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善下為吾友，竹尚心虛是我師。丹江流到這里，一串地名因水而生，竹林關、桃花鋪、棣華、茶坊……這地方在秦嶺南坡，古稱龍駒寨，曾是陜西的四大碼頭之一，“午夜有可求之市，雞鳴多未寢之人”。

人在丹鳳游走，總有水繞在腳前身后。四月天的那個桃花谷，紅霞彌了山川，雖然未見子規聲里雨如煙，審美蠶桑秧田的時候也還不到，但那山澗的細水依然清靈，叮兒咚兒地唱著徐霞客當年在此聆聽過的歌謠。歌謠原產在竹林關，《石榴娃燒火》曾把《回河南》的悲涼傳遍了商洛山的溝溝岔岔。水向石邊流處冷，主要是因了那位童養媳，她拉風箱拉出了悲苦旋律。甚或那竹下的溪流，飲一口都咂得出陳年的哀怨悱惻，百年了啊，那傷心的淚水滲到崖縫里去了。

其境過于冷冽，移步往北去吧！

北邊的山原上點染著淡薄翠色，有老房子趔趄其中。三幾翁媼歪斜在谷草垛下曬太陽，沉默的目光僵滯在山下的洋房上，兒子孫子就住在那里，但他們只在清明時節上來燒一把香火。兒子上來時，照舊提一些五公斤的米面油，下去時當然不忘留些零用錢，甚至還要問一句：“爸你的高齡補貼漲到多少了？”人老了就不想移動，生活是不錯的，只是有些孤單，盼望的眼神就一路隨水跌落，到一個叫庾莊的鎮子那兒聚成潭，有城里倆美女挎了名牌的皮包包，擰過來擰過去在潭邊照相。“潭中魚兒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名牌的金屬飾件映在水里，放射沉金之華。但魚兒不管這些，只要水還清著它們就十分快樂。這條水叫庾家河，潭下的這一段沙平水穩，正貼合了浣衣娘子的中年神韻，雖然她腕間不戴銀鐲，可那胖肘的一伸一縮直把楊柳岸上的游客牽扯，有騷人擲一顆石子下去，水潭即刻亂了她紅衣的倩影，水花濺了一臉，她揮胳膊一抹，明目往岸上一瞥，擲石頭的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躲到樹背后不再露頭。

庾家河的水很有修養，就懷疑老子的“上善若水”是在這里說的。

還有一處的水愛蹦跳，那是在巒莊鎮。亂山縫里擠出的，老樹根上滲出的，危巖疊石上飛舞的，蕩動似飛練，濺起如璣珠，有時慌慌張張，有時嘰嘰喳喳，一點兒都不穩重。說的是林泉無聲納細流，可十條八條的小溪竊竊私語著匯合了，走走停停去了遠方，聚聚散散成串珠狀水文結構，或坑，或潭，或池，深淺無定數，廣狹三五丈，靠著山了，倒映些許翠微，河床坎坷了，蕩一片粼光細浪，間或有水鳥落下又飛起，撿盡沙洲不肯棲，原因是大半的水皮子上浮漂著五顏六色的塑料，破涼鞋、雞毛、冒泡兒的過期食物，以及多種婦女用品……

于是，活蹦亂跳的水就死了。

水一死，人還能活多久呢？