卿盯著她,許久,才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明明一副尋常大戶人家的丫鬟打扮,但是言行舉止和言語,都像極了個地頭上的混混。
“我?”四喜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后驕傲地昂起了下巴:“聽好了,姑奶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這江南一帶有名的小老大四喜是也!”
白珝卿盯著她看了好一會,那失了血色的薄唇才慢慢吐出三個字:“不認識。”
四喜滿心的自豪感頓時受到了打擊,只能尷尬地咳了幾聲。
“不認識也沒關系,總之我們現在不是認識了嗎?你這幾天就待在柴房,我會把門鎖起來,你呢就好好養傷,晚上我會給你帶飯來的。”四喜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的土,說著就要離開。
“你要去哪兒?”白珝卿有些緊張地問道,還掙扎地要站起身。
四喜狠狠將他按在了原地,沒好氣地說道:“讓你別亂動就別動,我是個丫鬟當然要干活啊,你放心,我救了你,就不會出賣你!”
白珝卿這才安靜地點點頭,目送著四喜走出了柴房,然后失落地垂下了頭。
剛剛鎖完了柴房的門,四喜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狠狠一拍,嚇得她手猛地一抖。
“怎么了?這種表情?”看著四喜受驚的表情,玉瓷兒好笑地說道。
“沒,沒什么?你怎么在這兒?”四喜問道。
玉瓷兒責怪地看了她一眼:“還好意思說呢,今天早上本來想去你房間叫你吃早飯的,沒想到你不在,找遍了整個院子都不見你人影,誰知道你竟然在柴房?”
“昨天被澹臺一鶴罰砍柴火,然后就直接在柴房過夜了。”四喜趕忙回答道,然后牽著玉瓷兒的手趕緊遠離了柴房。
“哎,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行刺先生?”玉瓷兒一邊走一邊對四喜道。
四喜心中一咯嗒,然后裝作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可能昨天睡得太熟了,什么刺客啊?”
“據說是個黑衣人,昨天潛入先生房間里行刺,不過被先生發覺傷了他的小臂和小腿,不過可惜被他逃掉了,所以昨天晚上先生出動了所有的家丁來搜捕呢。”玉瓷兒小聲地說道。
“那抓到了嗎?”
“還沒,但是先生說就算把整座別苑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那個刺客抓出來。”玉瓷兒低聲道。
翻個底朝天?這阿四會不會被發現啊?四喜頓時心急如焚,要是他在柴房被人發現了,然后供出了自己……四喜頓時不敢往下想。
“四喜,四喜!”玉瓷兒大叫一聲。
“啊?”四喜這才回過神來:“怎么了?”
“你怎么好像很緊張的樣子?”玉瓷兒好笑地看著四喜因為緊張而變樣的眉眼。
四喜笑了笑,掩飾著自己的心虛:“沒什么?我就是怕那個刺客再來,然后傷了你。”
“真的嗎?”玉瓷兒慢慢靠近她的臉,戲謔地問道。
“是,你知道我最關心的就是你了嘛。”四喜笑著說道。
玉瓷兒的臉頓時變得燦爛無比,然后拉住她的手,笑著說:“算你會說話,走吧,今天我給你做了你最喜歡雞絲粥和薺菜餅。”
四喜連連應道,但是還是擔憂地回頭看了眼柴房的門。
哎,一切都聽天由命吧。
“好吃嗎?”玉瓷兒看著對面吃得正香的四喜,問道。
四喜將一大碗雞絲粥刮底,才放下了碗,打了個嗝,才滿足地說道:“玉瓷兒的手藝,那是皇宮的御廚也是比不上的。”
玉瓷兒嬌嗔地瞪了她一眼:“就知道打趣我!”
“我四喜可以騙天下人,就是不會騙你的。”四喜一臉“我很誠實”的表情。
玉瓷兒被她一本正經的表情逗樂了。
就在兩個人說說笑笑的時候,顧叔突然跨進了房間,看到四喜時叫道:“四喜!”
“哦,顧叔,什么事?”四喜趕緊上前。
“主子有事找你,你趕緊去湖心亭見他。”顧叔說道。
“找我?”有什么事突然找她呢?難道跟阿四有關。
各種可能在四喜的腦中飛速轉過,讓她的心不免有些忐忑。
“跟我走吧。”顧叔帶著四喜出了門,然后帶到了四喜已經熟的不能再熟的湖心亭。
總之在這里初見了澹臺一鶴,往后的事就處處不順心,四喜在心中可以說極度排斥湖心亭,不過澹臺一鶴卻偏偏喜歡在這里見她。
四喜徑直走到了湖心亭里,看到澹臺一鶴正捧著一把琵琶,似乎正打算彈。
“先生。”四喜出聲叫了一聲。
“坐吧。”澹臺一鶴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說道。
四喜應聲坐下,心急地問道:“先生,你有什么話跟我講嗎?”
澹臺一鶴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將琵琶架在自己的腿上,開始彈奏起來。
樂曲聲如流水一般,時高時低,轉折停頓,如變化莫測的河流,有時湍急,有時平緩,四喜的心情也在這變化莫測的旋律中上上下下,愈發煎熬。
突然,澹臺一鶴的動作一頓,琵琶樂聲戛然而止,然后他看向一臉緊張的四喜,笑了笑:“怎么樣?”
“啊?”四喜猛地一怔,看著他別有深意的笑容,點了點頭:“好,比花樓里的頭牌娘子彈得還好聽。”其實她也不懂什么琵琶樂曲,聽澹臺一鶴技巧如此嫻熟,樂曲聲如此流暢,那便應該不錯。
澹臺一鶴收斂了笑容,然后將琵琶放到一邊,似乎不經意地問道:“四喜,昨天晚上把柴都劈完了嗎?”
“劈,劈完了。”四喜點了點頭,但是心中越發不安。
“那你昨天晚上劈柴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么人?”澹臺一鶴一邊拆著手上的義甲,一邊問道。
四喜心中一驚,他……難道察覺了什么?
“沒有,我只顧著劈柴,然后就在柴房睡了。”四喜咽了咽口水,說道,不知為何,她在澹臺一鶴面前總不能撒謊撒得如以往那般流暢。
“是嘛……”澹臺一鶴輕笑著說道,但是讓四喜無端地背脊發麻。
“是。”四喜揚起了下巴,堅定地說道。
澹臺一鶴看著她,然后笑容越來越大,但是也令四喜的心越來越慌。
“四喜,昨天那刺客其實就是我測驗你對我是否忠誠和誠實的棋子,你現在還想改答案嗎?”澹臺一鶴拿起桌上的一個茶盞,吹了吹浮在上頭的茶葉,說道。
什么?四喜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澹臺一鶴,但是對方卻淡然地喝著茶。
是真是假,這到底是一樁騙局還是虛晃一招,四喜已經完全糊涂了,她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或者已經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
“別想騙我,我會讀心,你說的是真是假一眼就看得出來。”澹臺一鶴放下茶盞,然后站起身慢慢走到她的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四喜在這種壓迫性極強的目光下差點無力招架。
她不知道澹臺一鶴所謂的“讀心”是個什么玩意兒,但是她隱隱知道澹臺一鶴會的那一類的本事,這在大雜院里玩變戲法的老何那里見識過。
這對四喜來說邪乎得很,因為老何說過“讀心術”是很厲害的秘術,可以窺視人的腦子,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四喜在老何那里學到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戲法,但是唯獨“讀心術”,老何死都不肯教她,說是壓箱底的本事。
四喜在那里天馬行空地想著,而她面前的澹臺一鶴則滿眼狐疑地看著她。
這個丫頭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難道她真的不知道?澹臺一鶴心中如是想道。
他的確是想詐她,要是她真的與那個刺客無關也就罷了,但是那個刺客現在肯定還躲在別苑里,而且家丁還沒有找到,他從來都覺得四喜不是普通角色,所以只能懷疑到她身上去。
“先生,您……懂得怎么玩飛帕嗎?”四喜神秘地問道,嘿嘿,這下輪到她來試探他了,老何說過,懂“讀心術”的人必定是變戲法的佼佼者,那么澹臺一鶴既然會變戲法,那么這種入門級別的戲法肯定知道。
澹臺一鶴被四喜這么一問,頓時有點懵,疑惑地看著滿眼期待的四喜:“什么飛帕?”
好啊,真的是詐她的!四喜暗暗磨牙。
“咳咳,先生,我沒有騙您,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實話。”四喜這下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看著四喜毫不慌張,甚至有點暗暗竊喜的眼眸,澹臺一鶴徹底相信了。
罷了,已經試過她了,既然沒有問題就算了。澹臺一鶴心中如是想道,畢竟自己已經給她下了這么大的心理壓迫,而四喜卻絲毫沒有慌亂的跡象,那就應該沒問題了。
只是澹臺一鶴不知道的是,四喜只是確信他所說的讀心術只是單純的變戲法,才如此有恃無恐。
一整天,四喜都有些魂不守舍,因為她擔心柴房里的阿四會被人發現,所以一到了傍晚,她就匆匆跑去了柴房。
但是一到柴房門外四喜就有些傻眼了,因為柴房的門已經沒打開,跑到柴房里面,卻看見一片狼藉,像是被人翻找過,而且柴房內的窗還大開著。
四喜匆忙地找了一圈,但是沒有白珝卿的身影。
這到底是被抓走了還是逃走了?四喜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心中一陣煩躁。
突然,一聲輕輕地咳嗽聲讓四喜的心瞬間激動了起來,她連忙循著那咳嗽聲找到了柴房里的一個大米缸,里頭裝著許多雜糧,都是給下人做飯用的,她連忙掀開了米缸上的木蓋子。
只見白珝卿真的躲在米缸里,但是他臉色潮紅,雙眼迷蒙,嘴唇灰白無色,四喜摸了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
“呀,你發燒了!”四喜驚訝地道,然后趕緊把他從米缸里拉了出來,放到了地上。
因為發燒,所以他一直口齒不清的囈語著,四喜知道這是因為傷口發炎導致了內熱。
“麻煩!”四喜看著滿臉通紅的白珝卿,叉著腰罵道,但是麻煩歸麻煩,她總不能讓他病著,這下只能用湯藥了。
可是大晚上的,她要去哪里給他抓藥啊?
不管了!四喜看了眼地上已經有點神志不清的白珝卿,大步跑了出去,從別苑的后門出去狂奔好幾里來到城里找到一間藥鋪就敲門。
一個中年大夫開了門,揉了揉睡眼,看著四喜沒好氣地道:“你做什么啊?”
“大夫,人命關天,你快給我抓幾副治發熱的藥!”四喜急喘著氣說道。
那大夫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四喜,然后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沒有沒有,藥都抓完了,大晚上的你還讓不讓惹好好睡覺了?”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嗨,我說你這個大夫怎么沒有一點菩薩心腸啊?讓你抓一副藥還磨磨唧唧的。”四喜這下也不開心了,用手擋住門說道。
那大夫也瞪圓了眼睛:“我就不抓給你,怎么樣?你有抓藥錢嗎?”
“我……沒有,晚上出來得太急,但是我可以明天給你!”四喜保證道。
大夫徹底沒了耐心,只一心想進去睡覺,便動手趕人:“去去,沒錢抓什么藥!”
但是話音未落,那大夫便覺得自己脖子上多了一塊冷冰冰的金屬質感的東西,他低頭一看,只見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嚇得他一下子睡意全消。
“你怎么那么多廢話,給我開藥!”非要逼她使出殺手锏,這世道,連大夫都一身銅臭味。
那大夫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歪著眼鏡,渾身顫抖地看向四喜:“女……女俠,您別生氣啊,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我,我立馬給您開藥去!”
“去!”四喜收回了刀子,朝他道。
那大夫跌跌撞撞地跑進了藥鋪,來到柜臺翻箱倒柜找藥,然后動作迅速地開始包了十幾包藥,畢恭畢敬地遞給了四喜:“女俠,您要的藥。”
“多少錢,明天還你。”四喜接過了藥,問道。
那大夫受驚般連連搖頭擺手:“不不,這是我孝敬您的,不用錢,不用錢,只要您原諒小人的過錯就行。”
“以后你別那么磨嘰就行,救人可是頭一等大事!”四喜挑眉說道。
大夫連連應道,然后親自將四喜送出了藥鋪,才擦了擦滿頭冷汗。
抓了藥,四喜又狂奔回去,幸好她從小就練腳勁,不然這么一去一回非折了她的半條命不可。
回到了柴房,地上的白珝卿早已沒了知覺,四喜趕緊生火煎藥,然后拖著他的腳把他放到了柴火堆上,推了推他的肩膀:“喂,喂!你還好吧?”
白珝卿微微睜了睜眼睛,看著她模糊不清地囈語道:“娘……”
“我有那么老嗎?把我看成你老娘?”四喜頓時就不開心了,但是還是心軟地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了下來披在他的身上。
“我肯定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你才這么折騰我!”四喜氣呼呼地說道,然后來到藥爐前,煎藥的瓷罐子拿起,倒了些湯藥在碗里。
四喜端著藥來到白珝卿身邊,將藥碗的邊緣沿著他微開的唇的縫隙灌了下去。
所幸的是白珝卿喝藥還算合作,還算喝得順利,正當四喜用衣袖為他擦去些許流出來的湯藥時,突然。她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狠狠攥住了。
四喜看到白珝卿緊緊盯著她,目光灼灼。
“咦?你醒了啊?”四喜開心地道,然后將藥丸湊到他唇邊:“喏,還剩點藥,你快喝完。”
但是白珝卿卻沒有喝藥,只是攥著她的手,一言不發。
“你怎么了?難道是燒壞了腦子?”四喜趕緊伸出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額頭。
“為什么對我那么好?”白珝卿緊緊地盯著她,輕聲地問道。
四喜詫異地看了白珝卿一眼,似乎想了一會兒,然后豪氣沖天地說道:“我們江湖兒女,遇見人有難,能幫則幫,我既然救了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白珝卿垂下頭,似乎在沉思什么。
“哎,先放開我再說好不好?”四喜甩了甩被他攥著的手腕子,說道。
“你跟我走吧!”白珝卿抬起頭,漆黑的眼中滿是認真和堅定。
四喜頓時就愣住了,這,這什么意思?饒是她再怎么不開竅,看著眼前少年的眼神,她也是知曉他對她的心思。
回過神后,她才發現自己心跳如鼓,那一刻,她竟然是歡喜的。
白珝卿攥她手的力道松了許多,目光也柔和了下來:“你跟我走,我不會讓你受苦的。”
“去哪兒?”四喜沉默了一會,隨后看著他反問道。
欣喜歸欣喜,她還是需要冷靜下來。
白珝卿愣住了,似乎他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要我跟你走,那么你連自己要去哪兒都不知道,我還不如在這兒呢,至少這里有個頂兒,可以供我躲避風雨,這就夠了。”四喜淡淡地說道,在昏暗的燈光下,那張秀氣白皙的面容顯出一種獨然的媚色來。
白珝卿沉默了,他落寞地垂下頭,將自己的神情掩在了陰影中,四喜也轉過身,但是他剛才那句話卻像魔音一樣不停盤旋在腦海。
四喜搖了搖腦袋,別人一時沖動說出的玩笑話,怎么能當真呢?
那種心動的感覺為何久久盤桓于心上不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