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夏地方歷史文化論叢(第五輯)
- 贠有強
- 11434字
- 2021-12-22 18:16:18
紅寺堡與“徐斌水新邊”
薛正昌
紅寺堡城修筑于明代中期,是伴隨著蒙古兵鋒南下加劇,為加強這一帶的通道防御而修筑的。紅寺堡筑城有其歷史背景,在明代人眼里,紅寺堡以南是“周環曠阻,有地數百里,水泉四十五處,草木繁茂。寇至每駐牧焉,呼為小河套”①的地方。這一帶有水有草,不時有蒙古兵鋒南下且擄掠駐牧。成化三年(1467年),蒙古兵鋒南下攻破開城(今固原市原州區開城)縣城;弘治十四年至十七年(1501—1504年), “套虜舉眾寇固原”,屢屢所作搶掠平涼、鳳翔、臨洮、鞏昌、隆德、靜寧等地,紅寺堡沿線成為“往返必經之地”。寧夏鎮駐軍反擊蒙古鐵騎的伏擊戰,也選在這里進行。因此,這里的通道與地理環境在軍事防御上日漸重要。正源于此,紅寺堡一度成為通道,筑城駐軍就成為必然。
紅寺堡的大致位置,《嘉靖寧夏新志》記載:紅寺堡東南至韋州70里,西南至鳴沙州70里。這里雖然只記載紅寺堡與韋州、鳴沙兩地的距離,但卻為我們提供了紅寺堡城的大致方位。紅寺堡城堡先后修筑過兩處,故有舊紅寺堡城與新紅寺堡城之分。第一次筑城時間在正德二年(1507年),第二次筑城時間在嘉靖十六年(1537年)。《嘉靖寧夏新志》記載的信息,應該是新筑的紅寺堡。
一、舊紅寺堡
舊紅寺堡位于小羅山西麓坡地帶上,在紅寺堡城區東南,這里有舊紅寺堡城堡遺址,俗稱“寺堡子”。城堡選在一處山峁凸出的高地平臺上,外圍筑以城墻。城堡南墻和南門尚在,城址墩臺完好,遺存清晰。城墻東、西、北三面已看不出城墻的痕跡,早年被當地農民夷為平地。城堡邊上有一個村莊名為“寺堡子村”,紅寺堡開發區設立之初,整村遷至紅寺堡灌區。尋訪年長者,說早年城堡外圍城墻尚在。《嘉靖寧夏新志》記載,正德二年(1507年),楊一清出任駐節固原陜西三邊總督后,上奏朝廷同意,委任指揮鄭廉修筑紅寺堡城,周回一里五分,駐守官軍417名,設操守官一員,管城官一名 ①。考察舊紅寺堡遺址,城堡面積與《嘉靖寧夏新志》所記載“周回一里五分”面積大體一致,舊紅寺堡城的位置應該無誤。舊紅寺堡遷走之后,可能在原城堡設立了“紅寺兒墩”,城堡得以繼續利用。由于舊紅寺堡城的修筑,傳承了一個地名——舊寺兒。
舊紅寺堡選址在羅山西麓坡地,除地勢之外,充分利用了這里的水源。在距離堡城約五六里地的羅山西麓溝谷,有數眼泉水相匯集形成相對豐富的水源,是舊紅寺堡駐軍的水源地。舊紅寺堡腳下有一條東南西北流向的溝谷,因水源名為寺堡子水溝。舊紅寺堡修筑,從防御角度看:第一,防御小羅山南的通道險隘,防堵下馬關西進的蒙古兵鋒。當地人稱這里為“大口子”。第二,防御大羅山與小羅山之間的通道,當地人稱為“石頭坡子”。舊紅寺堡內遷的原因:第一,“紅寺堡雖當其沖,而堡勢孤懸,且外高內下,四面受敵,又去水甚遠,取汲必于堡西梁家泉,彼若據水頭駐守,則立斃矣”②。看來水源是一個重要問題。第二,是防御通道可能發生了變化。第三,是徐斌堡防御能力的提升。第四,與利用和控制梁家泉水源有關。
由紅寺堡筑城時間背景看,軍事沖突加劇了修筑紅寺堡城堡,期間僅兩年時間。楊一清時期修筑的紅寺堡城,是紅寺堡舊城。紅寺堡舊城修筑后,曾命參將苗鑾駐軍于紅寺兒堡、韋州、鹽池等處③,管轄范圍較大,加強了韋州、下馬關沿邊一帶的防御。
二、新紅寺堡
紅寺堡新城的修筑,在時隔近30多年后的嘉靖十六年(1537年)。主持修筑者是出任固原陜西三邊總督的劉天和。當年八月,劉天和上奏朝廷,認為楊一清修筑白馬城堡(今甘肅環縣以西,接近彭陽縣),而東路之寇不敢輕易南下。王瓊出任總督時期筑下馬關城,中路防御得到了加強,邊寇也不敢輕易南下。對于紅寺堡來說,他做了三件事:
一是在梁家泉新筑橫墻兩道,將整個梁家泉圍了起來,在梁家泉設立梁家泉墩,駐軍防守。因為梁家泉的泉水,是蒙古鐵騎南下的水源地。
二是提出紅寺堡東南自徐斌水至鳴沙州黃河岸一線,由寧夏總兵任杰率軍隊在這里修筑一道新邊墻(長城)。依《九邊考》記載,由梁家泉往北稍西有深險大溝一道,匯入羅山之水后流入黃河,這一段河谷全長125里。在上游徐斌水,當地人稱為“水溝”,水源由多個泉水相匯而成。在下游紅寺堡,稱其為紅柳溝。筆者考察紅柳溝沿岸長城是在初春時,溝谷河水較大。這里有長城穿河谷向鳴沙鎮方向而去。
三是這道邊墻修筑好之后,遷紅寺堡于長城以內,撤舊墩(舊紅寺堡)軍士守新邊墻。這里有易據之險,可占大小水泉數十處,“斷朔飲牧之區”。同時,招募軍隊耕墾,還可以解決糧餉問題。劉天和此舉并沒有得到朝廷的準允,兵部都給事中朱隆禧等人上奏皇帝:“任杰與劉天和敢于妄議,不思新邊既筑,舊邊不守,紅寺堡五百里之地直棄胡中。”①他們不贊成棄舊堡筑新堡。實際上,持否定意見的朝中官員并沒有弄清楚紅寺堡新邊墻的修筑、紅寺堡新堡的修筑與固原內邊墻的關系。朝廷雖然當下沒有同意劉天和這樣做,而且“奪俸半年”以示處罰,但最終徐斌水新邊(長城)還是修了。明代人方孔炤的《全邊紀略》載:“總兵任杰議于此地修筑新邊一道,遷紅寺堡于邊內,撒舊墩軍士使守新邊。”新紅寺堡修筑并隨之西移。
新紅寺堡位于紅寺堡城區紅寺堡鎮團結村以南、紅柳溝北側臺地上。紅柳溝,當地人稱為紅溝。紅柳溝環繞新紅寺堡城而過,在新紅寺堡城地段基本是東西走向。東城墻地基平直,南城墻、西城墻皆沿紅柳溝修筑。紅柳溝在西城墻處向西北轉折,北城墻外也是一道壕溝,城堡隨地形布局,城墻為不規則形。城址所在的位置,正當上園子以北、中園子以南,城堡占地面積百余畝。20年前,紅寺堡三干渠穿城而過。干渠的修建過程、近十年間溝谷整治,導致城墻基本消失,唯一留存的是東門甕城的一部分,還有甕城不遠處的烽燧墩臺,見證著曾經的新紅寺堡城。
20世紀60年代,紅寺堡村住戶全部遷徙。曾經在新紅寺堡村居住過的王姓老人講,古城東門外的龍王廟,“文化大革命”時期拆除;東門外數百米處的墩臺遺址,曾經是文宮廟;北城墻外原是一條老街道,相傳稱為上街、下街。新紅寺堡修筑后,駐軍直到明末。
《嘉靖寧夏新志》記載,紅寺堡轄有15個“烽堠”。它們是黑山兒墩、小羅山墩、閻王扁墩、黃草嶺墩、四十里坡墩、水泉兒墩、石板泉墩、韓麻子墩、紅寺兒墩、梁家泉墩、紅泉墩、沙蔥溝墩、苦水井墩、察家崖墩、白疙瘩墩。紅寺堡駐軍最高軍事武官為操守一級。操守,是明代北部“九邊”邊境城堡防守相對基層的軍官。它的職位低于守備,高于把總,主要任務是負責守堡。清代有了變化,《乾隆寧夏府志》記載,紅寺堡明朝置操守,清代設把總①。
清末光緒時期,紅寺堡一度屬于寧靈廳管轄。光緒《寧靈廳志 ·疆域志》附有《宣統寧靈廳地理調查表》,具體清晰地記載著紅寺堡的地理信息:紅寺堡在寧靈廳南,距離寧靈廳城110里,有112戶875口人。城內方神廟一座,井4口②。這里記載的紅寺堡,明確記載為“城內方神廟一座,井4口”,城內“有112戶875口人”,城的規模形制、城內居住的人口,這些信息說明,這里就是明代修筑的紅寺堡新城。20世紀60年代遷出的紅寺堡村,就是明代紅寺堡新城遺址的折射,紅寺堡新城的修筑與演變過程是清晰的。
紅寺堡城的修筑及其位置,明代典籍里有記載。依明代人魏煥的《九邊圖考》里的地圖標記看,舊紅寺堡在徐斌水以北偏東的地方。梁家泉在舊紅寺堡偏西以北的地方。新紅寺堡在梁家泉以西偏北的地方,以梁家泉為圓點,牽連著新舊紅寺堡城。明代人霍冀(1516—1575年),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進士,曾出任寧夏巡撫、陜西三邊總督,官至兵部尚書。他對寧夏的軍事布防還是清晰的。他在《九邊圖說》中標明,新紅寺堡距離寧夏鎮城300里,在明代的軍事布防中屬于次沖地位(第一類是極沖)。紅寺堡西邊就是梁家泉墩,距離紅寺堡有5里路程①。依現在的地理位置看,魏煥的《九邊圖考》里的地圖標記,梁家泉在舊紅寺堡偏西以北的地方,新紅寺堡在梁家泉以西偏北地方是對的。梁家泉墩是紅寺堡管轄的15個墩臺之一,是專門看護梁家泉水源的。
紅寺堡管轄15個墩臺(烽火臺)②,駐軍防守。新舊紅寺堡的駐軍人數多少各個時期也不完全一樣。張雨是嘉靖十七年(1538年)進士。《邊政考》是張雨任甘肅巡按御史時,奉都察院“每三年一次,該巡按御史立視各鎮軍馬器械,體察將官賢否,同畫圖具奏,并交本部查照施行”(《院劄》)的規定,根據陜西各鎮呈徼的圖冊,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十月完成的。既有文字,也附有各鎮衛所的地圖,詳細記載了當時城堡、關隘、墩臺邊墻的名稱和位置。尤其是地圖,它是目前所見明代西北邊境專門地圖,在標明城堡、關隘、墩臺等的名稱與地理位置方面是準確的。《邊政考》里附有《三邊四鎮之圖》,標有紅寺堡15個烽堠的位置,與《嘉靖寧夏新志·紅寺堡》條的記載是相同的。魏煥《九邊圖考 ·寧夏鎮》里記載,舊紅寺堡駐軍原額官軍418名,實有駐防官兵242名。張雨《邊政考》,記載紅寺堡駐軍417名,《九邊圖考》與《嘉靖寧夏新志》的記載基本一致,《嘉靖寧夏新志》的記載時間跨度較大。可見,不同時期紅寺堡駐軍人數有變化。
新紅寺堡的軍事防御,主要是兩條通道。一是冬天由黃河而來,在鳴沙州過黃河,沿馬路泉、倒樹泉、紅柳溝東進南下。二是由靈武、韋州方向而來,以徐斌水至鳴沙長城為中心。這兩條通道,明代人稱為“邊外寇路”。
紅寺堡境內的梁家泉,既是重要的水源地,也是紅寺堡新城修筑并內遷的直接原因之一。明代人魏煥的《九邊圖考》記載,嘉靖十六年(1537年), “總督劉天和筑鐵柱泉、梁家泉等處城堡,以據水源”①。當時防御的總體思路是控制水源,花馬池東南鐵柱泉,又東南梁家泉等有水源處皆筑墻,“賊無飲馬之處,誠百世之利也”②。梁家泉的位置,張雨《邊政考》中所載地圖標明,徐斌水東北有梁家泉,而且是“寇路”③。由于梁家泉水源,這里成為“寇路”通道。因此,新紅寺堡的修筑、徐斌水新邊的修筑,某種意義上都與梁家泉水源是有關系的。
明嘉靖四十年(1561年)六月,發生過一次大地震,城垣、墩臺房屋倒塌,地裂,涌出黑黃沙水。廣武營、紅寺堡城毀壞嚴重,駐軍壓死者多④。紅寺堡舊城因地震倒塌,也許是建新堡的原因之一。
三、防御
明代嘉靖年以前,靈州及其以南以西地方安置了不少明朝建國初期歸附的蒙古人,主要以畜牧為生,鳴沙州以東的牛首山(當時稱金積山)就安置著歸附明朝的蒙古人。明景泰元年(1450年)正月,寧夏參將丁信奏報朝廷:金積山牛首寺潛伏有“虜寇”,而且還將土著民引誘而去。當蒙古兵鋒不斷南下時,這一帶的蒙古人的畜牧同樣會遭到擄掠,嚴重影響他們的生存。韋州一路屬于防御的要沖,在這樣一個環境里,朝廷擔心他們“易于誘引為變”,于是同意靈州千戶所將預備倉的糧食拿出來賑濟百姓,“以安其心”。靈州高橋一帶是蒙古兵鋒南下的通道,其西韋州、鳴沙州也是南下靖虜、固原的通道。此時,還沒有設立紅寺堡,但隨著軍事沖突的加劇,紅寺堡地域上的防備價值不斷凸顯出來。羅山周圍已經“斬崖挑塹,以絕賊路”①。軍事防御進一步加強。
弘治十五年(1502年)七月,“又有賊眾過鳴沙入韋州、固原等處,搶掠無算”②。這里明確記載,過鳴沙入韋州,還沒有紅寺堡的名字。此時,秦纮出任固原陜西三邊總督。
楊一清總督固原陜西三邊之后,正德元年(1506年)三月提出,韋州乃虜寇出沒之地,兵備廢弛,“不任保障”。尤其羅山腳下為慶王府墳塋所在地,連年“大虜寇輒駐其地”,慶恭王墳都被開掘盜竊。楊一清提出要加強這里的軍事防御,包括慶王府中護衛派軍隊屯駐韋州。正德二年(1507年)修筑紅寺堡舊城,駐軍防守。嘉靖三年(1524年)四月,花馬池一帶有邊警。巡撫都御史王珝調兵遣將,前往韋州、紅寺堡駐防,全力堵截③。
在固原陜西三邊總督楊一清看來,韋州地方,廣衍平漫,四通八達,乃虜寇出沒經由要沖處所,須高城深池,戒嚴武備。但正德初年的韋州,城垣、敵臺、更鋪多坍塌。韋州城群牧千戶所官軍的盔甲、軍器、火器,皆不堪重用。防守不嚴,戰又無兵,若有蒙古兵鋒南下,韋州城不保,固原以及內地老百姓必遭擄掠。楊一清當時的御邊總體目標之一就是整飭韋州以遏外侵。實施防御的法則,就是筑墻挑塹,添設城堡。
嘉靖四年(1525年),花馬池、靈州、韋州、紅寺堡一帶防御緊張,為便于及時掌控蒙古兵鋒南下的動向,各堡派遣夜不收(著便衣負責打探情報的人)隨時提供軍情。紅寺堡境內有多個傳遞情報的墩臺(烽火臺),亦有專門的夜不收及時報送軍情。沙蔥溝墩夜不收楊璽發現敵情,參將苗鑾即可率軍圍剿。有時候,與紅寺堡相鄰的鳴沙州城發現敵情后,也會差夜不收呈送情報:二十二日辰時,瞭見地名馬官人井、寶峪兒山達賊三簇,約有150余騎,往紅寺堡地方梁家泉去訖④。情報的時間、地點、人數都十分清晰,便于駐軍或游擊性質的防軍追剿。有時候,根據情報信息,提調軍務的主官需要設伏截殺。如正德四年(1509年)九月的軍事行動,中路左參將、都指揮僉事苗鑾率領民步官軍前去紅寺堡設伏截殺 ①。
鳴沙州、紅寺堡軍情,可以直接上報固原陜西三邊總督。鳴沙州與紅寺堡相鄰,兩地在軍情稟報方面,許多時候都是相互通達的。
四、徐斌水新邊
紅寺堡區新莊集鄉徐斌水(今名徐冰水),在明代也是一個軍事防御城堡,名為徐斌水堡,屬于固原鎮所轄。徐斌水是固原舊邊墻(長城)與新邊墻的重要節點,舊邊墻在徐斌水堡西南,往西直到甘肅白銀市平川區黃河岸邊。新邊墻在徐斌水東北,為固原西路之要害。《嘉靖寧夏新志》只記載紅寺堡,沒有記載徐斌水堡,它是一個逐漸被重視起來的地方。《嘉靖固原州志》里似乎還看不出“徐斌水”的名字;《萬歷固原州志》已有“徐斌水,州城北三百里,無城堡居人”的記載,說明徐斌水已引起高度重視。《萬歷固原州志》增加了“邊隘”欄目,已有徐斌水至鳴沙州黃河岸邊修筑長城的記載。
五、徐斌水墩臺
出紅寺堡城區,沿東南公路穿越新莊集鄉移民舊遺址區,是溝塬相間的地貌。經歷了細溝子、溝泉、張家臺子、小臺子等類似的4個溝谷,就進入徐斌水境,這是紅寺堡區最南端的地方。徐斌水村坐落在寬闊的洼地上。2003年移民遷出前,徐斌水村有2000多人,是一個較大的村落。遷出后的村落遺跡,院墻不規則地佇立著,個別房舍還在,尤其是兩個規模較大的城堡的城墻還在。詢問當地人,知道西邊坡地上的城堡名廟院,東邊的城堡就叫城堡子。
徐斌水村東南三四里地的徐斌水河南岸,有一處小城堡,保存相對完好。城堡為南北向,開南門,堡內面積約半畝左右,空間不大,但有三個特點:一是墩臺隨地形修筑為梯形,北窄南寬;二是外圍堡墻墻面略呈“鼓”形,中間寬兩頭略窄;三是墩臺中間靠北筑有類似于碉樓一樣的墻體,中空,應該是既能登高瞭望、又能儲藏器械、守軍輪班住宿的地方。依城中的建筑構件看,環墩臺周圍還有其他建筑。堡墻東、北兩面緊靠深谷岸邊,西、南兩面地域空間十分寬闊。
張雨的《邊政考》里標有徐斌水墩,但在寧夏明代的地方志書里沒有記載,應該是遺漏掉的一處軍事墩臺。實地考察,這個小城堡,應該是徐斌水墩。徐斌水墩印證了明代史料記載的準確性。徐斌水墩地勢高,視野開闊,與墩臺東北方向、相隔數里地的徐斌水堡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尤其是與徐斌水堡北側的烽燧直線相望,可瞬間傳遞信息。
六、徐斌水堡
徐斌水村東八九里的地方,有一處城堡遺址。這里位于小羅山西麓緩坡地帶,城墻遺址只有殘存的西墻百余米,其余皆已毀壞。當地人稱其為“長城堡”。城址向北數百米的高地上,尚有烽燧墩臺遺跡,直徑約五六十米。徐斌水墩與徐斌水堡,直線相距數里,南北相望。長時間的農業耕種與退耕還林整治,再加上大面積檸條林帶的種植,城堡的規模與形制已無法看清。
由徐斌水墩臺及其守軍、徐斌水堡駐軍看,明代《嘉靖萬歷固原州志》并沒有完整地記載當時徐斌水城堡與駐軍的信息。明代下馬關,是蒙古兵鋒南下進犯固原的要害通道之一。由下馬關進入徐斌水,小羅山以南谷口是必經之地,當地人稱這里為“大口子”。由這里穿越小羅山,向北沿溝谷即達徐斌水。徐斌水堡設防,防堵這一線的安全是其防御目的之一。
依明代人魏煥《九邊圖考》、張雨《邊政考》、霍冀《九邊圖說》看,似乎還沒有“徐斌水堡”的文字記載和地圖標識。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里有關于“徐斌水堡”的記載。從古城堡遺跡看,《讀史方輿紀要》里記載的“徐斌水堡”已是城堡建制。從舊紅寺堡西遷、新紅寺堡修筑的位置看,徐斌水堡的防御力量也得到了加強。“徐斌水新邊”(長城)是與東西走向的“固原內邊”相關聯的一道邊墻,其走向沿羅山西麓自徐斌水直到中寧鳴沙鎮黃河岸邊。徐斌水是“固原內邊”與“徐斌水新邊”交匯處的一個重要節點。“徐斌水新邊”的修筑,提升了徐斌水的防御能力。
七、固原內邊長城
在明代西北的防御體系中,延綏、甘肅、寧夏諸鎮地處邊外前沿,固原鎮地處腹里,因而固原陜西三邊總督駐節固原,居中調度,統一指揮。固原鎮修筑長城,是在弘治十四年設鎮之后。弘治十五年(1502年),秦纮總制固原陜西三邊時修筑固原邊墻,“自徐斌水起迤西至靖虜營花兒岔止六百里,迤東至饒陽界止三百里”①。《九邊圖考》載:“弘治十五年,秦兗敏公總制三邊,自饒陽界起西至徐斌水三百里,自徐冰水起西至靖虜花兒岔止,長六百余里。”兩個本子的記載,文字表述次序有差異,所記道理相同。“以上即今固原以北內邊墻也”②,也稱為“舊邊”長城。
陜西定邊饒陽堡,《延綏鎮志》里稱為“饒陽水堡”,在蒙城(萌城)以東百里。由饒陽堡西界定邊縣結合部姬原鎮(明代定邊饒陽堡)往西,經甘肅環縣安邊所、固原鎮所轄響石溝、下馬關、韋州,穿越小羅山,到達新莊集的徐斌水(紅寺堡區);再往西經由紅古城進入海原縣西安州、干鹽池,最后抵達甘肅白銀市平川區水泉堡西黃河岸邊。這道邊墻橫跨東西,長600余里,是明代寧夏中部東西走向的一條重要的長城防御體系。秦纮之后,數任固原陜西三邊總督都修筑過。嘉靖九年(1530年),總制王瓊再修筑秦纮所筑內邊墻,西自靖虜衛花兒岔起,東止饒陽界,“開塹、斬崖、筑墻,各因所宜”③,即根據地形來決定修筑的方式,或鏟削山崖,或挑筑壕墻,用不同方法修筑,防御能力大為提升。王瓊之后,總制劉天和時期,又“加倍修筑,于是內邊之險備矣”④。修筑邊墻的過程,就是加強防御的過程。每年二、八月,都有兩次例行修筑(修復)長城,屬于維修性質。
弘治十五年,駐節固原陜西三邊總督秦纮奏筑固原邊墻,之所以稱為“內邊墻”,是相對于寧夏黃河以東鹽池方向的長城而言。這是固原鎮管轄的長城,屬于寧夏鎮與固原鎮界墻,也是穿越紅寺堡的長城。從軍事防御的意義上看,這段長城尤為重要,是明朝加強和提升固原軍事防御能力的體現。總制秦纮主持修筑了這段長城,但墻塹低淺,再加上日久坍塌,“套虜年節過花馬池,分道深入,不能隔阻”。正德九年(1514年),時任總督王瓊令鎮守固原鎮署都督僉事劉文統率官軍八千多人,一是挑挖響石溝至下馬關房舊塹30里,塹深二丈,闊二丈五尺,南面塹上筑墻,連溝共高三丈。二是修理下馬關房西接平虜、鎮戎、紅古城、海剌都、西安州五堡坍塌長城墻體125里,“隨山就崖,鏟削陟峻”。乾鹽池青沙峴一帶,鏟崖挑溝,險固四十八里①,主要是堵截蒙古鐵騎南下西入臨(洮)鞏(昌)之路。萬歷年間,松山長城修筑之后,舊邊長城地位下降。明代長城防御,凡修筑新長城,必棄舊長城,依然是“依托險要,棄地守墻”的防御思想。固原在寧夏之南,實關中要害之地,東向可以顧榆林,西向可以顧河西,為內地重險,猶室家之有堂奧也②。
再次修筑秦纮時期的內邊墻,修筑的辦法仍舊是依山形、隨地勢,開塹、斬崖、筑墻,“各因所宜”③。平地挖壕塹,高處鏟崖土,或者土筑,“延引相接,以為邊墻”。劉天和出任三邊總督時,對這條長城“加倍修筑,于是內邊之險備矣”④。 這道固原內邊長城名為“固原內邊墻”,每年修理兩次,時間分別在二、八兩月進行。固原內邊長城,經過幾代人的不斷修筑,有駐軍、有城堡、有墩臺,且配有巡探,防御能力大為提高。在明代軍事高層看來,這道內長城仍然是“關中重險”,起著重要的軍事防御作用。
由陜西定邊縣饒陽堡至甘肅白銀市平川區水泉堡修筑的這條固原內邊長城,其修筑方式較為特殊,“以壕塹、削山墻為主,夯土墻輔之”。固原內長城之所以這樣處理,是因為這一線地理環境百分之六七十為“深溝懸崖,逶迤相接,可以隔阻胡騎”;百分之三四十者為“平漫可通行者”①。古人充分考慮了地理特點,也充分利用了地理環境,減少了修筑過程中的勞動量。以這種方式修筑的城墻,數百年后的今天很多地方都已經很難尋覓遺跡,但平地夯筑的城墻仍清晰可見,如下馬關、紅古城堡、西安州所、乾鹽池等地。
明代寧夏的地理空間,分別屬于寧夏鎮、固原鎮兩個軍鎮管轄。內邊長城以南屬于固原鎮管轄,長城以外屬于寧夏鎮管轄。紅寺堡在軍事建制方面,屬于寧夏鎮管轄,處在兩鎮的銜接帶上。總體上,寧夏鎮、固原鎮,皆屬于駐固原陜西三邊總督所轄。劉天和任總督時,不但修筑固原內邊長城,而且修筑了兩大城堡,一是鹽池境內的鐵柱泉,一是紅寺堡境內的梁家泉。在修筑長城的同時,對水源地的泉水也有特殊的保護措施,劉天和當年就在“梁家泉”周圍修筑了兩道城墻,包括梁家墩駐軍,以示護衛。修筑這兩座城堡,等于管控了兩處水源,斷絕了蒙古鐵騎南下飲水,以此來加強軍事防御。
八、徐斌水至鳴沙“新邊”
“徐斌水新邊”是與東西走向的“固原內邊”相關聯的一道邊墻,其走向沿羅山西麓徐斌水直到中寧鳴沙鎮黃河岸邊。張雨《九邊考》記載,“徐斌水新邊”的修筑,“劉天和塹崖筑堤一百八里五分,筑墻堡一十六里八分”②。所謂“內邊長城”的形態,以壕塹、削山墻的形式為主,夯土墻輔之。數百年之后,但凡夯筑的墻體,都有地表遺存;壕塹、削山墻形式的修筑,地貌都已經看不清晰。考察徐斌水村長城,已經找不到與城墻有關聯的遺跡。詢問當地老百姓,他們也說不出哪里有長城墻體。徐斌水至鳴沙的“新邊”,在紅寺堡城區西北方向的紅柳河谷地南北兩岸,我們找到了長城遺址,為夯筑而成。這里地勢平緩,地處交通線上,故長城改為夯筑的形式。文物管理部門已在紅柳溝長城邊立有石碑,標明這里的長城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在明代的防御體系中,韋州、鳴沙等處為寧夏西路通道,與靖虜、固原相接。這條內長城的修筑,是防御蒙古鐵騎南下的西路通道(東路為環縣白馬城道,中路為靈州高橋道)。在明代人看來,徐斌水“為固原西路之險”①。明代人通常將固原以北的防御視為東、中、西三條通道,楊一清修筑白馬城,東路的防御問題解決了;王瓊修筑下馬房關,中路之患得免。紅寺堡邊墻東南起于徐斌水,至鳴沙州;由鳴沙州城北渡黃河,河西五里即廣武營。這是西路的一個特殊防御地段。
修筑徐斌水至鳴沙州新邊墻長城,朝野的意見不一致。寧夏總兵任杰主張“修筑新邊一道”,即另修一條新的長城,遷紅寺堡于邊墻之內,撤舊墩守軍駐守新邊,即守好易據之險,又占據水泉數十處,可斷蒙古騎兵的飲水與畜牧。同時,招募軍隊“佃種,可省糧餉”。這是多管齊下的措施。任杰的主張,一時未能被朝廷認可,但卻得到總督劉天和的支持。“誠筑新邊于徐斌水東北,直接鳴沙州黃河岸,所筑不滿三百里,土堅易守。內包梁家泉等水泉數十處,又有林木之饒,耕屯可數百畝。惟至河凍則復守舊,此為固原西路計利至厚也,而議者以棄地擾民阻之,誤矣!”②明代人許倫認為,修筑徐斌水新邊的提議受阻是朝中的失誤。
明代人許倫(1495—1566年),嘉靖五年(1526年)進士,官至兵部尚書。撰有《九邊圖論》一書,對當時九邊重鎮的軍事與防御布局認識清晰。在對待紅寺堡新舊邊墻問題上,他贊同任杰的觀點,認為紅寺堡以南地脈廣袤,可耕之地面積較大,大小水泉數十處,草木茂盛,植被較好,蒙古騎兵將這里看成是“小河套”。紅寺堡當時雖為西路之沖,但城堡孤懸,“且外高內下,四面受敵”,用水主要依賴堡西之梁家泉,應占據“水頭”。因此,許論提出筑新長城于徐斌水東北,直接抵達鳴沙州黃河岸邊。這樣,包括梁家泉在內的數十處水泉皆包裹在長城以內,既有樹木之饒,又有數百頃可耕之地。③朝野雖然看法不一樣,但根據紅寺堡的地理環境和軍事防御實際情況看,還是修筑了這道新邊墻。《萬歷固原州志 ·官師志》記載:“筑干溝干澗凡三百里,以扦東城、鐵柱、梁家泉,以備西。” 說明劉天和接任固原陜西三邊總督后,還是修了這道長城。“梁家泉”就是紅寺堡防區內重要的水源地。這道長城“舊邊在堡(徐斌水堡)西南,新邊在堡(徐斌水堡)東北。其西北有紅寺堡,入靈州西界”①。紅柳溝谷沿線的長城,即為新筑長城之遺存。
《九邊圖說》線圖標注,新修的徐斌水新邊墻與下馬關長城接壤,經由徐斌水東南,西北行直到黃河岸邊的鳴沙州。②修筑徐斌水新邊、修筑新紅寺堡并遷邊墻之內,目的之一是防御賀蘭山后蒙古兵鋒過黃河入犯鳴沙州、紅寺堡,紅柳溝是通道。二是有效管控“梁家泉”水源地。徐斌水至鳴沙鎮長城的修筑,某種意義上可能也是在利用紅柳溝谷地以增強防御能力。紅柳溝南北兩岸現存有十余座烽火臺
從明代人修筑新舊長城的文字記載看,一是紅寺堡周圍生態環境尚好,樹木茂盛;二是有數百頃可資耕墾的良田,而且水泉資源豐富;三是印證了當時屯田耕墾由紅寺堡駐軍和招募的相關人來完成。按照明代政府規定的軍隊屯田要求,通常是十分之三的軍隊戍邊,十分之七的軍隊屯墾。沿邊防御任務重的地方,十分之四的軍隊戍邊,十分之六的軍隊屯田。紅寺堡駐軍屬于沿邊防區,且有長城穿境而過,屯戍模式應該是后者。實際上,屯田是長城沿線部署兵力的一種方式。這些歷史信息告訴后人,明代是紅寺堡移民耕墾的一個重要時期,而且影響著清代以后的移民與耕牧。
(薛正昌,寧夏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①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陜西七》,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803頁。
①胡汝礪編,陳明猷校勘:《嘉靖寧夏新志》卷三,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03頁。
②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陜西七》,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803頁。
③楊一清撰:《楊一清集》上冊卷11,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432頁。
①方孔炤《全邊紀略》卷之4,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3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58—159頁。
①張金城修、楊浣雨撰,陳明猷點校:《乾隆寧夏府志》卷5,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 1992年,第148頁。
②佚名編撰,胡建東校注,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65頁。
①霍冀《九邊圖說》,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2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47頁。
②張雨《邊政考》第3卷,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7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40—41頁。
①魏煥《九邊圖考》,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41頁。
②魏煥《九邊圖考》,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56頁。
③張雨《邊政考》,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7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 2006年,第48頁。
④《明世宗實錄》卷498。
①徐日久《五邊典則》,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5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28頁。
②徐日久《五邊典則》,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5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91頁。
③楊一清撰:《楊一清集》上冊卷11,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431頁。
④楊一清撰:《楊一清集》下冊卷15,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561頁。
①楊一清撰:《楊一清集》上冊卷11,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431頁。
①魏煥《九邊圖考》,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41頁。
②同上。
③同上。
④同上。
①王瓊《北虜事跡》,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43頁。
②嚴從簡《殊域周咨錄》,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22頁。
③魏煥《九邊圖考》,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6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第211頁。
④嚴從簡《殊域周咨錄》,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22頁。
①楊經纂輯、劉敏寬纂次,牛達生、牛春生校勘:《嘉靖萬歷固原州志》卷2,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
②張雨《九邊考》,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 2006年,第256頁。
①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62,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943頁。
②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58,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803—2804頁。
③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58,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803—2804頁。
①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58,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807頁。
②霍翼:《九邊圖說》,載《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2輯)》,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