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硯齋的寓示
《紅樓夢》巧設解語
——五論《紅樓夢》“獨創性”的寫作技法

沒有這一句（指“將來色鬼無疑”一句），雨村如何罕然厲色，并后奇奇怪怪之論。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二回脂硯齋評注

《紅樓夢》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冷子興與賈雨村閑聊時談起了榮國府，特別對賈寶玉感興趣。書中寫道：

子興嘆道：“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這就奇了，不想后來又生了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上面還有許多字跡，就取名叫作寶玉。你道是新奇異事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異。只怕這人來歷不小。”

子興冷笑道：“萬人皆如此說，因而乃祖母便先愛如珍寶。那年周歲時，政老爹便要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與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起來。政老爹便大怒了，說‘將來酒色之徒耳！’因此便不大喜悅。獨那史老太君還是命根兒一樣。說來又奇，如今長了八九歲，雖然淘氣異常，但聰明乖覺處，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也奇怪，他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

雨村罕然厲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

在“一落胎胞，嘴里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處，脂硯齋評注：“青埂頑石已得下落。”

在“將來色鬼無疑了”處，脂硯齋評注：“沒有這一句，雨村如何罕然厲色，并后奇奇怪怪之論。”

冷子興與賈雨村這段對話，在賈寶玉的來歷上藏有玄機。賈寶玉銜玉而生，脂硯齋說“青埂頑石已得下落”。冷子興說賈寶玉“將來色鬼無疑了”，賈雨村卻急了，竟然“罕然厲色”制止，并且指出人們不知道賈寶玉的來歷，就連政老爹也看走眼了。

在這里，脂硯齋明確地告訴讀者，賈寶玉一出生嘴里銜著的那塊玉，就是青埂峰下的那塊“通靈寶玉”；賈雨村明確地告訴讀者，那些說賈寶玉是“色鬼之徒”的人，都是沒有知識，沒有學問；如果要知道賈寶玉的底細，必須要“多讀書識事”，必須要有“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只有具備了這樣高深的功力，才能參透和破解賈寶玉愛好脂粉的原因，才能知道賈寶玉來歷不小的真相。如果你認為賈寶玉就是“酒色之徒”，那你就錯了，那你就是沒有讀懂《紅樓夢》，分析判斷的功力還不到家。

細分析，這段文字中寓意了三個問題：

其一，賈寶玉嘴里銜著的那塊“通靈寶玉”，就是鐫刻著“仙壽恒昌”文字的“無材補天”的那塊“石頭”，是傳國玉璽的象征；

其二，賈寶玉來歷不凡，是因為他是法定的皇位繼承者；

其三，賈寶玉喜歡“胭脂”，這“胭脂”寓意著紅色的鈐蓋傳國玉璽所用的印泥，是皇帝權力的象征。

書中，那位跳井冤死的丫鬟金釧，曾指著自己的嘴笑問寶玉說：“我剛抹了胭脂，你要不要舔了它？”賈母的丫鬟鴛鴦到怡紅院來玩兒，寶玉也曾一把抱住，要舔她嘴邊的胭脂，嚇得鴛鴦急忙叫襲人姐姐解圍。

看到這些情節，讀者一定會想，賈寶玉這“愛調脂弄粉”的嗜好，這“想吃胭脂”的怪癖，這見了“胭脂”就難以控制自己的舉動，是不是生來就是個“色鬼”無疑了呢？是不是生下來就有愛紅的毛病呢？

《紅樓夢》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中，有一段賈寶玉與襲人的對話。書中寫道：

寶玉笑道：“再不說了。那原是小時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說，如今再不敢胡說了。還有什么？”

襲人道：“再不可毀僧謗道，調脂弄粉。還有更重要的一件，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與那愛紅的毛病兒。”

寶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說。”

在“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處，脂硯齋評注：“此一句是聞所未聞之語，宜乎其父母嚴責也。”

還是在這十九回，寫了一段黛玉勸寶玉不要再弄“胭脂膏子”的事兒。書中寫道：

黛玉因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又道：“這又是誰的指甲刮破了？”

寶玉側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子，蹭了一點兒。”說著，便找了帕子要揩拭。

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內說道：“你又干這些事了。干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奇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了，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該大家不干凈惹氣。”

在此處，脂硯齋評注：“遙與后文平兒于怡紅院理妝時對照。”

《紅樓夢》第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俏平兒軟語救賈璉”中，寶玉讓湘云篦頭、編辮子時，寫了這樣一段文字：

湘云一面編著，一面說道：“這珠子只三顆了，這一顆不是一色的。我記得都是一樣的，怎么少了一顆？”

寶玉道：“丟了一顆。”

湘云道：“必定是外頭去弄丟了，被人撿去了，倒便宜他。”

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也不知道是真丟了，也不知道是給了人鑲什么戴去了。”

寶玉不答，因鏡臺兩邊俱是妝奩等物，順手拿起來賞玩，不覺又順手拈了胭脂，欲意要往口邊送，又因怕湘云說，正猶豫間，湘云果在身后看見，一手掠著辮子，便伸手來“啪”的一聲，從手中將胭脂打落，說道：“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改過！”

賈寶玉順手拿起“胭脂”來賞玩，不覺又順手拈了“胭脂”欲意往“口邊”送。大家一定會理解成賈寶玉想吃女孩兒用的“胭脂”了。其實，這里寓意的是皇位繼承者想啟用傳國玉璽了，那“胭脂”就是印泥。一定有人會問：“胭脂”怎么會是印泥呢？書中有一處作了解釋。

《紅樓夢》第四十四回“變生不測鳳姐潑醋，喜出望外平兒理妝”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寶玉一旁笑勸道：“姐姐還該擦上些粉脂，不然倒像是和鳳姐姐堵了氣似的。況且又是她的好日子，而且老太太又打發了人來慰問你。”

平兒聽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見粉。寶玉忙走至妝臺前，將一個宣窯盒揭開……然后看見胭脂也不是成張的，卻是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著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樣。

這里說清楚了，一個白玉的盒子，盛著“玫瑰膏子一樣”的“胭脂”。“胭脂”是紅色的，印泥也是紅色的。這“胭脂”往哪兒擦呢？是往口邊擦呀！無疑，這“胭脂”就是印泥。因為我們用印時，是在刻有文字的一邊，即在所謂印章正面的“口”處蘸取印泥。

賈寶玉喜愛“玫瑰膏子一樣”的東西，即喜愛印泥，這是必然的。因為只有皇帝的玉璽蘸好印泥，蓋在寫好文字的絹和紙上，才能叫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