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降格的地理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學者賈庫柏·J．格瑞吉爾（Jakub J．Grygiel）寫道，“地理已被遺忘，而不是被征服”。長期擔任英國和美國政府軍事戰(zhàn)略顧問的科林·S.格雷（Colin S．Gray）也認為，“認為技術可以將地理因素一筆抹殺的論調(diào)，即使證據(jù)充分，最多也不過是一種似是而非的謬論”。用格雷的話說，在伊拉克和阿富汗“若想真正實現(xiàn)影響力或實施持續(xù)性控制，……就必須有武裝人員長期駐扎在這些時刻會爆發(fā)沖突的地區(qū)”。不僅如此，凡是相信地理已經(jīng)不再起作用的人，都對軍事物流缺乏起碼的認識，那畢竟是一門關于如何把大量人力物力從一個大陸運往另一個大陸的學科。

我隨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第1師橫穿伊拉克的經(jīng)歷，只是軍事物流工作的一小部分，這項工作還包括飄洋過海數(shù)千英里（1英里約為1.6 093千米），把人力和設備從北美運往波斯灣。美國軍事歷史學家威廉森·穆雷（Williamson Murray）在1999年發(fā)表的分析性著作中展現(xiàn)出驚人的洞察力。他認為，隨著新世紀的臨近，美國將再次面臨兩大洋施加的“惡劣的地理現(xiàn)實”限制，在遙遠的地方部署地面部隊，將使我們付出無法估量的昂貴代價。雖然空降部隊的參與可以使一些戰(zhàn)斗和救援任務很快結束（以1976年以色列突擊烏干達恩德培機場，解救被劫持的航班乘客的案例作比。——作者注），但在這些行動中，地形仍很關鍵。地形決定了戰(zhàn)斗節(jié)奏和方法。1982年福克蘭戰(zhàn)爭⁽³⁾進展緩慢，因為那是海洋環(huán)境；而在1991年海灣戰(zhàn)爭中，科威特和伊拉克的平坦沙漠放大了空中力量的作用。然而，在第二次海灣戰(zhàn)爭中，伊拉克人口稠密區(qū)的諸多狹長地帶暴露了空中力量的局限性，從而使美軍成為地理的犧牲品。飛機可以轟炸，但不能運輸大宗貨物，也不能行使對地面的控制。此外，在許多情況下，飛機需要盡可能近的基地提供補給。

即使是在洲際彈道導彈和核武器時代，地理也至關重要。正如摩根索指出的那樣，中小型國家，如以色列、英國、法國、伊朗，不能承受美國、俄羅斯和中國等陸權大國所能承受的同級別打擊，因此他們的核威懾戰(zhàn)略缺乏必要的可信度。這就意味著，像以色列這樣的小國在面對敵對勢力時，為了生存，要么處境特別被動，要么不得不特別咄咄逼人。這主要還是地理問題。

然而，全盤接受地理因素與人之間的關系，并不意味著同意“世界必然受到種族和宗派分裂驅使”這一觀點，也不意味著對全球化的抗拒。事實遠比這更復雜。全球化本身促使地方保護主義重生，在許多情況下，這種重生建立在種族和宗教意識基礎上，而這些意識必須與具體地形相關，因此我們可以通過參考地圖得到最佳解釋。因為大眾傳媒和經(jīng)濟一體化的力量已經(jīng)削弱了許多國家的權力，包括無視地理因素人為劃定的國家，一些關鍵地區(qū)顯得難以控制、動蕩不安。由于通信技術的發(fā)展，盡管單個伊斯蘭國家內(nèi)部風雨飄搖，泛伊斯蘭運動還是在整個亞非伊斯蘭弧形地帶得到了壯大。

以伊拉克和巴基斯坦為例，從地理上講，他們是地中海和印度次大陸之間最不合邏輯的兩個國家。即使是阿富汗，從地圖上看充其量也只可稱為“小國”而已。是的，伊拉克的分崩離析是因為美國入侵，但薩達姆·侯賽因的暴政（20世紀80年代我親身經(jīng)歷領教過，迄今仍覺得是阿拉伯世界中最糟糕的政權。——作者注）從根本上可以說是由地理位置決定的。從1958年的第一次軍事政變起，伊拉克的每一位獨裁者都不得不比其前任施加更多的鎮(zhèn)壓，才能把這樣一個國家強扭在一起。因為伊拉克沒有天然邊界，是由庫爾德人和遜尼派以及什葉派阿拉伯人組成的一個國家，其種族和宗教意識的沖突早已達到明火執(zhí)仗的程度。

我們還是不要扯得太遠為好。的確，那些把庫爾德人從伊拉克其他地方分隔開來的大山，那些把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劃分成中心遜尼派和南部什葉派的分界線，對事件發(fā)展所起的作用可能比對民主的向往更關鍵。但沒有人能知道，未來是否一定會出現(xiàn)一個相對穩(wěn)定和民主的伊拉克。想想歐洲東南部的山脈，它們曾幫助奧匈帝國脫離貧困和欠發(fā)達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也曾讓種族主義和教派主義勢力在巴爾干地區(qū)世世代代處于分裂對立狀態(tài)，但沒有人要求我們一定要在那里實施干預，來阻止自相殘殺的戰(zhàn)爭。

我不是在談論一種連人類都無能為力的、無可戰(zhàn)勝的力量。相反，我想要說的是，我們應該虛心地接受地理上的事實，以遏制在外交政策上的過度熱情，對此我自己早已深感內(nèi)疚。惟其如此，我們所參加的干預行動才會更加成功，我們的政策制定者將來在輿論的法庭上才會有更多的回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