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將到來的地緣戰爭
- (美)羅伯特·D.卡普蘭
- 2568字
- 2021-04-22 15:09:53
人類活動軌跡的前戲
但是,我們必須先來認識地理學科的核心。英國地理學家W.戈登·伊斯特(W. Gordon East)寫道,“成事在天,但取舍在人”。人的行動是有限的,受到地理上的邊界所限制;但是,由于地域范圍的廣闊,人類可以有足夠的回旋余地發揮其能動性。
事實證明,阿拉伯人與其他任何民族一樣,有實現民主的能力,而利比亞部落和也門山脈的空間安排,在這些國家的政治發展進程中也將繼續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地理可以預知,而不是確定,因此它不是宿命論的代名詞。但它與經濟和軍事實力的分布一樣,是國家行為的主要制約和推動因素。
尼古拉斯·J.斯皮克曼(Nicholas J. Spykman)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偉大的戰略家,耶魯大學教授。他在1942年寫道,“地理不用自辯,而是自明。”他用這樣一段話闡釋了他的觀點:
地理是美國外交政策最根本的因素,也是最永恒的因素。部長來去更迭,連獨裁者都死了,但山脈巋然不動。
喬治·華盛頓,率領其衣衫襤褸的大陸軍,保衛著十三個殖民地,他的繼承人富蘭克林·羅斯福掌握著整個新大陸,無數資源任其調度,但大西洋卻繼續讓美國和歐洲分離,圣勞倫斯河港口冬季仍然結冰斷航。沙皇亞歷山大一世把俄羅斯拱手讓給斯大林,他留下的不僅是權力,還包括他未完成的任務,那就是為俄羅斯爭奪出海通道;而馬其諾將軍和克里孟梭則繼承了凱撒大帝和路易十四對開放的德國邊境的焦慮。
有人可能會補充說,盡管“9·11”事件震驚全球,但大西洋仍然很重要。事實上,正是大西洋決定了美國和歐洲奉行不同的外交和軍事政策。我們也同樣可以說,俄羅斯直至今天仍然是一個不安全、不穩定的陸權大國,它渴求更多的出海通道。從一方面來說,俄國在13世紀是蒙古汗國入侵的受害者,只靠著時間、距離和天氣這些自然因素逃過一劫;另一方面來說,因為歐洲、烏拉爾地區和東歐地區之間沒有大的障礙,盡管人工邊界柏林墻倒塌了,來自俄羅斯的威脅依然存在,百年來并無變化。是美國通過支配整個大陸的資源,才最終保住了歐洲的和平。
的確,地理是人類活動軌跡的前戲。歐洲文明的重要來源是希臘的克里特島和基克拉迪群島,前者是“從歐洲獨立出來的碎片”,是歐洲連接埃及文明的最近地點,后者則是與小亞細亞的最近地點。德國是陸權國家,英國只是一個島國,這是歐洲歷史不可爭辯的事實。德國東西兩邊均無山脈保護,為了應對其危險的地理位置,它選擇的道路從軍國主義到當代的新型和平主義;而英國邊界安全,面向海洋,可以比其鄰國更早地發展民主制度,并與美國建立了特殊的跨大西洋關系,與它共享一種語言。亞歷山大·漢密爾頓說過,如果英國不是一個島國,其軍事制度將會與歐陸國家一樣霸道,并且“不可避免地”會成為“某個極權勢力的受害者”。正是其地理位置保證了英國在歷史上免遭最危險的入侵,并在幾個世紀以來對英吉利海峽和北海對岸的法國及其他低地國家的政治付出戰略關注,使他們能夠順利發展。一切事實均表明,國際事務的構成往往以地理為基礎,而我們卻將其視為理所當然。
為什么中國無論如何都比巴西更重要?是由于地理位置。即使巴西與中國經濟增長保持同一水平,人口同等規模,它也沒有像中國那樣掌握著連接海洋和大陸的主要海上交通線;它也不像中國大部分地區位于溫帶,享有更健康的環境和更令人精神振奮的氣候。中國面臨西太平洋,內陸縱深,與石油和天然氣儲量豐富的中亞接壤,而巴西的地理優勢則比較小。它孤立地處于南美洲,從地理上就與主要大陸分離了。
非洲為什么這么窮呢?雖然非洲是世界第二大陸,面積是歐洲的五倍,但撒哈拉沙漠以南的海岸線卻只有其總長度的1/4。這條短短的海岸線上缺乏天然良港,東非的港口雖與阿拉伯和印度交易頻繁,卻只算是個例外。此外,非洲的河流很少能與海洋通航,它們從內陸向沿海平原順勢而下,形成一系列瀑布和急流,這也造成了非洲內陸與沿海的隔離。
檢視世界上最貧窮經濟體的清單,內陸閉鎖型國家所占比例很高,尤其是位于北緯與南緯23.45°之間的熱帶國家普遍較差。大多數高收入國家分布在中高緯度地區。借助溫帶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東西向的歐亞大陸實現了良好的科技擴散效果,因為共同的緯度和相似的氣候條件最適宜科技傳播和創新,移栽的植物和馴養的動物也容易成活,這使得它將南北向的撒哈拉以南的非洲遠遠地甩在后面。明明是土壤肥沃、足以養活稠密人口的地方,卻成了世界上最貧窮的大陸,也就毫不奇怪了,因為那里遠離港口,鐵路也無法到達,不具備經濟發展的條件。印度的中部和內陸地區,也是很好的例子。
在總結地理決定論時,已故地理學家保羅·惠特利(Paul Wheatley)還觀察到一個現象:“梵文的舌頭在海撥500米時就會凍僵,人們不得不保持沉默”。也就是說,印度文化在本質上就是一個低地現象。還有許多例子,都可以說明地理如何以微妙而明顯的方式從各個方面影響某一民族的命運,許多例子都很有傳奇色彩。在研究的進程中,我會逐漸談及它們。
在繼續討論之前,讓我先提一下美國的例子。正是地理幫助美國保持著繁榮,這可能也是美國泛人本利他主義(pan-humanistic altruism)的最終原因。正如美國首任副總統約翰·亞當斯指出的那樣,“沒有人給美國人以特殊恩賜,大自然對待他們與其他人沒有兩樣”。
歷史學家約翰·基岡(John Keegan)說,美國和英國倡導自由,只是因為海洋保護他們“免受那些來自大陸并威脅自由的敵人的騷擾”。20世紀中葉,歐洲大陸的軍國主義和實用主義,是地理環境的產物,而不是國民性格使然。對此,美國人總是懷有優越感。在擁擠的歐洲大陸上,存在競爭關系的國家和帝國彼此毗鄰,一旦發生軍事誤判的事件,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從海洋全身而退。因此,在這些國家的外交政策上,普遍的道德不適用,他們不得不以精良的武裝力量彼此對抗,直至二戰后由美國主導霸權。兩大洋不僅給了美國人理想主義的奢侈,還讓他們輕而易舉地掌握了世界上最大的兩條政治和商業動脈,橫跨大西洋可到歐洲,橫跨太平洋可到東亞,美洲大陸的財富就置身其中。然而,也正是這兩大洋,把美國同其他大陸隔開數千里,給美國種下了孤立主義的毒株,一直持續到今天。即使1940年歐洲國家體系崩潰,也未能使美國立即進入第二次世界大戰,而是在1941年日本突襲珍珠港之后才斷然應戰。戰后美國再次從世界事務中撤回,直到蘇聯不斷侵略擴張,以及朝鮮戰爭的爆發,才迫使美軍重新回到歐洲和亞洲。自冷戰結束以來,美國的外交精英們就一直在準孤立主義和理想化心態的干預主義之間左右搖擺,所有這一切從本質上說,都是因為兩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