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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與就業研究綜述(2011~2015年)

佟新 陳玉佩[1]

一 研究概述

在中國知網中國學術期刊全文數據庫以“婦女/女性”及“就業/勞動”為關鍵詞進行搜索,2011~2015年的相關文獻共2749篇;核心期刊發表論文737篇,占27%,《婦女研究論叢》刊發相關研究論文74篇,《社會學研究》和《中國社會科學》各有5篇。在中國優秀博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搜索,共有論文1463篇。在國內外重要會議論文全文數據庫搜索,共有文獻73篇。另有十余部相關著作。

2011~2015年,婦女與就業研究特點主要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第一,研究主題豐富。研究內容擴展至與勞動力市場相關的諸多要素,包括家務勞動、照料經濟和職場性騷擾等主題。第二,在社會性別視角上的跨學科特點。特別是在經濟學、社會學、人口學、法學等學科方面成果突出。第三,定量研究有突破式的進展。隨著全國性社會調查數據庫的建立和2010年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的使用,定量研究明顯增多,對職業的性別隔離、性別收入差等經典問題有持續性的回應。第四,學術研討活躍,成果顯著。中國婦女研究會每年一次的年會、中國社會學會婦女/性別社會學專業委員會以及社會分層專業委員會每年一次的年會等有專題研討。第五,出現了一些值得深入研究的熱點問題,如互聯網經濟或平臺經濟的發展對女性就業的影響,“全面二孩”政策的出臺和老齡化等問題的突出帶來了對以女性為主的照料經濟的關注。

二 主要研究內容

女性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的經濟活動是復雜多樣的,相關研究議題包括女性勞動參與、性別收入差、職業的性別隔離與職場性騷擾等。

(一)女性勞動參與狀況及影響因素

衡量女性社會經濟地位的重要指標之一是女性勞動參與。相關研究主要關注女性勞動參與狀況、趨勢及影響因素等方面。有研究者以經濟參與、資源分享、收入、社會保障、就業結構、職業地位為指標設計出“經濟領域的性別平等/婦女發展指數”的評估體系,并用人口普查數據進行分析,得出2005~2010年經濟領域的性別平等指數從70.5提高到77.6,總體狀況得到改善(蔣永萍,2013)。這表明,女性在經濟領域的平等地位總體上是提升的,但對此存在有爭議的看法。

第一,改革開放后,中國城市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呈下降趨勢。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10年中國女性勞動參與率為63.73%,低于男性。與20世紀90年代相比,女性勞動參與率呈下降趨勢(馬艷林,2014)。1990~2010年,女性經濟活動人口增速減緩,勞動參與率下降速度加快,性別差距加大(郝娟,2015)。但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數據則表明,2010年女性16歲及以上人口的就業率比2005年上升了0.4個百分點。全國女性就業人員占全社會就業人員的比重為45%,超過了《婦女發展綱要(2011—2020年)》規定的40%的目標(蔣永萍,2013)。

第二,農村女性從事有酬非農勞動的機會增加。從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數據看,20年間,中國農村婦女從事非農勞動和兼業的比例顯著提高。女性整體非農就業率在2010年達到46.8%,比1990年提高了21.8個百分點(楊慧,2013)。

這些爭議涉及如何理解影響女性勞動參與的理論框架。

1.微觀的或家庭視角的解釋框架

強調女性就業受到家庭責任的影響。處于25~35歲的女性勞動者因面臨生育、兒童照料、家務勞動的壓力,其勞動參與受到影響(孫芬、曹杰,2011)。一是生育與女性勞動參與之間的關系,兩者之間的影響是雙向的。一方面,女性生育和養育孩子會限制其就業;另一方面,女性勞動參與率的提高會促使生育率下降(宋健、周宇香,2015;顧和軍、呂林杰,2015)。量化研究同時證明了生育對女性就業和收入水平有明顯的負面影響。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發現,生育二孩、家有嬰幼兒和曾因生育中斷就業的經歷對女性就業狀態產生消極影響(宋健、周宇香,2015)。通過對2004年和2006年中國健康與營養調查數據的分析發現,生育對城鄉女性的影響有所不同:生育子女數量的增加使城鎮已婚女性的勞動供給顯著降低,并顯著降低了在業女性的工作時間和工資水平;生育子女數量的增加對農村已婚女性的非農就業無顯著影響,對其工資也沒有顯著影響,但顯著地降低了其工作時間的投入(張川川,2011)。生育對城鎮女性收入有顯著的負面效應,證實了“生育工資懲罰”(Motherhood Wage Penalty)的存在(賈男、甘犁等,2013;於嘉、謝宇,2014)。二是女性在家庭中的照料責任對其勞動參與有影響。針對“六普”數據的分析發現,女性不在業的主要原因是承擔家庭照料的責任,而男性更多的是因為個人和單位的原因(蔣永萍、楊慧,2013)。照料老人對女性勞動參與有影響(黃楓,2012;馬焱、李龍,2014;范紅麗、陳璐,2015)。女性承受更大的工資懲罰和更大的性別工資差(劉柏惠,2014)。三是對農村女性的非農就業來說,家庭化遷移會降低女性就業的可能性。學前教育、技能培訓等公共服務的可獲得性有助于提高流動婦女的勞動參與率(李強,2012)。針對浙江省農民工的調查數據的分析表明,工作經驗、培訓經歷、本地生活時間、工資對女性農民工的勞動供給具有顯著影響,子女或老人隨遷會顯著降低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和工作時間(盧海陽、錢文榮等,2013)。基于江蘇省調查數據的研究發現,在經濟發達地區,農村已婚女性非農就業受到傳統家庭分工的影響,已婚女性由于更多地承擔撫養孩子、贍養老人等家庭責任,降低了她們非農就業的可能性和勞動時間(周春芳,2009)。

同時,家庭結構對女性就業會產生影響,來自老人的家務分擔有助于女性就業。基于東部九個省份的家庭調查數據的研究發現,多代同堂的直系家庭結構對女性就業有積極影響。多代同堂的家庭結構明顯改善了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和工作時間,但沒有顯著改善男性的勞動參與。其背后的機制在于,多代同堂家庭中老年父母盡力協助料理家務,有助于女性投入更多的工作時間(沈可、章元等,2012)。對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的分析發現,老年照料會影響到城鎮已婚中青年女性的就業狀況。有研究比較老年照料提供者和非照料者的差異發現,照料者的就業概率會降低29.6%;老年照料對男性從事有酬勞動則沒有顯著影響(馬焱、李龍,2014)。中國健康與營養調查2009年數據的分析表明,照料老年人對女性勞動參與存在替代效應。為父母提供照料的女性勞動力參與率下降了23.80%,其中與父母公婆同住的女性,照料責任使其勞動參與率下降49.08%,農村女性照料活動使其勞動參與率下降28.10%(范紅麗、陳璐,2015)。

2.宏觀經濟視角

有觀點認為,經濟形勢與經濟政策對女性勞動參與有影響。出口密度與女性勞動參與率呈顯著、穩健的正相關關系(錢學鋒、魏朝美,2014)。但相反的觀點認為,全球經濟一體化進程對婦女的經濟權利和經濟參與有重要影響。貿易開放對中國女性勞動參與率具有顯著且穩健的負向效應,其負向效應在于資本產出比的提高、失業率的上升及婚姻的限制。當提升職工平均工資和女性受教育程度時,會提高城鎮女性勞動參與率(馮其云、朱彤,2013)。真實市場潛能顯著促進了制造業的女性就業,不同所有制和不同行業影響有差異(李宏兵等,2014)。這表明,市場因素對女性勞動參與的影響是十分復雜的。

應當注意到,在勞動參與方面,女性非正規就業規模不斷擴大(袁霓,2013;薛進軍、高文書,2012),統計數字可能難以反映女性勞動參與的真實情況。2010年城鎮女性在業者中,非正規就業的比例達51.6%,比同類男性高5.0個百分點。與2000年相比,城鎮女性非正規就業比例提高了10.6個百分點。2010年非正規就業女性的年均勞動收入僅相當于同類男性的49.1%,而在正規就業中,女性勞動收入達到同類男性的87.3%(楊慧、蔣永萍,2014)。在非正規就業領域中,性別收入差更為明顯(魏下海、余玲錚,2012)。1997~2009年,從事非正規就業的女性收入始終低于男性,且差距在逐漸擴大。同一職業內存在性別收入差異,受教育程度和工作經驗對工資性別差異有一定影響,但性別歧視仍然存在(袁霓,2013)。非正規經濟領域就業的人員缺乏勞動法規保護和社會保障(黃宗智等,2011),但非正規就業群體內存在明顯異質性,女性非正規受雇者因缺乏制度保障,存在顯著的低收入現象(張延吉、秦波,2015;李朝陽,2011)。從事非正規就業顯著降低了勞動者的主觀幸福感,對女性勞動者影響更大,其中可能存在更加嚴重的性別歧視(王海成、郭敏,2015)。

利用CHNS調查數據發現,農村戶籍的女性比城市戶籍女性更可能從事非正規就業,受教育程度更低、工作經驗更缺乏的女性更可能從事非正規就業,且教育程度對女性的就業選擇影響要比男性大(劉波、徐藹婷,2014)。對浙江省11個城市自我雇傭的農村外來女性的調查發現,女性從事自我雇傭就業更多是在權衡成本和收益后的主動選擇(袁紅清、趙丙奇,2015)。雖然戶籍、教育程度、家庭對女性非正規就業選擇有影響,但是在男女各方面條件相同時,女性從事非正規就業的可能性比男性更高,從事正規就業的可能性更低。勞動力市場存在著對女性的排斥(袁霓,2013)。

家庭內性別分工可能會促使女性選擇非正規就業。家有0~3歲兒童會提高女性從事非正規就業的概率,但對男性沒有顯著影響(袁霓,2013)。也有研究者注意到非正規就業對女性有積極影響。對廣州市芳村茶葉市場茶藝表演業的研究發現,女性茶藝表演者可利用就業過程中的培訓和職業資格認證有效地實現人力資本積累,最終進入高級、正規勞動力市場或實現自我創業(黃耿志、薛德升等,2011)。

(二)性別收入差研究

性別收入差距的大小體現著兩性的職場位置,亦是國際社會關注的重要問題。研究表明,中國兩性間的收入差明顯,且有擴大趨勢。

對2005年人口抽樣調查數據的分析發現,城市勞動力市場中,男性平均時薪約為6.68元,比女性平均高出24%(賀光燁、吳曉剛,2015)。2005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的數據顯示,城鎮居民月收入均值的性別差異顯著,女性的月收入均值只有男性的78.3%(陳文府,2011)。1995~2007年,中國城鎮職工的平均實際工資收入保持較高增長,但工資水平的性別差距不斷擴大,2002~2007年,工資性別差之中不可解釋部分(即不能由個人或就業特征所解釋的工資差異)的比例也越來越大,說明性別歧視更加嚴重(李實、宋錦等,2014)。

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顯示,兩性收入差距明顯并有擴大趨勢。女性勞動收入相對較低,城鄉在業女性的年均勞動收入僅為男性的67.3%和56.0%(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課題組,2011)。市場化轉型加劇了兩性收入差,1990年女性勞動收入是男性勞動收入的81.7%,2000年城鄉女性勞動收入分別是男性的70.1%和59.6%。性別收入差沒有因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提升而有所改變,京津滬、東部和中西部地區城鄉在業女性的年均勞動收入均低于男性(蔣永萍、楊慧,2013)。

關于影響性別收入差的因素,學者們主要有以下觀點。

一是宏觀社會和經濟因素的作用。如貿易開放對不同部門、不同技能水平的城鎮勞動者性別工資差距有影響,女性從事的多為技術含量低的工作(盧晶亮、馮帥章,2015)。職業的性別隔離對兩性收入差有顯著影響,特別對低收入群體和高收入群體的影響更大(何意鑾,2015)。

二是個體因素的影響。包括兩性的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的差異引發的性別收入差。女性勞動者因受教育水平低限制,較多進入第一產業和非正式勞動力市場,這種情形部分地解釋了性別收入差距。同時,女性受教育的收益率高于男性,較高的受教育程度有助于女性進入高收入和性別歧視程度較低的行業和部門(鄧峰、丁小浩,2012)。女性社會資本缺乏可以部分解釋性別收入差,中高收入群體的社會資本的性別差異更大,對性別收入差距的貢獻更高(程誠、王奕軒等,2015)。

三是家庭因素的作用。認為家務勞動對工資收入具有懲罰效應,女性作為家務勞動的主要承擔者,其不平等的家務分工形成了性別收入差(鄭加梅、卿石松,2014)。女性被要求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這弱化了女性的市場地位,女性被迫進入那些非正式的、有時間彈性的低收入職業。城鎮女性中有30.8%會因為生育和照顧孩子的原因中斷工作(佟新、周旅軍,2013)。

四是綜合因素的共同作用。認為有多種力量作用于性別收入差。一項對北京、上海、廣東三地性別收入差的研究,將人力資本、勞動力市場結構和政治資本納入分析框架后發現,三城市形成性別工資差的因素并不相同,同是市場化程度高、經濟發達地區亦有所差異,其原因更加復雜:一是家務勞動時間對性別工資差異存在顯著影響,主要原因可能是女性每天做家務的勞動時間比男性多,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女性對工作和學習培訓的精力投入,降低了女性職務、職稱晉升的機會;二是私人部門比國有及公共部門的性別工資差更加明顯;三是受教育程度,受教育程度越高感受到性別工資差異的程度越小;四是職務、職稱對性別工資差異的影響存在不確定性。本質上,性別工資差是性別歧視(胡雯、李建新,2014)。

(三)職業性別隔離研究

職業性別隔離的狀況是勞動力市場中性別不平等的重要表現,可引發性別收入差。職業性別隔離既包括水平隔離,即男性女性分布在不同類型的職業中;也包括垂直隔離,即在相同職業中男性占據著較高等級的職位(童梅,2014)。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表明,女性更多集中在行業進入門檻、技術含量和收入水平均偏低的行業(楊慧,2013)。針對中國健康與營養調查的分析發現,中國勞動力市場1989~2009年職業性別隔離的發展趨勢是職業性別隔離水平在小幅波動中穩定上升,與1989年相比,2009年的職業性別隔離鄧肯指數上升了48%(張成剛、楊偉國,2013)。1982年以來的四次人口普查數據表明,自中國經濟體制改革以來,職業性別隔離始終存在,且程度持續上升。受到職業規模的影響,即由于職業性別隔離較低的農業部門規模銳減,非農職業的性別隔離先升后降,主要受到職業內部性別構成的影響,即非農職業內部的性別隔離程度上升或下降(李汪洋、謝宇,2015)。對2009年八大城市“社會網絡與職業經歷”的調查數據分析發現,女性在各類職業中都集中于等級較低的崗位,即使在沒有性別水平隔離的中性職業中,也同樣存在性別的垂直隔離(童梅、王宏波,2013)。

關于影響職業性別隔離的因素,學者們主要有四種觀點。

一是個體因素。個人的人力資本因素影響性別的職業流動(張成剛、楊偉國,2013)。有研究者從個人的自我選擇機制提出了“社會支配傾向”的概念,即某人更愿意社會平等還是不平等的取向,社會支配傾向水平高的人偏好增加階層差異,也會選擇增加階層差異的職業,相較于女性,男性社會支配傾向水平更高,更愿意選擇增加階層差異的職業,如金融分析師、銀行客戶經理等;女性更傾向于選擇減少階層差異的職業,如社工、慈善團體成員、支教志愿者等(喬志宏等,2014),但將差異歸結為個人心理因素的風險是無法看清“社會支配傾向”的社會根源的。

二是社會網絡/社會資本因素。女性被分配到低收入職業崗位的原因可能是其缺少社會資本的結果(程誠、王奕軒等,2015)。有學者指出,社會網絡有性別同質化傾向,人們傾向于和同性親朋交往。女性利用強關系更可能進入“女性職業”,而女性使用弱關系所獲得的工作更可能跳出性別隔離(童梅,2012)。

三是宏觀的社會結構因素。市場轉型加劇了職業性別垂直隔離程度(童梅、王宏波,2013),職業結構的變化影響著職業性別隔離(李汪洋、謝宇,2015)。

四是綜合因素。將人力資本、再分配與市場、管理位置、職業的性別結構等多個維度放入分析框架后發現,隨著受教育水平的提升,晉升機會的性別差距逐漸縮小;體制內晉升機會的性別差距低于體制外市場性組織;在組織的高層位置,女性在晉升中的劣勢更為明顯,“天花板”效應得到一定程度的驗證,但職業的性別隔離對晉升機會的性別差距并沒有顯著影響。工作安排與升遷流動中的性別不平等是勞動力市場性別不平等得以維系和再生產的重要動力機制(秦廣強,2014)。

(四)職場性別歧視

職業性別歧視是指基于性別的就業機會或職業待遇的區別對待,包括直接歧視和間接歧視、顯性歧視和隱性歧視。法學研究領域視兩性就業機會的不平等為歧視。就業歧視可能發生在入職、職中、離職三個階段,體現在招聘中的性別歧視,就業率、職業流動、收入狀況、職業隔離的性別差異,以及因性別不同的退休政策上(楊慧,2014;張立、楊慧,2014)。女性受到的就業歧視更多(龐鐵力,2012)。

1.對女大學生就業歧視的研究

由于女大學生具有較高的人力資本,應當是具有較高的職業發展前景,但是現實狀況是她們初入職場就感受到性別歧視。雖然國家有相關的法律和政策保障性別平等的就業權利,但2010年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顯示,求職應聘是“80后”女大學生的首要就業途徑,但實現就業的比例較低,性別歧視是重要的阻礙因素。相較于男性,女大學生就業率、創業率、工作穩定性、獲得正式編制機會、勞動收入等偏低(楊慧,2014)。

2009年,全國婦聯婦女發展部開展的全國“女大學生就業創業狀況調查”發現,女大學生平均投出9份簡歷才有可能得到1次面試或筆試機會,平均投出44份簡歷才有可能得到一個意向協議,91.9%的被訪女大學生感受到用人單位的性別偏見,理工科女大學生的感受更為強烈(全國婦聯婦女發展部華坤女性生活調查中心,2011)。“大學畢業生就業質量與政策研究”課題組于2010~2011年在全國63所高校開展的問卷調查顯示,58.14%的被訪女大學生在求職過程中感受到用人單位的性別偏見,且性別身份增加了女大學生就業搜尋的次數(張抗私、盈帥,2012)。同等條件下女生比男生更容易遭受就業歧視,其受到歧視的概率高于同類男生20個百分點。女大學生面臨的就業歧視有院校、學歷層次和生源地的差異,來自普通院校、農村等地區的女碩士畢業生最易受歧視,其發生的概率為73.24%(張抗私、班曉娜等,2015)。

對女大學生就業狀況與就業質量的研究表明,“80后”女大學生的就業率低于男性,專科畢業的女大學生與男性差距尤為明顯。就業質量上,女大學生在國有單位就業比例高于男生,但獲得正式編制的比例低于男生。相比男生,她們的工作穩定性更差,勞動收入較低,工作滿意度較低(楊慧,2014)。對“中國大學畢業生求職與工作能力調查”分析顯示,男生畢業半年后的月工資平均高于女生14%,通過分解影響性別工資差的稟賦效應和歧視效應,研究者發現,性別工資差絕大部分是由歧視導致的,特別是工資分布頂端的女生群體所受歧視更大,且行業性別隔離和職業性別隔離現象并存(譚遠發,2012)。女大學生就業難在各地和各類院校廣泛存在(朱茹華、甄月橋等,2012;黃敬寶,2014;黃楠、譚婭等,2015)。

有研究認為,女大學生就業難可能與其文化資本與符號資本處于劣勢有關,這是社會結構合謀的產物,需要結構性的調整與變革(周小李,2011)。女大學生對傳統社會性別角色的認同亦使得她們默認與容忍性別歧視,這造成性別歧視現象的再生與強化(余秀蘭,2011)。

2.職場性騷擾

20世紀70年代,國際社會開始關注職場性騷擾問題,美國的法律將職場性騷擾定義為性別歧視。《走向法治——工作場所性騷擾的調查與研究》一書分析了職場性騷擾的現狀、影響和法律制度,特別呈現了女性的聲音和感受(唐燦、黃覺等,2012)。男性和女性都可能成為職場性騷擾的對象,但在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那些處于低報酬、低職位的職業女性更容易成為性騷擾的對象;性騷擾的實質是以一種隱蔽的性別歧視將婦女限制在次等級的社會地位上(李瑩,2012)。

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顯示,在工作/學習/勞動中曾遭受過性騷擾的女性占7.8%。在性騷擾的形式上有性別差異,男性更多的是被動看黃色圖像或聽黃色笑話,女性更多地遭遇到不受歡迎的與性有關的身體觸摸以及不愿意接受的與性有關的要求,女性更容易受到更為嚴重侵犯人身權的性騷擾(劉小楠,2014)。

針對21世紀三次“中國人的性”全國總人口隨機抽樣調查的數據分析發現,實際發生的性騷擾在減少,但是人們對它的擔心在增加;在報告自己曾受到過言語、動作騷擾的人之中,最多的性騷擾發生在基本相互平等的人際關系之中,利用職權的性騷擾相對較少,即來自“老板、上級、領導、老師、對我有恩的人”的言語騷擾、動作騷擾只占7.6%和13.1%。不同于美國反對性騷擾主流話語,中國人認為自己受到的性騷擾最多發生在平等關系中,其次發生在陌生關系中,利用職權的相對最少。“反對性騷擾的話語”已經強勢介入日常生活,而國民的主體建構與這種話語大相徑庭,其沖突的根源是中國社會中的權力、社會性別與性三者之間的關系結構已發生變化(黃盈盈、潘綏銘,2013)。

職業的特殊性使某類女性職業易受到性騷擾,例如護士這一群體(徐晶等,2013)。對某醫學院校實習醫生的問卷調查和訪談發現,6.6%的實習生受到過性騷擾(趙海艷等,2015)。對北京市9家醫院急診科護士的研究發現,4.3%的護士遭受過性騷擾,而遭受到騷擾類型越復雜、感受到社會和家庭的不認可或排斥度較高,產生創傷性應激反應的程度越嚴重(官銳園等,2015)。

李永鑫、祝慶等(2013)對職場性騷擾的心理學文獻進行了綜述,梳理了職場性騷擾的定義與分類、測量方法、影響因素、影響后果,關注不同文化背景下性騷擾的發生與影響。對比西方的量表,有研究強調應在中國文化背景下定義性騷擾的內涵(劉微、何少穎,2011)。兩性對性騷擾的態度有差異,對描述性騷擾男性比女性更為敏感,更傾向于將之界定為性騷擾(劉微、何少穎等,2011)。有研究認為,職場性騷擾包括口頭騷擾、行為騷擾和性要挾三方面內容,針對6個城市18家企業的問卷調查發現,職場性騷擾的狀況對離職意向有影響,性別、婚姻狀況、受教育程度、年齡、工作年限和職業類型的差異導致員工遭遇的職場性騷擾存在差異。有意思的是,男性職場性騷擾各維度得分均高于女性,其原因可能是社會文化因素的作用,男性較女性更容易談論與性相關的話題(祝慶、李永鑫,2014)。對此值得深入討論。

針對職場性騷擾的立法倡導認為,可以行動的空間有兩類:一是以保護職場安全為核心的職場主義模式,職場性騷擾是一種性別歧視,立法目標在于維護安全的職場環境、保障雇員平等就業和獲得勞動安全衛生保護的權利;二是以保護私權利為核心的權利保護主義模式,將職場性騷擾認定為對個體權利的侵害,關注職場性騷擾的侵害行為、受害人的損害結果、受害人和雇主之間的雇傭關系和雇主責任(李妍,2011)。中國針對性騷擾的立法有《婦女權益保障法》《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等,這些法律涉及禁止性騷擾的原則性規定,但沒有明確的性騷擾定義,救濟途徑不通暢,缺少司法實踐的可操作性和對雇主責任的規定(楊茂,2011;李瑩,2012;劉小楠,2014)。

(五)拓展女性勞動參與的概念與關懷經濟學

1.家務勞動或無酬勞動研究

長期以來家務與照料勞動被視作女性天職,不算作勞動參與,未被納入國民生產總值的計算,女性對國民經濟的貢獻被忽視(龐曉鵬、董曉媛,2014)。有必要打破公私領域分割的生產模式,回歸人類再生產和對幸福生活的追求,要重估女性關懷勞動的價值(佟新、周旅軍等,2015)。

照料勞動,主要是指對老人、兒童、病人的照料工作以及各種志愿服務。這些工作多數由女性完成。這些勞動是無酬勞動,但對國民福利有著重要貢獻(安新莉、董曉媛,2012)。計劃經濟體制時代,“以生產為中心”的發展策略,使國家有意識地把性別化分工編織進大生產體制,婦女無酬承擔起絕大部分的再生產職責。以職工家屬為例,20世紀50年代,在集體主義的生產體制中,生產和再生產的結合體現在空間安排上,生產單位有意識地把職工家屬組織起來,集中居住,讓生活區靠近生產區,以“方便生活、有利生產”。城市里的職工家屬被組織起來從事集體性的各類免費或有償的互助服務和副業生產(宋少鵬,2012)。

市場轉型后,家務勞動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對2008年十省市城鄉居民時間利用調查數據進行分析后發現,男性從事有酬勞動的時間多于女性,而女性的無酬勞動時間多于男性,兩者之間的差異農村比城鎮更為明顯;從總體勞動時間來看,無論城鄉,女性的勞動時間比男性更長,且女性無酬勞動時間比例遠高于男性(安新莉、董曉媛,2012)。基于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的研究顯示,從1990年到2010年,18~55歲在婚男女家務勞動時間呈下降趨勢,但女性家務勞動時間均遠超男性,說明女性在普遍參加社會勞動的同時,依舊是家務勞動的主要承擔者(楊菊華,2014)。在中國城鎮雙職工家庭中,67.2%的家庭其家務勞動主要由妻子承擔(佟新、周旅軍,2013)。對城鎮雙職工家庭的研究發現,城鎮家務勞動量已大幅減少,但女性仍是家務勞動的主要承擔者,她們的家務勞動時間是男性的2.4倍;約有1/3的家庭是夫妻合作型家務勞動模式(佟新、劉愛玉,2015)。影響家務勞動分工的因素有:經濟依賴關系、工作時間、工作收入、性別角色觀念、城鄉差別等(於嘉,2014;劉愛玉、佟新等,2015;周旅軍,2013;張錦華、胡軍輝,2012)。女性從事無報酬的照料勞動對其就業、收入和健康亦有影響(顧和軍、劉云平,2012;劉云平,2012;卿石松、田艷芳,2015)。

老年女性的無酬勞動受到關注。當代家庭內部形成了“嚴母慈祖”的分工和權力格局,祖輩作為“幫忙者”承擔大量兒童照料和家務勞動工作,但在家庭事務決策和話語權方面處于邊緣位置(肖索未,2014)。老人承擔兒女的家務勞動不能被簡單視為一種代際互惠。第一,當代家庭中權力關系發生了變化,兒子兒媳和孫輩的需要處于優先地位,兒子兒媳掌握著家庭決策權,傳統意義上的代際互惠發生了改變,老人在承擔大量家務工作的同時,卻得不到情感支持和價值肯定;第二,代際互惠背后隱含著幾種意識形態,即育兒和家務活是家庭內部事務、是女性的事情,且不具有社會價值,而工業化進程中家庭功能外移,這種意識形態將老年女性為家庭的付出合理化,將社會問題私人化,不利于老年女性的福祉(陶艷蘭,2011)。

倡導將無酬勞動納入國民經濟核算是很多學者的努力方向。這對全面反映社會生產成果和經濟福利、肯定女性家務勞動的價值、增強國家間或不同時期生產指標的可比性都非常重要,并有利于國民經濟賬戶內部的一致性(劉丹丹,2012)。對18~59歲城鄉女性的家務勞動價值的測算發現,城鄉女性的家務勞動時間遠多于男性,城鄉女性家務勞動的總價值非常可觀,在2.31萬億至2.95萬億元,占GDP的比例在5.75%~7.35%(楊慧,2015)。家務勞動的經濟貢獻應納入國家GDP的統計中。女性作為家務勞動的主要貢獻者,她們的勞動價值需要得到公正評價,由此經濟領域、社會乃至國家會更充滿活力。

2.職場女性工作與家庭平衡的研究

管理學關注女性工作和家庭角色沖突對工作績效和工作態度的影響,心理學關注工作和家庭角色沖突的心理機制、測量及其對員工心理健康的影響,經濟學關注女性對工作和家庭的投入及回報,社會學關注工作和家庭角色沖突中的角色認同和角色轉換(鄧子鵑、林仲華,2012)。

一種工作與家庭沖突的視角認為,工作和家庭責任對個體的時間與精力具有競爭性。工作與家庭對于個人的角色期望不同,引發角色壓力和角色沖突。女性對工作與家庭沖突的感知高于男性(唐婭輝,2014)。甚至有學者關注到,職業女性的自殺意念與工作和家庭的沖突有關,沖突水平越高,職業女性的自殺意念越強,社會成就需求和家庭職責需求讓女性陷入雙重壓力中;而伴侶支持能夠起到調節作用,可以緩解家庭和角色認知沖突帶來的壓力(袁艷萍等,2012)。

另一種是工作與家庭之間相互促進的視角,認為工作和家庭都能給個人帶來幸福感,兩者相互促進,對主觀幸福感有正面影響(嚴標賓等,2014)。青年白領女性在工作、婚姻和家庭實踐中發展出自己的策略,能夠較好地協調工作和家庭角色(唐美玲,2011)。

3.家政工研究

家政工的工作將照料勞動的價值顯性化,但難以納入《勞動合同法》保護的范圍。家政工的勞動是一種性別化的勞動:主體構成以“女性”為主,以“移民型”的勞動力為主,與雇主是“主從”的社會關系,處于人際網的“孤島”中,具有“非正規性”、權利不受勞動法保障(胡大武,2011)。對北京市家政行業的研究發現,家政工既面臨服務業從業者共性的問題,如培訓缺乏、職業化程度低、職業認同低等,也遭受著從事家政行業所特有的困境:法律與制度上缺少保護、不穩定與高流動的就業困境、“虛擬家人”與情感勞動的角色困境、私人空間勞動的性別困境、家政公司與雇主的困境。完善法律保護,將家政工納入勞動法律制度體系是學者們呼吁的政策發展方向(馬丹,2011)。

對于家政工的勞動關系,有觀點認為,家政工的雇傭雙方是等級制的權力關系,從階級視角看,家政工的階級意識淡薄,原子化地工作和生活,外部感知的階級視角與家政工的階級覺悟之間存在差距(馬丹,2012)。有研究從微觀層面利用勞動過程理論討論了雇主和家政工在家務勞動過程中經歷的“身心分割”,認為雇主的“身心分割”會導致其對家政工身心的控制,而家政工亦會進行反抗(蘇熠慧,2011)。

三 研究不足與展望

2011~2015年有關婦女與就業的研究成果豐富,多數研究在理念上體現了性別平等的經濟權利和賦權婦女的基本價值觀。

首先,方法論體現了五類具有差異的理論取向。一是使用實證主義的方法把性別當作一個變量加入分析框架,以此分析兩性間的差異并得出結論。值得肯定的是這樣的研究關注到了性別差異,并證明了性別間確實存在差異,但缺少對差異的深入反思。比如,有研究認為家庭經濟條件好、不工作又有主觀幸福感的女性是被“家庭庇護”的(吳愈曉、王鵬等,2015)。這展示了中國城市存在著被家庭庇護的“幸福的、不工作的太太們”。但缺少了對家庭內性別分工的深入考察,難以回到生活經驗本身。有的研究甚至沿著性別刻板印象的認知,將男性看作支配欲望強的群體將女性看作支配欲望弱的群體,由此發現兩性收入差是源自這種性別氣質的差異(喬志宏等,2014)。這樣的研究需要加強對性別本質主義的洞察,對社會的性別建構做出反思。二是用建構主義的方法把性別關系當作一種社會機制,深入討論父權制的類型,分辨出公共父權制、集體父權制以及流動的父權,處在傳統性別關系想象中的農村婦女,在資本、家庭制度和城鄉關系中實踐自己的非農勞動經驗(金一虹,2015);市場轉型產生了一個性別化的社會結構(宋少鵬,2015)。三是主體性的理論取向,研究關注女性的個體生命體驗,記錄和展示女性的感受和話語(潘毅,2011)。四是通過歷史方法,在資料的發掘中重新解釋新中國婦女勞動的經驗(宋少鵬,2012),還有用口述史的方法記述勞動婦女和職業婦女的勞動經驗。五是政策研究,討論與女性就業相關政策的內容、產生背景和社會效果,并著重于政策建議(佟新、周旅軍等,2015;安新莉、董曉媛,2012)。這些研究在方法論方面深入公私領域、結構與主體、歷史與現代等關系,力求打破邊界,為未來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學術想象力。

其次,對勞動力市場中的性別歧視研究具有重要的政策價值,有關非正規就業、職場性騷擾、照料經濟/家務勞動等的研究為相關政策制定奠定了重要基礎。積極倡導國家承認女性照料勞動的價值和貢獻,將更深遠地影響到中國經濟和社會的發展。綜合性的理論取向將就業機會、收入和無酬勞動三個方面結合在一起認識女性就業,其分析邏輯是回到就業機會的不平等上,而女性就業機會降低的重要原因是傳統性別分工,是女性在家庭內的無酬勞動得不到承認(劉伯紅、李玲等,2015)。

最后,對職業性別隔離和性別收入差的研究不斷深入,并具有全球學術對話的基礎,相關的人力資本、社會資本以及家庭勞動性別分工等變量的討論是世界性的話題。但這些研究過度使用定量方法,缺少對問題實質即性別不平等現實的關注。

未來需要關注的有以下幾點。①增加比較研究,在此基礎上認識中國女性就業的獨特性。②全球化的視角。全球經濟發展給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帶來更多的機會,如服務業增長、適合女性就業的制造業擴張等。同時女性受教育程度提高增強了女性參與勞動力市場的競爭能力,世界范圍內的生育率下降也為女性就業創造條件,期待更多的國家間的比較研究。③要更多地關注科技的變遷特別是數字經濟/平臺經濟對婦女就業的影響。

理論是競爭的,帶著性別視角的研究需要鮮明的立場,應從理論高度把握女性就業在整個理論體系中的拓展(沈尤佳,2011),并堅定不移地倡導女性勞動參與和經濟賦權的公共政策。


[1]作者簡介:佟新,女,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陳玉佩,女,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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