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長大的兒子總是熱衷于回鄉下,小時候是,長大了愈發有增無減。
這也難怪,城居的環境總是狹隘的。小區院子不算太小,也有大小不等的一幫小孩,但畢竟存在不少安全隱患。居所臨近鬧市,先不說閑雜人等出入自如,單是來往車輛橫沖直撞,還有不時聽聞的各類綁架案、小孩跌落下水道等事件,便足以令人膽戰心驚坐立不安。向來心性膽小,視孫子為心頭肉的婆婆,更是每日嘮叨個不停。于是,只要兒子下樓玩,必定有家人不離左右。更多時候,則是一扇緊閉的防盜門,隔膜了兩處天地,沒有玩伴的他只能以電腦電視為友,與書本玩具為伴。每每看到兒子獨自玩耍的小小身影,心里總是難以抑制地滋生幾分同情來。于是每逢節假日,都盡可能帶他回老家,在廣闊的天地里放縱一回,好讓長久以來被壓抑的天性得以釋放。
在老家的日子里,兒子永遠是不知疲倦的。每日晨起,我仍睡意猶酣,人家已一骨碌爬起來著衣穿鞋,一眨眼的工夫便同小哥哥,還有三兩個熟識的伙伴跑得沒了影兒,直到玩得人困馬乏饑腸轆轆方才閃面。可是一經觀察,我才發現他們的游戲實在無趣。幾個小男孩或手執長短不一的木棍刀劍進退拼殺,或在某處草垛土堆后面藏貓貓,還有就是在麥場上一圈又一圈地追逐趕趟。有那么一兩回,看到幾個孩子竟在村口一家人準備建房的地基上,東跑西躥,玩得不亦樂乎,在暑夏酷熱的太陽地里,幾張汗津津的小臉倒也綻放著燦爛的笑容。
我遠遠地駐足于他們的快樂之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以及童年里斑斕多彩的諸多游戲。
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子,或光滑,或粗糙,席地而蹲,幾顆小腦袋圍在一起,便開始了趣味盎然的抓石子游戲。稍微用心點的,還會親手縫制幾個小沙包,或是尋來豬或羊的腿骨,上翻下轉,玩起來更是妙不可言。幾塊破碎的碗片,粗糙不嫌,光潔亦可,找一處開闊地面,畫幾條橫豎交叉的線,蹦跳間便開始激烈的角逐,我們管這種游戲叫跳方。裝了玉米或沙礫的小沙包,也有花樣繁多的玩法,或是三四人投擲著玩,或是雙膝夾了往前跳,或是近似于跳方一樣的跳格子玩。人多的時候,還常常分成兩大派,好些人手拉手連成一排,與對方隊伍遠遠地相向而站,一起扯著嗓子喊:“野雞翎,叫馬成……叫誰呀,叫……”被喊到的人便一臉榮幸地站出來,鉚足了勁向對方嚴陣以待的隊伍直沖過去。另有踢毽子,跨大步,擲壘球等等好多玩項,更是趣味多多,快樂無限。
相較于女孩子而言,男孩們的游戲更是花樣繁多。玩彈子,滾鐵環,抽陀螺,蕩秋千,放風箏,挖地洞,掘蚯蚓,釣青蛙,躍土壕,翻跟頭,上樹掏鳥窩,下河抓魚蟹,夏日游泳,冬天捕雀,春來編柳帽削柳笛,秋到摘柿子抓蟋蟀。村子近旁是一條經秦嶺庫區引流而出的大水渠,從上游一路逶迤而來,依地勢在坡度較大的地方形成了幾十米深的大潭子,每到夏天水量最為豐沛的時候,這里便成了一個熱鬧所在。炎熱的午后,總有不少大小不一的男孩子聚在潭邊,年齡小的,渾身一絲不掛,大點的,留件遮羞的小褲衩。不會水的,只在潭邊的水淺處浸泡嬉鬧。略識水性的,便在水深處來回游弋。也有幾個膽大水性高的,會從高高的渠沿臨空騰起,一個猛子直扎進深深的潭中,半天不見動靜,旁邊的人正在著急,一顆黑黑的小腦袋卻在急流飛濺處冒了出來。記憶中,像這樣危險的游戲,母親向來是極力制止的,自恃水性不錯的哥哥卻總不會放在心上,每每偷溜出去盡興三兩回。雖然每次回家他都百般抵賴,但小小的伎倆自是逃不過母親的法眼,只需撩起褲腿,手指甲輕輕刮幾下,那小腿肚子上白白的印跡便最能說明一切。時至今日,那個小小男孩被揭穿后低眉順眼的模樣,仍在我眼前清晰如昨。
常常的,看著孩子和他的幾個玩伴,沉浸在他們所謂的游戲中,我總是感慨萬分,憐惜如今的孩子們竟不知曉,這世間還有著種種花樣繁多,為他們所從來沒有領略過的游戲。我已然決定,從庸常的瑣碎中逃離出來,陪著我的小小男孩一起,重溫舊時光里那些精彩紛呈的游戲,給他的童年增添一抹溫暖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