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精巧清麗的晚唐體
稍后于白體詩人活躍于宋初詩壇上的是晚唐體詩人,大致起于太宗時,至真宗形成風氣。這一派詩人繼承晚唐詩風,推崇賈島、姚合等人。代表詩人主要有林逋、潘閬、寇準、魏野、魏閑、魯三交、趙忭及九僧等。其詩多偏重構思,意精詞巧,幽峭清麗。
(1)晚唐體概況
實際上,晚唐詩壇本身甚為復雜,既有以溫庭筠、李商隱、韓偓等人為代表的艷情詩風,也有以皮日休、杜荀鶴、陸龜蒙等人為代表的寫實詩風,但是在唐末五代時期流被最廣、影響最大的卻是以賈島、姚合為宗的清苦詩風。《蔡寬夫詩話》云:
唐末五代,流俗以詩自名者……大抵背宗賈島輩,謂之“賈島格”。
在宋人心目中,也正是以此作為晚唐詩的正宗。嚴羽《滄浪詩話·詩辨》云:
近世趙紫芝、翁靈舒輩,獨喜賈島、姚合之詩,稍稍復就清苦之風,江湖詩人多效其體,一時自謂之唐宗。
宋末趙紫芝、翁靈舒等人始學賈島、姚合,固然忽略了賈島、姚合詩風在宋初詩壇的影響和流行,但是其對“賈島、姚合之詩”的“清苦之風”“謂之唐宗”的認識還是清楚的。對此,方回已明確指出,“詩學晚唐,不自‘四靈’始”(方回《送羅壽可詩序》),并舉出“晚唐體則九僧最逼真,寇萊公、魯三交、林和靖、魏仲先父子、潘逍遙、趙清獻之徒”(方回《送羅壽可詩序》),可見宋初晚唐體之盛況。其實,賈島、姚合詩的構思精巧,風格清麗,正為宋初詩人意欲改變白體末流淺俗平易詩風的努力提供了最佳選擇,加上由晚唐五代以來一直綿延未絕的流被,其在被方回標舉為“晚唐體”詩人的創作中固然得到明顯而突出的體現,如九僧詩,“凡一百七首。景德元年,直昭文館陳克序,目之曰‘琢玉工’,以對姚合‘射雕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五《總集類》)。即在其他詩人創作中,亦有相當大的影響,如被方回視為“昆體”詩人的張詠的詩歌,也往往是“句清詞古,與郊、島相先后”(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十九)。
晚唐體詩人除寇準外,大多是在野的僧侶或薄視功名的士人,相似的生活遭遇也是他們大體相同的審美趣味的原因之一。但正因此,生平失考、作品散佚的現象,在晚唐體詩人中也較為多見,不僅潘閬、魯三交生平已難稽考,就連晚唐體中“最逼真”的九僧,生平湮沒無聞。對于宋初詩壇詩歌流派中人數眾多的晚唐體詩人的創作風貌,也只能就其代表作家及傳世作品做粗略描述。
(2)“晚唐體”的藝術內涵
大多晚唐體詩人一生不求仕進、遁跡山林,他們精于寫景,多有流連山水、逍遙泉石之作,這也就構成了晚唐體詩歌的最主要內容。如林逋《孤山雪中寫望》:
片山兼水繞,晴雪復漫漫。
一徑何人到,中林盡日看。
遠分樵載重,斜壓葦叢干。
樓閣嚴城寺,疏鐘動晚寒。
魏野《暮秋閑望》:
水閣閑登望,郊原欲刈禾。
壞檐巢燕少,積雨病蟬多。
砧隔寒溪搗,鐘隨晚吹過。
扁舟何日去,江上負煙簑。
兩首詩皆為寫景之作,詩中具體景物亦大體相同,先以山水林園構定輪廓,并使迷蒙煙波充融其間,再以“疏鐘”動蕩心神,通過這些遠與近、動與靜、聲與物的意象群的集合,既顯示了兩首詩一致的風神情調,也體現了兩位士人相似的創作心態。由于終生流連于山水之間,不僅時時“閑登望”,而且往往“盡日看”,因而寫景詠物益趨細致精密,是晚唐體士人創作中的普遍現象和顯著特點。但所詠之物畢竟局限于細部,使得詩風寒寞,詩境狹小。如魏野《盆池萍》:
乍認庭前青蘚合,深疑鑒里翠鈿稠。莫嫌生處波瀾小,免得漂然逐眾流。
此詩寫池中浮萍。前兩句以“庭前青蘚”喻“鑒里翠鈿”,生動的喻象顯示出浮萍的色彩、形態及其生活環境和范圍,已見精巧構思;后兩句承其生長環境,雖然“生處波瀾小”,卻可免于“漂然逐眾流”,突出了對“雖小卻好”的贊賞,又甚富理趣。但是,正因為這種“雖小卻好”的審美趣味,實際上造成詩中思維空間及其藝術境界的極端褊狹,而這正可視為整個晚唐體詩的普遍風氣和特點。同時,從“莫嫌”“免得”的主觀傾向,也分明可見詩人自身的創作心態乃至其人生態度的喻示。
最突出的特點就是苦吟為詩的創作態度。如潘閬《敘吟》一詩:“高吟見太平,不恥老無成。發任莖莖白,詩須字字清。搜疑滄海竭,得恐鬼神驚。此外非關念,人間萬事輕。”這首詩把苦吟的情狀和目的描寫得十分清楚。其他“晚唐體”詩人關于苦吟的詩句更俯拾皆是,如魏野的“苦吟題壁上,欲改更慵能”(《夏日雨中題諤師房》),“吟坐俱頭白,分攜重愴情”(《送王辟太博赴闕呈劉正言》);寇準的“發白猶搜句,時清尚旅游”(《秦中感懷寄江外知己》),“萬事不關慮,孤吟役此生”(《書懷寄韋山人》),“苦吟秋信近,寂坐漏聲長”(《與詩友會宿》);林逋的“岸幘都旁若,窮搜無遁形。寫嫌僧閣窄,吟怕酒船停。絕頂寒曾上,閑門夜不扃。興闌猶拍髀,毫末視青冥”(《贈張繪秘教九題·詩狂》),生動地把作詩時的情態心理表現了出來。“九僧”更是深諳于此,他們苦于推敲創作的態度在詩中也是隨處可見:釋保暹《秋居言懷》中的“吟苦人成癖,年衰自長慵”;釋希晝《寄懷古》中:“遙知林下客,吟苦夜禪忘”,《送朱扆》中的“素瑟沈幽意,寒螀共苦吟”。他們的這種苦吟與賈島“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苦吟正好吻合。
“晚唐體”詩人的五律詩普遍具有一種清淡幽靜的風格,這與他們偏重描寫山林隱逸的題材密切相關。處于宋初相對穩定的時代,“晚唐體”詩人大多不愿出仕,寧愿放逐山林,追求一種自然的生活環境和恬淡寧靜的心境。如魏野《冬日書事》:
一月天不暖,前村到豈能。閑聞啄木鳥,疑是打門僧。
松色濃經雪,溪聲澀帶冰。吟余還默坐,稚子問慵應。
整首詩描寫了平淡寧靜的日常生活,一種閑適滿足的心情。再如寇準的《贈僧》:
重城須久住,塵事日全無。落葉驚秋信,思山展舊圖。
貌同仙鶴瘦,心似片云孤。念我浮名在,還將靜者殊。
此詩表現了他閑寂空淡的心境。林逋的詩歌也多表現閑適幽靜的心境,如《小隱自題》:
竹樹繞吾廬,清深趣有余。鶴閑臨水久,蜂懶采花疏。
酒病妨開卷,春陰入荷鋤。嘗憐古圖畫,多半寫樵漁。
這首詩表現了寧靜安謐的生活,流露出閑寂空淡的心境。
“九僧”的詩歌中也有這樣的風格,如釋保暹的《宿宇昭師房》、釋行肇的《酬贈夢真上人》寫得閑淡而清新,很有詩情。
“晚唐體”詩人重視對字句的錘煉,長于五律,但是他們對景物的描寫流于瑣碎,加之題材的狹窄,使得詩歌格調不高。宋初“晚唐體”詩風從總體上看比較沖淡閑逸,與姚賈寒苦僻澀的詩風相比有所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