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曾在哪里看過一個笑話，說男人的一生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拉下拉鏈，再撒尿；第二個階段撒完尿，忘了拉上拉鏈；第三個階段當然是還沒拉下拉鏈，就發現已經尿了。

這笑話曾險些讓我笑傻。但歲月無情，當和自己有著血脈濃情的父親也不可掙脫地到了男人的第二個階段，我實在再也笑不出來了。

幾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帶父母逛街，迎面走來一個老人，短衣下的褲子拉鏈赫然開著，金屬的拉頭陽光下一閃一閃，他卻提著市場買來的菜左瞅瞅、右看看，渾然不覺。我將頭別向一邊，父親和母親顯然也都看見了，我看見母親轉過臉提醒父親：“你系著沒？”父親忙不迭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伸手試探著自己的拉鏈。然后有幾分慍怒地瞅了母親一眼，大約是怨母親瞎操心吧。

母親的提醒讓我憂慮，莫不是父親已到了忘記拉拉鏈的年紀，才引她擔心？

一兩年后，再遇這樣的提醒，父親老實多了，因為總是忘記，所有的提醒便不再顯得多余。

有一回，帶他們來我的單位轉轉，父親說要去衛生間，我說我和母親在外面等，父親說在花壇那里等吧，那里還能曬曬太陽。我就和母親先去花壇那邊了。有同事正巧過來，和我打招呼，接著就看見父親樂呵呵地過來了，褲子的拉鏈赫然開著，我和母親當時就尷尬了。其實現在只要陪他們逛街，一旦父親要上衛生間，我就常守在衛生間門口，父親出來，我趕緊提醒一句：“爸，拉鏈！”父親多半是忘記了的，偶有記得，就自信地揚了下巴，得意地笑著：“走！”

父親老了，能記得在該拉上拉鏈的時候而不讓它放肆地閃亮，就可以成為他足以在老伴和兒女跟前驕傲的資本，我不禁有幾分心酸。

后來，父親上完衛生間不拉拉鏈的事情愈發頻繁，他自己也習以為常了，似乎出了衛生間才補追著拉上拉鏈是最正常的程序。周而復始的日子里，我和母親的提醒也減省了，眼睛看著父親的褲子，下巴一揚，他就知道是什么事兒，心照不宣。

前些天，陪父親買褲子。父親說買條松緊褲吧，免得你們娘兒倆總給我操心。母親不讓，說腦筋要用一用，什么都伺候得好好的，時間久了就真傻了。我說松緊就松緊吧，人要服老，記不住沒辦法。最后就買了條松緊的。

父親很開心。再沒有人總是為他的拉鏈操心了。母親說你才六十多點人，不把記性好好練練，靠換成松緊褲子騙自己，再多活幾年松緊褲也幫不了你，該穿尿不濕了。

我不敢想父親穿尿不濕的情形。但那一天終究會來。

想起另一個笑話來：什么是成功男人？3歲不尿褲子；5歲自己能吃飯；18歲自己能開車；20歲有女朋友；30歲有錢；40歲還有錢；50歲依然有錢；60歲還有女朋友；70歲還能自己開車；80歲還能自己吃飯；90歲還不尿褲子；100歲還沒掛在墻上；300歲還在墻上掛著。

這個段子有點內涵，最大的笑點就是把父親成功地擠兌出了成功男人的圈子。我把它講給父親聽，父親不服，說開車就算了，褲子是堅決不能尿。

我看著母親笑了：“老家伙還有點志氣！”母親說：“尿就尿吧，我洗，只要能好好地活到90歲去。”說這話時母親的眼睛濕了，父親也是。看著他倆的樣子，我的眼睛也濕了。

我懂他們的難受：時間的車輪他和母親誰都攔不住，父親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