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駟聽說尋村的兵營出了亂子,不知道是曹盛才從中作的梗,只是認為是他無能,只得偷偷地找到齊德旺,請他過去看看,也好幫一把他師兄。
在團部門口,齊德旺第一個見到的是曹盛才,便說,師兄在此,馮縣長再讓他來豈不是多此一舉?可又不好不來。
曹盛才把他拉到一邊,說:“這中間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說。你也不用打聽,章團長說什么就是什么,咱們犯不著和他打別扭。”又提醒道:“章自哲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心里的歪主意一套一套,我至今也不明白,他說的是真治還是假治。聽說前方戰事吃緊,我估摸著他……所以我也就給他來了個能推就推,就裝糊涂就裝糊涂。馮縣長不知內情,又把你請過來,真是多此一舉。”曹盛才說這話時就不高興。
齊德旺說:“既然來了就到兵營里看看吧,回去也好給縣長有個交代。”
“不過……看歸看,可別……”曹盛才話里有話地提醒道:“看透不說透,把事淡了就萬事大吉了。”齊德旺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答應道:“我只管治病,其他的不管不問就是了。”
病從口入,既然是吃壞了肚子,根子肯定是在廚房,至于孟家的豆腐,齊德旺根本不用考慮,一個百年老店怎么會因此而引禍上身?除非有人故意栽臟。
齊德旺從水缸里舀了半瓢水,聞了聞又手指沾了下放在嘴邊嘗了嘗,立刻感到一種特殊的微辛,他知道是有人在水里放了巴豆粉,這個人很懂行,放的量不過也不少,除了鬧幾天肚子外不會引起其他不適。便讓人取黃豆一升,去須的黃連十六兩,生姜等量,用大火熬制放涼后飲下,當即可見效。章自哲問原因,齊德旺說可能是井水中落了污物。章自哲心里明白,也不再往下說,他把齊德旺叫到房中,說了一件與兵營不相關事。
“麻老二的方子以后你不要再給他開了。”章自哲說話的口氣是在給士兵下命令。
“是您的意思還是我師兄的意思?”齊德旺問
“都是!”
“他已經恢復地差不多了,我不給看他還會找別人看的。”
“這個不用你管,你看好自己的門就行了!”
“這個……”
章自哲看齊德旺沒有痛快地答應,就又說:“你師兄的事他都和我說了,雖說你是個大夫,但你也得知道個遠近、分得清個善惡,總不能給咬過你手指頭的狼治牙痛吧!”
齊德旺說:“麻老二已經知錯,決心痛改前非,況且……”
“況且什么?況且是你師兄嫂子的不檢點是嗎?糊涂!”章自哲打斷他的話,“哪里有屎盆子往自家人頭上扣的道理!”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馮縣長正在把孟家豆腐坊的二姑娘……”
“住口!”章自哲突然吼了一聲,把齊德旺嚇得一愣。“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故意和他們合伙拆我的臺?”
“拆臺?”
章自哲說,原本孟家是把這門親事許配給他的,可麻老二吃了豹子膽故意來和他鬧“別門”。“你又參與慫恿,你們什么意思?別以為你岳丈是參議員,馮駟是縣長,還有那個麻老二是什么保安團長,狗屁!在我這兒什么都不是,只要我一句話,全把他們趕伊河灘上涼起來!你信不信?”齊德旺終于明白了,原來船是在這里彎著的,暗自感嘆:師兄已不是原來的師兄了,曹盛才也不是原來的曹盛才了。回話說:“這事與那參議沒有半點沾連,況且馮縣長和麻老二與孟家的事我也是一無所知。我只是個郎中,安分守己,從不問門外的事。”
章自哲發了一通火,似乎平靜了些,換了種口氣對齊德旺說,讓他回去給所有人都捎個話,當然也包括孟掌柜,此事就此打住,以前的也就不再提了,誰是雞蛋誰是石頭讓他想想清楚。
齊德旺為難地說:“您知道我掘嘴笨舌,不一定那句話說的不對了,反而更不好。不如您寫下兩句,我給您當個跑腿送信的,你看……”
章自哲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回去讓馮駟來一趟就行了,別人夠不著和我說話,至于那相麻老二嘛……”章自哲說著停了一陣子,突然來了個大轉彎,寬宏地說:“算了,我知道你為人敦厚守信,只要麻老二不再糾纏,你就繼續給他治吧,總得給他一個知錯改錯的機會。”說完又吩咐護兵去拿兩塊大洋酬金來,護兵站著沒動,齊德旺推讓說不必了,章自哲不等他再說第二句就又說:“那好,只當是你來勞軍了,這個功勞我給你記著,下次你無論是公私事說一聲就是了。”
馮駟怎么也沒有想到,他會和章自哲無意間撞在了獨木橋上,自古奪妻與殺父同仇,別說章自哲現在今非昔比了,就是當年他耍大刀片子時自己也是躲著走,和這種人玩詭計、斗心眼他甘敗下風,不是怕他而是覺得不值的。馮駟覺得還是讓他一步,免得日后他找別扭給自己不停地挖坑。孟掌柜那邊好說,章自哲無論各方面條件都比麻老二好,難道孟家不想攀上這個高枝?不是自己反悔而是實處無奈,估計問題不大,大不了落個自己說過的話自己再咽下去,大不了是失面子,總比和章自哲扛上下不來要強。至于麻老二那邊他怎么也想不起來怎么去說,如果實話實說,麻老二那二貨脾氣說不定會找姓章的拼命,那肯定是必死無疑,自己下面的生意靠誰再去跑騰?如果找個借口,讓他在孟家老大、或者老三中間再選擇一個,麻老二也肯定不會愿意,上次他說到孟麗蕓時眉飛色舞,對自己感謝的就差一點跪下來認干爹了,發誓要為我馮某赴湯蹈火以死報答,現在抽了他的船底板恐怕也不妥,自己有些事麻老二是一清二楚的。
馮駟碾轉反側了一晚上,終于想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讓麻老二自知無能、避讓三舍,也就完事大吉了。
再說麻老二,自從吃過齊德旺復陽的方子,感覺自己身壯如初,不顧齊德旺再三交待“再吃個三五付就會完好如初了”。忍不住來到馨香妓院想試試工效,不及肥貓溫存,就來了個單刀直入,沒有想到還真管用了!不料喜極而悲瞬間而泄,急的肥貓對他又抓又撓,忿忿地怨道:“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小叫驢,你是想折騰死老娘啊!”麻老二也不與理會,心中大喜,看來齊家藥鋪的方子還真管用。此后心中無慮,有了男人的底氣再到孟家幫忙,孟掌柜和麗蕓自然愛見。
馮駟給曹盛才捎了個信,說有要事找他當面談。曹盛才估計是“拆廟”的事,就在崧岳酒樓大大方方備了一桌,可馮縣長堅決不去,一個地方父母官出入這種豪奢的地方不合適,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是為民的本分,無端讓別人猜疑有失本人形像。曹盛才只得到府上拜訪,他知道馮駟最忌諱別人直接給他送禮,尤其對那些不痛不?的“意思”更是看不上眼,說不定還會當面教訓你一頓,但也不能空著手去吧?曹盛才想了一陣子,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封只有他一個看的信,想好了怎么說,這才出了門。
曹盛才來的時候馮駟正在書房里練書法,他練的是別于晉唐大家們的瘦金體,此體為宋徽宗趙佶所獨創,其風也別具一格,筆跡瘦勁卻不失豐滿,風姿綽約而不乏剛勁,運筆靈動快捷、提頓有挫,瀟灑流暢更無絲毫澀滯。曹盛才不懂,只好站在一邊屏著氣不敢說話,直到馮駟寫完最后一筆這才鼓掌叫好。
馮駟謙虛地擺擺手說:“學無止境,只是臨摹不出其精髓,宋徽宗其位至高無上、博識洽聞,每個字都有講究。”他請曹盛才坐下又說:“不過老子這句倒是至理名言。”
曹盛才這才看清宣紙上的四個字:“知人者智”,迎合著說:“縣長高瞻遠矚統籌大局仕途無量,當然以知人者為上,我等也只能是知已者明方樂天知命。”馮駟說:“知人知天下才能成大氣,君子無雄心韜略豈為君子呼?我看你老兄也不是凡人啊。”
曹盛才突然想起了懷里的這封信,就試探著問馮駟:“說起來天下,聽說南北戰事多變,不知道縣長大人怎么看?”馮駟一向喜歡夸夸其談,平常沒有地方發揮,今天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馮駟連喝了幾口茶,清了清嗓站起身,似乎在做一場萬人的演講:“先從南邊講,蔣委員長調集百萬大軍,已把共匪逼到陜西、甘肅、寧夏一帶,那個地方窮困而荒蕪,豈是養兵之地?除非退往蘇聯境內方可死里逃生,否則只有死路一條,這已是大局已定,全國紅禍當休矣;再說北方,日本人來勢兇猛,雖不可一世,但已是強弩之末,等他們出了關到了長城根便是兵困馬乏,委員長更是一絕招,誘敵深入聚而殲之。各路人馬匯集晉冀豫皖,以十陪之眾前堵后擊勝。勝利指日可待!”馮駟興奮的不亦樂乎。
曹盛才仍憂心忡忡:“我聽說張少帥一槍沒打就撤到西安,反而和北上的紅軍打了起來?”
馮駟不以為然:“這你不懂了,所謂攘外先安內,這正是蔣委長的高明之處,你想想,自已家里都不安生,怎么和外人打?”
曹盛才說:“哪為啥子不合起來和日本人打?”
馮駟說:“這你就又不懂了,打個比方,你家的伙計鬧內哄,你還有心思做生意?”
曹盛才撇開話題只說日本人:“我可是聽說那些倭寇厲害的很吶,戰車轱轆上裹的都是鐵鏈子,走到哪里輾到哪里,炮子都打不透。還說那機槍叫起來跟掄圓了的大刀似的,碗口粗的樹說截斷就截斷,別說人了!”見馮駟不說話,就又說:“倘若日本人真的打過來,我們可怎么辦?得想個法子才是。”
馮駟不加猶豫的回答:“三十六計走為上,我就不相信中國這么大就沒有個藏身的地方!再說黨國的幾百萬將士也不是吃素的。”
曹盛才第一次對馮駟的說法表示不贊同,說:“跑?天天過提心吊膽的日子!打?幾十個人不抵人家一個,要是能行,國民政府的金鑾殿也不會被攆得四下挪地方。”此言一出,馮駟的“熱情奔放”一下子沒了,頹然的坐在椅子不語。
曹盛才往前湊了湊了低聲說:“有人倒是給我出了個一石三鳥的主意,只是……不知道縣長大人愿不愿意聽?”
“只要不讓我當漢奸什么都行。”馮駟持疑說。
曹盛才說:“這叫好漢不吃眼前虧,你仍然安穩的當你的縣長、過你的小日子,省得帶著月蓉顛沛流離,豈不是……”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這是郭家大伯專門寄來的,除了你我沒有第三個人看過。”
馮駟接過來反復看了好幾遍才說:“謝曹兄的好意,這個還得從長計議,眼下還沒有到火燒眉毛的時候,當然……”馮駟沒有再往下說,突然話鋒一轉問:“郭虎近來可有消息?”曹盛才心頭一緊,不知道這個時候馮駟提這個是什么用意,竟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馮駟“呵呵”一笑說:“你不用想別的,那件事早已翻過去了不提了,我知道他在章自哲手下當了個排長,就駐在鄰家鎮。別看我天天坐在衙門里,伊水城哪家丟了只狗我都知道,誰也別想蒙我!”看曹盛才腦門上冒汗,就又說:“你讓他去辦件事,對你我他都有好處,這才是當務之急。”
馮駟讓曹盛才伏耳過來,如此,如此說了一番。
麻老二從城里回來,興沖沖地來到齊家藥鋪對齊德旺說,他到城里試過了,好用,就是太不耐久了。齊德旺說,早就告誡你固精強本期間萬不可造次,如同負重拉車上坡,眼看努到了坡頂,你一松勁便前功盡棄了,一切還得從頭再來。麻老二當時就嚇得兩腿稀軟,連連哀求可有補救?齊德旺給他叩了好一陣子脈后說,幸好他沒有過分縱欲,否則真的沒有辦法了,原來再有個三兩付藥就可以全愈,如今恐怕還得個十天半月方能回到以前。一般大夫給開的藥是三付,付后再來復診或增或減劑量,麻老二嫌麻煩讓給開成了五付。眼看天色不早,麻老二起身說他要去孟家幫磨一陣子豆漿,晚上還有巡夜不久留了,還請齊德旺給他保密。
從齊家藥鋪到孟家豆腐坊,走小巷要比走大街近的多,麻老二剛拐進胡同彎,就被人從背后捂住了嘴,一只大麻袋死死罩住了頭,伸手去摸槍,彈匣早已被來人卸去。麻老二心想:“完了,這不是仇家就是綁票。”結果什么都不是,這幫人把他渾身上下搜了遍,只是搶走了他身上不多的錢和一枚戒指,最后頭上被重重的挨了一棒子算完事。
等他醒來時,路過扶他的人問要不要報官?麻老二摸了摸頭上只是起了個大包,槍還在,彈匣和那提藥還在,只是少了兩包。擺了擺手說:“算了,都是些街頭小混混,算我今天倒霉,搶的錢給他們全家燒墳頭紙,搶的藥讓他們全家喝上一輩子!”麻老二罵了一陣子,折身回了保安團,帶上十幾個弟兄,沿街抓了那些平常就覺得可疑的人,關起門一陣暴打,直直鬧騰到天亮。
麻老二連續喝了三天藥,本以為有所好轉,可總覺得不對勁,腰痛腿軟還尿血,小肚子鼓脹著難受。保安團里有個半吊子懂行的,說這是陽衰精涸癥,比如女人身上一月來一次的那東西,一旦不再來也就徹底完了!
麻老二聽說火冒三丈,原來這師兄倆是合著伙把我往死處治啊!不由分說,抄起槍就往齊家藥鋪沖,也不管里面有人沒有,對著門框上的招牌就是兩槍,一副拼命的樣子沖進鋪子里,用槍抵住齊德旺的腦門嘶叫著:“你個姓齊的!我麻老二把你當恩人、當親兄長看,你竟然變著法子把我當騾子治,今天你把我治好了啥也不說,要是治不好我一槍打爛你的褲襠,讓你從今往后也一輩子也當個太監!”
齊德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一時語塞。麻老二更急,跺著腳吼道:“是不是非要掐了你一條腿你才會給我個利索話?說!”說著槍口就往齊德旺的大腿上移,說是急那是快,只見“嗖”得閃過一道白光,一只青花瓷茶盅旋轉著飛來,重重地擊在他的手腕處,只聽得當啷兩聲,槍與茶盅雙雙落地。麻老二回頭一看,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大哭小喊地叫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