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熹、陸九淵與王守仁理學思想比較:以理、性、心、知四個范疇為中心
- 畢游
- 2580字
- 2021-05-11 15:24:09
一 理學發展的社會基礎
(一)經濟制度的變化與士人階層的興起
若以公元780年實施的兩稅法為標志,國家對土地私有的正式承認發生在1130年,朱熹出生前350年。以此作為朱學產生的歷史背景似乎有些遙遠。但是筆者認為,經濟基礎對社會思想的影響是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尤其從中唐以后到宋朝建立的200年間,戰亂頻仍,社會動蕩,與土地私有相適應的社會思想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被延緩了。當然,土地私有一般是作為整個理學產生的背景討論的。然而筆者發現,南宋初期的經濟制度與北宋時期并無太大差別,漆俠的《宋代經濟史》對南宋的經濟制度也未作特別說明(不過南宋的土地兼并現象更為嚴重)。[2]因此,以理學產生的經濟背景來說明朱學,大體是不會有問題的。
當然,關于中國古代土地所有制性質的問題始終存在爭論。筆者贊同侯外廬的觀點,即把土地的所有權、占有權和使用權區別開。[3]中唐以前,土地和人口至少在名義上是屬于皇帝所有的。作為統治階級的大地主階層對土地只是占有的性質,這種占有是以其身份獲得的,是政治性的而非經濟性的。[4]在這種制度下,土地買賣是被限制的。但是隨著均田制的瓦解,對土地非身份的、經濟的占有日益普遍,國家已無力限制。兩稅法便是在稅賦制度層面對這一趨勢的被迫承認。宋朝沿襲了晚唐以來的土地政策,對土地占有不再限制。不僅如此,官府還要為之辦理過戶手續。[5]這是國家承認土地私有的一個重要標志。
經濟關系變化的直接結果是社會階層的變化。自秦至唐,身份性地主階層是政治上的主要力量。經過有唐一朝,庶族階層在經濟上取得了優勢地位,從而在政治上也取代了門閥世族。科舉制便是順應這一變化的產物。溝口雄三認為,科舉制在唐朝還只是一種輔助性的選官制度;但在宋朝,庶族階層通過科舉制度,形成了一個非世襲的官僚階層,從而完成了中央集權的確立。[6]科舉制在理論上使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有了通過讀書考試進入官僚階層的可能。盡管并非每個讀書人都能成功入仕,但是在官學科目的長期訓練下,他們的思想意識總的來說是趨于一致的。也就是說,社會上出現了這樣一個階層:他們首先是知識分子,他們以治國平天下為學術宗旨,以古代儒家經典為知識對象,以科舉考試為主要途徑,以參與國家政治為人生目的。這樣的一個階層,本書姑且稱之為“士人階層”。當然,“士人”一詞并沒有一個嚴格的定義。廣義上說,秦漢以來的知識分子都可以稱為“士人”。但是,隋唐以前的知識分子與政治的密切程度遠不如唐宋以后。如島田虔次所說,漢代的知識分子是博士弟子而不是豪族,政治家不一定是知識分子。六朝世族的第一條件也不是知識而是門第,掌握知識的經生實際上類似于保存經學的匠人。[7]因此本書所謂“士人”,僅指唐宋以來能夠依靠知識而不是身份來獲取某種社會地位并得以參與政治生活的一類人群。
(二)士人階層的社會作用
士人往往是地方宗族的領袖人物,他們自覺地將理學思想運用于家族管理當中。如呂大鈞的《呂氏鄉約》、朱熹的《家禮》、陸九韶的《陸氏家制》等,都是典型的例證。盡管理學思想在意識形態上暫時沒能取得官方地位,卻在民間找到了得以貫徹的土壤。本來,理學思想在實踐上是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視為一體的。在理學家看來,個人修養、治理家族和入仕做官,都是參與政治的不同形式。
尤其到了南宋,士人階層希望在地方治理中發揮更大作用。溝口雄三通過對比王安石的青苗法和朱熹的社倉法發現,前者主張由國家制定鄉規民約來對基層社會進行管理,而后者則希望地方上建立一個由鄉紳君子主導的鄉村共同體;前者強調的是法治手段,后者則更重道德建設。[8]包弼德也認為,北宋的理學家很多也是政府高官,他們的學術目的在于不斷完善政府的行政管理方式;而南宋的理學家則主張減少政府對社會的干預,地方士人應當發揮更大的作用。[9]
一個社會階層一般都會有自己的意識形態。在一定意義上,理學就是這個新興士人階層的意識形態。島田虔次說:“所謂宋學,是士大夫之學,是士大夫的思想。士大夫是什么呢?它是在唐代伴隨科舉制度的確立而產生,至宋代成為確乎不動的勢力的獨特的統治階級。”[10]
簡言之,土地私有制使庶族階層獲得了優勢性的社會地位,從而替代世族階層成為政治上的中堅力量。科舉制使庶族與知識緊密結合,誕生了士人階層。經過9至11這三個世紀的醞釀,屬于士人意識形態的理學逐漸形成。12世紀以后,理學需要一個系統化的整理過程,“集大成”的朱學便應運而生了。
(三)元代士人階層的邊緣化
元朝有著濃重的異族統治的特點。盡管忽必烈也曾有過一些漢化措施,但總體來說,元朝統治者的心態仍是一個民族對另外一些民族的占領和驅役,沒有天下一體的觀念。元朝統治者將國民分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四等,前者更高貴,在政治上有優先權。
從經濟方面看,元代的土地制度明顯帶有蒙古人進入中原時瘋狂掠奪的遺跡。土地大部分是官田,規模遠超前代,改變了中唐以來官田逐漸減少的趨勢。[11]在土地兼并的方式上,如宋朝比較正常的社會,“以錢買田”是獲取土地的主要形式;而在元朝,貴族、軍閥、官僚、富豪、寺院等階層卻是“以權占田”,土地私有制處于一種畸形的發展狀態。[12]從勞動關系上看,在北方地區,存在大量奴隸性質的“驅口”,很多被用來從事農業生產,租佃制不占優勢;而在南方,租佃制則是主要形式,而且租佃形式有很大發展。[13]
從政治方面看,元代官僚集團的主要來源是“吏”,大致占到八成以上的比例,主要占據中下層職位;高級職位大都被“怯薛”(相當于皇帝的禁衛軍)出身的世勛子孫占據。由儒生入官的,不到一成,而且大多數是中下層職位。即便后來恢復了科舉制度,儒生對整個官僚結構的影響也不大。[14]也就是說,宋朝形成的士人階層,在元代幾乎喪失了他們在政治生活中的傳統地位。
(四)明代富人階層的興起
明代經濟最顯著的特征是商品經濟的發展,白銀的逐漸普及是一個重要標志。明中葉的“一條鞭法”將田賦、課鹽、正稅、丁徭等一律折銀,農產品被普遍商品化了。[15]
隨著商業的快速發展,一個新的富人階層逐漸興起,社會結構發生變化,商業城市興起奢靡之風,傳統觀念受到沖擊。[16]社會結構的變化使思想文化呈現出多樣性,人們對于傳統的或官方的意識形態并不當然地認同,甚至越來越多的士人對科舉之學日增反感。這或許是簡明直截的王學得以興起的一個原因。此外,發達的商業、交通以及造紙術和印刷術,使得“非主流”思想的廣泛傳播成為可能,廣布的私塾和書院成為新思想自由傳播的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