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癥監護室里的小插曲
術后醒來,皮特的感覺良好。雖然他的聲音嘶啞,但是能夠正常的咳嗽,所以我不擔心他會有呼吸的困難。
當夜晚些時候,我回到醫院察看他的術后情況。許多時候,我都會在晚上來醫院,因為我住得很近,來去比較方便,而且在手術前后,病人們也希望能看到我。實施輪班工作制后,醫生的工作時間是固定的,我這樣做也是對該制度的抵抗。因為如此一來,醫學不再被看作是一份事業,而只是一份職業。與我一樣,很多醫生似乎都對醫學有著相同的期望。
我走進倉庫一樣的重癥監護室,找到皮特的床位。床位設在屋子的兩側,排成兩列,床尾有一個護士,床頭豎立著高科技監測設備。
“他怎么樣?”我問護士。
“挺好的。我們給他插了一個鼻胃管,以防他呼吸……”重癥監護室的護士很多,眼前的這個我并不認識。
皮特清醒地坐在床上。令我驚訝的是,他插著鼻胃管,管子固定在臉上,從鼻孔朝上插入,再向下穿過喉嚨進入胃部。這讓我非常生氣,因為他根本就不需要這根管子。插管過程非常難受,我這樣說是因為,我的妻子曾有過相同的經歷。這樣做也并非完全無害,曾經也有記載,一個醫生不慎將管子插入肺部,導致病人因吸入性肺炎死亡。不得不承認,插管引起的并發癥很少見,但是在這樣成功的手術后,他們還是決定給他插鼻胃管,這讓我怒不可遏。我沒有任何理由去責備護士,因為這是值班醫生的決定,很明顯,他沒有我經驗豐富。我詢問皮特感覺如何。
“比想象中的好?!彼穆曇粲行┧粏?,反復向我表示感謝。我向他道晚安,并告訴他,那根讓人難受的鼻胃管會在第二天早晨被拔掉。
“我知道病人的鼻胃管不是你插的,但是能請你把它取出來嗎?”
“我很抱歉,馬什先生,語言治療師檢查過之后才可以?!?/p>
幾年前,語言治療師開始不僅僅負責言語有困難的病人,也開始負責有吞咽問題的病人。我不是語言治療師們喜歡的神經外科醫生,過去,當語言治療師拒絕取出那些我認為沒有必要的鼻胃管時,我和他們有過幾次爭執。結果是,不論我怎么抗議,一些病人在住院后還是被插入了鼻胃管。
“把它取出來,”我咬著牙擠出這幾個字,“他不需要鼻胃管?!?/p>
“很抱歉,馬什先生,”護士禮貌地回答道,“我不能那樣做。”
我周身燃起強烈的怒火。
“他不需要這根管子?!蔽掖蠛?,“我給他做的手術,他的腦干和顱內神經完好無損,咳嗽并非不好的征兆……請把這該死的管子取出來,這是絕對安全的,我來負這個責任?!?/p>
“我很抱歉,馬什先生?!边@個倒霉的護士又開始道歉了。憤怒戰勝了理智,我完全失控了。我猛地把臉伸到他的面前,用拇指和食指夾住他的鼻子,憤怒地擰了擰。
“我討厭你們。”我喊著,轉身去最近的水池里洗手,虛弱、憤怒、充滿挫敗感。醫院要求醫生在接觸病人之后必須洗手,我認為,在與同事發生沖突后也需要這樣做。權威的漸漸消失、信任的削弱、醫療業出現的令人難堪的衰退,多年來所累積的種種沮喪與不快在瞬間爆發。我想這種爆發是因為還有兩周我就要退休了。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憤怒以及強烈的羞恥感,我沖出病房,薩米跟在我身后,留下一小群驚愕不已的護士站在皮特的床前。工作時我并不經常發脾氣,也從未與同事產生過爭執。
我慢慢地平靜下來,那天晚些時候,我回到重癥監護室向那位護士道歉。
“十分抱歉,”我說,“我不應該如此粗魯?!?/p>
“發生的便無法挽回。”他回答。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知道他是否已經向官方投訴,當然,他完全有權利這樣做。那天要下班時,我收到了一封郵件,是重癥監護室的護士長發來的,她說她知道了重癥監護室里發生的小插曲,而且要求我第二天和她談談。
我帶著以前從未有過的怯懦與驚慌回到家里。我害怕可能會受到官方的紀律處分,很長一段時間后才平靜下來?!澳莻€勇敢的外科醫生到哪里去了?”我躺在床上問自己,由于害怕和憤怒而瑟瑟發抖。也許,真的是時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