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已經四年多了。四年多來，我一直沉浸在迷茫之中，怎么也不能接受父親已經去世這個事實。四年來，我一直努力地搜索著、回憶著過去發生的一切，想通過文字記錄下父親對我們的諄諄教誨，但提起筆來又不知從何說起。
父親走的那天，我記得清清楚楚。四年前的那個夏天，六一兒童節的前一天下午，他走得很匆忙，沒來得及給他的幾個兒女交代后事。那天下午5點左右，姐姐從老家打來電話，說父親不行了，在她家里口吐白沫，村衛生所大夫檢查后說，可能是腦出血，讓趕快送醫院。我就急忙對姐姐說：“趕快撥打120急救電話，往大醫院送，我馬上就到！”那時，我們全家都在市區，我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我的愛人，讓她趕快回家等著我，我還擔心做手術的錢不夠用，從朋友處借了幾千元現金，單位領導還特意派車送我們回家。
路上我一直在想，昨天下午我還與父親通電話，讓他趕快返回市里，我通過熟人關系找了一家看管廁所收費的工作，這也是他一直想要得到而一直苦于沒有機會得到的工作。他很高興，說這幾天把家里的麥子收完之后馬上就回來。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的身體似乎是鐵打的，從來都沒有表現出有病的癥狀。但當我從母親的口中得知父親自己偷著買藥時，我就立刻要求他去醫院檢查，而他總是一次次拒絕。一次在醫藥大廈，他說有一種藥很管用，我就領著他去買。買完藥后，我就拽著父親順便去坐堂大夫那里把把脈，想咨詢一下他的真實病情，他說什么也不肯，硬是掙脫了我往家里走。
120急救車將父親送到了縣醫院，我剛到醫院就看見姐姐繳費出來。我趕快上前一步，幫忙抬著父親進了CT室。檢查結果出來之后，大夫就對我們姐弟倆說：“沒救了，準備后事吧。”當時，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那天，母親出奇地鎮定，要是平日坐車回家，在路上她常常是暈得一塌糊涂，可那天她沒有一點反應。從醫院回到老家的當天晚上，我們就開家庭會議安排父親的后事。
現在回想起來，我從父親那里受益最大的莫過于對教育的重視了。父親小時候家里窮，沒有上過一天學，但他卻能讀書看報，還能背誦古詩詞。他說，他的那點墨水是從小一邊編席，一邊跟著其他孩子學來的。他深知知識的重要性，經常對我們說：“只要你們喜歡讀書，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想辦法供你們上學。”我們姐弟三個，那個時候每到開學前父親常常凌晨四五點就起床碾葦篾，直到半夜才回家，他的那雙手到了冬天簡直就像老樹皮，凍裂的傷口好嚇人。那時，農民唯一能搞的副業就是家家戶戶編席子，席子編好之后自己扛去集市變賣。父親是村子里編織席子的一把好手，別人兩天才能編一張，他最多只用一天半，有時一天就能編好，而且質量比別人的都好。雖然一年四季只要有蘆葦，他就不停地編織，但自己家里常常沒有一張像樣的席子，破破爛爛好多年都舍不得換新的。就這樣常年勞作，家里還是常常沒鹽少醋，有時吃飯都成問題。但是，只要我們向他要錢買學習用具，他常常毫不含糊地滿足我們。他想讓他的子女個個都有出息，姐姐一直讀到高中畢業，那時剛趕上恢復高考制度，還讓她復讀了一年。我的運氣好一些，考上了大學，成了父親的榮耀。
父親心地善良，為人誠實。在包產到戶之前，父親一直當生產隊長，他帶領大家干活，自己常常沖在一線，比任何人干的都多。后來，鄉上成立了一個養路隊，父親又成了養路工人。但是每到農忙季節，父親下班回家后，就立即拿著農具趕到田地干活，不要任何報酬。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政府鼓勵農民發家致富。家里開了一個小商店，我們放學后就自然成了售貨員，父親常常給我們講要童叟無欺，誠實待人。有一次，我們去趕集，有一位顧客買了一件襯衣，付錢之后忘了拿走，父親就讓我們滿大街尋找。平日里，誰家日子緊張了，一時沒有錢買鹽醋等生活用品，父親就記個賬。父親總是這樣說：“你們不懂莊稼人的難處，鄉里鄉親的，我們能幫還是要幫的。”我記得有一個孤老頭，一直到人去世，還在我父親那里掛著賬。
父親的吃苦精神我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記得家里開商店之后，貸款買了一臺柴油車跑運輸，主要就是販運糧食和水果，弟弟負責開車，父親就成了搬運工。那時父親已經50歲了，可是干起活來，年輕人都趕不上。裝卸貨物，一麻袋百十斤重的貨物，他常常是一個人扛著裝卸。我參加工作之后，父親經常教導我，做人要實在，要能吃苦，農家子弟能走出去就很不容易了，一定要格外珍惜這份工作。這些話我一直銘記在心。每當我在工作中懈怠的時候，常常以此來鞭策自己。想想父親那股不怕吃苦的拼命精神，我還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呢？
父親走了，我這才反應過來，我虧欠他老人家的實在是太多了！他為我們操勞了一輩子，我們做兒女的還沒有真正為他做些什么。我有時還在瞎想，倘若父親臥病在床數年也行，好讓我們盡盡孝，也算是一種回報吧，可是他走得太匆忙了。
父親走了，就像倒了一堵墻，我頓時沒有了依靠。幸好母親依然健在。父親去世的第二年，我咬咬牙在鄉下老家建了新房，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經常說要是你父親還在該多好呀！我給母親說：如果您百年之后見了父親，一定要把我們兒女的歉意帶給他老人家。
父親就像一座大山，背負的實在是太重太多，他走完了人生的旅程，回到了他經常說的北坡窯洞。父親，您太累了，您就好好歇息吧，逢年過節時我們一定來您的墳頭看望您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